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中年男人和綠嬌嬌一樣驚訝而興奮地說:「哎呀小茹,我是清源大哥啊,你不認得我了?」
綠嬌嬌從椅子站起來,一臉茫然地說:「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清源說:「父親可想你啦,這幾年你都到哪裡去了?過得怎麼樣?」
綠嬌嬌一手拉住清源的袖子說:「大哥,我們過那邊談吧……」然後一齊走到窗邊的另一張桌子嘀咕了很久。
傑克和安龍兒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好坐著等綠嬌嬌和大哥說完話回來再說。
清源長得比傑克矮一些,但是在人群裡同樣會高人一頭,很是顯眼,兄妹二人不是自己相認的話,旁人真想像不出他會是身材嬌小的綠嬌嬌的大哥。
他穿一身寶藍色的綢子長衫,把修長高大的身材襯托得溫文儒雅,臉上沒有留鬍子,臉色白淨,瘦削秀氣的臉形倒是可以看到幾分綠嬌嬌的影子。
手裡拿著一把雕龍刻鳳的紅木邊折扇,手上戴的金戒指鑲著一顆透明水晶一樣的大圓珠子,散發出貴族風度和中年男人的成熟味道。
傑克一向認為中國男人長得不英俊,他在中國算是一等俊男,但是看到清源大哥,也不得不暗中讚歎,中國還是有英俊的男人啊。
清源和同來的幾個人打過招呼,就和綠嬌嬌坐到一旁邊,談了很長時間。半晌之後,綠嬌嬌和清源一起回到傑克和安龍兒的桌子。
綠嬌嬌向傑克介紹:「這位是我大哥清源,這位是我的朋友,傑克……」
傑克入鄉隨俗,用中國禮節站起來向清源大哥抱拳欠身拱拱手,清源大哥卻向傑克伸出右手說:「傑克,認識你很高興。」
傑克怔了一下,馬上哈哈一笑,放下抱拳拱手改為伸出右手和清源大哥,來了個握手:「你好,清源先生,認識你很高興。」
清源大哥說:「叫我清源行了,你是嬌嬌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要客氣。」
然後清源看向安龍兒問:「這位小兄弟是……?」
綠嬌嬌好像挺難交待說:「這個……他叫……安龍兒……」
清源看到安龍兒長著一頭黃髮,相貌奇特,小小年紀卻氣宇軒昂,也顯得好奇和喜歡:「你也姓安?哎呀,真是有緣分哪……小兄弟,以後多指教。」
說著向安龍兒拱拱手。
安龍兒一腦子納悶,什麼也姓安?我這主人家起的名字也算是姓嗎?
綠嬌嬌看出安龍兒的不明白,於是插了一句:「是呀,大哥也姓安……嘿嘿……」然後乾笑兩聲,看了看清源。
安龍兒知道是綠嬌嬌的大哥,不敢有絲毫慢禮,連忙彎腰低頭打恭作揖:「不敢當,安大哥安好。」
清源說:「不用客氣,都是嬌嬌的朋友,大家坐,大家坐。」
四人坐下後,綠嬌嬌好像不太情願,又不能不說:「嗯……清源大哥原來在京城欽天監做官,後來調到翰林院,現在來佛山就是為了科舉的事。」
傑克和管海關的滿清官員常常打交道,對管商業的官員挺熟悉,但是他沒聽過還有這樣的官,好奇地問:「欽天監和翰林院都是做什麼事的呢?」
安清源笑著回答他:「欽天監是給皇上安排祭典的禮儀出行,也要編寫歷書;翰林院是管科舉的,就是給天下的讀書人編寫教科書,也要給他們考試,讓讀書人考取功名。」
傑克說:「那你就是教育家了。」
這話引得安清源哈哈大笑:「哎呀,我這樣算什麼教育家啊,我只是給皇上辦事的窮京官,不提也罷……」
大家閒聊了一會,安清源說還要招呼朋友,先告辭離桌過檯。
走之前對綠嬌嬌說,明天他也到廣州辦事,很想看看她現在住的地方,問了綠嬌嬌的地址,說一到廣州就會去看她。
綠嬌嬌一行三人埋單離開茶樓後,又在佛山遊玩了一天,然後才游遊逛逛地走馬回廣州。
在回程的路上,走到沒有人的空曠田野時,綠嬌嬌又玩槍又學騎馬,玩得不亦樂乎。
回到廣州西堤,又來到了四季餐廳的門前。
太陽西下,黃昏下的四季餐廳早早在門前點上燈,晚上還按法國的生活習慣,把桌椅搬到餐廳外的花欄裡面,讓客人可以一邊喝咖啡一邊欣賞街上的風景。
西堤大街對出就是珠江白鵝潭上游,是羊城八景之一「大通煙雨」,每當春雨迷漓,兩岸煙霧瀰漫,江上帆影如夢如幻。現在這裡被落霞映成一片暗紅,四季餐廳門前兩盞路燈照出兩圈黃暈。
綠嬌嬌下了馬,抬頭看著傑克的臉;安龍兒重新背起籐箱,站在綠嬌嬌身後。
綠嬌嬌很久沒有這種道別的心情,她問過傑克住在什麼地方,問過傑克最近有什麼安排,卻總是轉不過身邁步離開。
傑克解下身上的左輪槍,連著槍套還有一個牛皮袋子,對綠嬌嬌說:
「這把槍送給你,皮口袋裡有裝子彈和修槍的工具……這個紅繩結子是你送給我的,我留下……」
然後解下槍柄上的紅色同心結,放進上衣胸前的口袋裡,再拍了拍口袋。
綠嬌嬌「嗯」了一聲,說完謝謝後接過槍,把槍腰帶斜跨在自己的肩上,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兩人面對面站了一會,這兩天說的話太多了,現在要表達的似乎已經不能用語言。
綠嬌嬌東張西望了一下,天色越來越暗,照得傑克的臉越來越紅。她從身邊餐廳的花欄裡拉出一張椅子,叫傑克過來。
傑克走到綠嬌嬌的身邊,綠嬌嬌一抬腳站到椅子上,雙手背在身後,在傑克的嘴唇上親了一下。
然後跳下來,拉一拉傑克的手,慢慢退後幾步然後向傑克微微點頭,欠一欠身,轉身帶著安龍兒走入花巷中。
傑克呆在原地牽著馬韁繩,看著綠嬌嬌和安龍兒遠去,張開嘴唇傻笑著,幸福的感覺非常強烈。
綠嬌嬌和安龍兒回到馨蘭巷的家門口,卻看到安清源和鄧堯一起從鄧堯家裡走出來。
綠嬌嬌連忙向兩人打招呼:「大哥,麼哥……你們怎麼都在呀?」
安清源說:「嬌嬌,你才回來呀,我今天早上就到廣州了,交待好公務馬上來這裡看你……」
鄧堯接著說:「你大哥下午就來了你家門口,等你半天了,我回來後知道是你大哥,招呼他進來坐著等你回來。」
安清源笑著說:「麼哥還請我吃了頓飯,真是不好意思……」
鄧堯忙說不客氣,還謝謝安清源給他兩個孩子寫了標準楷書的大字貼。
綠嬌嬌看一門口都站滿了人,就叫安龍兒快開門鎖,招呼大家進裡面坐。
安龍兒打開門,大家走進綠嬌嬌的家,綠嬌嬌「啊」的發出一聲驚呼,全部人都呆住了。
綠嬌嬌的家像一個垃圾堆,全部東西都翻到地上,廳裡的桌椅茶几全部被拆開,日用雜物全都翻在地上。
天井堆滿從三個房間裡扔出來的枕頭被子和書藉,綠嬌嬌和安龍兒的衣服全部被細細剪爛,堆在一旁。
房間裡沒有一件傢俱還留有原來的樣子,箱子櫃子全都被拆成一件一件的木頭和木板,這個家根本沒有一件完整的東西。
鄧堯大驚失色說:「啊?!啊?!家裡遭賊偷了!」
綠嬌嬌雙目圓瞪,馬上在手上掐指算卦,清源居然也和綠嬌嬌一樣,也在掐指算著什麼。
鄧堯更奇怪了,這時候不是應該清點財物損失,然後報官嗎?這兩個人在掐算?連綠嬌嬌也會掐算?真是想不到。
綠嬌嬌抬起頭看著滿屋的碎件一字一句的念:「昨天中午,四個男人從房子的背後爬進來,在屋裡停留了一個時辰……他們從東南而來,是……」
說到這裡,綠嬌嬌停了口,眼尾餘光掃了一下安清源。
清源緊皺著眉頭,似乎感覺到綠嬌嬌的目光,他說:「但是家裡沒有錢財損失,進來的人不是想偷東西,他們是來找東西的……嬌嬌,你找找銀子和首飾有沒有丟失,在天井的東北方找找……」
鄧堯急忙說:「你們在這裡看著,我馬上去給你們報官。」說完轉身就要出門。
「且慢,麼哥且慢……」安清源一手拉住鄧堯,走到門口把大門和趟櫳關上,對鄧堯說:「不要聲張,家裡沒有丟失錢財,我怕不是偷東西這麼簡單,別動,先別動……」
綠嬌嬌在天井的迴廊下蹲著,發瘋似的在雜物裡翻找東西,安龍兒問她:「嬌姐要幫手嗎?」
綠嬌嬌大聲喝住:「不要碰任何東西,不要走過來,站到廳走廊去!」
安龍兒不知所措,鄧堯心急如焚,安清源的神色極為凝重,幾個男人都站著不動;除了房子,全部物件都拆得不能更拆,各人實在沒什麼好收拾的,只是在等綠嬌嬌清點財物。
綠嬌嬌一陣亂翻之後,從雜物堆裡捉出一把銀票和屋契,這些都是綠嬌嬌的命根子。
大家看到主要財物沒有丟失,都鬆了一口氣,但是馬上出現更大的疑團,四個男人爬進來,不是為了偷錢,他們要什麼呢?
安清源安排鄧堯不要報官,不要聲張,綠嬌嬌帶走貴重財物,其他的器物一概不要管,四個人鎖上門後悄悄退出來。
安清源對綠嬌嬌說:「嬌嬌,今天晚上先到大哥住的客棧住下來,大哥有話和你談。」
三人乘黃包車到了安清源下榻的客棧,安清源給綠嬌嬌和龍安兒分別安排了房間,把綠嬌嬌叫到他的房間裡。
「小茹,大哥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出門考功名去了,不知道你在家鄉發生的事,我也是回鄉才知道你出了事,還離家出走……」
「大哥也不知道你在廣州,更不知道你在廣州是怎樣生活的,你看為什麼會惹出今天這樣的事情?」
「大哥很擔心你,父親和二哥也很想念你,這次的事真是天有眼了,剛好我被派到廣東,剛好碰上這事,要不你一個人真不知道要怎樣應付……」
安清源問綠嬌嬌:「小茹,你在廣州得罪什麼人了?」
綠嬌嬌一言不發,一直在沉思。坐了一會,她站起來說:「我很累了,能不能明天再說……」
說完就走回自己的房間。安清源連忙追出去:「小茹,小茹……」
「大哥不是怪你,沒有說你不是,大哥是想幫你啊……」一邊說,一邊跟著綠嬌嬌走到她的房間。
綠嬌嬌從行李裡拿出鴉片煙槍,自己點上一泡煙抽起來。
「小茹,你什麼時候還抽上大煙了……哎呀……真是……」安清源的表情痛心疾首。
綠嬌嬌還是一言不發在抽煙。
突然她對安清源說:「大哥,你覺得有人在跟蹤你嗎?」
安清源說:「沒有啊,我一個窮京官,辦科舉之事的公差,有什麼值得人跟的?你為什麼這樣說呢?」
綠嬌嬌說:「我剛才在家裡用小六壬算出來,昨天進來的人是官家人……你……沒有算出來嗎?」
安清源臉色變了一下,那一瞬間臉煞白得像死人一樣毫無血色。
綠嬌嬌說:「那些不是小偷,他們來不一定是要對付我,也不一定是要找我的東西,他們想找的,可能是我們家的東西……至於為什麼我會問你跟蹤的事,是因為他們進來偷東西的時機太巧了,他們知道我那兩天不會回來,如果不是跟蹤的話,不可能知道……」
安清源說:「對呀,你這樣說很有道理,這一次是有預謀的……官場上的事很難說,可能我得罪人了也說不定。」
綠嬌嬌說:「你得罪人不奇怪,可是你的對頭會直接對付你,而不是到我家搗亂,他們要找的不是一般的東西……他們要找的是……」
安清源和綠嬌嬌對視了一下,不約而同地說出來:
「龍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