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驟變,日月無光,只有送龍峽上的五色雲在激烈地翻滾,赫圖阿拉城和皇陵在地上竦竦危危地震動著,不時有鬆動的瓦片泥灰落下。蘇子河的河水驟然漲起,快速地浸過河邊的營房,河中竟湧起水浪一層層向皇陵拍去。
阿圖格格本來和八旗禁軍一起在啟運山上反覆搜查綠嬌嬌的行蹤,她見過安清源斬龍,可以猜測到安龍兒斬龍大概會是什麼情形。她唯一想像不出來的,是安清源斬龍要殺死八個男女童子,安龍兒要斬龍的話是殺誰呢?難道是殺大花背,難道是殺自己?
當久尋無功,天變地動之時,阿圖格格猛然醒悟過來!
以綠嬌嬌和安龍兒的輕功,怎麼可能追不上她?以綠嬌嬌的狡猾,怎麼可能這麼容易讓她知道斬龍的動機和地點?綠嬌嬌只是在利用她把禁軍引上啟運山。
她抬頭一看,那五色濃雲之下是啟運山旁邊的另一道山脈,她記得安清源斬廣東龍脈的時候,那雲正在斬龍天湖的上方,也就是說斬龍已經在另一個山脈開始了。
阿圖格格立刻把這個情況告訴校尉官,帶著兵馬向南山送龍峽衝過來。
當她一馬當先接近送龍峽的山腳,發現山上正捲起狂風暴雨,暴風圈在一點點地收窄拉長,慢慢地指向天空。
山上衝下來的雨水已經匯成洪流,騎在馬上再也不能上山,她和士兵們一起手腳並用向送龍峽上爬去。
真龍過峽有十多種形態,送龍峽是其中一種,北山的蜂腰峽又是一種,但無論怎麼變化,都離不開山勢變成低矮和窄小,如果平常時候要爬上過峽之處一點都不費勁,可是現在這小小一個山坡,阿圖格格卻爬得筋疲力盡。
送龍峽上的龍吟聲越來越頻繁,從峽上現出一道紅光直衝霄漢。
風雨大得驚人,綠嬌嬌座下的馬被地震和龍吟聲驚得轉身想逃,綠嬌嬌覺得情況越來越不對,這氣勢比安清源斬龍時嚴峻得多,她心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綠嬌嬌再也不能好整以暇地坐在馬背上看熱鬧,她跳下馬,任由馬匹逃去,自己一步步地走近風暴圈,想看看安龍兒在裡面的情況。
透過橫捲的風雨,她看到安龍兒已經把斬龍心訣運行完畢,把無明忍刀飛插在遠處,右手揮動黝黑的雷刺,一聲雷喝向地面刺去,他面前的地面頓時炸起一股沖天水氣。
綠嬌嬌對這個動作並不意外,她聽說過安清源斬龍,是要先炸開龍脈地殼,露出脈中五色土層,把施咒的靈血注入峽中。安龍兒用雷刺擊入龍脈才是斬龍正法,當然會激烈非常。
安龍兒用中指與無名指扣結起雙手,其餘六指直指天空,結成天罡印高舉過頭,大喝一聲:「斬!」
從天空的五色雲中引出五道閃電,隨著突然而巨大霹靂聲一同擊向安龍兒的身體,綠嬌嬌失聲尖叫:「不!龍兒!」
阿圖格格這時剛剛帶著士兵爬到山頂,抬起頭看到綠嬌嬌飛身撲向安龍兒,卻被從安龍兒體內爆發出來的強大氣浪硬摔出去。然後綠嬌嬌爬起來再衝進去,結果還是一樣被拋出送龍峽外。
安龍兒的身體被雷擊中後軟了下來,像失去了知覺一般向雷刺打出的洞穴伏下去。
那洞穴中的紅光似乎是強大的水流,把安龍兒身體托在空中,從他身上的不知什麼地方源源不斷湧出鮮血,血象泉水般流進洞穴裡,再化成紅光升上空中,那道無人可以靠近的光柱裡充滿了安龍兒的鮮血。
安龍兒在空中睜開眼睛,他看到風雨中的傑克,綠嬌嬌和阿圖格格,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痛苦和驚惶。他低下頭看看地面,自己的血正流出體外匯入斬龍穴中,這和張培原天師說的一樣,他的血將會流盡。
七年前的聖誕節,在天師府的地宮中,張培原天師告訴他,斬龍的人要保留處子之身,保留純潔的靈血,要有無上的修為,正氣的道法,還要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只有這樣,斬龍者才會深思熟慮是否要做這件事,《斬龍訣》才可以保證斬龍者不會為一己私慾催毀天子龍脈。
安龍兒把雷刺貼身保管了七年,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去斬龍,自己為什麼要去做一件不是為了自己,卻要付出生命的事情呢?如果換了綠嬌嬌,她一定不會這樣做。
可是今天的安龍兒心甘情願這樣做,坦然接受這個宿命,他有太多理由這樣做。
他溫柔地看著傑克和綠嬌嬌,默默地對他們說著「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他慢慢地閉上眼睛,眼前看到的是綠嬌嬌的背影,這個背影比自己稍微高一點點,一直從馨蘭巷走出康平通衢,再走到白鵝潭邊。
安龍兒在她身後碎碎步跟著,一手盡力舉高油紙傘遮在綠嬌嬌頭上,在背上是乘著茶杯茶壺和拉雜點心的籐箱子。
這條路很長很長,安龍兒放心地知道,自己可以跟著嬌姐一直走下去,永遠也不會走完……
半年之後,安清源和金立德策馬回到寬闊的長江邊,在他們眼前,一邊是太平天國鋪天蓋地的黃色旌旗,一邊是曾國藩浩浩蕩蕩的湘軍水營,幾隻戰船正向他們漂來,要接他們到水營中。
金立德對安清源說:「我不是行伍之人,殺人的事不要讓我干,我可是會跑路的。」
安清源輕輕一笑:「不會殺人,要殺人我們就去投長毛了,來這裡幹什麼。洋務和變法是長久的事情,做大事哪能著急,慢慢來吧。現在以曾國藩為首會產生一股漢官勢力,沒有長毛之亂可能還沒有這個機會,我們一起附助他,漢人在朝廷裡一定會站起來。」
金立德哂笑了兩聲,頗有點自嘲的意味,然後他又說道:「長白山那龍脈斬了之後,黃河馬上就發生了水災,以後災情還會更嚴重嗎?」
「會更嚴重……什麼都要付出代價,這個代價龍兒已經先付出了……」安清源說到這裡眉頭鎖得更緊,他四周看了看沒有人在附近,歎了一口氣說:「我醒悟得太遲,其實……其實要斬的應該是蜂腰峽,我騙了他們。」
「什麼,你沒有先告訴我!」
「老德,算我對不起你了,當時我要是不這樣說,你的戲哪能做得這麼好?」
「呵……呵……」金立德無奈地乾笑起來:「這樣都行呀,我真是服了你。那這樣斬龍會有效嗎?」
「斬在同一道龍脈上,只是前一個峽和後一個峽,當然會有效,不同的只是時間上有快慢之分,現在可以說做了一次小斬龍,可是足以斷送大清國運,也可以緩和天災的發生,何嘗不是好事呢?」
這時河裡的戰船來到他們岸邊,從船上跳下來一個軍官來到安清源面前跪下:「給國師請安,曾公在營裡等候多時了。」
「哎,清源不是國師了。」安清源和金立德一起下了馬,他對軍官說:「叫我安先生吧,我已經是被朝廷罷了官的人,來這裡投奔文正兄,以後還得請諸位多多關照。」
一邊說,一邊拉馬上船,向湘軍水營駛去。
綠嬌嬌和傑克分頭騎著兩匹快馬,阿潯坐在綠嬌嬌身後,儘管身上有一條布帶把她綁在綠嬌嬌腰上,但她仍然緊緊地抱著綠嬌嬌。
綠嬌嬌的馬鞍上綁著無明忍刀,無明的刀鞘已經不是雷刺,而是重新用花梨木做過的木鞘。
傑克身上背著一個牛皮公文包,沒有一點斯文樣子,因為那公文包旁邊就是一支黑亮的左輪槍。大花背坐在馬屁股上的籐籮裡,正隨著馬跑動的顛簸打著呼嚕睡大覺。
綠嬌嬌跑到一個高山頂上四處看了一下,對傑克說:「把《尋龍訣》給我看看。」
傑克從牛皮夾子裡翻出一本書遞給綠嬌嬌,然後問道:「這裡就是天子龍脈嗎?」
綠嬌嬌瞇著眼睛對應書本重新看了一次,眼睛睜開瞳孔放大地說:「就是這裡啦,廣東香山果然是天子龍脈,上海那個劉麗川還真沒有說錯,耶!」
傑克可沒有綠嬌嬌那麼興奮:「我發現你老是搞錯事情,這次不要又搞錯了。」
「少廢話,我要點穴,看看那個天子穴現在葬了人沒有。」綠嬌嬌說完拉馬就往山下衝。
傑克跟在後面高聲說道:「千萬不要看錯了,要是又錯了又要斬龍的話……」
他還沒有說完綠嬌嬌就回罵道:「臭烏鴉嘴,穴都沒看到你就說斬龍了,真不吉利。」
「我是不想失去你,要不我把《斬龍訣》燒了……」
「你敢,你燒《斬龍訣》我就把你燒成骨灰捏成茶壺!」綠嬌嬌一直不回頭地跑下山,可是卻一直在恐嚇傑克。
原來安龍兒在真龍山上斬龍之後,大隊八旗兵在山上圍捕悲痛欲的綠嬌嬌和傑克,可是安清源卻出來力保他們是自己的隨從,說這只是為了保護龍脈所做的一次法事。
因為他們沒有進攻皇陵和啟運山,只是在荒山野嶺上做出了奇怪的事情,守陵的皇爺也信以為真,安清源願賭服輸,最後被皇爺們到皇上面前參了一本,還自裁了官職,再次被貶為庶民。
在安清源決定去有共同志向的曾國藩門下當幕僚之前,他把《斬龍訣》交給綠嬌嬌和傑克,原來《斬龍訣》一直在他手上。他對綠嬌嬌說,他同意了傑克的說法,《斬龍訣》應該是百姓對皇帝的糾正,已經成為皇帝的人沒有資格擁有天子風水術。
當綠嬌嬌來到香山最有力的龍穴位置時,她看到一個若隱若現的太極暈,這是在地面自然形成的龍穴信號。站在穴堂向南看去,是一望無際的伶仃洋,在海面上有兩片小島形成一個窄門,彷彿可以從那裡通向天堂。
綠嬌嬌從行李中掏出羅經四處量度,從山下走上來兩個中年男人,他們上來後好奇地看著綠嬌嬌和傑克,其中一個人更注視著綠嬌嬌手上的羅經,看了一會他走上前拱拱手說:「下在江西地師黃錦橋,請問這位小姐也是地師嗎?」
綠嬌嬌解開阿潯交給傑克,自己跳下馬說:「在下綠嬌嬌,是江西安家風水門人,不知黃先生有何指教?」
黃錦橋一聽是江西同行高興得笑逐顏開:「呵呵,那太好了,我這位福主叫孫達成,他家三世行善篤信風水,只是一直沒有覓得好穴,我走遍香山一帶,見到這裡犁頭尖山結穴正對著海上的金星門,應該是最好的位置了,但是發現在楊公風水之外,有頗多看不懂的地方,心有猶豫不敢輕易點穴,不知姑娘能不能說說高見。」
綠嬌嬌回頭看看傑克,發現他一直在看著自己聳肩發笑,她知道傑克說過楊公風水看不懂的地方葬下去可能就是天子龍穴,現在正覺得自己說中了,在洋洋得意之中。
綠嬌嬌向傑克微微吐了一下舌頭做了個鬼臉,轉頭對黃錦橋正色說:「風水師有十不葬的大戒,黃先生看過孫家的人品沒有?」
「孫家十世好人,我用性命擔保。」
「要是我下次回來看到孫家做了什麼壞事,醜話說在前頭,我會挖他們家祖墳哦。」
黃錦橋拱拱手說:「先師教誨也是如此,錦橋一定自重,姑娘請指教。」
綠嬌嬌手腕一翻把羅經背在身後,一手指點著山海之間朗聲說道:
「龍在高山穴深藏,中有眉案一字橫。覆鍾覆釜齊輔弼,紫微化出獅象門。
龍虎分開如牛角,上樓下托背寶箱。十二年後喜弄璋,定出公侯與將相。」
她說完後翻身上馬,對傑克說:「老公,我們走啦。」
兩人拉馬絕塵而去,留下莫名其妙的孫達成和若有所思的黃錦橋。
兩人騎著馬向廣州飛奔而去,綠色的旗袍和牛仔帽在水鄉平原掠過格外惹眼,傑克大聲問綠嬌嬌:「香山是天子龍穴呀,你怎麼說是出公侯將相呢?」
「我要是說這裡會出皇帝,我怕黃地師轉頭就把孫達成幹掉了。」
「我們可以回廣州了吧?」
「可以了,反正事辦完了,大約翰又到了白鵝潭,我們可以搭遠洋船去紐約。」
「真是去紐約了?」
「真的,我要去看看美國的風水!」綠嬌嬌一說完,阿潯在她背後又笑又拍,大花背睡眼惺忪地從籐籮裡伸出腦袋,伸出頭舌頭舔了舔自己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