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孫九爺」已經吐完了,又被胖子架回來重新坐下,他已醉如爛泥,連神智都有些恍惚,坐在席間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他腦中在想什麼,竟似鬼使神差般莫名其妙地嘟囔起來:「好個大王,有身無首;娘子不來,群山不開;燒柴起鍋,煮了肝肺;鑿井伐鹽,問鬼討錢;鳥道縱橫,百步九回;欲訪地仙,先找烏……」
(註:老九不能走——《智取威虎山》中的土匪頭子座山雕,手下有八大金鋼,打入土匪內部臥底的楊子榮,被排在了第九的位置上,故稱「老九」,座山雕挽留楊子榮的時候,曾經大呼「老九不能走」。)
我聽「孫九爺」口中所言半文半俗,像是古詩,又像是順口溜,而且內容離奇,一時間難解其意,直聽到「欲訪地仙」四字,心中方才醒悟:「多半是尋找地仙古墓入口的暗示!」
這時胖子在旁說道:「這孫老九,不會喝就別喝,你能有胖爺這酒量嗎?你瞧喝多了就開始念三字經了,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趕緊把胖子的嘴按上,支起耳朵去聽孫教授酒醉後的「胡言亂語」,可他說完「欲訪地仙,先找烏……」就再沒了下文,伏在桌上昏睡不醒,口中再也不說什麼了。
我心癢難忍,恨不得把孫教授的嘴掰開,讓他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再說一遍,關鍵是那句:「想找地仙墓封王墳要先找到黑什麼?」開頭的幾句我沒仔細聽,現在想想,好像是「什麼好娘子給大王煮下水?」
Shirley楊有過耳不忘的本事,她說:「不是什麼好娘子煮下水,孫教授剛才說的應該是——好個大王,有身無首;娘子不來,群山不開;燒柴起鍋,煮了肝肺;鑿井伐鹽。問鬼討錢;鳥道縱橫,百步九回;欲訪地仙,先找烏……」
我趕緊把這幾句話記到筆記本上,看來孫九爺還有些關於地仙古墓的資料藏在肚子裡,他情緒激動多喝二兩,這才無意間吐露出來,他這幾句不囫圇的話中究竟有什麼啞謎?我們根本無法理解。
Shirley楊說:「好個大王……有身無首……?想來王字無頭,正是個土字。會不會是個藏字謎?暗示著地仙古墓中的秘密?娘子不來,群山不開,這句又是藏的什麼字?應該不是字謎,後面幾句都拆不出字來。」
我此時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有身無首的大王?誰是無頭之王?開山娘子又是誰?這第一句都想不明白,後面的暗示自然沒有頭緒。」
胖子說:「待胖爺去找杯涼水來,把孫九爺噴醒了,再嚴加烤問,如果不肯說實話,咱就得給他上手段了,什麼辣椒水、老虎橙之類的狠招。都往他身上招呼。大刑伺候。」
我搖頭說:「咱們這不是渣滓洞白公館,孫教授也不是被捕的革命者,怎麼能對他用刑?我看今天就別折騰他了。一會兒咱們吃完飯,就把他帶回家,等他清醒了再問不遲,量他也不敢有所隱瞞。」
隨後我們三人滿腹疑問地吃了飯,由Shirley楊付了錢,帶著孫教授回到我住的地方,在院門口,孫教授迷迷糊糊地問我:「嗯?這是哪裡?別讓我去農場,我不是右派,不是叛徒。我沒殺過人……」
我安慰他道:「放心放心,不會武裝押送你去勞改農場,您看這是到我家了,這地方叫右安門啊,被打成右派也不要緊,不管是哪國的右派,只要住到這右安門……一發的安穩了。」我心中卻疑惑更深,心想:「孫教授殺過人?他殺了誰?他脾氣雖然不好,卻不像是能殺人的主兒。殺人不是宰雞,那可不是誰都有膽子下手的。」
胖子不耐煩等孫教授酒醒,到家後便去潘家園練攤兒了,下午的時候,我和Shirley楊見孫教授清醒了,就給他倒了杯熱茶,我把房門關上,搬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單刀直入地說:「九爺,實不相瞞,您剛才喝高了,把當年殺人和當叛徒的事都說出來了,可是以我的眼光來看,說您愛慕虛名不假,但要說您是殺人犯,打死我也不肯信,我估計您一定是被冤枉了,不妨把這些事的來龍去脈,給我們講講。」
我又拍著胸口向毛主席保證,這件事只要是我能幫上忙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肯定想方設法還您一個清白,萬一力所不及,今天聽您說的話,我和Shirley楊都爛在肚子裡,再不會向外人吐露隻言片語。
孫教授自知酒後失言,但看我和Shirley楊神色誠懇,只好把他在文革時期遭遇的經歷說了出來,想不到竟然也與那「地仙古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孫教授想找「地仙古墓」,其中八成的原因是與他當年在勞改農場的經歷有關。
文革的時候,孫學武受到衝擊,由於人緣不好,遭到誣陷,剛開始被人指控有生活作風問題,後來不知哪個小人出首,給他扣了頂革命叛徒的帽子,公審大會的時候哪由得他自己辨解?眼看被五花大綁拉到刑場要就地正法了,幸好他的老同學陳久仁,也就是陳教授挺身作證,證明孫學武覺悟很低,根本就沒參加過革命,所以談不上是叛徒,這才讓他躲過了一劫。
後來孫學武和陳久仁這對難兄難弟,都被下放到陝西的果園溝,進行勞動改造,果園溝其實根本沒果園,而是一處開石頭的採石場,陳久仁一介文士,掄大錘鑿石頭的活哪受得了?沒出半個月身體就垮了,幸虧家裡托了關係,開了個胃里長瘤的醫院證明,把他接回北京治病,這才沒死到農場裡。
但孫學武就沒人管了,他孤家寡人,老婆早就死了,沒兒沒女,又沒路子。只得在農場裡一天接一天地苦熬,好在他身體素質比較好,解放前幹過農活,從事如此沉重的體力勞動,短時間內還能頂得住,但是精神壓力太大了,前途渺茫,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而且這些勞改人員,還要互相檢舉揭發,你不揭發別人,別人也得想方設法來揭發你,那日子簡直就不是人過的。孫學武在農場裡認識了一個人,這人在抗美援朝時候還是個團長,姓封,也不知道他是什麼原因被送來下放勞動,由於跟孫學武總搭伴勞動,有些同命相連。倆人彼此之間還算比較談得來。有一天封團長偷著跟孫學武說:「老孫,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實在是熬不住了。想了好幾天,如今想好了,打算跑,我看你也快不行了,你乾脆跟我一起跑吧。」
孫學武大吃一驚,問封團長道:「跑?你不要腦袋了?再說這農場雖然戒備不嚴,但這畢竟是在大巴山脈人煙稀少的深山裡,就算跑出去了,之後呢?之後又往哪躲?被抓回來還能有好嗎?」
封團長似乎很有信,他說:「過了山就算入川了。我老家就在四川,與其困在這等死,我還不如冒險穿過大山,只要回到老家,那就是魚入大海,鳥上青天了。
原來這位封團長,祖上是明代的地方豪族,曾做過「觀山太保」,也就是盜墓的。「觀山太保」在四川很早以前的一座古墓裡,挖出了龍骨天書,參悟玄機後,得了大道,就此成仙,他在所盜古墓的地宮中,造了一座地仙村,作為百年後藏真之所,據說誰找到這座地仙村,拜過地仙觀山太保,誰就能長生不死,從此不吃不喝,連人間煙火都不沾了。
可這地仙古墓,藏得太深,無跡可尋,從明亡至今,都沒有任何人能找到,不過當年地仙給封家後人留下幾句暗語「好個大王,有身無首;娘子不來,群山不開;燒柴起鍋,煮了肝肺;鑿井伐鹽,問鬼討錢;鳥道縱橫,百步九回;欲訪地仙,先找烏羊……」
在這個古謎中,藏有地仙村入口的重要秘密,除了封家人,從不肯說與外人知道,當時封團長只對孫教授說了一小半,勸他跟自己一同跑回四川,躲入地仙墓中避難,別看封團長當過兵打過仗,可他對於祖宗傳下來的這些虛無縹緲之事,格外迷信,正因為這個原因,才被下放到此,如今受不住鑿山採石的這份罪了,就想潛逃回老家,能不能長生不死還難說,但總算有一個投奔的去處,反正如今裡外都是個死,萬一封王墳中真有天書,那就跟著祖宗成仙去嘍。
孫教授當時聽了,就覺得這位封團長肯定是腦子有問題,可能不堪重負,精神崩潰了,怎麼什麼都敢說?這年頭就沖剛才那番話,槍斃你十回都不嫌多。
於是孫教授表明了態度,堅決不肯跟他同去,說:「要去你自己去吧,你放心我絕不會背後告密。」
封團長冷笑道:「常言說得好,莫將心腹事,吐口對人言,我既然跟老孫你說了潛逃計劃,就算你不揭發,恐怕我逃了之後,你也脫不開干係,這麼著吧,我就幫你一把。」
孫教授大驚:「你想怎樣?」話音未落,後腦勺就吃了一鎬把,當即昏了過去,等醒來後早已不見了封團長的蹤影。
封團長失蹤之事,在勞改農場中鬧得沸沸揚揚,搜山的人找遍了方圓百里,連封團長的一根頭髮都沒找到,他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飛了,這時有人揭發說最後看見孫教授和他在一起,孫教授當時就被提審,可孫教授也知道這事絕對不能說,否則必然越究越深,就算想說實話也沒法說,難道照實說封團長去地仙古墓求仙去了?誰能信?只好一口咬定可能是跑了,其他的一概推說不知道,後腦勺有傷為證,自己也是受害者。
此事雖不了了之了,但人言可畏,有人就開始懷疑,大概是孫教授和封團長有私仇,暗中把封團長殺害了,不知道把屍體埋到什麼地方了,這種說法雖然沒被官方認可,但在私底下廣為傳播,人人都把他看成殺人犯,直到粉碎了四人幫,他這件事還是解釋不清。
孫教授也不清楚封團長有沒有逃回四川,而且封團長的問題後來被平反了,就算他當初在深山中躲藏起來,如今也可以挺直腰桿出來了,可還是不見他露面,這個人就如同人間蒸發了,這麼多年來,始終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所以有關他「早已被敵特孫教授害死,藏屍荒山」的謠言就更令人深信不疑了,只不過暫時沒有證據,誰都拿孫教授沒辦法。
封團長失蹤的謎團,在日後就成了孫教授的一塊心病,後來在工作中接觸到有關「地仙村古墓」的種種傳說和記載,便格外留心,一是想從中找到周天古卦,使自己的研究成果能有所突破,另外也是想找找那位失蹤了十年的封團長,洗刷當初蒙受的不白之冤。
可孫教授也知道,封團長出逃之後,很可能已經在山裡餵了野獸,或者掉進哪處山澗裡摔死了,逃到四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找到「地仙古墓」,也未必能從墓中找到此人,不過孫教授隱隱有種唯心的預感「封團長這個人,很不一般,搞不好他真能找到古墓入口,而且現在還活在世上」。
我聽罷孫九爺的講述,腦中一轉,已有了些主意:「地仙村的謎語咱們一時半會兒解不開,而且青銅卦鏡最多只能再使用一兩次,不到關鍵時刻,還不能輕易用它占驗地脈風水,但我看這位封團長,卻是尋找古墓的重要線索,關於明代地仙的傳說,大多撲朔迷離,向來只說是在四川,卻沒個大致的區域,甚至不知是巴地還是蜀地,又是川東還川西?不得要領,萬難尋找。但是只要能打聽出封團長老家是哪個縣哪個鎮的,咱們就親自過去順籐摸瓜見機行事,想找出墓道入口,料也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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