大唐雙龍傳(第十五卷)
第五章煙雨濛濛——
寇仲甫踏出董家酒樓的大門,一輛馬車駛至,駕車的大漢施禮道:「寇爺請登車。」
聲音有點耳熟,愕然瞧去,赫然是巨鯤幫的副幫主,老相識卜天志。
他心知肚明誰在車內,不過想起美人兒師傅雲玉真乃獨孤策的相好,此女又立場曖
昧,便走近一步先在簾幕低垂的窗框上敲了三記,笑道:「師傅何不讓小徒瞧瞧你老人
家的花容,以慰相思之苦?」
布簾掀起一角,現出雲玉真宜喜似嗔的玉容,黛眉輕蹙地嬌嗔道:「你這最愛以下
犯上的劣徒還不滾進來,是否想為師把你逐出師門?」
寇仲裝出惶恐萬分的神態,偷瞥一眼肯定車內沒有其它人後,才推門鑽入車廂。
剛關上門,仍未坐好,雲玉真已撲入他懷裡。
溫香軟玉摟個滿懷,寇仲勉強坐到椅上,低頭找她的香唇。
馬車開動。
在經過了昨夜凶險之極的緊張情況,這番纏綿份外香艷動人。
寇仲的嘴巴離開她香唇時,這一幫之主已是嬌喘細細,臉紅似火。
微笑道:「美人兒師傅何時來的?為何不先通知一聲,好讓小徒盡地主之誼。」
雲玉真把俏臉埋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星眸半閉的嗔道:「你是洛陽那家的地主?」
寇仲失笑道:「就是剛才那家董家酒樓。為何你守在門外而不入?難道不知你另一
個徒兒也在裡面喝酒嗎?」
雲玉真嬌軟無力的勉強仰臉瞥他一眼,再把玉頰貼靠他胸膛,發力抱緊他的腰背,
妮聲道:「人家昨天才到,想找你還不知多麼困難哩!」
寇仲透簾望往窗外。
街上行人車馬,冒著細雨來去匆匆,開始忙碌的一天。
隨口問道:「美人兒師傅在那裡落腳呢?素姐的孩子出世了嗎?」
雲玉真欣然道:「你素姐和玉山的孩兒又白又胖,不知多麼活潑可愛呢。」
寇仲大喜道:「那真要謝天謝地,嘿!讓我回去告訴小陵。」
雲玉真嗔道:「先別急,也差不在那點時間,人家有要事和你商量嘛。」
寇仲再瞥了窗外一眼,皺眉道:「你先告訴我現在是到那裡去。」
雲玉真漫不經意的答道:「你怕我把你拐賣了嗎?」
寇仲笑嘻嘻道:「當然怕得要命,現時我寇仲怎都可賣幾個子兒吧。」
雲玉真哂道:「寇爺你現在身價暴漲,何止幾個子兒,唉!你可否正正經經的聽玉
真說兩句話呢?」
給她軟語相求,寇仲苦笑道:「只要不是要我向獨孤策那臭小子投誠,其它的盡可
以斟酌一下。」
雲玉真猛地在他腿上坐直嬌軀,嗔道:「你想到那裡去呢?我雲玉真對你的心意你
這負心人仍不相信嗎?」
寇仲怎會輕易信她,表面卻賠笑道:「美人兒師傅且息怒,我只是說著玩玩。哈!
你還未答我馬兒要把車子拉到那裡去?」
雲玉真回嗔作喜道:「見你仍懂哄人,就饒你這趟吧!但下不為例。」
接觸到寇仲那待答的目光後,雲玉真露出一絲大有深意的笑容,湊到他耳旁低聲道:
「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寇仲為之愕然。
※※※
徐子陵掠進橫巷,提氣輕身,箭矢般衝刺了近十丈的距離,猛然換氣,竟硬是改變
方向,翻過左方高牆,穿過不知那一家人雨粉漫漫的後院,從另一邊院牆翻出,再越屋
過捨,最後始從另一條小街轉回天街去。
閃入一所成衣鋪內,以最迅速的方法買了帽子外袍,再走到天街洛水的路段上時,
已變成個像不堪雨打風吹故而要把帽子壓至雙目的佝僂老人。
跋鋒寒仍在前方十多丈外施施而行,似乎沒留意和更乏興趣去理會是否有人跟蹤在
後。
事實當然非是如此。
若論老到狠辣,他和寇仲仍及不上跋鋒寒。
跋鋒寒正在找尋獵物。
突利的目標既是跋鋒寒,自會遣人嚴密監視跋鋒寒,甚至若知他落單,趁機親身趕
來向他下手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跋鋒寒訛稱要去見單琬晶,只是想撇下徐子陵,好將恨他的人引出來。
跋鋒寒忽轉西行,沿著洛水在風雨中漫步,雄偉的背影既驕傲又孤獨。
這段路除了兩旁樹木外,再沒有蓬蓋一類擋雨的東西,故行人稀少,只間有車馬經
過。
徐子陵倒不是怕被跋鋒寒發現他在跟蹤,而是怕被其它跟蹤跋鋒寒的人發現自己。
環目四顧,心生一計,忙躍下堤邊,登上一艘繫在堤岸的無人小艇,駕輕就熟的沿
河西上,遙遙吊著正踽踽獨行的跋鋒寒。
在茫茫煙雨的洛河之上,兩邊樓房矗立,河岸泊著大小舟舶,徐子陵忽有魂斷神傷
的感覺。
一本〈長生訣〉,把他和寇仲的命運徹底改變了。
假若事情可重複一遍,他是否仍會把這本東西扒到手上呢?
他真的不知道!
如若在太平盛世之時,他們自然不會遇上素素、李靖等人,弄至現在恩怨難分的局
面。貞嫂則仍然在揚州街市賣包子,而不是不知所蹤。
他們腦海中又浮現出師妃暄清麗的玉容!
她的傷是否嚴重?
傷癒後她會不會再來找自己算賬?
長長歎一口氣時,輕舟已來到洛陽著名的西苑入門處。
※※※
寇仲皺眉道:「要我去見誰?」
雲玉真避而不答,笑道:「你和子陵兩個傢伙在竟陵城破後便溜之夭夭,遺下了一
個偌大的爛攤子,自己則到洛陽攪得滿城風雨,使人人都恨不得狠狠揍你兩人一頓。」
寇仲笑道:「你的蕭老闆該感激我才對。竟陵一戰我雖失去城池,但老爹也只能得
個慘勝。否則今天他的江淮軍早兵早兵逼東都,我和你那還可以在這車廂子裡親熱纏綿?」
雲玉真俏臉微紅,橫他一眼道:「你究竟想不想聽下去。」
寇仲久未得聞關於杜伏威的任何事,說不關心商秀珣和逃出竟陵那些曾和他並肩作
戰的將士就是騙人的。只好低聲下氣道:「美人兒師傅請說。」
雲玉真似有點情不自禁的再伏入他懷裡,夢囈般道:「當年初識你們時,你們還是
兩個乳臭未乾的無知小子,那知只區區數年,便成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風雲人物。」
頓了頓,油然續道:「杜伏威確是雖勝猶敗,得的亦只是一座空城,使他暫時無力
北上,轉而經略東南。」
寇仲心切問道:「飛馬牧場和四大寇的情況如何?啊!該說是三大寇才對,因為其
中一個叫什麼焦飯千碗的毛燥給小陵宰了。」
雲玉真在他懷裡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嗔罵兩句後,才道:「你和商秀珣是什麼
關係?你有沒有把她勾引到手,快從實招來。」
寇仲暗忖女人就是女人,竟可以在這種情況下仍不忘呷醋,苦笑道:「你當我是色
中餓鬼嗎?會隨處勾引女人?快報上軍情,否則在我大刑侍候下,保證你要粉臀開花。」
雲玉真媚眼如絲的仰起如花玉容,妮聲道:「三大寇首戰已失利,飛馬牧場又有地
勢之險,故只攻了個多月,便糧盡撤軍。更主要的原因是杜伏威怕三大寇坐大,故不肯
發軍往援;而蕭幫主又在大江上游設營立寨,拖他們後腿,令你老爹不敢輕舉妄動,否
則飛馬牧場說不定早完蛋了!」
寇仲鬆了一口氣道:「差點給你嚇壞,原來南方仍是一片好景象。」
雲玉真歎道:「恰恰相反,南方現在是形勢危急,否則人家也不會在這裡任你大占
便宜。」
寇仲一征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西苑是以積翠池為中心,配以各式庭院建築的園林。
當跋鋒寒步入西苑時,雨勢更是綿密,春寒陣陣,遊人絕跡。
周圍十餘里的積翠池與煙雨渾和在一起,若天地般無邊無際。
湖中疊石為山,其中三座高出水面百餘尺,在茫茫雨粉裡,若隱若現,仿似傳說中
被稱為蓬萊、方丈、瀛洲的三座仙山。
最發人遐想的是這三座石山上均建有樓閣,曲橋相連,無限地加強了整個景象的深
遠感和空間感。
在湖北處有河道引水入湖,兩岸院舍林立,堂殿樓閣,無不極盡華麗。
河道寬約若二十步,上跨飛橋。
跋鋒寒神情木然的步過飛橋,前方有座楊柳修竹間雜而成的園林,園心有一小亭,
在霪雨下益顯其淒冷迷離之美。
跋鋒寒踏足在碎石小徑上,緩緩而行。
就在此時,亭內忽然閃了個女子出來。
他毫不驚異,仍是不徐不疾的朝小亭走去。
此女身段高「身兆」優美,米黃色雲紋狀的窄袖袍服,腰繫紅白雙間的寬帶,使她
的細腰看來更是不盈一握。
頭戴遮雨的斗篷,這時正以粉背向著跋鋒寒,故看不到她的面貌。但誰都會從她美
麗的背影,聯想到最美好的事物。
女子以突厥語說了一句話,聲音沉鬱動人。
跋鋒寒在離小亭十步許處停下,歎了一口氣,以漢語答道:「這是何苦來由?」
女子旋風般轉過身子,左手揚起,一道金光若迅雷激電般向跋鋒寒胸口直射過來。
※※※
雲玉真柔聲道:「杜伏威如今和沈法興結成聯盟,準備大動干戈,首當其衝的就是
李子通。」
寇仲懸著的心鬆弛下來,吁出一口氣道:「我還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李子通亦非
什麼好人,讓他們鬼打鬼是最理想不過。」
蹄聲「的答」,馬車繼續在春雨綿綿的長街推進。
寇仲對李子通的印象已有點模糊。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他們兩兄弟和素素乘著香玉山安排的船到江都,意圖憑著偷自
東溟派的賬簿扳倒宇文化及,卻在大渠上給李子通截著,還交過手,不過李子通倒頗有
風度,無功而退時還對他們客客氣氣的。
雲玉真坐直嬌軀,不屑道:「還以為你是個人物,竟會如此短視。」
寇仲伸手在她臉蛋擰了一把,哂道:「激將法對我仲少是沒有用處的,咦!李子通
何時成了你的親戚,否則為何你要如此關心他?」
雲玉真生氣道:「快滾下車,我以後再不要和你這種無知之徒說話。」
寇仲笑嘻嘻道:「再請美人兒師傅息怒,李子通確是個關鍵的人物,他本身雖不算
是什麼東西,但他手上的江都卻掌握了南北交通的樞紐,還有可循水路進軍北方的方便。
唔!確是一個問題。」
雲玉真當然知道他在敷衍她,訝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若讓杜伏威得到江
都,你老爹那時將盡有江東淮南之地,更掌握了大江出海的信道。你曾是江都人,該知
那處是如何重要和可賺大錢的地方。」
寇仲舒服地挨在椅背處,伸個懶腰道:「這是假如江都失陷才會出現的局面。老爹
現在元氣大傷,否則也不用和沈法興拉關係。而沈法興更和小弟交過手,橫看豎看都不
像什麼材料。李子通雖然亦非什麼好東西,但撐上他娘的一年半載該沒有問題。現在我
滿身煩惱,那有空去管那麼遠的事?何況也輪不到我去管,蕭銑橫豎閒著無事,就讓他
去料理好了!」
雲玉真瞥了窗外一眼,冷哼道:「你這叫既不知己,更不知彼。沈法興本身絕非省
油燈,現更出了個英明神武的兒子沈綸,文武雙全,故聲威大振。你老爹的拍檔輔公佑
則招募了大批新兵,現正密鑼緊鼓備戰。一旦讓他們攻陷江郡,李子通固要完蛋,你的
商場主商美人還要立即成第二個目標,你自己去想想吧!」
寇仲皺眉道:「這最多是不知彼吧!又有什麼不知己的?」
雲玉真悶哼道:「到了!讓別人跟你說吧!」
車子駛進橫街,轉進一所院落去。
※※※
跋鋒寒從容探手,看似緩慢,偏偏卻一分不差的把那突厥女郎射來的金光夾在中指
和食指之間,原來是一枝黃金打製的髮簪。
女子以寒若冰雪的聲音操著流利的漢語道:「這根金簪物歸原主,從此刻開始,芭
黛兒以後和你跋鋒寒再無任何關係。」
跋鋒寒凝望指間金簪,心中百感交集,歎了一口氣,道:「黛兒到這裡來就是為了
要把金簪還我嗎?」
比起以前,芭黛兒明顯是消瘦了,但卻仍然有著那令他一見傾心的美麗。
當年她只有十五歲,是突利可汗欽定的小妻子,隨著突利和他麾下高手在大漠追殺
跋鋒寒,卻遇上一場大風沙,使她在迷途落單的情況下為跋鋒寒所擒。
她苗條而豐滿的美麗胴體,妖媚得像會說話的大眼睛,不屈而充滿挑戰性的眼神,
都強烈地吸引跋鋒寒,撩起他深藏的情慾。使兩人發生了最親密的關係。
事後芭黛兒死心塌地的愛上他,還隨他在大漠草原上流浪了一段日子。
芭黛兒乃現今突厥王頡利大汗軍師趙德言的弟子,武功得他真傳。跋鋒寒的漢語就
是跟她學的,也是在那時使他對中原博大精深的文化生出嚮往之心,決定南來。
為了武道的追求,在一個神傷魂斷的晚上,他終於悄悄離開她。
芭黛兒是唯一能令他感到歉疚的女子。
在斗篷的包裡下,她嫩滑白哲的皮膚每一寸都能勾起他最甜美的回憶!
此姝如此吸引他不僅是憑誘人的美貌,還有她的才華、明朗、直爽和少女的天真,
形成一股無比吸引的魔力,使他情不自禁的墮進情網去。
而他亦瘋狂地吸引著這本是敵人的美女。
但這一切都變了。
芭黛兒已成了突利的女人,現在她眼中只有恨而沒有愛。
從金簪射來的速度和力度,他清楚知道芭黛兒在他離開後的五年勤修武事,憑她過
人的天賦智能,已成了他可怕的勁敵。
芭黛兒玉容轉趨乎靜,直瞪瞪的緊盯他,濃密睫毛下的一對大眼睛卻燃燒起仇恨的
怒火,一字一宇地道:「我要親手把你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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