堀田慢慢抬起刀,後退三步收刀鞠了個躬,安龍兒才回過神來。
他眨眨眼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可是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那一瞬間的事情全部回憶起來。
他想道:剛才是他偷步開始了,他是靠突然襲擊才會贏,如果再來一次由我搶攻,一定會贏回來。
於是他扔下斷柴,走到一旁又削出一把木刀,對堀田正倫說:
「我們再來。」
說完舉刀就向堀田正倫的頭上劈去,堀田正倫一步不退,也同時雙手舉刀從上而下斬向安龍兒。
兩把木刀在空中相撞,可是並沒有發出安龍兒意料之中的撞擊聲。堀田正倫的的木刀緊貼著安龍兒的木刀斜斜削下,把安龍兒出刀的方向引向自己的身邊外側。
堀田正倫盪開對方的木刀後,刀勢掄圓從下運到頭頂,把剛才滑刀卸力的動作變成出刀前的運刀發力,當安龍兒還在收刀重新出招的半途,堀田正倫的木刀又劈到安龍兒的頭上。
安龍兒手忙腳亂地舉刀過頭招架,兩把木刀在安龍兒頭頂撞擊出「啪」的一聲,堀田正倫的刀順著力道彈起。
安龍兒一看對方的刀彈開,正要轉腕出刀向堀田正倫的頭上砍下;可是堀田正倫的刀雖然彈起,卻沒有離開安龍兒頭頂的,木刀被他直直舉在自己頭頂,刀才彈到空中,他踏前一步又把刀重新壓下向安龍兒的左側臉部劈去。
安龍兒這才想出手,那邊就要回手,而且他是右手持刀,左臉正是他的最難回刀防守的死門,這時一招比一招忙亂,他只好硬收回進攻的招式,先把木刀拉回頭部回防。
一刀攻完,堀田正倫的攻擊重複進行,快捷又充滿變化,木刀像雨點一樣打向安龍兒,堀田正倫步步緊逼搶攻,安龍兒連退十幾步,堀田正倫就連續進攻了十幾刀,直把安龍兒趕到空地外的大樹後。
宮部良藏大聲叫停,安龍兒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站起來喘著粗氣。
堀田正倫已經後退到空地的中間,可是安龍兒的心還停留在剛才對方的猛攻之中,他感到害怕。他出生入死很多次了,按理說現在要他死他也不會眨一眨眼,可是他真是感到發自內心的恐懼。
他用力吐一口氣讓自己振作一點,輸一陣是小事情,可是自己到底在怕什麼?為什麼會怕?
不可能,這只是木刀,自己一定是體能沒有恢復過來,有些心跳罷了。
安龍兒跳到空地中間,對堀田正倫說:
「再來!」
堀田正倫看出安龍兒的心浮氣躁,他在空地中間拉開弓步,雙手把木刀藏到身後,刀尖斜指向地面,然後靜靜地看著安龍兒。
這個名叫「八相」的刀勢,是一個以靜制動,以退為進的招式,對付有強烈主動進攻意願的對手非常有效,堀田正倫準確地捕捉了安龍兒的情緒,也準確地做好應對準備。
安龍兒從正面看去,看不到堀田正倫擺在身後的木刀,他也意識到在戰鬥中看不見對方的武器是多危險的事情,可是對方已經擺明了等他進攻,這時候可不能像個女人似的拖拉。
他已經想好了,第一刀從對方的頭上砍下,對方只能退或擋,不過無論對方如何反應,他的第二刀都會用最短的路線踏步向前直刺,對方只要閃或是擋第二刀,他就可以纏身劈打用快刀的招式取得主動連環進攻。
只要對方陷入自己以快打快的攻擊無法反攻,那麼餘下的事情就只是找出對方的破綻擊中他了。
安龍兒慢慢走到堀田正倫面前幾步的位置,緩緩吸一口,然後突然踏步入身出刀向堀田正倫的頭上砍去。
木刀壓向堀田正倫的頭頂,他果然把前腳向後拉,身形向後閃,安龍兒看到自己的木刀意料中的下降到堀田正倫的腹前,於是再進一步壓低身形向著他的腹部送刀刺出。
堀田正倫的前腳後拉並沒有停下,而是向後退了一大步,同時把身後的刀運上頭頂,讓開安龍兒從上而下劈過來的刀後,他的刀緊隨其後從上而下劈向安龍兒的頭頂。
安龍兒一刀刺出,對手從自己眼前退出,頭頂上就響起風聲,對方的刀又隨著一聲猛喝劈到他的背上。
他為了全力刺出這一刀俯身前探,背部已經完全露空,再想把刺出去的招式變成向上防守已經不可能,「啪」一聲,安龍兒的背後受到重重的一擊,加上之前背後刀傷沒有復原,安龍兒痛得慘叫一聲摔在地上。
堀田正倫一刀擊中,凝神看著地上的安龍兒,用刀尖指著安龍兒,慢慢後退三步才收刀。
他看到安龍兒臉色蒼白,想爬起來可是雙手卻用不上力,連忙扔下木刀跑過去扶起安龍兒坐到一旁。
宮部良藏解開安龍兒的衣服,看到他背的長長的刀傷,馬上脫下身上的衣服鋪在草地上,讓他慢慢趴下休息。
堀田正倫跪坐在安龍兒面前,語氣內疚的對安龍兒說:
「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身上有傷,我不應該向你挑戰,請你原諒。」
然後深深地伏地鞠躬。安龍兒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是我想看看你們的劍術,你們的劍術真是好厲害啊。」
宮部良藏笑著說:「其實龍兒的劍術也很好,剛才堀田少主的連環斬你可以全部擋開,你的水平已經不差了……你的體能和反應很快,也很有戰鬥經驗,只是沒有跟到一個好老師。」
安龍兒聽到這裡,忍著背上的痛從地上爬起來,向宮部良藏跪下說:
「宮部先生,我很想學你的劍術,你收我做徒弟可以嗎?」
宮部良藏聽到這裡笑了,他搭著安龍兒的肩說:
「雖然你的資質很好,可是我們四人沒有多少時間在中國停留,我也教不了你什麼,我想如果你每天能陪堀田少主練劍的話,你的劍術在短時間內一定有很大提高。」
「啊!那太好,謝謝師父,謝謝堀田少主!」安龍兒沒想到宮部良藏這麼爽快,大喜過望地向宮部良藏磕了個頭。
宮部良藏哈哈大笑說:「不用叫我師父了,我也想堀田少主有個朋友練劍,對他也是很好的學習,你照樣叫我先生就可以了,先生不也是老師的意思?」
安龍兒很高興地說:「是,先生……我想請教一下,剛才我有什麼地方打得不好嗎?是不是我的招式不如堀田少主的劍法?還是我不夠快,不夠力氣?」
宮部良藏笑咪咪地看著堀田正倫說:「堀田少主,你能說說你的看法嗎?」
堀田正倫一直跪坐在地上,他轉身向宮部良藏說一聲「是」,然後再轉身對安龍兒說:「龍兒君在第一回合未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輸了……」
安龍兒驚訝得忘記了背上的痛,好奇地睜大雙眼等堀田正倫講下去。
「原因是這樣,我們試練的地方是斜坡,在開始之前,我走到了斜坡的高處,又搶佔了背光的位置,可是你一直沒有查覺,所以就算我們的武藝是一樣的水平,我都會因為多了優勢而戰勝你。」
堀田正倫一解釋,安龍兒馬上恍然大悟,他想起對手出手之快速和猛烈,還有在最應該搶先機防守的時候,刺入眼中的那一束讓自己看不清對手的陽光,原來都是堀田正倫運用地形和天氣的結果。
宮部良藏接著說:
「說的是呀,龍兒不只是輸在堀田少主的刀下,還輸給了整個天地,堀田少主把身邊可以動用的優勢都調動了,可是你只調動了你和刀……劍術不是只劍術,劍術是兵法,是人和天地融合的過程,所以日本劍術說劍禪一心就是這個道理。」
「劍禪一心?」安龍兒不明就裡地重複著這句話。
堀田正倫又說:「當宮部先生說試練開始的時候,龍兒君一定很期待吧,宮部先生一說完開始,龍兒君一定會出刀,我也會在那個時候出刀,這樣的話我就慢了,所以我在宮部先生說了第一個字時就開始進攻,這樣才讓龍兒君措手不及。」
安龍兒卻皺著眉頭說:「這樣是犯規的嘛,人家都沒有說完開始。」
宮部良藏說:「龍兒,武術只有輸和贏,在試練中只要不是乘人之危,不從背後偷襲,都是正式的取勝;而且在戰鬥中我們不能期待對手是個講規矩的人,輸了就是輸了,龍兒你要學會這一點。」
「是。」
「還有一點你要明白,出刀的要領是先先之先……」宮部良藏說了一句安龍兒完全聽不懂的話。
「什麼鮮鮮鮮?」
宮部良藏說:「當兩個人對戰,你想出刀的時候對方也想出刀,你想斬得比對方快,你只能在自己想斬之前……」
「在自己想斬之前斬?」安龍兒明白了意思,可是自己從來沒有過這種心態,他只知道想贏就要比對方快,可是從來沒有想過要比自己快,比自己想斬的念頭還要快,那是多快呀?
宮部良藏說:「對,把對手想斬的心意也斬斷。」
「斬心?」
「對,斬心!」
安龍兒閉上眼睛回憶第一回合驚心動魄的唯一一刀,真是快呀,快得自己冒出死的念頭,這就是心被斬死的感覺吧……回想起那個感覺,安龍兒的心不禁又是一下顫抖。
宮部良藏又問堀田正倫:「堀田少主,你再說一下第二回合為什麼會贏龍兒?」
堀田正倫點頭應了一聲,然後說:
「第二回合龍兒君主動進攻,第一二刀龍兒君的攻守都很嚴密,可是我在他在擋過第二刀後正在吸氣時搶先進攻,打亂了龍兒君的節奏……人在吸氣的時候是注意力最散漫的時間,我在這個時候搶攻,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招式反應和氣勢戰勝我,何況人在吸氣時連力氣也會用不上;
之後的每一刀我都斬在你吸氣的時間,所以你大概會有被斬得喘不過氣,心跳發慌的感覺……」
安龍兒明白了那種無端端的恐懼感來自何處,那是自己身體的呼吸和節奏被打亂的恐懼,那是自己的身體突然不受自己控制的恐懼;堀田每斬出一刀,安龍兒對控制自己身體的信心就減一分,十幾刀劈過之後,他已經陷入無法控制的心虛之中。
安龍兒喃喃地問:「堀田少主用的是連環斬?」
宮部良藏卻說道:「不,連環斬只是你看到的招式。堀田少主在用他的心斬向你的心,這是呼吸斬。」
「用心斬向我的呼吸,在我的心最弱的時候斬下來……」
安龍兒一時無法接受理解一種與招式無關的武術,他的腦子突然充滿了問題和答案,高速地思考一緊一緊地發脹,更不要說把這些心法和招式融合起來。
宮部良藏拍拍安龍兒的肩說道:「你先回去好好想一下,明天再來試練。你的速度和反應都很好,也有中國武功基礎,你不一定要學習日本武術的招術,但是劍術心法也會讓你原有的武功更進一步。」
安龍兒真的需要時間消化這些完全超出他想像的武術,他學堀田正倫那樣對宮部良藏鞠個躬說:
「是,宮部先生。」
然後和未來的學習對手堀田正倫對視一眼,一起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