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靈看不到綠嬌嬌的一刀是否刺中穆拓,他眼前浮現出無邊無際的草原和白雲一般羊群,耳邊傳來悠揚高亢的牧歌。
穆拓還沒有理解在自己身邊突然發生的死亡,他叫了一聲哥哥正要扶起穆靈,就看到綠嬌嬌騰在空中,反手握著窄細的短刀向自己撲來。穿著一身紫紅色寬旗袍的綠嬌嬌全身上下都是血跡,他從綠嬌嬌的眼裡看到的是狂暴的殺機。
一手抱著哥哥的穆拓無暇使出什麼花招,他也大喝一聲橫拳掃向綠嬌嬌。刀刺中了,拳也打中了,穆拓用被刀割開的手臂把綠嬌嬌掃向殿中的巨柱,她重重地激撞到柱上再摔到地面。傑克這時立刻從背後抽出馬刀疾衝向穆拓……
看著眼著的情景,穆拓開始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的孿生哥哥已經被洋槍打死,不會再醒過來,眼前這兩個人也一心要殺他,他眼下要做的事不是完成任務,而是求生,更要報仇。
他想不到在他眼裡像哈巴狗一樣的漢人會如此兇猛,他從小在王府裡所學到的是漢人等於奴才,天下只有旗人才是主子,所以軍隊裡是旗人掌印,衙門裡是旗人掌權,這一切從他出生以來就是這樣,在他的生命中是如此的天經地義;
他更想不到這麼多大師和玄學家給他兩兄弟算過命,都說兩人將來可以繼王候之位,可是和自己同時出生有著相同八字的哥哥卻會死去,是不是大師們都算錯了?是不是自己也會死在這裡?同一個八字的人也會在同一時間死去才對啊!
危機激起無數困惑和求生本能,他在傑克的馬刀砍下自己的頭顱之前,一定要做些什麼。
死是苦,愛別離是苦,五蘊熾烈也是苦,這些苦都在一瞬間壓到穆拓的身上,只有無上智慧的文殊菩薩才可以讓他有力量面對眼前的一切。在傑克的衝刺前他沒有迎擊,反而盤腳坐在穆靈的屍體旁邊,雙手用拇指扣著無名指,中指尖與小指相接,兩手食指輕輕張開,結成文殊印與上師做最直接的溝通。
他從口中喃喃念出真言:「南無阿利耶……」
傑克聽到這種軟綿綿而又低沉的聲音傳入腦海中,雙腳禁不住發軟跪下,他雙眼發黑,自己的傷口也不痛了,好像是停止了流血,可這並不是傷口癒合,而是心跳在放慢,全身的血液都在逐漸停下來。
「缽囉入縛囉、阿優哩阿納、離婆離婆帝、求訶求可帝……」
真言一直在喃喃地念著,殿內的黑暗開始聚向穆拓的身體,
綠嬌嬌和傑克一樣感覺到心跳的放慢,身體發冷眼前發黑,她大聲對傑克叫道:「不要聽!捂上耳朵,這是奪命梵音!」傑克聽到後馬上扔下馬刀捂著耳朵,試圖站起來衝到穆靈面前踢翻他。可是他立刻雙腳發軟,雙眼發黑重新跪到地上,只能一步步努力向前跪去。他知道只要這個旗人還在鬼念,他和綠嬌嬌就會死在這裡,這時就算是咬他的喉嚨,也要把他咬死。
「南無颯哆喃、三藐三菩陀、悉帝護嚕嚕、觀自在菩薩……」
綠嬌嬌全身骨頭生痛,掙扎著插好打光子彈的左輪槍,把袖裡刀扔下,她沒有力量坐起來雙手結印,只能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頭。在不間斷的低沉真言中,咬破的手指頭不痛也不出血,綠嬌嬌知道這是奪命梵音給自己的無色佛境,她如果吸不出自己的血,她將會就此涅磐。
她大口地從指頭吸血,一隻手撐起身體把血霧噴在空中,用劍指把空中的血劃成螺旋形血符,口中急速念出陷魂血咒:「邪靈陷落諸煞滅亡何神敢見何鬼敢當!九天玄女神兵火急如律令!陷!」
對付殺人的梵音,只有用殺人的方法,儘管綠嬌嬌學過的兇猛符術並不多,但是為了自衛傍身,還是有幾招父親從小教會的最後禁術,這個陷魂血符就是救命的禁術之一,當血符撲在對方身體上,可以把對手的魂魄趕出體外,如果中術後不經過招魂入捨,對手將會從此變成行屍。
隨著綠嬌嬌一聲疾喝,螺旋形的暗紅色血線罩向穆拓的身體,可是卻換來穆拓厲鬼嚎哭一般的刺耳梵音,像劍一樣刺入他們腦中:「那摩婆薩哆、槃薩槃陀尼、麼麼印兔那、虎歆都盧雍……」
血符在空中被梵音擊散,傑克和綠嬌嬌都同時尖叫起來,雙手抱頭團身跪在地上,他們的腦海瞬間現出一生中經歷過的全部苦楚,無限辛酸帶著前所未有的絕望感湧上心頭,人生就是苦,只有死才能解脫,現在就有一個機會在面前,快死吧,即身成佛。
金立德和梁把總帶著七八個士兵蹲在斷塔下,他們兩正傳著一支旱煙槍,你一口我一口地抽得起勁。金立德說:「把總,你這手黃煙絲還真是甘香,什麼時候也給我搞兩包。」
梁把總抽了抽鼻子,露出一口黑煙牙說:「一包就好了金大人,兩包太多,你抽不完就要發霉,這東西要用菜葉一起包著保濕才有香味,你看……」說完他就從煙絲袋裡吊出一條皺巴巴的半乾菜心葉。
道觀廟群裡不時傳出雷聲和槍聲,戰鬥聲和慘叫聲此起彼落,聽得人皺眉頭。梁把總側出腦袋看看外面說:「要不要去看看……」
金立德一手把他拉回塔後說:「看什麼看,你是不是官兒小連命也不值錢啊?安大人下了軍令要我們守在這裡,好好守著就行了,那洋槍你也不是沒見識過。」
金立德的官職和南昌城的知府同級,足足比九品的把總高了八級,梁把總絕對樂意服從他的合理安排,還非常慶幸自己跟了個好長官,他咧開嘴笑著說:「嘿嘿,是很厲害,現在的洋槍能打得這麼快,比八旗神機營那些鳥槍猛多了……」
金立德又問梁把總:「後邊這些弟兄是你南昌的人?」
「是啊,我總得帶回自己的兄弟吧。」
金立德拍拍他的肩說:「對,帶好羅,你還得帶他們回家。現在就守著這裡,沒有新命令不要亂動,別讓安大人掂記我們……來,兄弟們也來抽個煙。」
這時他們突然聽到比剛才更巨大的聲音,這不是槍聲和雷聲,而是爆炸後大殿倒塌的聲音,金立德馬上掏出羅盤向著響聲的方向量去,他看到羅盤上的指針不停地轉動,這是羅經八奇針之一,十年都沒機會遇上一回的轉針,代表著四周有惡靈湧動,前所未有的大事正在發生著,金立德說:「糟糕,出大事了,你們別過去,沒有命令不要動,蹲到天黑沒別的事你們就帶上傷兵馬上回南昌覆命。」
鄧堯飛快地回到綠嬌嬌消失前的位置,再順路往回跑去,遠遠就看到廟群正中間那座最大的宮殿裡,傳出鬼哭狼嚎的梵音,還有綠嬌嬌和傑克的慘叫,更令人意外的是,從大殿的四周不斷升起滾滾黑氣。
知道了要去的地方,就可以用五行遁形術,他借個土遁突然出現在伏魔之殿中央,瞥了一眼四周的位置,耳中馬上湧入令人生厭的梵音,他不等自己的身體有任何不適反應,毫不猶豫地閃向穆拓的身後,掌心帶著一道鐵符向他後腦擊去。
穆拓全身沒有任何動作,但是身體卻妖異地向前突然推進,避開鄧堯的攻擊,在空中一轉身站在伏魔之殿的中間,雙目怒睜猛喝:
「伽都瑟尼釤、南無蘇盧多、河羅跛捨那!」
穆拓的身上猛然發出黑光,現出文殊菩薩的法身,伏魔之殿發出巨大的響聲向下塌陷,瓦片和橫樑密集地砸向殿裡的每一個人。鄧堯跳到綠嬌嬌身邊,一手提起她跳到傑克身邊,可是橫樑早就砸到頭頂,要離開大殿已經來不及。他急速結印催動體內元神,熊形巨獸幻影再次出現在鄧堯身上,在鄧堯的吶喊聲中,發出一記驚雷衝上天空,打斷正砸向頭頂的橫樑,也把頭頂上的一切打得灰飛煙滅。
大殿中央蓋著古井的鐵符板,像一張濕了水的牛皮紙一般軟化,但是鐵符板的四角還沒有耷拉下來,一股巨大的黑氣就把鐵符板從井裡衝出。黑氣直衝上半空,散作無數頭黑氣隨著北風向南飄去。
安清源拿回長劍正趕向伏魔之殿,可是他遠遠就聽到穆拓的梵音,接著就看到大殿的倒塌和黑氣沖天南飄,安清源即時狂叫著踏風撲向伏魔之殿。他根本不管大殿的廢墟中有什麼人,正發生什麼事,人在空中只管亂劍激出劍氣,連環不斷地斬向黑氣,他用恐懼得發抖的聲音不停大叫:「你們闖出大禍啦!快壓住魔氣!穆靈穆拓馬上放火,肖檢快炸井!」
鄧堯發出一身罡氣,獸化了的元神正在雄風勃發;穆拓的文殊法身卻被身後的古井氣浪沖得無影無蹤。奪命梵音停下,奄奄一息的綠嬌嬌和傑克也從死亡邊緣清醒過來。綠嬌嬌睜開滿是淚水的雙眼,只感到全身象被萬支小針刺肉地麻痛,看看四周的情形,又聽到安清源叫的話,她猛然醒悟安清源的意思。
原來秀麗的龍虎山為紅砂礫岩地質,這種地理最容易被風蝕水透而形成千奇百怪的山形,如龍如虎,如仙如道不在話下,只是好看歸好看,這種地形也容易產生地下溶洞之類永不見陽光的無底深洞,這種地形風水上稱為天獄之地。龍虎山下壓著一條天獄龍脈,脈中龍氣為世上至陰至邪的魔氣,一但洩出人世,就會激發天下人的魔性,以至人人嗜血嗜殺,爭權奪利無不用其極,世間必成人間地獄。
綠嬌嬌沒有來過龍虎山,不知道這裡的風水情況,可是她在安清源的話中,想起小時候看過章回小說《水滸傳》中提到宋朝發生的事情。七百年前宋朝的洪太尉,就在伏魔之殿打開了這口古井,放出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個煞星,使梁山泊的英雄橫掃中原,幾乎滅去宋朝。之後歷朝天師都長守伏魔之殿,用最強的道法封印這股天獄魔氣。現在這裡有伏魔的風水殿陣,也有佈滿天師古符的伏魔之殿,井口之上還有天師鐵符板鎮壓,只是不見了守井的天師的道士。
綠嬌嬌不明白為什麼這裡沒有道士,可是她已經明白,眼前這一道黑氣,正是當年洪太尉看到天獄魔氣,安清源說的話完全正確,要消滅陰邪魔氣只有用火,要截斷魔氣的繼續外洩只有炸井。她顧不得身上的劇痛,用盡渾身丹氣結印唸咒,從掌中拉出一個巨大的火球一刻不停地向井中打去,鄧堯也聽明白了安清源的意思,並不收回自己的元神,和綠嬌嬌同時結印施咒,在綠嬌嬌發出火球之後向井中連打出烈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