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第七卷)
第三章竹林大會——
徐子陵和寇仲蹲在岸旁的亂石堆處,呆望擱在礁石間作四十五度傾斜的鹽船,欲哭
無淚。
帆桅斷折,船底更被礁石尖利的邊鋒削開了一道大裂縫。
縱有人能把鹽船從礁石上卸下來,也難以修補復航。
他們出發時滿腔豪氣,豈料未到江都,便船毀人失蹤,打擊的沉重,可想而知。
兩人均有點意興闌珊,懶得去把鹽搬下來。
寇仲苦笑道:「出師未捷船先毀,這兆頭似不太好。」
徐子陵歎了一口氣,道:「待天亮後,我們沿江搜尋過去,看看能否找到他們的屍
體,再覓地安葬。」
寇仲狠狠向空打了兩拳,怒哼道:「這婆娘枉她身為娘的師妹,心性胸懷比娘差遠
了。不明白漢人有好壞之分,只懂喚我們作漢狗。」
徐子陵道:「這也很難怪她,只要想想高麗的老百姓曾在楊廣軍隊的鐵蹄下吃了多
少苦頭。唉!」
寇仲冷冷道:「聽你的口氣,下趟遇上她時,縱有機會,你都會手下留情了。那段
玉成他們豈非死得很冤枉嗎?」
徐子陵苦笑道:「你道要殺她是那麼容易嗎?若單打獨鬥,我們仍是差她一截。這
婆娘的輕功可真厲害。」
寇仲頹然道:「你的內傷如何呢?」
徐子陵答道:「我們的武功縱然還不行,但療傷之法卻或是天下無雙的,剛才還渾
身疼痛,現在完全沒事了。」
寇仲振起精神笑道:「小陵真了得,若不是你冒死弓背一擊,恐仍傷不了她。既傷
不了她就即是我們要被打傷或打死,想起來確是驚險之極。」
徐子陵皺眉思索道:「不過她的奕劍術真的非常玄奧,擊劍如下棋,戰場就是棋盤,
不知那一招是『雙車奪士』,又那一招是『棄車保帥』呢?」
寇仲笑道:「他們下的該是高麗棋,你少費精神吧!」
徐子陵正容道:「只要是下棋,棋道與精神基本上都是一樣的,首先要看破對方的
佈局,再定攻守進退之道。我們以前只懂見招拆招,兵來將擋,實不算上乘的武道之法。」
寇仲正要答話,異響從下游傳來。傾神細聽,竟是段玉成他們四人熟悉的足音。
兩人喜出望外,迎了上去,跟他們碰個正著,劫後餘生,自有一番歡喜。
原來傅君瑜手下留情,擲他們落大江前先解了他們穴道,寇徐不由對她惡感大減。
他們振作起來,把鹽從破船運到岸旁密林藏好,又把破船搗個稀爛,變成一堆木頭,
順江流去。
到天明時,江面平靜如常,便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
※※※
段玉成四人折騰整夜,力盡筋疲。
寇仲遂命四人在密林中休息,順便看守鹽貨,他和徐子陵則到附近的城鎮去,看看
可否購置得運貨用的騾車。
兩人來到官道處,徐子陵道:「你精通天文地理,告訴我該往那個方向走。」寇仲
胸有成竹地笑道:「早知你不會放過我。我們前天才離開常熟,又躲了一個白天,理該
未過江陰。若山人所料無誤,往西走不出個把時辰,就可到達江陰了!哈哈!服未?」
徐子陵哂道:「現在到了嗎?用你的腳走路吧!」
兩人展開身法,果然不到一個時辰,江陰城出現在地平遠處。
寇仲得意洋洋道:「跟著我是不會走冤枉路的,不知江陰城現在落在誰人手上呢?」
徐子陵瞧著山坡下一隊朝江陰開去的騾馬隊,笑道:「追上去問個究竟不是行了嗎?」
寇仲撞了他一記,嘻嘻哈哈奔下山去。
徐子陵追在他身後,到快按近騾馬隊時,忽然馬隊喊叫連連,停了下來。
其中五、六騎勒馬回頭,攔著他們,一名似是帶頭的老者喝道:「來者何人?」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不知他們為何會擺出如臨大敵的緊張樣子。
兩人只好停下來,寇仲抱拳道:「各位老哥萬勿誤會,我們兩兄弟只是想來探聽江
陰的情況,看看該否入城吧了。」
老者身旁的一名濃眉大眼的中年漢子點頭道:「看你們也不像鐵騎會的兇徒,究竟
想探聽什麼消息呢?」
寇仲恍然道:「原來老哥誤認我們是鐵騎會的人。」
接著以手肘撞了徐子陵一記道:「鐵騎會的會主叫什麼,是否叫任『小』名?」
以老者為首的幾名漢子都笑起來,知寇仲故意把『任少名』念歪了點,登時把雙方
的距離拉近了。
鐵騎會名列十幫八會之一,乃近數年才崛起江南的大幫會。幫主『青蛟』任少名,
擅使流星錘,與鄱陽會會主新近自稱楚帝的林士宏並稱江南雙霸,乃江南武林舉足輕重
的人物。
據傳任少名除了曾因爭奪地盤而敗於宋閥天刀宋缺的手上外,從未遇過對手。由此
可見他是何了得。
老者笑道:「你這小子倒有點膽識,究竟是何派弟子?」
寇仲扮出恭謹的樣子,肅容答道:「我兩兄弟傅仲、傅陵,乃竹花幫第七代弟子,
言寬是我們的阿爺。」
老者愕然道:「是否揚州的忠烈士言寬?」
今回輪到寇徐兩人面面相覷。
首先是老者竟然認識像言老大那樣微不足道的人物,其次是為何言老大竟成了忠烈
士。
先前曾發話的濃眉大漢忽地打出個只有竹花幫人才看得懂的手勢。
寇仲和徐子陵忙以竹花幫的手語還禮。
那六名漢子一齊掀開外袍,露出裡面襟頭竹花幫的標記。
寇仲和徐子陵這才曉得遇上了竹花幫的『自己人』。
但即管在揚州時,他們和言老大都屬竹花門的外圍人物,尚未夠道行及有資格在衣
襟上繡上一根竹樹的正式低級幫徒的標誌,更不要說在這一刻了。
寇仲尷尬道:「我兩兄弟三年前為了躲避官府,四處流浪,嘿!」
大漢道:「我們明白的,言寬乃我幫第一位被那昏君害死的忠烈士,你們若不逃走,
必性命不保。」
老者臉帶懷疑道:「既是竹花幫弟子,為何見到老夫都不認得。」
寇仲見他的標誌繡了八根風竹,知是堂主級的人物,心中一動道:「莫非是風竹堂
堂主沈北昌沉爺?」拉著徐子陵忙施參見堂主之禮。
老者一捋頷下長鬚,哈哈笑道:「果然是自己人。你們今趟是否聞得風聲,特來參
與我幫的『竹林大會』。」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心忖又會這麼湊巧的?
竹花幫乃組織嚴密的幫會。幫主之下,設有軍師一名,接著就是『風、晴、雨、露』
四堂,統領下面的舵主、香主和眾幫徒。竹林大會是幫內最高的法會,除非在緊急的情
況下,否則每三年舉行一次。
寇仲向那濃眉大漢道:「我猜大爺必定是風竹堂副堂主駱奉大爺了!」
駱奉對他們似頗有好感,道:「我們入城再說吧!」
在路途中,寇徐兩人才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原來昏君被殺,揚州陷落李子通手上,
竹花幫本定在丹陽推選新幫主,豈知江淮軍又攻入丹陽,軍師邵令周乘機率眾佔領江陰,
勢力雖遠及不上李子通、沉法興等人,亦成了一股地方勢力。
近年各方勢力都在拉擺他們,其中尤以佔據了江陰南面的無錫和西南方的晉陵的鐵
騎會最是積極。
鐵騎會主任少名更拉攏了晴竹堂、雨竹堂、露竹堂三堂堂主,屢次阻撓了幫主的推
選,意圖把群龍無首的竹花幫歸並於鐵騎會旗下。
今趟的竹林大會,就是軍師邵令周在沉北昌下商議對抗任少名和其它三堂叛徒
的行動,並希望能在會上推選出新幫主。
沉北昌等在來此途中,曾多番遭到鐵騎會偷襲,折損了近百人,所以才會這麼緊張。
昔日兩人在揚州時,包括言老大在內,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叫寇仲和徐子陵,只知
他們叫小仲和小陵,當然更不知言寬是因他們的拖累被殺,還以為言寬是對抗昏君的烈
士。只有寇徐才心知肚明言老大和烈士全沾不上邊兒。
騾馬隊中有輛簾幕低垂的馬車,特別受到嚴密的保護。
寇仲旁敲側擊想探悉車內人的身份,只換來副堂主駱奉的訓斥。
入城後,兩人隨風竹堂入住城中心的風竹堂府第,趁沉北昌和駱奉去見軍師邵武周
時,兩人也溜到街上去。
寇仲笑道:「這邵武周果然是個人才,看他把江陰管治得多麼井井有條,外面怎麼
混亂似都不關這裡的事。」
徐子陵看著人來人往的熱鬧情景,同意道:「南方一向富足,加上江陰乃長江口連
海的交通要塞,只要不破壞生產力,人民就可安居樂業。」
寇仲和徐子陵已換上竹花幫最低層幫徒只繡有一根竹的幫服,這時見到五、六名正
大聲交談的竹花幫徒迎面走來,忙打出問候的手語。
那幾人見他們襟上繡的是風竹,冷哼連聲,毫不理會的去了。
寇徐兩人為之愕然,這才曉得他們並不屬風竹堂的,且清楚四堂間鬥爭之烈。到了
一間館子坐好後,夥計上前慇勤招待。
待夥計走後,徐子陵皺眉道:「仲少好像忘了我們到這裡來是幹什麼的哩?」寇仲
賠笑道:「若我胡亂砌詞,定會又被你怪我不夠老實,說倒底我們都算竹花幫的人,現
在竹花幫面臨被兼併之厄,我們好應出點力相助吧!」
徐子陵哂道:「你不過想代鐵騎會去兼併竹花幫罷了!」
寇仲道:「這怎算得是同一回事,任少名乃黑道的大壞蛋,而我寇仲則是處處為人
著想的好人。竹花幫落到我手上,只會是他們的福氣。一世人兩兄弟,你究竟肯不肯幫
我?」
這時夥計奉上麵食,卻不肯離開,恭敬道:「兩位是否風竹堂的爺們。」
寇仲愕然道:「有什麼事?」
夥計道:「凡風竹堂和邵軍師的人,我們都是免費招待的。大爺們至緊要不可讓任
少名得逞啊!」這才憂心忡忡的走了。
徐子陵呆了半晌,歎道:「好吧!」
寇仲喜出望外,道:「今晚就會舉行竹林大會,我們到時再見機行事吧!」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四人,正要說話,有人呵呵笑道:「你這兩個小子竟然在這裡。」
徐子陵和寇仲嚇了一跳,往入門處瞧去,赫然是升上了香主之位的桂錫良,兩人兒
時的混混朋友。他旁邊還有另一個相熟的混混幸容,此子身材瘦削,手腳特長,頗有機
謀。
四人見面,自是非常高興,對桂錫良擺足香主的架子,兩人只覺親切有趣。
幸容皺眉道:「你們何時變了風竹堂的人?」
桂錫良懷疑道:「不是又偷人家的衣服來穿吧?」
桂幸兩人襟頭繡的是竹花標誌,顯示他們是直屬幫主的人,現在既沒有幫主,自然
是歸在軍師邵令周麾下了。
幸容見寇仲背掛長刀,欣然道:「看你兩個容光煥發,又不知從那裡偷得兵器,該
是混得不錯吧!」
徐子陵語帶自嘲道:「何止不錯,簡直大大風光呢。仲少更曾和翟讓、杜伏威等握
過手喝過酒,你說夠威風不?」
幸容『啐啐』連聲,且滿臉鄙屑似在怪徐子陵瞎吹牛皮。
寇仲伸手拍拍幸容的肩頭,笑道:「你羨慕不得那麼多的了。」
幸容笑看撥開他的手,又歎了一口氣。
桂錫良道:「別瞎吹了。念在一場手足分上,以後你們兩人就跟著我吧!今晚待邵
軍師成了幫主,我才正式向他報上。」
寇仲含糊應過,問道:「邵軍師定可當上幫主嗎?」
幸容道:「若論聲望、身份、地位、武功,邵軍師在幫內確不作第二人想,只是情
況卻非那麼簡單。」
桂錫良以權威的語調發言道:「現在人人都想插一腳到我們的竹林大會裡,你們該
知任少名那奸賊的行事吧,而任賊現時又和林士宏連成一氣,情勢很不樂觀呢。」
幸容道:「好在邵軍師得到宋閥的,否則任少名和林士宏會更肆無忌憚了。」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雙目亮起來道:「宋閥?他們派了什麼人來?」
桂錫良皺眉道:「這種機密的事怎到你們探問。我們待會要回軍師府了,你們來不
來?」
寇仲扯著徐子陵站起來道:「當然要隨桂香主去見識見識。」
幸容不滿道:「我們還未吃飽,你這麼快站起來幹嗎?」
寇仲笑嘻嘻道:「我們卻吃飽了,就讓我們先到門外恭候兩位大哥。」
剛踏出門外,剛才那群雨竹堂的青年漢子,擦身而入,還故意碰撞了兩人,充滿挑
惹的味兒。
兩人見慣場面,亦不予計較。
到了門外,寇仲興奮地道:「今趟愈來愈好玩了。待會我們去和邵令周攀點交情,
看看情況會是如何發展。」
徐子陵皺眉道:「我卻覺得這事很麻煩,亦非我們該沾手和管得到的。」
寇仲在他眼前揚起拳頭道:「在一般情況下,我們確難起什麼作用,只那兩個小子
就不會服我們。但現在擺明誰的拳頭硬,誰就可話事,我們豈不是大有機會嗎?」
徐子陵沒好氣的瞧了他兩眼,忽然館內傳來碗碟墮地破碎和吵罵的聲音。
兩人呆了一呆,心想難道雨竹堂的人敢公然違反幫規,找桂幸兩人動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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