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氣得破口大罵:「誰他媽活膩了往老子這吹涼氣?」丁思甜想幫他劃亮火柴,也沒能成功,因為黑燈瞎火什麼都看不見,我覺得心中忐忑,想去摸插在身後的長刀,可摸了一空,從籐上摔下來,不知道被掛掉在哪裡了。
就在這時,我眼前忽然亮起一對綠幽幽的眼睛,好似兩盞鬼火,對那雙眼睛一看,我全身立刻打了個寒顫,坐在地上急忙以手撐地倒退了幾步,把後背帖在了樹根上,這雙鬼火般的眼睛如影隨行地緊跟著飄了過來,碧綠的目光裡充滿了死亡的不祥氣息,帶著一種攝人心魄的詭異力量,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只要經歷過一次就絕難忘記,我好像不止一次的見過了,上次在那俄國人的房間裡裡,不對……不止兩此,還有在興安嶺那座黃大仙廟中也曾見過,這是黃仙姑的眼晴,那只被胖子換了水果糖遭到剝皮慘死的黃仙姑。
望著鬼火般碧綠的妖異目光,我忽然想到,凡是貓鼬黃狼等等獸類,在夜晚之時目力極佳,眼中精光不亞於小號燈泡,貓類瞳孔可隨光線變化收縮放大,而成了精的老黃皮子恰好是光線愈暗,目中精光愈盛,上次在黃大仙廟中了那黃仙姑的迷魂法,我們險些吊死在那地窖裡面,尤其是在沒有燈火的漆黑地窖裡,黃仙姑那雙綠的滲人的眼睛,至今記憶猶新,突然念及此處,那對綠光頓時飄忽閃動,我顧不上再去管它。忙問胖子:「你拿去換水果糖的黃仙姑,最後怎麼樣了?」
只聽胖子一邊敲打著身上的工兵照明筒一邊答道:「我親眼看見被人剝了皮筒子,怎麼這……」顯然他也見到了樹洞中這雙綠氣盈動地目光,以為是那黃皮子死不瞑目前來索命,饒是他膽大包天,也不免又驚又駭。
胖子那句話尚沒說完,黑暗的樹洞中,竟然又出現了一對鬼火般的目光,兩雙眼睛忽閃了幾下,就聽對面發出一陣古怪的尖笑。笑聲難聽刺耳,充滿了奸邪之意,聽得人身上雞皮疙瘩一層層的起著,我心想不對,當初只弄死了黃仙姑一隻黃皮子,身邊怎麼冒出兩對綠燈似的眼睛,纏著我們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想起百眼窟入口那個「埋石祭山」的山洞,裡面有黃皮子精給女屍勾魂的壁畫,在那個尚未開化巫卜橫行的時代裡,充滿了遠古地圖騰神像崇拜,大興安嶺與相鄰的草原上,有把黃鼠狼視為陰間死神化身的觀點。但自宋朝起,這種風習漸衰,可我有時侯會覺得古人對世界的認識雖然原始,但並不能否認,對於生命與自然的領悟,古代人在某些方面比現代人更為純粹和直觀,黃皮子替死者招魂之事未必空穴來風,只是古人對事件真相的表述角度,以我們地價值觀和世界觀難於揣摩出其中真意。
我心神恍惚,對於殭屍那種看得見摸得著的威脅,尚能奮起剩勇一拼,可對於死亡後的虛無卻無從著手,甚至從來都沒有直觀的概念,一之間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那四盞鬼火在身邊飄動,心中亂成一團,想要帶著胖子和丁思甜等人奪路而逃,可別說找不到出口了,就連光亮都沒有一絲一毫,空自焦急,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這時掉在樹洞口的那段觀音籐,忽地一墜,向下沉了一截,籐身和枯樹洞口處露出兩道縫隙,外邊雖然有雲霧,但畢竟是在白天,一些微弱的光線隨之漏進了樹洞背部,我們四周地環境狀況,從伸手不見五指變得略微能見到朦朧的輪廓了。
樹洞中稍稍可以視物,那四盞鬼火和奸邪地獰笑立刻同時消失,我急忙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老羊皮倒在離我兩步遠的地上,他似乎被摔到了頭部,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他生死如何,丁思甜和胖子身邊坐在我的兩側,他們二人也都摔得不輕。
就在老羊皮的身後,他背著的包袱已經散在了那裡,包袱中的事物亂紛紛落在地上,有兩隻長相奇特的黃鼠狼蹲在老羊皮身上,賊頭賊腦的看著我們,一臉古怪的表情,這兩隻黃皮子全身竟沒一根黃毛,遍體雪白好似銀狐,不過黃皮子的臉可沒狐狸那麼好看,既丑且邪,視之令人生厭,而且貓鼬體形特徵明顯,再怎麼變換毛色,也是黃皮子。
據說老黃皮子每生三旬,後背就會添一縷白毛,這對全身銀毛的黃皮子,不知是活得年頭太多成精了?還是屬於黃皮子中的一個特殊種類,生來即是毛白勝雪?只見這兩隻黃皮子似乎被那突然從頭頂縫隙處漏下來的天光嚇得不輕,伸開四肢半蹲半趴著,尾巴拖在身後。
我一看這對黃皮子的動作,腦子裡如同睛天打個炸雷,頓時醒悟過來,在焚化間的樓門口,玻璃上那兩隻人手,原來是這對黃皮子裝神弄鬼,它們的四肢加上腦袋平貼在玻璃窗上,就如同人的手掌及五指,那條毛茸茸的尾巴,豈不正像人的胳膊?
我暗罵自己意志不夠堅定,這才真叫疑心生暗鬼,當時竟然讓這倆扁毛畜牲給唬住了,只是不知道這對毛色銀白的黃皮子為什麼想把我們逼進絕境,可從古到今,黃皮子和狐狸是民間公認最為狡猾和通人性的東西,有關於它們修煉成精的事情多得數不清,這並非偶然,實際上這些東西所謂的成精,也並非是能幻化人形,至於狐狸精變成小媳婦,黃皮子變成小老頭之類的傳說,往往是添油加醋的誇大其詞,它們所謂的成精,不過是能通人性,知道人類杜會是怎麼回事,理解和模仿人的衣食住行等等行為舉動,所以有些方術之士時常會說:「人是萬物之靈,這些畜牲過多少劫,遭多少難,最終得了道,也無非才達到了普通凡人的標淮,可惜生而為人之人,卻終不能善用此身。」這種說法,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黃皮子或狐狸能通人心的事實。
黃皮子能猜人的心思,可我猜不出它們的所做所為和目的動機,感覺最有可能的是,這對黃皮子大概與百眼窟有這某種極深的聯繫,它們將我們逼進焚化間後,又不知從哪溜進樓內,著實給我們製造了不少麻煩,並且一路尾隨,直至那俄國人的密室,也許是出於對「康熙寶刀」這種帶有煞氣的利刃有所忌憚,只有在我們產生倦意神智不清的時候,它才能來害我們的性命,平時只有借刀殺人地鬼域伎倆。
這些念頭經腦中一轉,便己明白了七八分,正是由於一個突如其來的事件,使我們從觀音籐上落下來,摔進了一個樹洞,而這樹洞又恰好被斷籐擋住洞口,斗室般的樹窟裡沒有了任何躲藏空間,這才得以發現它們的行蹤,否則在不知真相的情況下,還不知會被它們跟到什麼時候。
唯一最有必要,卻猜想不透的一件事,是在我如此提高警惕地情況下,這兩個傢伙究竟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著我們的?這時那兩隻黃皮子賊兮兮地露出腦袋,四隻眼睛不懷好意的忘著我們,被它們這麼一看,頓時想起這一路上擔驚受怕的困苦,我不由得怒上心來,想起文攻武衛時的號召:「拿起筆來做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牛鬼蛇神敢動一動,砸碎它的賊腦殼,殺殺殺……」此時再不武衛,更待何時?我殺心頓起,管它是什麼東西,只要不是捕捉不到的幽靈,先宰了再說,免得日後再添麻煩。
可沒等我伸手,早已惱了胖子,他搶先一步撲了上去,咬牙切齒地道:「實在是欺人太甚,我他媽非把這倆小黃皮子地屎拾捏出來不可…「」胖子量級大,在樹洞裡跟一面牆似的,加上他出手又快,在狹窄的樹窟裡要擒兩隻黃鼠狼還不容易,可沒想到,他連撲幾次,都落了空,那倆黃皮子也都老得快掉毛了,它們並非躲閃得有多快速,而是似乎能料敵先機,在胖子出手之前,就把方位和時機預料到了。
胖子腦袋上都見汗了,照這麼下去,被活活累死也抓不住它們,他發起狠來哪還顧得上什麼,拽出南部十四式就開了兩槍,他抬手開槍的動作,快得連我都看不清,而且我記得他在軍區打靶的時候開槍就沒落過空,至少我沒看見他放過空槍,只要槍響肯定有個結果。
我心想這兩槍就算解決問題了,總算甩掉了一個大包袱,不料胖子兩槍全都射空了,這麼短的距離,這麼明顯的目標,竟然沒有擊中,別說胖子傻眼了,連我都不太相信自己的眼晴,覺得心底生出一陣寒意,那兩隻黃皮子活像兩個來去無跡的白色鬼魁,竟然在明明不可能的情況下躲開了致命的子彈,兩發手槍彈都像飛蝗般釘進了樹根裡面。
胖子還以為是這破槍出了問題,在震驚中微微愣了個神,其中一隻黃皮子借這機會到他面前放了個屁,我和丁思甜都在胖子身後,視線被他的身體遮擋了,只見一股綠煙撲面,樹洞裡頓時奇臭無比,胖子更是首當其衝,熏得臉都綠了,王八盒子也不要了,滾倒在老羊皮身邊咳嗽個不斷,雙腿在地上亂蹬,兩隻黃皮子躲在角落裡眼神閃爍,一臉的陰笑。
我看到黃皮子那邪氣逼人的眼睛,立刻明白了,這兩雙眼似乎能夠看透人心,逼視靈魂,好像自身的一舉一動都能被對方猜到,在我們插隊的山裡,常常會聽說成了精的黃皮子不僅能攝魂,還能通魂,也就是類似於現代人所說的讀心術和催眠術。
但成了精的黃皮子,能讀取人心到什麼程度,就沒人說得清楚了,也許它只是通過人眼中的目光產生心電感應,預先猜測出人類的一舉一動,要說得更邪性點,甚至真有可能把人心看透,也慢說是七情六慾,就連五臟六腑大腦小腦裡邊想什麼都能被它看穿。
我恍然大悟,正是因為這對黃皮子能通人心神,所以即使跟在我們身後,它也能遁於無形無跡,而且它們想方設法的給我們製造精神負擔和心理壓力,因為人的精神狀態越差,就越是能被它們鑽了空子,那具俄國人的殭屍,被我們燒剩一堆殘骸,它們還偷偷將屍骸擺在桌上,這樣即使沒能在睡夢中殺死我們,也會讓我們誤以為其在鬧鬼,從而變得更加緊張。人的神經都有其極限,過不了多久,不用它們下手,我們也差不多精神崩潰了,其用心何其毒也,想到這對扁毛畜牲心機之雲深,比人心還要狡詐,我不禁感覺全身發涼。
這時丁思甜見胖子被臭屁嗆得厲害,忍著樹洞裡的臭氣想去扶他,我卻知道這黃皮子屁雖然嗆人,還沒有致命的危險,這時候正是僵局。黃皮子暫時無處遁形,想直接弄死我們根本不可能,我們的行動[雲深無跡]和想法都能被它們預先知道,自然也奈何它們不得。雙方都在等待出現至對方於死地的時機,這種情況下千萬不能冒然行動。我正想阻止丁思甜*近,可我比不得黃皮子料事神機,發現她的舉動時己晚了半步,丁思甜的手剛抓住胖子的胳膊,就見那對銀白毛色的黃皮子目中精光一閃,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地老羊皮突然從起身,他眼中呆滯無神,可兩隻手象鐵鉗子似地直朝丁思甜脖子上插去。
我看老羊皮目中半點神彩也無,知道他八成是被黃皮子攝了魂去,人的神智一旦失去,比如昏迷或者睡眠、精神失常等情況,便會靈台冥滅,這就好像中了催眠的魔障一樣,既不知道疼痛,也不認得同伴,而且這樣失了心的人力量奇大,要是讓他把手箍在丁思甜的脖子上,立刻就能被他把頸骨插斷。
我見丁思甜勢危,只好放棄了敵不動己不動的戰術,伸手推開老羊皮的胳膊,老羊皮全身肌肉神經僵硬異常,力量奇大,我使出全身之力,才將他推倒,由於地形狹窄,我和老羊皮、丁思甜三人都滾倒在地。
我從觀音籐上跌落,摔得全身筋骨欲斷,剛剛推倒老羊皮動作太猛,牽扯得全身又是一陣奇怪疼,我倒地之時,順勢往那對黃皮子待的角落看了一眼,只見它們蹲在稍遠的一段樹根上,正瞪著眼晴狠狠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我這時靈機一動:「黃皮子奸滑陰險,若真是以眼睛來預知我們的行動,只要蒙上眼晴就可以了。」但隨即便認定此計絕不可行:「我們若是目不見物,都跟瞎子一般,更是拿它們沒角辦法了,不過……」
腦中剛剛閃出一個念頭,就聽長刀出鞘之聲在耳邊響起,原來老羊皮摔倒在地,正好是那把康熙寶刀掉落的位置,他悶不吭聲地抽出刀來,對著丁思甜心窩便刺。
丁思甜本名叫做丁樂樂,後來憶苦思甜時期才改地名,我一直都覺得她的本名更適合她,愛說愛笑,能唱能跳,雖然後來有參加紅衛兵的經歷,也並沒有把她培養成一個其真正正敢於鬥爭善於鬥爭[雲跡]的戰士,她骨子裡還是個文藝女孩,哪經歷過面對面地真殺真砍,而且對方還是她很熟悉的貧下中農老羊皮,那個平時和藹沉默,會拉馬頭琴,處處護著她的老羊皮,竟然跟變了個人似的,拔刀狠刺,一時間嚇得丁思甜目瞪口呆,加上發著低燒身體虛弱,竟連躲閃這致命的刀鋒都給忘了。
我見丁思甜愣在當場,冷氣森森的一抹寒光刺到面前竟然不知閃躲,想攔那失了心的老羊皮是攔不住了,只好合身撲去把丁思甜再次向側面椎開。
老羊皮手中長刀猛遞向前,擦著我的肩膀插進了後面的樹根,刀鋒一拖,我肩膀的衣服和皮肉全被劃破了,血流如注,我顧不上流血和疼痛,為了防止老羊皮再以刀傷人,急忙扣住了他持刀的雙手,可老羊皮並不抽刀,而是雙手下壓,插進樹根一寸有餘的長刀,由直刺轉為向下切落。
我知道這長刀要是壓下來,不僅身後的樹根,我和身前的丁思甜都得被切做四段,只好和她拼了命地以肩膀和雙手,接住下壓的刀鋒和刀柄,我們雖已使出全力,可那柄長刀仍然一點點切了下來,我們攥住刀口的手都被割開了口子,鮮血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也順著刀柄淌在了老羊皮的手上,在兩隻黃皮子的獰笑聲中,樹洞裡奪刀的三個人全變成了血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