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雲山心領神會地問道:「綠先生看這雨要在什麼時候下呢?」
綠嬌嬌低聲沉呤道:「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現在城裡糧食火藥再次告急,張釗軍隊多次和太平軍交易之後,終於被向榮發現,把全軍六千兵勇全部解散,太平軍最後的物資來源被切斷。想在火力不足的情況隱蔽突圍,又要揚長避短讓清軍的洋槍大炮打不響,大雨下夜襲是最好的選擇。
綠嬌嬌和馮雲山還有另一個原因需要一場大雨,因為半年前太平軍在金田已經試過一次雨中突圍,如果這次仍是由綠嬌嬌以玄學原理作計劃,再次從雨中突圍,以相對僵化的表面行動迷惑清軍裡那個可以破解龍訣兵法的幕後首腦,使對方在環境天氣時間都順利計算正確的情況下,陷入方向計算的陷阱;他可以算出綠嬌嬌的風水邏輯,可是他算不出馮雲山從背後扭轉的變數。
楊秀清都不約而同看了看天空,天上陰雲密佈,一直下著細細的寒雨,地面一片泥濘,腳踩進去再拔出來就是一腳血漿,可是要等天上的雨下到足夠大,成為太平軍突圍的天然帳幕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綠嬌嬌嘴上說是越快越好,可是心裡完全沒有底。剛剛她起卦算天氣,結果是一個月後才會有傾盆大雨,要太平軍在城裡再捱一個月顯然極不現實。幾天前洪宣嬌已經向她說過城裡物資短缺,能吃的都吃了;清軍陣地佈置得緊密合理,再搶劫清軍的財物已經不可能,最好搶的李瑞又被安排到二線,人影都找不到,永安城裡的銀子成了最沒用的東西;火藥的緊缺使太平軍在肉搏的距離上才捨得向清軍開槍,這樣和清軍的強大火力對抗時,傷亡人數急劇上升。永安城裡瘟疫橫行,每天在城裡病死的人數不少於戰死的人數,如果再守多幾天,餓死的人數就會超過一切死亡人數。
綠嬌嬌看著瘡痍滿目的永安城,由不得她再沉浸於對一己命運的自怨自艾,她對馮雲山說:「給我一隊女兵,我在北門開壇求雨,只是試一下啊,不知道行不行,如果求到雨的話,全軍在晚上準備向北路突圍。」
馮雲山和楊秀清驚訝地看著綠嬌嬌,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綠嬌嬌敢說出開壇求雨的話。兩人大喜過望,楊秀清馬上對洪宣嬌說:「蕭王娘聽令,調女軍兩司馬配合綠先生開壇。」然後他轉身對綠嬌嬌說:「綠先生的神功真是出人意表,太平天國有成就大業的一天,你就是第一功臣。」
(紅塵說:太平軍編制中二十五人為一兩,帶領一個兩的軍官稱為司馬。)
綠嬌嬌沒有多少笑意地笑了一聲:「呵,我也算不枉這個名號了,你們還欠我一萬兩黃金呢,我不幫你們的話,你們打輸了誰給我黃金……不過不一定可以求到雨,我的道行很有限,只能盡力而為。」
馮雲山馬上說道:「皇上帝愛護眾生,天軍有皇上帝的權能庇佑一定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黃金不能欠,聖庫一旦充足,必定會如數付給綠先生。」
「這一次的道場金另算啊,如果我求到雨的話我要實收一萬兩白銀,求不到我們就一起死在這裡了。」
對綠嬌嬌開的價,楊秀清毫不猶豫地接受:「只要阿妹加入天軍,下一個攻下來的城池,一半歸你。」
綠嬌嬌怔了一下,隨即苦笑著說:「真見鬼,天軍欠我錢還得我自己去打回來,在你們這裡賺點錢真不容易,唉,蕭王娘,我們到北門開壇去……」
北門城頭很快佈置好求雨法壇,當天色暗下來,綠嬌嬌沐浴淨身穿上黃袍,披髮仗劍站在法壇後。兩旁站立著兩隊女兵,洪宣嬌一臉關注地站在一旁頻頻搓著雙手。城牆內是楊秀清和馮雲山親自押陣,林鳳翔帶著一百親兵在城下備戰,地上排放著大量包著毛毯的夾層門板,如果清軍槍炮襲擊的話,他就帶兵抬板衝上城頭抵擋保護法壇。
對於這次求雨綠嬌嬌毫無信心,雖然她跟隨鄧堯學了三年神霄道法,可是求雨是道教中最高道法,她的功力根本不足以應付,所以在昆明大旱求雨的時候,每次都由鄧堯主壇,她只能從旁學習配合。
鄧堯說過,綠嬌嬌已經學會神霄道的符咒和心法,可是獨缺深厚內功來驅動,而要達到可以求雨的最高內功境界,綠嬌嬌就要在女丹功的基礎上再三進階,通過斬白龍和斬赤龍斷絕自己的生育能力,但綠嬌嬌多年以來一直不願意這樣做。每一個女人都希望為自己最愛的人留下後代,無論什麼境界的仙佛之道,在女人的心中都抵不過一個孩子,她寧可做一個只有三腳貓功夫的媽媽。
雖然有個人原因,綠嬌嬌從來沒有單獨開壇求雨,可是今天她卻敢攬下這樁事:一來因為全城軍民已經被趕入絕路,在千萬人的生死面前,個人失得已經變得渺小;二來是因為現在是春天,很快就會進入雨季,天上常常陰雲小雨,是水龍正旺的時候,她覺得這次求雨應該不需要很高的功力驅動,本質上說只是催雨而不是求雨,這種取巧的事情非常值得放手一博。
綠嬌嬌在寒風中腳踏罡步,仗劍唸咒,天上的密雲中隱隱傳來低沉的雷聲和閃電,隨著一道清風符在咒語中點著,從她身邊捲起一陣怪風。請來風之後就要請雷,雷電激發之後才可以使天空中的水龍之氣形成真雨降到地面。綠嬌嬌凝神閉目讓自己的真氣緩慢積聚,再緩慢擴大自己的結界,很快從她身上發出隱約紅光。
洪宣嬌自從多年前在芙蓉嶂見過綠嬌嬌施術結界之後,再也沒有見她使用過道術,這時再見到結界的出現,依然看得目瞪口呆。她看到旋風和紅光中的綠嬌嬌一如多年前嬌艷動人,披散的長髮拂過尖削的臉龐,仍是少女般的臉孔上長眉薄唇細緻如畫,眼睫毛長得可以在火光中照出影子;眉宇間多了柔美風韻,也帶著兩分冷峻幽怨。
綠嬌嬌左手捻指如蘭結成玉清訣手印,手指象行雲流水般舞動,在劍身上輕柔地畫著優美的符圖,兩旁的女兵看得如癡如醉,如果說這是一段指尖上的舞蹈毫不為過。眾人正在沉醉之中,綠嬌嬌手形一變為劍訣,貼在劍身上向劍尖快速抹出,長劍在她身體四周凌厲地舞出一片銀光,隨著她向法壇踏出箭步,長劍帶著綠嬌嬌身上發出的紅光刺向北方天空。
綠嬌嬌一聲嬌喝:「風火雷電,行雲布雨!」刺上天空的紅光散入雲層後,從雲裡同時擊出一道閃電,隨後霹靂聲從天空傳來,巨大的雷聲也緊接著響起。雖然楊秀清早下了禁令,在護法過程中禁止發出一切聲音,但看到劍動雷響,城牆上下男女官兵包括楊秀清在內,都忍不住發出一片嘩然。
風雷發動,下一步就是變神布雨,變神是神霄道獨有的異化元神,需要極高的修為去控制內氣,綠嬌嬌根本沒有達到元神收放自如的境界,如果強行激發元神會引致走火入魔的惡果。過去求雨每次都有鄧堯為她傳功護身,然後才催動變神,這次身邊沒有鄧堯,一切都要靠自己那點淺薄的功力,這樣做本來危機重重,但是這時也顧不得許多,只有盡力一搏。
綠嬌嬌從幻海中運出元神,可是元神卻無論如何也衝不出幻海。幻海是人心裡的一個天地,藏著人一生中的過去未來和回憶夢想,快樂痛苦和深愛仇恨。這時的綠嬌嬌在法壇前揮劍狂舞,眼前所見儘是幻覺。
她看見只有十歲的小安清茹初學算命,在房間裡提著毛筆偷偷演算自己的命運,那張黃紙上寫著: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這是注定自己一生孤獨漂零,刑夫克子的咒語。生命中見過的每一張臉都浮現在綠嬌嬌眼前,又在狂笑浪語之後飄然離去,一個個都捉不住,留不下。傑克也來了,帶著充滿陽光氣息的單純笑容,騎著馬來到自己身邊徘徊不去,當傑克跳下馬和自己緊緊擁抱的時候,綠嬌嬌卻發現懷裡的愛人已經死去,頸骨無力軟軟地靠在自己胸前,黯然無光的瞳孔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
綠嬌嬌從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杏眼圓睜淚流滿面地撲倒在法壇上,打翻了插著三支大香的香爐,手中長劍早就飛到城牆下。洪宣嬌和一眾女兵馬上跑到她身邊,想扶她站起來,但是綠嬌嬌雙手一分推開眾人,艱難地滾身站上法壇,雙腳分開站穩後,雙手嫻熟而連續不停地結成一連串繁複的手印,口中念著無人聽懂的咒語,在旁人看得眼花繚亂的時候,怪風又在法壇四周刮起,風勢越來越大,風中傳來潮濕的味道。
綠嬌嬌的功力早已極限地發揮,但是她心裡的怨恨壓抑著元神,她最恨那個正在求他下雨的老天爺,給了她改變命運的能力,卻又給她一個不能改變的命運;其次恨那個道貌岸然的父親,點下了上好風水穴,這穴卻只保佑兩個哥哥大富大貴,對女兒的命運卻至之不理,難道因為自己是女人,就應該被放棄?
心甘情願讓自己最愛的人離開,不代表不痛苦,但是愛一個人要付出這樣的代價,難道是一個看透命運的人應有的宿命?如果必須這樣,綠嬌嬌寧可做一個懵懂的普通人。她現在不得不羨慕李小雯,無論命運有多苦,她都可以帶著希望活下去,無論命中缺什麼,只要生命中有一個孩子,就會有無窮的希望。
綠嬌嬌從小知道命中注定無兒無女,她曾經以為可以用自己的風水技術回天補救,可是那個可以救自己的祖墳卻被環境改變成不利自己的棄局,而且從倫理上不能對祖墳風水作出任何改變。雖然自己一直不深造女丹功,以保持自己的生育能力,但婚後幾年因為龍訣之爭的種種顧忌,一直不敢生育;在命中剋夫之年,剛過立春傑克就離開自己,快樂幸福的日子只是過眼雲煙,命中沒有的果然還是沒有。
空負一身風水絕學的綠嬌嬌,到頭來卻沒有施展的地方;可以改變別人命運的風水,卻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從幻海中傳來的莫名悲憤,讓綠嬌嬌絕望地下了一個決心,既然這樣,不如……
綠嬌嬌以神霄道中最霸道的印訣從幻海中逼出元神合入奇經八脈,在一片紅光中極速貫通全身丹氣,使體內陰陽二氣融為一體,斬白龍與斬赤龍一氣呵成,讓自己從女人的原始機能中解放出來。她並起雙腳丁步站立,雙手捻成劍指,拇指與尾指緊扣壓著無名指,以變神訣回抱在胸前,多年修煉之下早已精純的女丹在經脈中爆發,最後一股鮮血從她兩腿之間湧出,從內向外染紅了黃袍的下擺,血一直流到法壇之上。從此以後,她不能再為自己留下後代,但是以此為代價換來了自己的極限力量。
一個披頭散髮的少女幻影從她肩膀上掙扎著慢慢爬出來,隨著綠嬌嬌雙手向左右分開變神訣,那幻影雙手一展變成廣闊的雙翼,翼光籠罩著整個法壇,少女的頭用力向前伸出,她的臉越變越尖,全身變成一隻燃燒著火焰的鳳凰,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下,隨著一聲雷鳴般的咆哮,乘著發熱的烈風從城頭向北方天空衝出去。
永安城北門外的清軍營中有士兵發現了北城門上的異象,陸陸續續走出營房點起火把,可是天上立刻挾著雷聲下起傾盆大雨,把營外的火把全部澆滅,剛剛走出來的清兵又匆匆躲回軍營裡。楊秀清和馮雲山看著越下越大的雨勢,驚喜萬分地對望一下,立刻飛馬回衙門佈置全軍準備連夜突圍。林鳳翔帶著親兵跑上城頭,豎起大片木板保護著法壇。
綠嬌嬌一直迎著暴雨高高站在法壇上,雙手結著變神印催動鳳凰變神在天空中自由翱翔,行雷布雨。她流血的嘴角上帶著冷笑,心裡計劃著自己決定要做的事情,她一定要試試自己的風水力量能不能戰勝那個給自己安排命運的老天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