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翰手托著酒杯,瞇著小眼睛慢慢把紅酒從舌縫滲下喉嚨,然後對綠嬌嬌說:「由兩個美麗的中國娃娃駕駛格林號,是我們榮幸,傑克你看這大海裡有哪一隻船是這樣的?」
這時安龍兒和顧思文捧著一盆小黃魚跑上前甲板,大花背依然忠誠地跟在他們身後。綠嬌嬌看到他們兩人玩得滿面紅光,汗流浹背,顧思文的表情沒有一絲疲態,暈船的症狀完全消失了,他還沒跑過來就大聲叫:「我們和黑人開網撈了很多魚,今天全船人都吃豉磨椰露。」
綠嬌嬌失聲笑了出來:「豆豉磨椰露能不能吃啊?」
這時格林號向右側大幅傾斜,顧思文高高站著幾乎滑倒,他轉向對駕駛艙大叫:「你們怎麼開船的!」大約翰拉著顧思文,笑著看看盆子說:「SmallYelloCroaker,小黃魚,很好的東西,中國東海在夏汛時最多小黃魚。文,你會煎魚嗎?」
「我們廣東人最會做魚,我做給你們吃!」顧思文站穩了放下盆子,安龍兒提過來一桶水,兩人就在綠嬌嬌身邊坐下來開始刮魚鱗清理內臟。
傑克看到安龍兒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正是七年前聖誕節他送給安龍兒的禮物,他對安龍兒說:「你還帶著這把刀呀?」
安龍兒笑笑說:「這把刀很好用,這些年我一直把它帶在身上,做什麼事都很方便。」
顧思文早就注意到安龍兒有一把好刀,眼紅了很久,現在機會來了馬上說:「傑克大哥也送一把給我吧,你看我的板刀象爛鐵似的,還是洋貨精巧。」
大約翰說道:「你做的魚如果好吃,我送一把給你。」
顧思文一聽很高興,涎著臉說:「那太謝謝了,我做的魚誰都喜歡吃,你等著吧。」
安龍兒問綠嬌嬌:「嬌姐,你還想在上海買地嗎?」
這時格林號又大幅度地向左傾斜,甲板上的酒杯和盤子都開始滑動,阿潯咕嚕嚕地滾向綠嬌嬌,被綠嬌嬌截住,阿潯笑得更開心了。大約翰對著駕駛艙大叫,同時用手很快地向右劃著大圓圈,從駕駛艙裡傳出女孩子的笑聲。
待船身又穩定下來,綠嬌嬌才說道:
「上海風水這麼好,我想在這裡買地啊,不過要過幾年再來看行情。上海今年的兵災是犯定了,地價一定大跌。黃浦江的三叉水口從丑位一直向寅位反跳,這幾年都不會平靜,要是小刀會那一千幾百人能守住上海,上海就不用打幾年仗了。我想起邱謹言寫的老子三十三章,『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說的正是這個道理。」
綠嬌嬌的話只有安龍兒一個人聽得懂,其他人都奇怪地看著綠嬌嬌,傑克問道:「死了又不亡是什麼意思?我從來沒有聽過。」
綠嬌嬌說道:「中國文化浩瀚得像大東海,你沒聽過的多了,這兩句話是說不失去根據地的人才是真正長久;就算生命死去,但是精神和事業卻可以流傳後世的人才是真正長存於世。」
安龍兒低著頭一邊刮魚鱗一邊說:「像洪秀全那樣攻下一個新城就放棄一個舊城,南京城又不知道可以守多久,這樣就算有了一時的成就也說不上會長久。」
大約翰瞇著眼睛,懶洋洋地靠著船舷說:「好像你們都預言太平天國和小刀會會失敗,是這樣的意思嗎?」
安龍兒抬起頭對大約翰說:「不施仁政,不行天道,對百姓不好的朝廷當然會失敗,這是千古不易的真理。」
傑克也說道:「如果太平天國和洪門都不能推翻滿清,那麼象國師府的人所想,用變政的方法也有可能改變清朝。」
綠嬌嬌和安龍兒聽完他的話都笑起來,傑克問道:「你們覺得和平變政不可能嗎?我覺得金立德說的話很有道理。」
安龍兒堅決地說:「中國沒有一個朝代可以通過變政來改變,每次改朝換代都必須通過戰爭,因為前朝的皇帝根本不願意自己的統治有任何變化,他們會極力阻止變政,嬌姐是這樣看的嗎?」
綠嬌嬌笑著說:「我們都長成大人了,總是要談國家大事的話題。不過我和龍兒想的一樣。」她看了看駕駛艙,阿圖格格正在聚精會神地玩船舵,於是繼續說道:「如果可以撼動滿清的龍脈,我想下一支有仁德的義軍會輕而易舉推翻滿清。哦,對了,劉香主不是說廣東香山也有天子龍脈?」
安龍兒停下手裡的活說道:「說是說過,不過那裡我也沒去過,再說楊公風水根本就沒有尋找天子龍脈的口訣,最多就是讓人當大官,我想就算真的有,也要嬌姐親自去才看得懂。」
綠嬌嬌用手指用力點了安龍兒的額頭一下:「你這小黃毛開始學會指使嬌姐向東向西了,是不是想引誘我陪你去呀?」
安龍兒笑嘻嘻地說:「我就不信你不想去,天子龍脈不是到處都有的東西,會安公《尋龍訣》的人也只有你和安清源,他先找到就把那條龍脈給斬了,你只能搶先找到嘛,這有什麼辦法?要不你教我《尋龍訣》讓我自己去找。」
駕駛艙裡傳來尖叫聲和笑聲,格林號又大幅向右傾斜,阿潯笑著從綠嬌嬌身邊變本加厲地向傑克滾去。
顧思文用橄欖油煎的小黃魚果然非常美味,大約翰還在魚上滴了檸檬汁,吃起來肥美香脆,顧思文成功地贏得一把精美的帶鞘刺刀。第二天大早,天氣依然很好,蔡月和阿圖格格又跑到甲板上要求玩開船,大約翰還是把船帆降下一半,給她們再上一堂羅盤課,格林號在兩個小美女的折騰下蹩腳地曲折前進。
順著夏天的東南季風從上海出發,可以扯滿風帆以最快船速前進,如果沒有風暴的話,到天津港只需要十五六天。不過大約翰很清楚,海上風暴隨時都會出現,風暴一但來臨,格林號就要迅速找到碼頭或海灣避風,實際上十五六天到不了天津港。
而滿清朝廷一直沒有開通天津港,西洋商船只能在南方五個港口停泊進入中國,也就是說安龍兒和綠嬌嬌想去北京的話,格林號不能大張旗鼓地在天津港停靠,否則海港都沒看見就會被兩岸的海防大炮轟沉。要進入北京,他們只能在沒有月亮的晚上偷偷潛入渤海,直衝到天津港附近的小漁港偷偷上岸。不過偷渡是大約翰的拿手活,多年來他一直在中國南方沿海偷運軍火賣給太平軍,至今沒有上不了的岸也沒有失手的先例,只要看看格林號如此完整耐用就知道所言非虛。
一般來說商船不是要越洋的話,都願意走離岸邊不遠的路線,只要能避開激烈的近岸浪,航行路線距離岸邊越近出現海難時就越容易得到營救。隨著海流和海底地形的變化,最合理安全的航線早就被前人發現,代代相傳固定下來。
不過格林號是西洋商船而且老是走私違禁品,不能出現在近海的安全航線也不能遇上官兵的戰船,所以格林號一向只走屬於海盜的秘密航線。這條航線在中國和朝鮮相夾的大海中間,路線當然比民用航線危險。但是大約翰有豐富的航海經驗,加上一群身經百戰的黑人水手,他對這樣航行充滿信心。事實上現在就看到好處了,無論兩個女孩子怎麼折騰船舵,船也不會往岸邊撞去,只要不滿帆,走慢一點,誰開船都一樣,可以讓女孩子開心的事何樂而不為。
在清朝後期,世界航海技術已經非常完善,造船的水平也越來越高,一度猖獗的海盜早就被武裝到牙齒的各國海軍打得七零八落,清廷也在幾十年前也組織了大規模的海盜圍剿,格林號航行在海盜的秘密航線時,從來沒有遇到過有戰鬥力的海盜。所以走在大海中間的時候,大約翰處在高枕無憂的輕鬆狀態。
就這樣慢悠悠地航行了十多天,蔡月和阿圖格格已經成了格林號的余業大副,她們可以讓船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平穩地航行。過程中也遇到過風浪,這時船舵就會交回大約翰手中。
格林號順利來到山東半島和朝鮮之間的黃海北部,再向前一點,就要準備在夜間高速突入渤海灣,到時不能再由她們玩船舵了,大約翰會親自掌舵完成使命。
而且大約翰此行並不是白走,他從廣東到上海時運去了大量白糖,加上偷運過去的軍火,已經狠狠賺了一筆。現在船上裝滿了從上海倒回來的洋布,如果可以在天津附近的小港口卸貨,由傑克和綠嬌嬌賣入京城的話,肯定又發一筆大財。所以他對這次偷渡充滿期待,當成一件大事來抓。
這天中午過後,格林號保持半帆小角斜切風向的慢轉狀態,在虎口形的渤海灣前慢慢飄流。甲板上一片寧靜,只有一個黑人大副精確地把船控制在不會見到官兵的大海中間移近渤海灣,一個拿著望遠鏡的瞭望員坐在高高的桅桿上執行警戒,沒有重要工作的黑人海員們盡可能睡覺,養好精神準備晚上全力偷渡。
昏昏欲睡的瞭望員疲乏地睜著眼睛,他發現明亮的南方海平線上開始捲起暗雲。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在夏天的海上隔一兩天就會來一場大風雨,而且往往是在下午發生,如果這場風雨沒有演變成風暴,對夜間突入渤海灣倒是很好的掩護。
按船上的規定,現在要做的事情只須通知全船天氣有變,然後等待風雨到來就行了。瞭望員伸出手不緊不慢地拉響了小銅鐘,大家聽到鐘聲後又重新睡去。阿圖格格和蔡月從床底拉出盆子準備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