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事先盡量設想了各種應急方案,萬一有什麼不測發生,無不全身而退,早把另一口漆棺橫在墓室門口作為障礙,眾人在屍體燃燒起來之後,都躲到棺後的墓室門洞中,並且關閉了一切照明工具,掩了口鼻,秉息凝神地盯著墓室門洞中的火光,明知有事將要發生,難免有些緊張,心口砰砰直跳,只等古墓中的「降仙」出現。
烈焰雄雄,把墓室中照得一片明亮,那具「觀山師娘」的殭屍遭火焚燒,屍筋不斷收縮,平躺的屍體在火中「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屍體裹著火焰抽畜顫動,一時間光影搖曳。我們伏在墓室門洞裡窺視動靜,卻完全感覺不到火焰的熱度,反而週身都生起一層毛栗子出來,惡寒之意直透心肺。
奇怪的是那具屍體被火焚燒,卻並未產生煙霧,也沒有濃重的焦臭氣味,反倒是有一縷隱隱約約的冷香氣息,正詫異間,忽聽墓室四壁間一陣悉悉挲挲的輕微響動,我心中暗道這是正點子來,悄悄對眾人打了個手勢,讓他們提起精神仔細看著。
只見在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南斗墓室的墓磚縫隙裡,接二連三鑽出許多體形瘦小的「陵蠡鼠」來,這種灰鼠生活在陰暗的地下,因其喜食「脫胎蟲」,脫胎蟲也稱「陵蠡」,故而得名。
「烏羊王古墓」如今已成了蟲鼠之輩的巢穴,那些灰鼠原本十分懼火,但似乎受不住焚燒物屍體所產生的香氣,數十隻陵蠡鼠繞著屍體圍成一圈,伸頭探腦地伏在地上,群鼠目光閃爍,又驚又怕地盯著火堆。
我不知那些老鼠在搞什麼名堂。也想不出出古墓裡如何有「降仙」出現。那若有若無的女鬼哭腔,究竟是從什麼東西上發出來的?心下疑惑重重,眼前的景象更是離奇詭異,如同置身與迷霧當中,愈發的摸不著頭腦了。
我感到身旁的ど妹兒瑟瑟發抖,她這種山裡人,從來都是相信「降仙請神」之說,雖然現代此風已然不盛,可在荒僻地區,仍然是有人從骨子裡信服,而且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所謂的「降仙」,百分之九十九請不到真仙,一是這世上未必真有仙家,二是請降之術近乎行巫,真有仙家也不一定應念而來。
請上身附體的可能都些「狐、黃、白、柳、灰」之屬,也就是「狐狸、黃皮子、刺蝟、長蟲、老鼠」一類的生靈,因為此輩狡猾,最具靈性,所以合稱「五通」,取通靈之意,也俗稱「五大仙家」。有道是「物老為怪」,那生靈活得年頭多了,就擅於蠱惑人心。在民間普遍有「五通」成精為仙的說法,請降來的要不是這「五通」,也可能是些孤魂野鬼。這些東西很是難纏,不扒你層皮,就別想打發走它們。
這些傳說我多曾聽說過,連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卻從沒遇到有真實可信的「請降」之事,以前聽聞的種種鄉間野談,在我腦中五五浮現,此刻見墓室裡的灰鼠從四面八方的磚縫裡湧出,轉眼間已不下上百隻了,我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想那老鼠乃是五通裡有一號的灰家,在南斗墓室中把女屍當做蠟燭燃燒,引得古墓中鑽出許多老鼠,難不成以鬼音指迷的真仙就是灰鼠?它會不會附在我們這五個人的身上?」
我想到這裡竟是心驚不已,不覺出了一身白毛汗,但此時墓室中又出現了一些異動,卻與我所料截然不同,在棺後藉著火光看得清楚,那情形讓我心頭驟然一緊,暗道不妙,墓室中怎麼會出現如此可怕的東西?
原來那墓室中屍體遭火焰焚燒,火勢已自燒到最盛之處,那具物女的屍身幾乎成了一枚蠟燭芯,軀幹頭顱都熔作赤紅的焦炭,暗紅色的火光映在墓牆四壁,只見西牆的墓磚上顯出一個漆黑的人影,體態豐滿肥胖,看起來是個貴婦的側身像。
鬼影般的婦人輪廓,十分酷似我在墓道裡所見的那些唐代壁畫。我心下又驚又奇,原來南斗墓室中果然藏著一些唐代的妖物,多半是「觀山太保」從哪個唐朝古墓裡挖出來的,可壁畫中描繪的情形到底是些什麼?
我看棺後的胖子有些按捺不住了,趕緊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沉住氣靜觀其變,現在還不是行動的最佳時機,這時ど妹兒似乎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景象,顯得極是驚訝,多虧孫九爺手快,一把摀住了她的嘴,她的一聲「驚呼」才硬生生嚥了回去。
Shirley楊也對我打個手勢,讓我快看墓室裡邊,我心知有異,急忙定睛看去,只見屍身上燃燒的火焰逐漸暗淡下來,滿室灰鼠都如喝醉了一般,一搖三晃,緩緩爬向墓牆前方,不知是哪隻老鼠觸發了暗藏的機括,猛聽「卡」地一聲輕響,墓室那面有「鬼影」浮現的牆壁上,忽然緩緩轉動起來,原來是一道「插閣子」的機關牆。
隨著一陣悉悉挲挲的怪異響動,暗牆後是一個端坐的女子,衣飾裝束皆如唐時,那女子厚施脂粉,妝容妖艷,滿身都是白花花的贅肉,皮膚紅潤細膩,似乎吹彈可破,但神姿消散,完全沒有活人那股生氣,一看就是一位唐代僵人。
那鼠顯得戰戰兢兢,紛紛拖著鼠尾,對著那具唐時古僵拜伏在地。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一幕。記得搬山道人的分甲術,乃是善用世間萬物的生剋之理,有一物必有一制,老鼠的天敵極多,貓蛇之物都以鼠類為食。據說老鼠遇貓,是聞聲便伏,只要聽見吃過百鼠的老貓叫聲,灰鼠就嚇得趴地上動不了勁了,但這種事只是民間傳說,吃過多少碩鼠的老貓也不可能一叫喚就把耗子嚇死,而且那從唐代古墓裡挖出的僵人,對於老鼠來說又有什麼好怕?
我心中恍惚,就在這麼一走神的功夫,就聽那唐裝貴婦般的僵人好像突然冷笑了一聲,我只覺頭髮根子都「刷」地一下同時豎了起來,但既是打定了主意要窺其究竟,只好橫下心壯著膽子伏在棺後一動不動。
這時就聽那唐代古屍發出一陣鬼腔,如泣如訴縹緲虛無的「鬼音」,再次在墓室中出現。我心想殭屍真能唱曲不成?睜大了雙眼竭力去看,一看更是吃驚,那體態臃腫的僵人身不動口張,而且背後就是巖壁,一縷縷鬼音都是從殭屍肚腹中傳出。
我暗道作怪了,原來吟唱鬼音的竟是「肚仙」,那也是請降的一種異術,聽說會請「肚仙」的人,都是會「腹語」之術,利用「腹語」說話可以不用張嘴,不知究竟的人,當面見著這等奇事,自然是相信那術士肚子裡有位「神仙」。
但眼前所見卻是古怪得令人費解,使腹語請降「肚仙」的怎麼可能是一具屍體?死人的肚子裡還會發出聲音?
斷斷續續的「鬼音」在我聽來簡直就是「荒腔走板」,我連聽京戲都不太懂,哪裡聽得出失傳千年的「鬼音」是什麼內容,聽了一會兒,被那古怪的聲音攪得心下逐漸焦躁,正想從棺後的陰影裡走出來,把那唐代古墓裡的殭屍揪出來看看是什麼作怪,卻見一旁的孫九爺貓著個腰,正用螢光筆寫了許多字在漆棺的棺板上。
我見孫教授支著耳朵的樣子,多半是他聽清了「鬼音」中的內容,為了防止聽漏了,就把聽到的內容臨時記錄在了棺材板上。
孫教授寫的字跡雖然繚草,我卻仍可辨認,低頭一看,他寫的是「巫峽棺山,地仙遁隱;群龍吐水,古墓遺圖;武侯藏兵,棺樓迷魂;生門相連。一首一尾;兩萬四千。百單有七……」
Shirley楊等人也看到了孫九爺的舉動,眾人心口砰砰狂跳,一來慶幸孫教授能夠聽懂「鬼音」古曲;二是「觀山指迷賦」後邊的內容,深意藏玄,令人難思難測;另外如何確定這段「觀山指迷賦」是真的,萬一是幽靈做祟,搞出一些假象來迷惑盜墓者,像此前所遇的那座「無影仙橋」一般,再次把人引入絕路送死怎麼辦?
我又驚又喜,又是滿心的疑惑,聽得墓室中鬼音漸漸微弱下來,便立刻把注意力從棺材上移開。繼續去窺探墓室中的動靜,就見墓室中的灰鼠們,正魚貫鑽進墓牆後的暗室,它們就如同受到了催眠一樣,爬得那唐代古屍滿身皆是大小老鼠,唐代貴婦屍身的口部突然張開,從中探出一隻乾枯的爪子,揪住其中攀到頭臉處的一隻老鼠,一把拖進女屍嘴裡。隨著那只灰鼠「吱吱吱」的絕命慘叫聲,瞬間就從殭屍口中淌出一縷污黑的老鼠血,只剩了一條鼠尾在它口邊不斷抽搐,鼠尾的抖動越來越是微弱,像是用來計算死亡的鐘擺,無機地搖晃著。
我想起唐代壁畫中在那貴婦舌尖打坐的精瘦老頭,不由得毛骨聳動。在心裡打了個顫,此時不知是誰藏得久了腿腳發麻,或是被那殭屍吞吃老鼠的情形震懾,忍不住挪了挪腿,伸腿的時候無意中碰到了漆棺,發出一聲動靜,墓室友裡燃燒的屍體跟隨著熄滅,眼前一片漆黑,等我再打開占(戰)術射燈看時,南斗墓室中只剩下一具燒成焦炭的物女屍骸,墓室暗牆已經閉攏,剛才混亂的群鼠都沒留下一絲蹤跡,好像適才什麼都沒發生過,要不是還有孫教授寫在漆棺上的數行字跡,真會使人以為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心中的駭異之情,久久不能平復。
孫教授長出了一口氣,*著漆棺坐到地上,對我說道:「剛才在墓室中的是不是肚仙?我緊張得連神經線都快繃斷了……」說罷,他自己反覆念了幾遍「肚仙」的指迷之語:「巫峽棺山,地仙遁隱;群龍吐水,古墓遺圖;武侯藏兵,棺樓迷魂;生門相連,一首一尾;兩萬四千,百單有七……這些話都是何所指啊?什麼是武侯藏兵?古墓遺圖又在哪裡?」
我見孫九爺正自揣摩「觀山指迷賦」,現在不好打斷他的思緒,就站起身來向有暗閣的墓牆走去,剛走出一步就被孫教授一把扯住。
孫教授問我道:「胡八一,你去哪?」他不等我回答,又說:「我想我已猜出些眉目了,結合我以前搜集整理的資料來分析,這段指迷賦應該是說地仙村藏得十分隱蔽,外人絕難尋訪,好像還說古墓的群龍吐水處,遺有地仙所繪的一幅地圖,在棺材樓裡找到生門,就能發現地圖了。你想想……烏羊王地宮有三層墓門,高處有雕刻蒼鱗老龍的瀑布,咱們應當立刻去那裡取出地圖,然後……」
我推開孫教授拽著我的手說:「先不忙著去,這段觀山指迷賦真偽難辨,要是瀑布處有陷阱埋伏,咱們輕易過去豈不要吃大虧?胡爺我得先在這間墓室友裡調查調查。」
孫九爺奇道:「調查?你要弄清那墓牆後邊的古屍是什麼來歷?」我點了點頭:「肚仙之事格外蹊蹺,不看個明白,我終究是不能放心,唐代的殭屍腹中即便真有肚仙,它又怎麼會知道明代的觀山指迷賦?反正早已失傳的鬼音像是貓哭耗子叫,根本不像是人類的動靜,我是連半個字也沒聽清楚,現在要不冒險查個水落石出,今後的行動就要冒更大的風險。」
我心意已決,任憑旁人說出天來也不會更改,下意識地按了按攜行袋裡裝的種種僻邪之物,對胖子和Shirley楊一招手:「上吧。」我們三人做此等勾當都是老手了,彼此間的默契也是外人難及,根本無需臨時部署,當即從容地繞過漆棺進了墓室,打開占(戰)術射燈走至西側墓牆近前,在牆壁上築籬式地搜索機關,想要把機關牆重新翻轉開來。
我從左到右,又從上到下摸索了一個來回,不見有什麼機關,石牆厚重,凹凸不平之處頗多,正在我苦於無從著手之際,Shirley楊低聲在我耳邊說了一句:「你有沒有發覺……孫教授的行為太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