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死的人,因為落水後在水裡極力呼吸,會把水吸入肺中,如果擠壓胸部可以從鼻喉中壓出積水……但是剛才我為死者張得盛驗屍的時候,發現死者不但肚子裡沒有水,連肺裡也沒有水,這種情況證明張得盛並不是淹死,而是先死去,再落入水中……」楊普說到這裡,看著張福龍不再說下去。
張福龍說:「這倒不奇怪,伯父一向衣著華貴,出門容易招惹是非,如果有賊人見財起心,先行搶劫再推他入水,這也是有可能的……」
楊普表情嚴肅地點點頭說:「不過我並沒有在張得盛的屍體上發現致命的外傷,卻見死者瞳孔擴散混濁,這些是中毒或是喝酒過量期間死亡的徵狀……」
張福龍歎口氣說:「唉,是啊,伯父生前好酒,可能會在落水前喝過酒……」
楊普摸一摸嘴上的濃密鬍子,頓了一頓:「可是張得盛的屍體發泡並不明顯,只在水中淹泡了三四個時辰的程度……村民在今天辰時撈起屍體,推算起來,屍體是在深夜丑時才落入水中,這又是為什麼呢?」
桌上的人都靜了下來,楊普見沒有人應答,自顧自地說下去:「人的血液在死後就會下沉,積聚在身體的下部,然後產生瘀黑色的屍斑,死時俯身在地,屍斑在前身,死時仰面朝天,屍斑則在背後……張得盛背後有屍斑,證明死者死後長時間仰天躺臥……」
楊普從身上掏出一支兩寸長的銀牙籤,在面前的茶杯裡點了一下茶水,看過銀牙籤沒有變色,證明過茶裡沒有毒,才舉杯喝一口茶。他的做法,明顯是要讓全桌人知道,他對桌上的飯菜懷有戒心。
潤過嗓子後,楊普又開聲說話:「人剛剛死去幾個時辰,屍斑只在表皮,用手指按壓可以按散;如果人死了一天以上,屍斑就會深入肌裡,用手指按也不能讓屍斑消裉,張得盛背上的斑就是這樣。」
傑克說:「楊大人的意思是,張得盛在昨天下午就已經死去。」
張福龍說:「真想不到……我們都是昨天晚上佩雲來家裡,才想起伯父出去了一直沒有回來。」
綠嬌嬌插嘴問張福龍:「張公子現在對伯父的死因,有什麼想法嗎?」
張福龍吸一口氣,提起眉毛說:「按楊大人的說法,可能是伯父中午出門後被歹人灌醉殺死,劫去身上的財物,然後到深夜無人時再拋屍入河……」
楊普點頭說:「這樣看也是合情理的……我聽說張得盛出門的時候自己鎖上了房門,所以張家上下一晚上都沒有進他的房間收拾,是這樣嗎?」
寧兒說:「是,伯父每次來我們家都只住二樓的南客房,他說那裡有南風涼快;他隨身一向有些財物,沒有他吩咐,我們也不敢隨意收拾……」
「所以他有南客房的鑰匙,對嗎?」楊普看著寧兒問道。
「是。」
楊普又問:「除了你和張得盛,誰還有南客房的鑰匙?」
「這個房間他留著自己短住,其他人就沒有再配鑰匙了……」
楊普說:「如果張得盛在外喝酒被劫,他的鑰匙會被賊人拿走,或是仍留在身上,而不會在我手上……」楊普從手裡亮出一支兩寸長的鑰匙舉在眾人面前:「經過檢查,這一把正是二樓南客房的鑰匙。」
寧兒是家裡管鑰匙的人,這時臉色發紅,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張福龍握著寧兒的手問楊普說:「楊大人不是從伯父身上找到鑰匙的嗎?」
楊普搖搖頭說:「一樓西客房的床上。」說完他把鑰匙放桌子上,一副想拿不想拿的樣子。
張福龍和寧兒無話可說,剛剛才說過南客房只有兩把鑰匙,總不能又變出第三把。
楊普把頭湊向張福龍和寧兒,壓低聲音說:「你說張得盛會不會昨天中午已經死在一樓西客房的床上,然後等到昨晚夜深無人再拋屍入河呢?」
楊普眼珠轉轉,分別看看張福龍和寧兒。大廳坐了一桌子人,但是卻靜得可以聽到呼吸聲,張福龍和寧兒一臉都是冷汗。
楊普看了一會,重新坐好說:「其實我們也是猜一下……雖然鑰匙在我們手上是非常重要的證據,足以證明有一樓西房鑰匙的人就是殺人兇手……」說到這裡,他看了看寧兒,寧兒一直低著頭,額上的汗不時滴到地上。
楊普又說:「不過……」
張福龍抬起頭看了看楊普,楊普說:「不過人死不能復生,張公子不能總是繞在這種事上面,大家都要過日子嘛……」
楊普手上拿著鑰匙,這種證據要是到了公堂之上,張家上下沒有一個人可以解釋清楚,起碼得揪出一個殺頭抵命。但是楊普的態度,卻暗示著給錢就可以拿回鑰匙。
張福龍這時如果拍桌子罵寧兒,他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如果張福龍給錢的話,就等於認了殺人之罪,也可能是包庇寧兒;不給錢又不推卸的話,這把鑰匙一定會呈到衙門之上,而且楊普馬上就可以捉人回去關入大牢,慢慢審問。
面對這樣的兩難局面,張福龍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抬起頭慢慢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為官不正,為富不仁,我等草民還有什麼好說?楊大人不如好好吃過這頓飯,再給我們慢慢解決問題……」
張福龍不想給錢,這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出的態度。
傑克和綠嬌嬌等人互相遞過眼色,楊普卻笑起:「呵呵呵……張公子太客氣了,這件事不解決,誰也吃不下飯啊……我們幾個公差在事發後才遲遲來到,隨便猜猜的事情也不能當真。不過傑克先生卻是從昨天中午一直在你家,所見所聞比我多得多,他來說說看法,說不定對張公子是個提點……」
傑克把腰側的左輪槍推一推,然後站起來對大家說:「我編了個故事講給大家聽,請大家跟我到院子裡。」
大家跟著傑克,走到張家樓的露天中庭,傑克叫安龍兒去打開一樓西房的側門。
當安龍兒進了西房,從裡面打開通向樓外的小側門,家狗大花背一陣瘋叫,從大門前很快地衝到側門口,看到是認識的安龍兒,馬上湊腦袋到安龍兒的手上討摸。
安龍兒和大花背一起走回中庭,傑克說:
「大家看到了,大花背是一隻很忠誠,也很敏感的狗;家裡的門有一點點響動,它都會馬上吠叫著衝到門前看看是誰,也會引起全樓的人注意,故事就要從大花背開始……
這是一起有預謀的謀殺,兇手安排了全部事情,要天衣無縫地殺死張得盛,最好的方法當然是張得盛在其他地方死掉,而自己又不在現場……
首先要知道張得盛準確的出門時間,這可以從他的生活習慣知道;或者是兇手和張得盛約定什麼時間出門;如果是有約定的話,當然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算好了張得盛中午出門,就要在早上給大花背吃下麻藥。
張家樓的牛棚後面長滿了做蒙汗藥的曼陀羅花,而張公子又因為小孩有癆病,長期用曼陀羅花做止咳藥,所以對曼陀羅花的藥性非常瞭解。讓狗在牛棚裡睡上一天並不困難。
大花背睡著後,張公子就一早出門離開張家樓。張公子,對不起,我先假設你是兇手。
張家樓的右側是進村的路,這條路除了張得盛和寧兒的房子可以看見,還有一個房間就是張公子的書房,不過書房沒有人住,所以兇手並不擔心自己和張得盛在這裡走來走去會被人看見。
寧兒的房間就在張得盛的房間旁邊,張得盛要出入的話,寧兒一般都會知道。當張得盛出門之後,寧兒馬上離開張家樓,從沒有人看見的右側出去,在半路上把張得盛引回張家樓,從側門進入一樓西客房。
龍兒,去示範一下……」
綠嬌嬌很好奇地看著安龍兒敏捷地跑上二樓,推開寧兒的房門進去。
不一會,安龍兒卻從一樓的西房走出來,綠嬌嬌看得嘴巴圓圓張開。
傑克對著綠嬌嬌單眼做了個鬼臉說:
「這要多謝我美麗的女僕,她告訴我,張家樓左側的兒童房和秀蓮夫人的房間有門可以互通,而後方的張公子房間和前方佩雲的房間又是一模一樣的對稱格局……她還從二樓的書房裡看到一條很粗的繩子……
中國的房子往往是對稱設計,我想寧兒的房間對稱兒童房,書房對稱秀蓮夫人的房,那麼寧兒的房間和書房之間也應該有個門……
我和龍兒很快就在書房的書架後面找到這個暗門,還從書房那捆粗繩子的旁邊,找到一個看起來是地板的活門;只要關上書房門,打開地板活門,寧兒就可以用那條繩子在書房和一樓西客房自由上下而沒有人知道。
所以寧兒的房間,書房,和一樓西房,其實都可以在沒有人看見的情況下自由進出張家樓,只要可以瞞過這只好狗大花背。」
綠嬌嬌摸著大花背的頭,斜嘴笑著看傑克表演,傑克這時真是有點得意洋洋:
「在沒有人看見的情況下,寧兒和張得盛從村道回到張家樓,從西面的小側門進入一樓西客房,然後寧兒給張得盛喝下有麻藥的客家娘酒,把他放到床上,鑰匙就是在這個時候掉在床上……」
綠嬌嬌說:「曼陀羅花研磨的粉末有微苦味道,用白酒沖服的話會喝出怪味,而客家娘酒香甜濃烈,正好可以遮蓋曼陀羅花的微苦……」
她看看張福龍和寧兒,寧兒這時正伏在張福龍的肩頭,張福龍似乎在用力抱著她站直在自己身邊。
傑克接著說:「西客房的門一直上著鎖,沒有人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了,但是這樣寧兒就不能從西客房裡走出來,也不能從側門繞到前門回到樓上,因為她要讓大家都覺得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張家樓,所以她只能從原路偷偷爬回自己的房間……
可能是為了幫助殺人,也可能是為了幫寧兒回到二樓,張公子在算準的時間內,匆匆回到張家樓,這時正好和到村裡買藥的龍兒碰面。
張公子也是從側門偷偷進入西客房後,和寧兒一起殺死張得盛,但是大白天不可能把屍體運到路上,所以屍體先放在床上,等晚上再作處理。
寧兒是女孩子,從二樓吊下一樓還夠力氣,從一樓再爬上二樓就很困難了,所以我想是張公子要先爬上二樓書房,再把寧兒提上去;然後自己再從西房的側門離開。這個過程用了四十五分鐘,他從張家樓的大門再進來一次,這時我正在大廳和秀蓮夫人說話。
因為秀蓮夫人在深夜和上午帶孩子,下午和上半夜由寧兒帶,所以寧兒回到自己的房間後,連忙走出來接秀蓮夫人的班帶上孩子,剛剛殺過人,見到陌生的安龍兒衝上二樓的時候自然嚇了一大跳;
但是張公子見到我們卻挺開心,因為就算是殺人的事中途出意外被發現,我們這些陌生人的出現,足以攪亂視線,嫁禍於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