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頡剛才說的三個結陣的小孩,分明就是安龍兒,顧思文和阿圖格格。顧思文和阿圖格格跟上帝會從來沒關係,只有安龍兒認識上帝會中幾個洪門關係的人,如果他在戰陣中要救出一個抱著小孩的女人,那人只能是李小雯。
他想起兩年前安龍兒和一群少年朋友本來要和他們一起到雲南,可是卻在金田大營被團練圍攻的當晚神秘失蹤,當時兵荒馬亂急於救營沒有細問這件事,事後綠嬌嬌說他們有急事離開了廣西。可是在傑克記憶中安龍兒是一個做事保守又有禮貌的孩子,他會沒理由地不辭而別嗎?除非有些事情安龍兒和綠嬌嬌都不想讓自己知道;
他也想起在平南縣城剛剛和洪宣嬌重逢的時候曾問起李小雯,可是她和綠嬌嬌卻很快地轉開了話題,事後從不主動提起;當金田大營解圍後,傑克還問起女營中是否見到李小雯,洪宣嬌支吾以對,事後永不再提此事。可是傑克記得洪宣嬌在七夕的晚上帶領女營拜祭被屠殺的姐妹,那一幕是何等悲傷震撼,洪宣嬌是愛護女兵的好將領,她會由得李小雯失蹤不管,事後再也沒有下文?除非她也不能肯定李小雯的生死,甚至和綠嬌嬌串通來騙自己;
傑克的回憶一直追溯到多年前和李小雯的短短情緣:綠嬌嬌在李小雯將要跟洪宣嬌加入女子宣道會之前,從自己口袋裡抽出三張大額銀票給李小雯。那年頭買一個女人只要幾十兩銀,洪宣嬌也說了女子宣道會包吃包住,愛財如命的綠嬌嬌打發一個救出來的妓女,需要給人家幾百兩銀票嗎?除非她知道李小雯將會需要用這筆錢;
最後他想到綠嬌嬌和李小雯剛剛見面那一幕,在豪華西洋馬車上,綠嬌嬌說要使用吊魂符,要傑克去問明了李小雯的生辰八字和真實姓名,又細細端詳過李小雯的樣子。綠嬌嬌是玄學大師,習慣了見人先相面,在第一時間已經掌握了李小雯的一生,她會在事後對李小雯的生死去向一無所知嗎?
眾多疑點和不合常理都被傑克聯繫成一個合理的故事,而這個故事的全部起因只有一個……
傑克皺著眉看看綠嬌嬌,又看看洪宣嬌,小聲說道:「你們騙我?」
洪宣嬌打著哈哈說:「傑克大哥你說什麼呀,我們都是兄弟姐妹,怎麼會騙你呢?嬌嬌困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我送你們回去。」
傑克轉眼看著綠嬌嬌,綠嬌嬌面無表情地看著門外,臉色像當年抽鴉片煙時一樣剎白。絕頂聰明的綠嬌嬌出現這樣一個表情,完全是對傑克推理的肯定,他小聲對她說:「看著我的眼睛……李小雯在哪裡?」
洪宣嬌聽到這一問直感到臉上發麻,綠嬌嬌抬頭看著傑克的眼睛,心跳劇烈全身發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傑克的表情顯然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憤怒,可是在這個大家開心的時刻又不好馬上發作出來,他憋著氣漲紅了臉,伸手在綠嬌嬌的鼻子前指了一下,突然拉開門飛跑出去,綠嬌嬌和洪宣嬌馬上尾隨猛追,正在談論陣法的眾將領一臉愕然,完全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傑克在無人的街道上跑得飛快,綠嬌嬌和洪宣嬌都不知道他要去什麼地方,只是一味猛追。洪宣嬌首先追到傑克身後,一手搭在傑克肩上說:「傑克大哥,有話慢慢說……」
傑克沒有停下腳步,把右手向後一甩想撥開洪宣嬌的手,被洪宣嬌用另一手接住順勢緊緊抱著他的手臂,雙腳一分扎開馬步壓定傑克:「傑克大哥你要去哪裡……」
傑克被拖得跑不動,他停下來大喝道:「放手!」舉起左拳就要向洪宣嬌的臉上打去。洪宣嬌不躲不閃,只是死死抱著他的手說:「我們不是存心想騙你的,你聽我們給你解釋呀。」
「你……」傑克不可能出人,他氣得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你們一直在騙我,我怎麼能相信你們?」
綠嬌嬌這時也隨後追到了,她一把抱住傑克的另一手說:「傑克,別走,你要到哪裡去?」
傑克激動地說:「你們不告訴我李小雯的事,可是總會有人知道,我可以到女營去問胡九妹,她從一開始就在上帝會,她會告訴我。」
洪宣嬌可不想把事情搞大影響女營,她看傑克停了下來願意好好說話,連忙對他說:「我告訴你,我是女營將軍,知道得比嬌嬌多,你們回家聽我說好不好……」她說話的時候雙手仍是緊緊抱著傑克,怕一鬆手傑克又要衝到女營去。
傑克也知道這種事鬧大了對誰都不好,他喘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一點之後說:「你們放開我,我要回家。」
在綠嬌嬌家中,三個人關在小房間裡,傑克細細地聽洪宣嬌講了李小雯加入女子宣道會後的全部事情,當聽到李小雯養大一個金髮孩子的艱辛,傑克不禁流出淚水。故事講到女營屠殺停了下來,洪宣嬌也對傑克說,救走李小雯的一定是安龍兒。
傑克一臉哀愁地對洪宣嬌說:「謝謝你一直照顧她……」
洪宣嬌卻說道:「真正為她著想的是嬌嬌,你不要怪她。」
傑克呆呆地坐了一會說道:「對不起,我有話和嬌嬌說,你能先回去嗎?」很禮貌地給洪宣嬌下了逐客令。
洪宣嬌只好握一握綠嬌嬌的手說:「慢慢談,什麼事都會有解決辦法,兩夫妻不要鬧彆扭,啊……」
等洪宣嬌走後,傑克看到油燈前的綠嬌嬌愁眉深鎖,在過去傑克一定會很努力地逗她開心,他最愛歡笑著面對一切的綠嬌嬌,他願意付出生命讓這個女孩子幸福和無所畏懼,可是今天他沒有這種衝動。眼前的這個女孩子掌握著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她似乎在試圖控制著什麼。
「李小雯還活著嗎?」傑克問道。
「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可以算出任何人的命運。」傑克的質疑合情合理。
綠嬌嬌冷冷地說:「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她把我給她的續命符帶在身上,她可能不會死,如果那道符不在的話就難說了。」
傑克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你可以現在算一下嗎?」
「我不算。」
傑克突然轉到綠嬌嬌面前,雙手緊緊捉著她的肩膀激動地搖著:「我要找到李小雯和我的女兒,你告訴我她在什麼地方,你什麼都可以算出來,你快算啊!」
綠嬌嬌肩膀生痛,她用力分開傑克的手說:「按她的命她早就死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命運,這就是她的命,我能救的都救了,她是我什麼人?我憑什麼幫她?還不是因為她懷著你的孩子。我不想算是因為我不想知道結果,不想算出一個她已經死掉的卦,我也希望她活著。現在你知道是龍兒救走她,你去找龍兒就行了!」
「那你幫我算算龍兒在哪裡?!」傑克臉上帶著期待的表情急切地問綠嬌嬌,雙手又捉住她的肩膀。
綠嬌嬌雙手用力推開他,不耐煩地說:「算什麼呀,你用腦子想想就知道了,龍兒會斬龍心法,手上拿著斬龍雷刺,全天下只有他和安清源會斬龍;安清源一直變著法子要斬廣東九條龍脈,龍兒肯定在廣東候著安清源,你去廣東找不就行了。」
「對,對……」傑克一邊喃喃地說著,一邊就到床邊收拾行李。收拾了一會,他看到綠嬌嬌呆呆地坐著,雙眼定定地看著油燈的火焰,他問道:「你不收拾行李嗎?我們一起去找李小雯。」
綠嬌嬌坐了很久才回答他:「我不去。」
傑克聽到她的話大出意料之外:「我們是夫妻,我們發過誓永遠不分開,現在我們要去找女兒,你為什麼不去?」
綠嬌嬌語氣冷漠地說:「你現在是去找另一個女人,去找你們生的孩子,我去幹什麼?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是你在發誓,我可沒有向上帝發過誓。」
傑克聽到綠嬌嬌的話震驚得說不出話,他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氣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最後他一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壺狠狠地摔到地上,隨著一聲破碎,一直定定坐在床沿的綠嬌嬌嚇得全身震動了一下。
傑克大聲吼道:「你太自私了!從一開始就為了留住我在你身邊說謊,為了自己可以什麼人都不管。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無論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按著你的想法去做,只要你感到快樂和幸福;可是現在我想去找李小雯,你不喜歡她,我也不愛她,但她也是一個人,她的生命不比任何人低賤,她為我生下了孩子,經歷了許多困難養大了孩子,她在我的生命中很重要,我過去從來沒有愛過她,但是現在我覺得她是一個真正值得愛的女人,你告訴過她只能再活三年的時候,她沒有一天放棄過,她和你不同的只是她沒有能力去改變,我現在只是去看看孩子,看看她有什麼需我們幫助,孩子沒有錯,孩子需要錢也需要成長的環境,需要有父親母親,這些都是我們可以給孩子,我們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有能力做,為什麼不去做?上帝讓你擁有強大的力量,可是你沒有同情心,不會去幫助弱小的人,你只會用玄學去賺錢,葬下洪秀全的祖墳是為了賺錢,到雲南賭玉是為了賺錢,向太平軍賣軍火也是為賺錢,可是你身邊的每個人都要圍著你轉為你賣命,你……你到底去不去找孩子……」
傑克的眼中再次迸出淚光,他看到的是一張冷漠的臉,帶著沉默的拒絕。傑克知道綠嬌嬌不願意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逼得動,他一腳踢開旁邊的凳子,提起皮箱背起馬鞍,風風火火地衝出房門。房門打開,看到的是在門外偷聽的安清遠,他一把拉住傑克看看房間裡面,然後問道:「傑克,你們發生什麼事了?」
傑克語氣極為憤怒地說:「我要出城。」
安清遠死死捉住他說:「現在出什麼城,城外二十里全是清軍重重包圍,你想去哪裡?」
傑克還沒有回答,綠嬌嬌在房間裡大聲叫道:「二哥別管他,讓他走!」
安清遠只好放開手,傑克跑到馬廊拉出自己的馬,架好行李馬鞍立刻向城門方向跑去,連夜衝出永安城。
安清遠關心地走進綠嬌嬌的房間,綠嬌嬌卻發瘋一般從房門衝出來,撞開安清遠向城牆上跑去。安清遠更加納悶了,剛才綠嬌嬌不是叫他放開傑克嗎,現在去追什麼呢?他馬上追著綠嬌嬌的身影跑上城牆。
綠嬌嬌站在黑暗的城牆上迎著寒冷的北風,用力睜大眼睛看著一匹快馬向水竇太平軍據點方向衝去,那裡是南下潯江口的方向,到了潯江口就可以從水路到廣東。安清遠站到綠嬌嬌身後,和她一起看著傑克消失在夜幕中,綠嬌嬌突然對著傑克離開的方向大叫著傑克的名字尖聲痛哭,低頭伏在城垛口,雙手用盡全身力量向城牆不停錘打,直打得骨頭格格作響。安清遠怕她打傷自己的手,馬上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再折磨自己,綠嬌嬌叫了一聲二哥,轉身抱著安清遠,一直哭到癱倒在城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