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龍 正文 (一四九)調虎離山
    二更的更鼓打過之後圓月慢慢升起,廣州城裡沉靜下來。

    阿圖格格穿一身八旗騎兵盔甲,嘴唇上粘著小鬍子,全副武裝騎著蒙古馬,慢慢溜噠在城南江邊靖海門的城牆下;顧思文騎著另一匹馬,穿著一身華貴長衫走在她的馬旁。

    他們走得很慢,眼睛一直注意著城牆的位置和城牆上的兩個士兵。從這個位置看下去,一邊可以看到月色下的珠江,另一邊可以看到黑沉沉的廣州城、和百步之內兩廣總督衙門的屋頂,城牆之上就是他們要佔領的地方。

    他們來到的時間算得很準,現在城防軍正在交換更牌和口令,兩個從五仙門過來的士兵和剛才守在這裡的士兵換位而過,下一次換崗將會在一個時辰之後。

    顧思文看著新換過來的兩個士兵在城牆上伸懶腰打呵欠,他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他用只有阿圖格格才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這兩條粉腸倒霉了。」

    阿圖格格看了看顧思文,視線迅速回到城牆上。她的心也在撲通亂跳,她明白阻止斬龍就是阻止壞人破壞大清江山,保護老百姓不用受苦受難,無論從大局出發還是從個人情感,她都很願意和這些少年們一起去完成;可是更讓她原意這樣做的,其實是基於遊牧民族血液裡的勇猛彪悍大膽冒險的天性,再加上有一個她眼中很可愛的男人在身邊,讓她覺得活著是如此刺激和快樂,這時阿圖格格充滿了表現欲,她想給一個人看看,自己不是那種墮落頹廢為世人詬病的八旗子弟。

    她做了個手勢,和顧思文一起夾馬衝到城牆上,來到兩個士兵面前翻身下馬。那兩個士兵正要挺槍盤問,她一手亮出正黃旗中軍腰牌,顧思文朗聲說道:

    「守禦所千總快馬緊急通告,守軍跪下接令!」

    兩個綠營士兵一看有八旗軍親自上城牆,只道是有重要命令傳達,馬上按例跪下接令。顧思文在他們兩人伏身跪下,人還在下墜的時候,一個箭步衝到兩人中間,使出南派名拳洪家橋手,雙臂從下而上迎著他們的喉嚨用力攔擊。手臂攔擊的力量和兩人下跪的力量狠狠對撞,兩個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覺得喉嚨裡的軟骨象碎裂一般劇痛,可是卻無法呼吸也叫不出聲音,只是悶聲瞪著眼睛翻倒在地。

    顧思文和阿圖格格不等他們有下一個動作,同時一撲而上每人捆綁住一個士兵,塞上嘴巴抬到城頭的暗角。顧思文換上士兵的軍服,手上持著長槍,名正言順地和阿圖格格一起守在城牆上。阿圖格格小聲對他說:「剛才那一下真帶勁,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能打。」

    顧思文冷笑一聲說:「上次我看你是女人,讓你的。」

    「說謊。有膽再打一次。」

    「別說話了,看著下面。」顧思文用肘頂了一下阿圖格格,兩人一起看向兩廣總督衙門的屋頂。

    衙門外堂是辦公之地,內堂住著大臣,也有專門的客房接待京城來的達官貴人。二更打過,衙門內陸續熄燈,可是頭上的圓月卻把衙門的屋頂照得發白。

    蔡月和安龍兒一直伏在民居的屋頂,在暗處看著城牆上發生的事情,當顧思文和阿圖格格代替守軍站在城牆上,兩人馬上躍到兩廣總督衙門的牆頭。他們穿著一身緊身夜行黑衣,頭上臉上都包著黑布,只露出一雙眼睛。蔡月看了看衙門裡的位置,對安龍兒做了個跟隨的手勢,然後自己首先向國師府所在的偏廳爬去。

    從偏廳屋頂的氣窗縫裡看到屋裡仍有燈光,兩人伏在屋頂,用耳朵貼著瓦面想聽聽裡面的情況,但不知是房裡的人不說話,還是隔音太好,他們什麼也聽不到。安龍兒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偏廳門前的位置,蔡月向他點點頭,然後他慢慢爬過屋脊,下滑到可以看到衙內庭園的位置。

    從這裡看下去,可以看到下面不時有兩人一組的衛兵巡夜,等了一會,仍不見有人進出,這樣的話無法知道房內的情況,計劃也不能向下一步推進。最糟糕的是,城牆上的守軍每一個時辰都會換崗,這樣拖下去只會讓守軍發現有人摸哨,從此加強城上的守衛,那麼以後再從屋頂進入衙門就不容易了。

    安龍兒退回蔡月身邊,用暗勁一點點地抽動瓦片,拉開了一層之後,發現下面還有一層。原來這總督衙門級別相當於王府,設計和選材都仿照北京王爺府第的同等級別,多一層瓦面只是這座大院子的其中一點氣派。

    安龍兒並不灰心,他用手指貼著瓦片感覺了一下,下面好像沒有什麼動靜,他又開始用暗勁拉開下一層瓦片,從瓦縫裡透出一線亮光,他連忙從縫裡看下去。

    屋裡坐著兩個人,一個就是給自己算死命的山羊鬍子,他是國師府的老臣章秉涵,一直主持對廣東風水名穴破壞的任務;另一個人年約二十出頭,身材高大臉色白淨,一眼看去活脫脫一個八旗貴族公子,他就是三年前在江西大上清宮,從綠嬌嬌的左輪槍下死裡逃生的小王爺穆拓。

    穆拓的孿生兄弟穆靈在大上清宮一戰死於綠嬌嬌槍下,八旗貴族天生的驕傲,和孿生哥哥戰死的悲憤,都讓他不可解脫地回到廣東。

    他看著桌面發黃的地圖,一拳砸在桌子上,把茶碗震得跳起來。

    「斬龍!一定要安清源去斬嗎?你們為什麼不行!」

    「穆大人,斬龍脈是安家秘法,據我們所知,天下只有他安家一派有這種風水術,和目前宮裡記載的所有風水術都有出入。」章秉涵用手掌來回抹著額頭說:「再說了,我們也不是沒有做事,我們開始清理廣東名穴以來,廣東一直保持平平靜靜,就算有洪門反賊偶爾生事,也很快被清剿。你看看江南哪一個省有我們廣東安定?」

    穆拓站起來焦躁地在房中來回踱步:「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安清源回來了你們有什麼好處?現在京城裡老爺子聽了安清源那一套,憋著勁要安清源官復原職回廣東斬龍,你以為他回來就是斬這九條龍嗎?安清源狼子野心,他要斬大清的龍脈!」穆拓所說的老爺子並不是指當朝皇帝,而是指權傾朝野的軍機大臣穆章阿。

    章秉涵和安龍兒分別在屋裡屋外,聽到這句話都不禁嚇了一跳。章秉涵不能對這種說法表態,可是也不能一言不發,他連忙說:「這種事中堂自有定奪,我們下屬一定會做好本份……」

    「我告訴你,廣東九龍是老爺子的心頭大患,龍一定要斬,可是我不會讓安清源回來。他回來就要動大清的龍脈,還不是拉著你們這隊親兵去當炮灰,大清不亡你們就要人頭落地,大清就算亡了,你們也未必有命看到那一天。你告訴下面那些奴才,見到安清源,斬立決。」

    章秉涵算是聽明白了,安清源是不是要斬大清的龍脈不可而知,他和穆拓之間有什麼恩怨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可是這小王爺擺明了不讓安清源有好日子過,而且為了這件事,小王爺主動要求調回嶺南國師府,看來對安清源有很深的成見。

    穆拓走到地圖前,安龍兒從屋頂仔細看去,圖上山川縱橫,氣勢磅礡,註解文字密如螞蟻,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廣東龍脈圖。穆拓雙手盤在胸前說:「給你們六個月的時間找安清源和斬龍秘法,秘法帶回來給我看看,安清源不用帶,你直接提他的人頭回來吧。」

    章秉涵一陣猶豫,安清源對安家風水一向秘而不宣,他的行事也從來神秘莫測,就章秉涵所知安清源文武雙全,要拿他人頭已經不容易,還要從他手上得到秘法更是難以想像。他吱唔了一聲,穆拓馬上喝問:「怎麼,你辦不到?」

    「不敢,下官是想……如果讓安清源先回來這裡,我們再圖智取,會不會更容易一些呢?」

    兩個人還在討論官場上的問題,安龍兒可沒有時間偷聽這種八卦新聞,他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下面那張國師府用了大量人力物力,畫了幾年才完成的廣東龍脈圖。

    他向蔡月伸出兩根手指,示意她開始第二步計劃,蔡月馬上半蹲著身子,從屋脊繞一個大圈跑向對面屋頂。她單膝跪地,左手從身上摸出一個大彈弓,右手在腰囊裡掏出一顆硫磺彈,用嘴撕開紙包後搭在彈弓弦上,挺胸發力拉直弓弦,手指一鬆,那硫磺彈象箭一般,逕向著偏廳旁邊的房裡打去。

    那一排偏廳與走廊的間隔,全是鑲了名貴花玻璃的滿洲格子窗,硫磺彈打到玻璃上爆發出辟啪爆炸聲和大團火光。蔡月一聽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一不做二不休,從腰囊裡摸出一把硫磺彈,向著剛才打破的玻璃窗洞裡連打三發,那個房間裡頓時燃起大火,然後她滾身到屋脊下面的暗處,快速跑回安龍兒身邊。

    在屋裡的穆拓和章秉涵一聽到隔壁房間有破玻璃和爆炸聲,都怔了一下。當他們集中注意在室外的時候,聽到快速連環的破風聲,章秉涵一掌掃出,用掌風把桌上兩支大蠟燭的火苗掃滅,同時對穆拓說:「穆大人小心。」

    話一說完,他就從地面滾身到牆邊抽出長劍挑開房門,但是他並沒有馬上衝出去,而是從門後向庭園裡觀察。當他看到鄰房的火光時,也見到有衛兵在奔跑敲鑼大叫「走水」,他對站在牆角的穆拓說:「有人縱火,目的還不清楚,我出去看看。」然後就跳出門外。

    顧思文和阿圖格格看到蔡月按計劃縱火調虎離山,都知道安龍兒已經找到廣東龍脈圖,只等下一步偷圖成功,然後就可以轉頭出發到雲南找人見人愛的綠嬌嬌姐姐。

    兩人正在暗自興奮,卻聽到背後有聲音,分明有人從珠江外翻上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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