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教授說這洞窟裡太潮了,裡面有什麼也都毀了,觀山太保卦師古雖然行為古怪,但他生前畢竟是懷有異術的高士,觀山指迷何等神妙?怎麼會把墓址選在如此陰晦潮濕的所在?咱們八成又找錯地方了。
我也覺得事情有異,這時摘了防毒面具,可以聽到岩層深處隱隱有水流之聲,似乎深處有陰河或者地下湖泊之類的水系,沒有真正的「觀山指迷賦」作為參照,使人難以斷定「銀屏鐵壁」下的洞窟,是否就是「地仙村」古墓的入口。
我稍一思量,便打定主意要繼續冒險進入洞窟深處,只有親眼看個清楚才有計較,於是對眾人說道:「咱們這隊人裡有摸金校尉,還有蜂窩山裡的高手和解讀古文字的專家,世上沒有地仙村古墓也就罷了,只要是真有這座古墓,就不愁找不出來,現在胡亂猜測毫無意義,咱們不如順著山洞到深處看個空間,大伙在路上都把招子放亮點。」
我說罷就半撐了「金鋼傘」罩在身前,舉著「狼眼手電筒」當先步下石階,其餘的人緊緊跟在後面,眾人都知前途未卜,不免提著十二分的戒備之意,行進速度很是緩慢。
山洞裡濕漉漉的,到處都在滴水,地勢忽高忽低,人工開鑿的簡易石階也斷斷續續、時有時無,這裡洞中套洞,周圍不時有岔路出現,但石階路徑只有唯一的一條。
走到最深處,岩層中的磷化物質逐漸增多,一團團明滅閃爍的鬼火晃得人眼花繚亂,偶爾有一兩隻生活在地底的蛇、鼠從身邊躥過,我見此情景,心裡更是七上八下,水浸蟻食皆為葬者所忌,所以在真正藏風納水的吉壤善地中,絕不會出現蟲蟻蛇鼠。
轉念一想,封團長臨終前所留下的訊息裡,只提到神筆畫門開山之地是「地仙古墓」的入口,但這處留給封氏後人的「入口」,也許並非是藏在古墓的「墓門」之前,而是不合常規的藏在古墓外圍,「棺材峽」山體內部全是天然洞窟和礦井,即便這條山洞真的通向古墓,還不知要走多少裡數才能抵達。
剛想到此處,忽聽前方水聲漸增,在山體內部的天然隧道中轉過一個彎,石窟豁然變得開闊起來,洞裡積滿了大量地下水,漆黑的水面泛著鱗光,水裡露出一簇簇石筍般的巖柱,前方的去路都被這深處地底的湖泊攔住。
雖然看不見湖面遠處的情形,但聽聲可知,地下湖的遠端可能有瀑布或泉湧,在不斷將陰河瀉入湖區,看近處波平似鏡,湖底是個死水潭,從高處灌注進來的地下水,都被水潭四周的洞窟排出。
山洞裡的石階沒入水中,周圍沒有道路可以繞行,再向前只能涉水過去,胖子扔石頭試了試湖水深淺,就擼袖子挽褲腿準備下水。
孫教授在旁對我說:「咱們要泅渡過去?我……我不會水啊。」
我為難地說:「九爺您是旱鴨子?怎麼不早說?要不……您跟王胖子商量商量,他肉多,浮力比較大,說不定可以帶著你游過去。」
胖子怎麼肯擔這苦差事?不過凡是有機會,照例先要自我標榜一番:「胖爺我就是四化建設中的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雷鋒還背老大媽過河呢?咱背九爺游泳算什麼?」隨後話頭子一轉:「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實事求是地講,我這身游泳的本事最近真是有點退步了,孫九爺您瞧這地下湖水深得摸不著底,咱游到半路上,萬一在湖裡遇著有水鬼在水裡冒出來拽人腳脖子,您可別怪我不仗義,到時咱只能各人顧各人了,所以我得提前問問您是打算是餛飩還是吃板刀面?」
孫教授怒道:「什麼是餛飩和板刀面?打算把我從半道上扔河裡?你們這叫卸磨殺驢呀。」
胖子說:「胖爺我是實心眼的耿直漢子,提前告訴你這叫明人不做暗事,這湖水又冷又深,水底下指不定會有什麼險情,到時候你要是不願意讓水鬼拖下水當替身,我提前就給您老人家心窩子上扎一刀來個痛快的,然後我再逃,總好過咱倆都死在水裡,胖爺這番推己從人的苦心怎麼您就不理解呢?」
正當孫教授在地下湖前怯步為難之時,Shirley楊在旁對我說:「咱們沒有攜帶氣囊,負重泅渡不是法子,而且ど妹兒也不會游泳,真想游過這片水域只能把她和孫教授留下,或者……想辦法找到可以渡水的載具。」
其實我也十分清楚水下情況不明,並沒有打算直接下水泅渡,當下便藉著手電筒的光亮在附近搜索,光束一晃,見巖壁上有些模糊斑剝的畫跡,仔細一看,似乎是與「烏羊王古墓」的傳說有關,那位被民間傳說描述成「烏羊王」的人物,按孫教授的分析可能正是「龍川王」,我們姑且按照民間傳說你其為「巫陵王」,在「棺材峽」這片陵區中,隨處可見移山巫陵王古墓的種種遺跡。
只見那脫落大半的巖畫中,多半都是行刑的場面,繪有「腰斬、分屍」的各種酷刑,我心想這可就怪了,難道這地下積水洞並非通向古墓,而是一處古代的「刑場」?
凝神細想,卻未必了,按照《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對古葬制的描述,巴蜀巫楚一帶,也就是四川湖北地區,在古代有一種墓葬,採用罕見的主從疊壓式結構,從葬之事有「陪、殉」兩種,殉葬在大多是社會地位比較低下之人,諸如「奴隸、工匠、刑徒」,他們會在墓主下葬時,同殉葬的牲畜靈獸一併處死或活埋。
在主從疊壓式墓葬中,這些殉葬者時骨之所,被稱為「亂葬洞」,一般有一十八洞混葬,所以又稱「十八亂葬」,古墓主體結構要建都在一條中軸線上,取地脈最善處營建地槨室冥殿,作為殉葬的「十八亂葬洞」。則埋壓在墓道槨室之下。
風水形勢千變萬化,主從疊壓式的墓葬一般都有陰河自下貫穿,《易經》中所言「龍躍於淵」,這座「龍樓寶殿」的山川靈氣,是自下而上升騰纏繞,古墓下方的亂葬洞則是一處凶穴,從眼前所見來看,「觀山太保」是在十八亂葬裡留了條道路,想進入上方的古墓,只有從陰河中渡水而過。
亂葬洞共有十八條之多,地下湖積水洞中附近,多半是埋壓「刑徒、俘虜」的區域,我請孫教授過來看了看,問他有沒有這種可能?
孫教授出於個人習慣,從不輕易下結論,此時他卻說我言之有理,古代的確有這種制度,雖然從來沒有人發掘過此類墓葬,但史料上有很多佐證可以作為依據,如果能找到大量殉葬刑徒的屍骨,就再沒有半點差錯了。
於是我們順著水旁的亂石繼續尋找,發現在洞壁上有許多裂縫,裡面盡時散亂的人骨殘渣,只有牙齒和頭蓋骨還能辨認,另外還有連接成串的鐐銬鎖鏈,都是用來將刑徒一排排地索作一處,「十八亂葬」是盜墓者不發之地,沒有任何值錢的明器,可能「觀山太保」也沒動過這些刑徒的遺骨,只有蟲鼠啃噬。
以地形規模來粗略估計,亂葬洞的數十道巖縫巖穴中,至少埋了上千具屍骨,裡面還橫倒豎臥地,眠著數十具簡陋的松木棺材,棺上都縛著鎖鏈,那巖隙深處似乎積怨凝結,至今未散,活人往近處一*,不由你不覺得心生寒意。
ど妹兒雖然膽色過人,但見這情形可怖,仍然有些懼意,問我世上有沒有鬼?
我見滿洞都是殯葬者的骨骸,估摸著這回真是已經進入古墓的最底層了,正在腦中推測古墓的具體結構之時,卻冷不丁被ど妹兒問了這麼一句。
心想怎麼初做倒斗勾當的人,都會有此一問?記得在南海時,古猜也問過明叔這個問題,不過我卻不會像明叔那般回答,我告訴ど妹兒沒什麼好怕的,不管有沒有幽靈存在,我現在都沒辦法證明給你看,這世上萬事無常,變怪不一,不經意處往往會有天翻地覆的離奇,不是你親眼見到,由別人空口說出來也讓你難以信服,如果世界上真沒有欺心不公的事情了,就算到處是鬼又有什麼好怕?
我說到此處,心中忽生感慨,自嘲道:「咱們是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獄無門自來投,放著好日子不過,卻跋山涉水,挖空心思要進地仙村古墓這鬼地方,內心深處竟還覺得這種行動特別提神醒腦,是不是有點倒斗倒上癮了?」
胖子抱怨說:「老胡你又瞎咧咧,我以前跟你說多少回了,暫時不要搞修正主義的倒斗路線嘛,有鬼就有鬼,怕它個撮鳥?再說幹事業能不全身心的投入嗎?怎麼能說是上癮?這麼說的話……太對不起咱們對待摸金事業的滿腔熱情了。」他拿手電筒照著亂葬洞裡又說:「你看這不是有棺材嗎?棺材命蓋最是厚實寬大,上水就漂,我看能當衝鋒舟使……」說著話他就跳進亂石中,去翻那些古舊殘破的松木棺材,想拆幾塊下來扎個木筏,就地取材,總好過回到峽中去搬懸棺。
刑徒骸骨附近的棺材,其中屍首多是些俘虜中有身份的貴族,可作為殉葬之輩,卻得不到什麼優待,那些松木古棺極其簡陋,又被鎖鏈纏繞的年頭久了,一碰之下就散,哪還有完好的棺板可用。
胖子接連用腳踹散了幾具薄皮松棺,他能擠兌旁人的時候嘴裡絕不閒著,又沒事找事般地問孫教授,沒合適的棺材做「衝鋒舟」可怎麼辦?
孫教授似乎並沒聽出他這話裡有話,沒有動怒,漫不經心地說:「嗯……這個……這個疊壓式殉葬洞是處混葬區域,棺木壓屍,屍骨又埋棺木,以前我在河南工作的時候,曾在一次發掘過程中見過殉葬洞底層有矩形木樁。」
我在旁看個冷眼,心想孫九爺這是把下半輩子都賭在了入墓尋找天書的勾當上,做了孤注一擲,輸贏都在此一決,竟然對胖子的舉動睜一隻眼閉只眼,先前大多數時候,他乾脆假裝看不見聽不見,此時甚至還暗示胖子,讓其往亂葬洞殘骨深處去找保存完好的木料,我忍不住暗罵這廝果然是「假道學」,雖然同情他這輩子遭遇坎坷,卻不免又將他的為人看輕了幾分。
胖子在地上翻了一陣,沒見有什麼木樁子,卻找到六七口「朱漆戧金」的大紅棺材,同樣纏著鐵索,棺體裝飾有秘色貝殼,並且描繪著一個鋼髯戟生的神明,嘴裡叨著半具血淋淋的惡鬼,跟吃燒雞般地大口撕咬,顯得十分血腥殘忍,看那些漆棺形制,都是元明前後的棺槨,眾人都覺此事蹊蹺,烏羊王古墓的刑徒亂葬洞底下,怎會藏有明代漆棺?不知又有什麼古怪,難道地仙村封師古埋葬在此?
孫教授跳下去看了看,說亂葬洞底下被改成「墓井」了,是明代的風俗,這個「井」與金井玉葬的「井」不同,形狀也不是「井」,只是指「不下葬直接掩埋」的意思,因為明朝延續了元代的活殉制度,所以「墓井」裡所埋之個肯定都是活殉的,你們看這些朱漆棺上都繪著「鍾魁吃鬼」,這就是鎮鬼用的,不知給「地仙」殉葬的都是什麼人,但十有八九,都是活活憋死在棺材裡的。
我點頭說:「此墓舊址已被觀山太保佔了,封師古精於數術,他肯定是遵照風水古法,仍然把活人釘在棺材裡埋到此處,不肯使陵區內有絲毫的走風露水,朱漆棺材保存完好,咱們正好拿它當做載具渡水。」
棺材浮水本是湘西排教所做的勾當,俗稱「抬響轎」,類似的傳說我曾聽陳瞎子講過,裹著數層朱漆的棺材,都是密不透水無間無縫,不留縫是為防止鬼魂出來,把活人關在裡面生生憋悶窒息而死,棺中自然有股怨氣不散,所以浮水不沉,不過這都是民間的說法,實際上所謂「藏鬼之棺,能渡陰河」的現象,多半是於棺中腐氣充盈有關。
此時要拆解了棺板極是耗費時間力氣,倒不如用那抬響轎的法子,把棺木當做「衝鋒舟」渡水向前,眾人別無良策,只得依著古法施為,能不能行尚且沒把握,那朱紅的漆棺極是沉重,這才叫「死沉、死沉的」,「亡而不化」的死者諸氣閉塞,遠比活人沉重,可有道是「偏方治大病」,有時候民間的土法子不信還真不行,拖到水中,棺材硬是不沉。
說起這土方、偏方,有許多都是從舊社會一些教門道門中流傳開來的,當年那些充做神棍的「太保、師娘」,常用之來愚弄百姓,但這裡邊真有管用的,而且效驗如神,比如颳風迷了眼,眼裡進沙子了立刻吐唾沫,馬上就可恢復正常;又比如「打嗝」,一氣連喝七口清水即愈,多喝一口少喝一口都不行,只是七口水方可。
這些「太保、師娘」們的偏方,在近代醫學上都難以解釋,連他們自己可能都不明究理,只推說是仙家傳下來廣濟世人的妙法,解放後赤腳醫生培訓手冊裡都離不開這些偏方,我這輩子沒少見各種千奇百怪的「土法子」,所以我對響轎渡水之事比較有信心,當先跳上去試了試浮力,雖然棺材比獨木舟寬不了多少,但地下湖水流平穩,乘在上面划水前進不是什麼難事。
一口漆棺不夠五人打乘,於是又拖拽了另一口下水,我和Shirley楊乘了其中之一,其餘三人伏在另一口棺材上,乘棺渡水的事情沒人經歷過,經驗二字無從談起,也就是仗著人多膽氣壯,否則獨自一個,誰有膽子坐在裝有古屍厲鬼的棺材渡涉陰河?饒是我自認算個心狠膽壯的,可在潛意識中不時有種錯覺,總覺得身下的棺材裡似乎有東西在動,漆棺附近偶爾有魚翻出水面,發出「嘩」地一聲輕響,又見水面上鬼火飄蕩,真如進了鬼域冥河一般,在這種詭異莫測的氣氛中,周圍的黑暗處更顯得危機四伏,我不由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眾人用工兵鏟撥水划行,尋著水聲向前,兩口漆棺一時倒還漂浮得極為平穩,忽見數十米開外一片鬼火閃爍劇烈,慘淡的光影中,能隱約看見有一片黑魚脊翅般的東西,這地下湖的湖面看起來也是黑的,不過那東西身上也有許多亮點,像是有千百隻眼睛,此刻正浮在水面上,與胖子三人所撐那口「浮棺響轎」離得漸漸近了。
胖子伸著脖子舉了手電筒去照,要看看水裡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我想提醒他小心點,話還沒出口,就見那團事物忽地從水中躥起,衝上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