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月先帶阿圖格格回房,安龍兒和顧思文把七具屍體全部扔到珠江裡,也回到江邊的院落。
安龍兒沉默地站地中庭走廊下看著從天井灌下來的雨水,不進房子也不換衣服,顧思文關好大門跑到安龍兒面前,脫下衣服擰乾。
他看到安龍兒從身上解下雷刺,從雷刺中抽出黑刃的長刀咬在嘴上,他才發現一把如此殺氣的刀就藏在前幾天自己用手摸過的雷刺木手杖裡。安龍兒把雷刺裡的血倒出沖淨,又把無明忍刀伸到雨水中沖洗,然後倒提無明刀尖向下,像抖掉雨傘上的水珠一般輕微一振,刀上的水珠一滴不留地急勁落地。
「好瀟灑的振血,你不是撿到倭刀的武夫,你得過真傳而且人刀合一,看你怪模怪樣的,是倭寇嗎?」
安龍兒聽到這是阿圖格格的聲音,也聽到蔡月站在她身邊。
阿圖格格對軍事武學多有涉獵,她知道安龍兒抖刀的小動作稱為振血,這並非隨意之舉,而是劍道中接戰後洗刀式。
安龍兒抹淨雷刺和無明,輕輕收刀入鞘綁回自己背上,轉身正對著阿圖格格說:「武術和武器沒有善惡,可是什麼人裡都有好人壞人。」
阿圖格格也從箭囊裡抽出一支箭,放箭頭在嘴邊呵氣又用手擦亮,然後眼珠一閃,調皮地看著他說:「是呀,這箭在我手裡也是好人,幫你射死了兩個強盜呢。」
安龍兒心頭一蕩,這調皮的眼神,分明讓他想起綠嬌嬌。
蔡月擔心地問道:「那些人是強盜嗎?我們不用報官吧?」
安龍兒皺著眉頭沒有作答,倒是光膀子的顧思文激動地說道:
「一看就知道不是強盜啦,強盜怎麼會狂風暴雨在那個松林裡等人搶錢?那些人是殺手,就是來殺龍少的!龍少,你老實告訴我們,你搞出什麼事了,三年不見幹什麼去了?你看你這身武功,這些兵器,啊?人家是不是來搶刀的?你身上有什麼值錢?對了,你這小子丟了什麼東西,你在找什麼?」
阿圖格格打量著顧思文的上身,嬌滴滴地說:「啊∼你身材真好呀。」
顧思文馬上用濕衣服遮在胸前。
安龍兒從身上掏出一個油布包,從中找出一張五兩銀票交給蔡月,對他們說:
「事情很複雜,我只能告訴你們,你們不能再在這裡住下去了;一來是我引來的麻煩拖累了你們,二來珠江可能會發洪水,你們的房子在江邊,很快會被淹沒或衝倒,你們要馬上搬走,這是我做兄弟的一點請求。」
「你還當我們是兄弟?我發現你越來越沒義氣了!」顧思文一手把濕衣服甩到晾衣竹上,叉著腰氣鼓鼓地說:「我們這裡全都是孤兒,從小就吃一碗飯睡一張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那個小兔兔不算……」
「什麼不算,我現在也是孤兒了!」似乎當孤兒是一件很熱門的事,她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的身家,也叉著腰大聲插嘴。
「閉嘴!」顧思文歇斯底里地閉著眼睛吼道:「新來的不准插嘴!」
阿圖格格在顧思文閉著眼睛的時候甩手給了他響亮的一巴掌,駭得顧思文摸著打痛的半邊臉,張開嘴巴呆呆地看著她。
在新老兩代孤兒扭打的時候,蔡月走到安龍兒身邊說:「龍哥,我相信你不會做壞事,你不告訴我們就算了,反正這裡也住不下去。而且你看剛才的事,我也可以幫你一把,你去哪裡,做什麼我都願意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顧思文大聲說完,一手抽走了安龍兒手上的五兩銀票。
「我也要去!」阿圖格格一聽顧思文要去,她也不甘人後。
安龍兒壓抑著心裡的激動,苦笑著搖搖頭說:「不要跟我去,會死人的。我走了,大家保重。」
他正在開步離開,顧思文一跳騎到他背後,雙手緊緊箍著他的雙手,回頭對蔡月說:「快收拾東西出發!」
安龍兒背著顧思文回頭一看,蔡月和阿圖格格都衝回房間收拾行李,他想了一下,對她們叫道:「帶多幾塊油布,可能這場雨要下很多天。」
蔡月和阿圖格格一聽到安龍兒的吩咐,都開心得大聲回答「是」。顧思文馬上跳下來衝回自己的房間收拾行李。
安龍兒站在走廊外繼續大聲安排:
「在路上只能由我一個人安排,有誰不聽話我就偷走!一會我先回家收拾點東西,然後和你們從這裡乘船渡江去佛山。我們一直向西走,不過不知道要走多遠,我們可能只是一直走下去。格格已經有兩匹馬了,可是過了江我們還是要再買兩匹馬……」
顧思文說:「我保護你回家,面如滿月和小兔兔在這裡等我們回來。」
四個人當天渡江西去在芳村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床就出發到佛山城買馬,安龍兒說在這裡買比廣州便宜,經過一天的奔波,終於置辦好各種用品。
暴雨沒有減弱,他們戴著竹笠披著厚厚的油布蓑衣,一眼看過去分不清誰是誰,連說話都要吼著嗓子。
顧思文對安龍兒說:「不是說馬嗎?怎麼現在成了驢子……」
「官府出了皇榜禁止賣馬,這裡又沒有黑市,有驢子不錯了,驢子吃得少力氣大,好養。」安龍兒騎在驢子上,一晃一晃地回答顧思文。
顧思文很不信任地看著安龍兒沒有表情的臉:「你是圖驢子便宜吧?」
安龍兒說:「便宜了六成。」
阿圖格格在小馬上對顧思文說:「你還說騎馬,你看你都快要摔下驢背了,要是騎馬你早就摔死了。」
顧思文抬頭罵道:「你最不長進!離家出走帶兩隻矮腳馬象小時候發過瘟長不大的樣子,我剛見到還以為是兩隻騾子呢。切。」
「你懂個屁,這是世上最好的純種蒙古馬,最耐跑最有力氣,吃得最少最不挑食,可以快跑又可以拉大車,八旗營才可以配這種馬呢,漢人的綠營想要我們也不給。」
阿圖格格的專業回答讓顧思文憋氣悶聲扭頭看別處,蔡月聽到阿圖格格這麼說,也不禁扶著馬頸側頭看看蒙古馬的臉,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上長著長睫毛,看起來馴良乖巧,蔡月不禁笑著伸手好好摸了一把馬臉,她對阿圖格格說:
「格格,你怎麼會帶兩匹馬出來?你是早有準備和我們闖江湖了吧?」
阿圖格格一臉自豪地說:「我們旗人最擅長騎馬作戰長途奔襲,在真正戰鬥的時候,每個士兵最少帶兩匹馬,這樣就可以換著騎,馬不累才跑得遠。」
安龍兒笑著說:「呵呵,看來你真是沒打算回家了。」
邊說邊聊就走到一條大江邊,他們看到黃濁的洪水在江裡洶湧澎湃,夾捲著大量雜物和動物的屍體,看來像是上游正在發生洪災。
蔡月問安龍兒:「上游看來很危險,你就是要去那裡嗎?」
安龍兒看著江裡的洪水,又抬頭看向西方,西方的天空仍是一片詭異的亮光,他說道:「我還不知道,我要找到大雨和洪水的源頭。我們要走有石頭的地面,從現在開始排成直行,由我帶路。」
再向西的路果然越來越難走,路上越來越多由洪水沖出的坑道和溝壑,大家常常要下馬捲起褲腳,人馬相扶才能向前走。
幾十里路他們足足走了一天,晚上到達一個小鎮休息,人人都累得倒頭就睡著,醒來之後又匆匆上路。在路上已經沒有再多力氣說話,只有阿圖格格在嘮嘮叨叨地埋怨,可是說出來的都是大家的心裡話,話不好聽可是也沒有人制止。
走到無路處是一片無邊的汪洋,汪洋中接近身邊的一半是綠水,在遠方的一半是黃水,阿圖格格騎在馬上伸長脖子看向迷濛的對岸:「這是大海嗎?」
「這裡不是大海,這地方叫三水河口。」顧思文看得發呆,可還是回答說:「沒有大水的時候我過來,西江和北江在這裡匯合,這片大水中間本來有田地小島,中間還有村子,現在全都淹沒了……」
安龍兒從行李裡拿出羅盤量了一下,三個夥伴都好奇地湊過來看熱鬧,可是盤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很明顯不是使勁看就可以看懂的東西。蔡月崇拜地說:「龍哥能看懂這麼複雜的風水盤,真是好厲害啊!」
「哪裡,我只是確認一下方向,呵呵。」安龍兒隨即正色說:「這裡一片大水看不到邊,可是還是可以分清兩條江的水;北江上游來的水是正常的綠色,水流也正常;可是你們看西方最遠的地方,那裡的水全是黃色,而且浪大水急,洪水的源頭應該是西江。現在水勢這麼大,江心的村子被大水全泡過頂了,附近幾十里都不會有人敢渡我們過江,我們要從平靜的北江上游坐船渡江,再南下回到西江流域,出發!」
他們按安龍兒的計劃繞路走了一天,在暴雨中沿北江對岸急速南下,安龍兒也開始一道道龍脈,一個個山頭的細細查看。
安龍兒在廣州白鵝潭邊,已經意識到這股六月西風不是尋常颱風,因為廣東颱風只會來自沿海的東方和南方。這股怪風還伴隨著輕微的地震,這使安龍兒馬上聯想起幾年前在芙蓉嶂的風水大戰,那一天風起雲湧地動山搖,不也和今天一樣嗎?這股西風不是因為天氣變化,很可能是因為龍脈在動。
在安龍兒的期待中,只得到《斬龍訣》孤本的安清源,要斬殺龍脈必須要得到他手上的雷刺和口傳身授的龍訣道法,只要雷刺還在自己手上,自己都會安全,安清源也會全力尋找自己。但是幾年來,安清源消失得無影無蹤,並不像要找自己。
當安龍兒在天師府,說安清源忌憚天師的實力不敢造次也勉強說得過去,可是現在安龍兒在廣州,主動曝露在任何人的眼前,在地震暴雨的異象出現後,他等來的不是威脅利誘綁架,而是等來一場直接刺殺,這讓安龍兒改變了想法。
這兩件事說明了有人在前所未有地大規模破壞龍脈,而有能力斬殺龍脈的安龍兒,卻不為對方所容於世上,有人要他死。
安龍兒在天師府三年學道,儘管在玄學和道學武功方面都飛速提高,可是畢竟記載各種龍脈死穴的《斬龍訣》被安清源劫走,自己有斬龍脈的能力,卻不能按圖索驥準確地找到斬殺龍脈的地點。
他在第一時間尋找被破壞的龍脈,一是為了盡全力試圖及時救援,二來真是很希望可以見到安清源,只有見到他,這件事才可以真相大白。
他們來到西江沿岸,只見比來時所見更為淒慘。路上災民在雨中奔走嚎哭,江中濁水濤濤,一路滿目瘡痍,不少民宅只在水中冒出屋頂,不時有浮屍從浪中滾出。
再向前去已經沒有平地可走,平地全浸在水下,他們只能走在大山腳的斜坡上。江心出現一座小山,江對岸是一座大山,安龍兒輕輕瞇著眼睛仔細看去,這裡是走入西江以來第一個龍脈結穴,向背後的山上走去就是龍脈昂頭的地方,這裡附近必定有工商大邑。可是位於西江旁邊的城市,受災害只會愈加慘烈。
安龍兒對大家說:「這裡可能是我要找的地方,這種地形叫潛龍過峽,本來應該是風水很好的地方,我們要到山上高處看看四周的情況。小月一會問一下當地人這裡的地名,大家在山路上要慢慢走,一個跟一個排好隊,不要隨便大聲驚叫,驚著馬的話就很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