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龍 正文 (二O八)來者不善
    從東面來的湞江,和西面來的武江夾著鯽魚形的半島韶州府,在南方的鯽魚嘴位置匯合發源出廣東的主要河流北江。北江從這裡開始了千里征途,從北向南掠過整個廣東,在南部和東江西江再匯合成珠江流入南海。

    綠嬌嬌對這裡並不陌生,六年前她就為韶州府的州官范仲良破解了衙門中的風水邪局,還布下奇局幫范仲良活捉了貪官污吏。今天再走在韶州府的街道上,心情卻異樣地複雜。

    洪宣嬌和綠嬌嬌都穿著一身淡雅旗袍,坐在大戶人家的馬車裡,車前排坐著丫環打扮的月桂香桂兩姐妹,趕著車不緊不慢地走進韶州城。綠嬌嬌掀起車窗簾子向外看去,江面的水位很低,河面也顯得比過去窄,河道上的船隻稀稀落落,並不覺得河道窄了會影響運輸。綠嬌嬌知道今年春天雨水特別少,到了夏天就會發生大水災,春天插不了秧夏天再發大水,北江兩岸的糧食收成又要面臨危機。

    馬車來到衙門前,綠嬌嬌看到大門比過去寬了許多,而且這裡和其他衙門不同,從大門可以直接看到州官審案的公堂。這是當時綠嬌嬌給范仲良的風水建議,讓衙門敞開成散財局,使州府的稅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看來範仲良的確是認真地做到了。衙門前大街的對面有一面高牆,本來是衙門後面阻擋百姓視線和聚財擋煞的照壁,可是當年傑克給了范仲良一個建議,把照壁搬到大街上,做成讓百姓隨意發表有益言論,批評衙門吏治的申明牆,成為官民溝通的良好渠道。今天牆已經建起來,申明牆上貼著嶄新的文章和詩詞,可見衙門會經常揭下百姓的建言細看,百姓也樂於在這裡發表新的言論。

    衙門前有兩個守門的衙差,月桂下車投刺求見,和衙差說了幾句就回來對車裡說:「大小姐二小姐,衙差說范大人不在,讓我們下午再來,要不就在門外等候。」

    從馬車的布簾裡伸出一隻小手,往月桂手裡放了兩錠碎銀,月桂又走到衙門前給衙差塞銀子。綠嬌嬌掀起窗簾一角看著他們說話,看到衙差撒手搖頭不要錢,只是叫月桂在門外等著。月桂纏了一會回來稟報說:「差大哥說不要錢,范老爺真是一早過江巡視水利了,中午才回來吃飯。」

    綠嬌嬌看了看洪宣嬌,洪宣嬌笑著說:「裝的吧,滿清還有這樣的官嗎?」

    綠嬌嬌苦笑了一聲:「別人我不敢說,范大人的話可能真會這樣,一會見見再說吧。」

    大家把馬車拉到一旁等了一會,就見到幾匹馬慢慢走到衙門前,馬上的人都是身穿布衣,其中兩個正是韶州府知州范仲良和主薄官楊普,兩人都身形精瘦,范仲良白髮斑斑,面容比過去老了很多,可是精神絲毫不減當年,他矯健地翻身下馬,綠嬌嬌和洪宣嬌隨即掀開車簾跳下馬車,向范仲良走去。

    范仲良把馬交給出來迎接的馬倌,正要走入衙門就看到兩名艷麗的女子向自己走來,定神一看便認出其中一人是綠嬌嬌,笑容馬上掛在臉上,他也快步趨前,首先向綠嬌嬌拱手問候:

    「原來是安小姐來了,真是貴客啊。」

    綠嬌嬌盈盈走前幾步,帶著洪宣嬌一起向范仲良半蹲道了個萬福,嬌媚不失大方地說道:「范大人萬福,楊大人萬福,民女綠嬌嬌和姐姐路經貴地,姐姐一直景仰范大人的聲譽,特地一起來看望范大人。」

    洪宣嬌也說道:「民女大嬌見過范大人。」

    范仲良笑呵呵地回禮後,對綠嬌嬌說:「安小姐真是有心,怎麼還改名字了,這名字……嘖嘖嘖……」

    綠嬌嬌語氣帶著一點點撒嬌地說:「很俗氣是吧?范大人可以叫我小嬌嘛。」

    「哈哈哈哈……」范仲良仰天大笑說:「哪裡俗氣,總比原來的洋名字好,當年你還是叫安琪兒吧?哈哈哈……」然後他像爸爸看著多年沒見的女兒一樣,盤起雙手在胸前,仔細看了看綠嬌嬌說:「嗯,安小姐的氣色和當年完全不同,不但越來越年輕,而且還印堂發亮官星大旺,要是男子的話必斷官至二品,可是你偏偏是女子,哎呀這個相老夫真不會看了,呵呵,安兄弟和傑克先生可好?」

    兩人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著,范仲良身後的主薄官楊普卻慢慢收起了笑容,他微微皺著眉頭端詳綠嬌嬌和洪宣嬌,以及和她們的馬車和丫環,腦海裡回憶著這個奇怪的名字,綠嬌嬌是個很好記的名字,他記得在通緝令上見過。現在她竟敢直接報出自己的名字,難道當年通緝令上的人不是她嗎?或者她膽大包天前來示威挑釁?他從洪宣嬌的靦腆微笑中看到四個字,來者不善。

    范仲良熱情地招呼兩人一起進衙門後院用午膳,綠嬌嬌看到飯桌上六個盆子都是肉片炒青菜,香煎豆腐之類的清淡小菜,對范仲良說:「天天吃這樣的飯菜,范大人的俸祿省下不少了。」

    老朋友突然來訪,范仲良心情很好,他開心地說:「呵呵,是會省下一些,家鄉的妻兒也要生活嘛。傑克先生建議的申明牆很有用,幾年來鄉紳百姓在申明牆上為衙門出謀劃策,解決了不少問題,我也一步不差地按安龍兒布下的風水局改建過衙門,現在衙門風氣清廉,轄區百姓都得以安居樂業,當天你們給老夫的建言真是百姓的福氣啊,來,老夫敬你一杯。」

    大家喝過酒後,洪宣嬌問道:「民女家鄉大旱大澇,連年歉收,不知韶州府天時怎樣?」

    范仲良搖搖頭說:「都一樣,過去韶州府每年可以上交朝廷幾百萬兩,近年都不足百萬了,有時還要請朝廷減免賦稅。」

    綠嬌嬌問道:「韶州一帶山多田少,本來就不是以農業為主要稅收來源,就算是荒年歉收影響也不大吧?」

    楊普察覺到這不是一個女孩應該問的問題,他看范仲良毫無戒心的樣子,於是接過話說:「綠小姐太瞭解形勢了,這州官讓給你做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綠嬌嬌掩嘴一笑:「楊大人見笑了。」

    楊普又說:「本來全國一口通關,南北華洋百貨交通都要從廣州出入,必經韶州,這裡收得的關稅自然多,可是現在東海和京城附近的關口打開了,他們的運營也日趨成熟,經韶州的客商越來越少,韶州的農稅就成了主要稅源,所以每一次天災對民生都是很大的打擊。」

    洪宣嬌的眼睛一直注視著范仲良和楊普,她聽完楊普的話說道:「如果有天災的話,上報朝廷也會有賑災的款項發下來吧?」

    范仲良笑呵呵地說:「想不到大嬌小嬌都是關心國家大事的奇女子,如果你們是男人的話,老夫一定保薦你們為國效力。」他說完抿一口酒,乾咳兩聲又說道:「道光爺在的時候,朝廷賑災還算及時,只要官吏不在中間貪污,百姓總還會有口飯吃,有條生路。現在呢,咸豐皇帝也不能說不管,可是近年廣東洪兵起事越來越頻繁,省裡庫銀消耗很大,廣西還出了太平軍叛亂,聽朝中的人說,光是耗在廣西平亂的銀子每個月就要七十萬兩,這幾乎是韶州府一年的稅銀,這麼消耗下來,就算是各地災情告急怕也無力賑救……」

    楊普也說:「所以我們現在不把希望寄托在關稅方面了,只把銀子投到防洪防旱的建造上,幫助地主農戶耕好農田,就算州衙的銀子少了,沒錢還可以上書朝廷請求減賦,可是至少要保證州府之內有糧可吃。」

    洪宣嬌看看四周,中午時分侍從已經去休息,內院裡沒有其他衙差在走動,她又看了看綠嬌嬌。綠嬌嬌拿起茶壺給每人添了一次茶,茶壺放下的時候,茶壺嘴剛好對著范仲良的茶杯,這是洪門暗號「單刀直入」。

    洪宣嬌於是問道:「范大人,你看是洪兵的危害大還是太平軍的危害大呢?」

    范仲良還有點奇怪,這美女為什麼問出這麼驚人的問題,楊普已經越來越肯定自己的判斷,知道洪宣嬌話裡定有機鋒,他搶先說:「洪門造反已經一百多年了,廣東還可以一直壓制,可是據朝廷急報,太平軍已經聚軍六萬離開廣西,大有向各省侵襲的勢頭,以現在的情況來看,當然是太平軍為禍更烈。大嬌莫非也有什麼高見?」

    洪宣嬌笑著說:「我就是不明白才請教範大人,洪門自視為前朝遺臣,他們想反清復明是新帝舊帝之爭,天下改朝換代無非成王敗寇,無所謂是非對錯;可是太平軍卻是農民造反,你看這是朝廷的錯還是農民的錯?」

    范仲良的心撲通一跳,他驚愕地看著綠嬌嬌和洪宣嬌,這個話題事關謀反大罪,答什麼都是錯,最大問題是這個看似大戶人家的美艷女子問這個幹什麼呢?他不敢馬上回答,楊普卻從容地說:

    「綠小姐,六年前你也叫綠嬌嬌嗎?」

    綠嬌嬌掩著嘴發出一串好聽的笑聲,向椅背靠下去回答道:「我十年前已經叫綠嬌嬌了,楊大人的記性真好。」

    范仲良看著楊普問:「出什麼事了?」

    楊普本來一直穩穩地坐著,他突然站起來,綠嬌嬌的手同時從桌子下伸上檯面,手裡已經拿著一支左輪手槍指住楊普。范仲良嚇得從椅子上向後翻,洪宣嬌腳踏三角馬,身法靈動地從綠嬌嬌身後閃過,不等范仲良摔到地上,就把他和椅子一起扶正,同時把袖裡刀壓在范仲良的脖子上。

    范仲良驚魂未定失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楊普毫無懼色地指著綠嬌嬌說:「范大人,綠嬌嬌就是六年前刺殺朝廷命官的通緝犯,上次來韶州府她隱瞞了姓名所以我們沒有察覺,現在膽大包天,竟敢公然到衙門挑釁。」

    綠嬌嬌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嬌媚地笑著說:「噓,小聲點,你叫得這麼大聲嚇到我的話,我怕這洋槍會走火,坐下坐下,我也把槍放在桌子下面,這樣大家說話方便。」

    范仲良連忙叫楊普先坐下,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可是氣氛已經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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