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帝國風雲錄 煮酒論史 第十二章 旌旗未卷 第二十二節
    第十二章旌旗未卷第二十二節||

    子時將臨,筵席接近尾聲,很多人無心品嚐鮮果,紛紛湧出殿堂,和家眷、孩子們一起向火堆中投擲青竹。青竹爆響,聲震夜空,晉陽城沐浴在一片喜慶祥和的氣氛中。

    李弘、長公主、小雨和風雪站在人群中,和周圍的人互道祝福,喜笑顏開。李秀和李雯合力把一捆青竹丟進了火堆,然後捂著耳朵,一路尖叫著衝向李弘躲到他身後。青竹被熊熊大火烤炙瞬間爆裂,密集而猛烈的爆炸聲震耳欲聾,四射的火星燦爛奪目。

    鐘鳴,悠揚的鐘聲響徹了天宇,新年到了,歡呼聲頓時如雷鳴一般轟然響起。

    一股股烈焰騰空而起,晉陽城的夜空霎時被點燃了,驚天動地的爆竹聲幾乎掀翻了整座城池。

    殿堂內,樂舞也進入高潮,孝武皇帝的傳世名作《瓠子之歌》正在金石之聲中奏響,氣勢宏偉。

    「瓠子決兮將奈何?浩浩洋洋,慮殫為河。殫為河兮地不得寧,功無巳時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鉅野溢,魚弗郁兮柏冬日。正道絁兮離常流,蛟龍騁兮放遠遊。歸舊川兮神哉沛,不封禪兮安知外。皇謂河公兮何不仁,氾濫不止兮愁吾人。嚙桑浮兮淮泗滿,久不反兮水維緩。」

    大漢元平五年(公元207年),正月。

    正月初一,夜漏未盡七刻,鐘鳴。朝會大典開始。

    長公主代替天子,接受朝中大臣和匈奴、鮮卑、羌、扶余、高句驪等外族的祝賀和朝貢,賜百官宴饗。

    上午,君臣共賀新歲,於晉陽宮欣賞樂舞百戲。

    正月初三,長公主率大臣們登龍山,拜祭忠烈台。

    獻祭等禮儀完畢後,戰鼓聲聲,號角連綿,鼓吹奏響了《戰城南》雄渾豪邁的篇章,祭奠大漢英魂。

    呂布舉手向天,縱聲悲歌:「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燕無畏酒灑墳塚,嘶啞而蒼涼的聲音如泣如訴:「為我謂烏:」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

    衛峻從樂工處拿來一面大鼓,以拳為槌,擂鼓狂吼:「梁築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張燕、李瑋和一幫風雲將校,老拐和龍山大營的數千老兵同聲唱合,其聲壯懷激烈,震撼天地。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梁築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悲壯的歌聲迴盪在群山之巔,猛烈撞擊著李弘的心靈。

    這一刻,他想到了遠在南陽戰場上的小天子和十幾萬將士,想到了戍守在西北兩疆的戍卒,想到了死去的兄弟和二十多年來倒在戰場上的無數生命。李弘抬頭望向碧藍的天空,彷彿看到了田重、裡宋、鄭信、姬明……看到了麴義、鮮於輔、田靜、拳頭、伍召……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悄然湧出。

    很長時間以來,自己一直以為淚水已經乾涸,不會再流淚了,但每每看到手足兄弟血染疆場,還是忍不住悲痛欲絕,每每想到他們的音容笑貌,還是黯然魂傷。天下就要平定了,我們當年的願望就要實現了,但你們何曾想到,當我們一無所有的時候,我們一往無前無畏無懼,但當我們距離夢想近在咫尺的時候,卻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這種感覺你們體會不到,這種恐懼讓我夜不能寐,我害怕失去現在的一切,我害怕我們的鮮血白流了,我害怕我們的夢想破滅。

    小雨輕輕抱住李弘,似乎想把自己單薄的身軀融進他的身體,給他力量和自信。

    風雪輕輕擦去李弘臉上的淚珠,望著他悲痛而無助的眼神,風雪的心突然碎了……漫長的戎馬歲月無情地摧殘了李弘的生命,她再也無法從李弘的身上看到當年白癡大哥的影子,他不再是一頭血腥而勇猛的豹子,他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倍受戰爭折磨和蹂躪的老兵。

    長公主握著李弘冰冷的手,慢慢偎進李弘的懷裡,「大哥,千千萬萬的英魂會護佑大漢,大漢永遠不會倒下去。」

    李弘仰天悲嘯,淚灑衣襟。

    下山的路上,李弘邀請老拐同坐一車。

    老拐從盧龍塞開始就跟著李弘征戰天下,後來又奉旨督領無家可歸的傷殘老兵和數千工匠在龍山大營製造重型軍械,功勳顯赫,至今也是擁有高等武功爵的校尉了。龍山大營這些年一直在製造重型軍械,是朝廷軍械製造的官營最大生產作妨,隸屬於太僕府的考工(專門管理鑄造兵器和紡織事務的官署)。

    「大營裡還有多少老兵?」

    「還有兩萬多人。」老拐說道,「這幾年,在殿下和丞相大人的關照下,大約有近萬人陸陸續續返回了家鄉。人老了,葉落歸根,都想回家。」

    「還有這麼多?」李弘略感驚訝,「是不是朝廷給的錢不夠?他們傷殘了,家鄉又沒有親人,如果給的錢太少,回家生活會很苦。你是龍山大營的統領,你可以適當補貼一些嘛。這些年大營軍市越做越大,幾乎可以和晉陽大市不相上下,而軍市的收入都歸大營,你手上應該很富裕。」

    老拐笑笑,搖了搖獨臂。「你誤會了。這些老兵回鄉,不但大營補貼,兩位夫人也給補貼,肯定夠用了。」李弘全家離開晉陽後,晉陽侯府和晉陽侯的食邑收入都托付給了老拐。晉陽侯府現在有多少財產,李弘不清楚,但老拐一清二楚。

    「那他們為什麼不回家?」

    「跟大將軍在一起,心裡踏實,睡覺安穩。」老拐笑道。

    李弘心裡一熱,眼淚差點掉了下來。「你告訴他們,想回去就回去,如果在家鄉待不下去,還可以回晉陽。」

    「回來的人越來越多了。」老拐說道,「傷殘人獨自生存很困難,大家在一起反而有個照應,所以很多人回家鄉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李弘歎了口氣,「我們還有幾個老兄弟?」

    「除了小懶,都在這裡了。」

    「只有七個?」李弘吃驚地說道,「怎麼可能?我上次離開晉陽的時候還有十二個。」

    「你離開晉陽四年多了,他們幾個都不在了。」老拐眼露悲色,低頭長歎,「我們都老了,說不行就不行了。前段時間你病得很重,我們怕你傷心,沒敢告訴你。」

    李弘以手蒙面,悲慟至極。

    「我還活著嘛。」老拐伸手拍了拍李弘的手臂,安慰道,「只要你一聲令下,我至少可以拉出兩萬人幫你打仗。你不能騎馬沒關係,你可以坐在車上指揮我們啊。」

    李弘激動地摟住老拐的肩膀,用力拍了幾下,什麼話也沒說。當年盧龍塞大戰結束後,盧龍塞將士所剩無幾,二十多年過去了,這幫人只剩下最後七個了。歲月無情,實在讓人嗟歎不已。

    「初七,你來駕車。」李弘說道,「你把殿下接進侯府。」

    「好,好……」老拐高興地捋鬚而笑,「這是我的榮幸啊。」

    「從此後,我在留在晉陽不走了。」

    老拐愣住了,遲疑了好半晌,「你不去長安了?」

    「不去了。」

    正月初七,長公主大婚。

    過年後,各地趕到晉陽的門閥世家的家主,各地州郡大吏派來的從事掾屬,從長安趕來的大臣們的家眷,從西北兩疆和大漠上趕來的外族部落使臣越來越多,晉陽城裡車馬相連,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好在晉陽侯府就在晉水之濱,地方足夠大,主持大婚的太尉張燕有條不紊,安排周到,一切都很順利。

    黃昏,丞相李瑋騎著高頭大馬,懷裡抱著一隻大雁,在一隊風雲衛士的簇擁下,緩緩走出府門,出現在大道上。圍觀的百姓們齊聲歡呼,叫喊聲此起彼伏。

    大道兩側,一隊隊盔甲鮮明的風雲將士駐馬而立,威風凜凜。一名校尉看到迎親隊伍出府,立即揮手向號角兵做了個手勢。十八名號角兵舉起角號,仰首向天,雄渾的號角聲立時響徹了晉陽城,「嗚嗚……嗚嗚……」

    三名掌旗兵打馬衝出隊列,高舉黑豹和風雲大旗,縱馬飛馳,急驟的馬蹄聲如旋風一般呼嘯而去,興奮的叫喊聲迴盪在濃濃的暮色裡,「舉火……舉火……」

    風雲將士依次點燃手上的火把,火焰在寒風中跳躍,暮色在火光中消褪,遠遠望去,如同兩條身姿矯健的火龍正在城中大道上厲嘯飛行。突然,西城門上烈焰騰空而起,兩隻火龍撞到一起,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吼聲,巨龍吐火,烈焰順著城外的大道,一路衝向了沐浴在*夜色*(禁書請刪除)中的懸甕山。

    晉陽城霎時間就被大道兩側數萬百姓的歡呼聲淹沒了。

    「有氣勢……」李瑋衝著遠處的風雲校尉揮了揮馬鞭,以示讚揚。那名校尉一臉得意之色,略顯矜持地躬身為禮。

    老拐駕著馬車駛上了大道。李弘坐在馬車裡,錦衣華服,唯獨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他那一頭隨意飄散的長髮。燕無畏、衛峻打馬陪在馬車兩側。車後是全副武裝的三十名緹騎。三十六名騎吹緊隨其後,正在高奏喜慶之曲。

    號角聲再起,急促而高昂。

    「舉矛……」風雲校尉舉刀狂吼,「致禮……」

    「轟……」鼓聲雷鳴,風雲將士齊舉長矛,雪亮的矛尖在火光映射下露出森森冷色。

    張燕、呂布、郭蘊、令狐邵坐在兩駕副車上,緩緩而行。

    「這場婚禮結束後,長安要鬧翻天了。」郭蘊望著大道兩旁氣宇軒昂的風雲悍卒,苦笑道,「我真不明白,太尉大人調動風雲鐵騎,雖然名義上是為了給婚禮營造豪華氣勢,但其實由此引起的後果很嚴重。行台那幫大臣為什麼不勸阻,反而任由太尉大人為所欲為?大將軍提前迎娶長公主,已經引起朝廷的不安,現在又公開在婚禮上炫耀武力,這不明擺著告訴天下人他想幹什麼嗎?」

    「大將軍現在身不由己啊。」令狐邵歎道,「太尉大人的目的很簡單,目前丞相大人的改制正處在生死關頭,如果官制修改,改制的失敗也就成了定局。改制失敗了,北疆系就要被趕出朝堂,軍功階層就要失去權勢。在這種情況下,唯一的辦法就是通過大將軍和長公主的權勢強行鎮制長安,把反對勢力趕出朝堂。大將軍提前迎娶長公主和在婚禮上炫耀武力,何嘗不是一種無奈之舉?他何曾想到自己也有身不由己的一天?」

    「但這樣一來,矛盾不是更大了嗎?」郭蘊說道,「太尉大人到晉陽後,提出儒道相融,援道入儒之策,意圖重振道學,此事已經傳遍長安、洛陽、邯鄲等地,現在大將軍又娶了長公主,又炫耀武力,北疆武人擺明了要以晉陽為權力中樞,打算隨時犧牲長安朝廷。我很擔心,很擔心啊,晉陽和長安的矛盾如果激化,南陽戰場極有可能再次受挫。」

    「我倒不這樣看。」令狐邵靠近郭蘊,低聲說道,「這麼多年了,大將軍的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想,前些年他為什麼突然把風雲鐵騎調回晉陽?大將軍征伐西北兩疆的時候,為什麼沒有徵調風雲鐵騎?大將軍早就未雨綢繆了,他要保留實力,他只要還有風雲鐵騎就能縱橫天下。其實,就算大將軍現在不娶長公主,不在婚禮上炫耀武力,長安也非常懼怕,因為風雲鐵騎就在晉陽,燕無畏和衛峻就在晉陽,誰敢說不怕?婚禮過後,長安很可能因為懼怕而安靜下來,事情或許並沒有你想像的那樣糟糕。畢竟這麼多年了,大將軍的所作所為有目共睹,朝中大部分大臣還是非常信任大將軍的。」

    「信任也是有限的,雖然大將軍這些年的確忠心耿耿為了大漢,但隨著形勢的變化,尤其是在朝堂鬥爭激烈,他又逐漸身不由己的情況下,大將軍可能重蹈董卓的覆轍把持權柄,繼而有可能像當年的王莽一樣走上篡僭之路。你看這次小天子甚至要把晉陽宮賞賜給大將軍,這種恩寵豈是好事?大將軍不敢接受,也消受不起啊。小天子還小,不懂事,這些年又跟著大將軍四處征伐,他對大將軍的感情非常單純,如果他到了晉陽,婚禮規模肯定浩大,僭越禮制之處肯定更多,對大將軍更加不利,這大概也是大將軍突然把迎親之期提前的原因之一。」郭蘊憂心忡忡地說道,「對大漢忠心耿耿的鮮於輔、麴義都死了,而張燕出身黃巾,李瑋這個人更不能以常理揣度,行台又都是北疆系的人,如果長安方面矛盾激化,誰敢保證事情不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令狐邵沉默不語,過了很久,他低聲說道:「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未雨綢繆,趁早想點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

    「太尉大人在這個時候提出儒道相融,援道入儒之策,目的肯定不僅僅是為了復興道家學說。當然了,我們也不能把它錯誤地理解,認為這是太尉大人在為大將軍的篡僭做準備。我覺得還是應該理解為改良儒學,為朝廷的改制之策尋找理論依據,繼而緩和朝野上下的矛盾。」令狐邵說道,「襄楷、張燕等人都知道讓朝廷推行道家學說難度太大,畢竟太平道和正一道禍亂了社稷,朝廷不會接受道家學說的治國理念。不其侯到了晉陽後,提出了復興正統儒學的建議。復興正統儒學肯定要重整先秦諸子學說,以便從先秦諸子學說中吸取長處。道家是先秦諸子學說的一種,道家可以借此機會重新復興,所以不其侯的提議馬上得到了襄楷和一幫道學人士的極力支持。」

    郭蘊立即明白了令狐邵的意思,「你是說,道家學說有可能借助正統儒學復興的機會,在正統儒學的掩蓋下,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治國理念融進國策,繼而反過來利用國策幫助道家學說復興?」

    「對,只要朝政一直由北疆系大臣把持,只要朝廷的中興策略不改,小天子就能順利主政。而朝廷為了防止大將軍和長公主干政,會幫助小天子齊心協力對抗大將軍和長公主。這樣一來,當皇權重振,大漢律法恢復絕對權威之後,大將軍和長公主身不由己,只能交出權柄。如此則社稷穩定,朝堂穩定,朝野上下的矛盾也會最大程度地得到緩解。」

    「對,對,你說的有道理。」郭蘊想通了其中的關鍵細節,興奮地說道,「造成大將軍和長公主緊握權柄,晉陽變成權力中樞的原因是北疆系大臣利益受到嚴重威脅,而造成這種威脅的原因是中興策略正面臨傾覆的危險。北疆系大臣要想持續穩定中興策略,必須有個強大的學說理論做為基礎,也就是太尉大人提出的能夠融合儒道兩家之長的新學說。」

    「名義上是正統儒學,其實是融合了儒道兩家之長的新儒學。」令狐邵說道,「尋求新儒學,才是丞相和太尉大人先後趕到晉陽來的真正目的,這是目前北疆系大臣迫切需要的東西。北疆系大臣包括軍功階層,也包括我們,如果你擔心的事情真的出現了,我們這些北疆的高門大族將首當其衝,成為雙方共同殺戮的對象,極有可能生死族滅,所以為了我們自身利益考慮,我們是不是應該積極支持儒道相融,支持復興正統儒學?」

    郭蘊沉吟良久,無奈說道:「我們世代研習今文經學,如今迫於形勢,不得不兼學古文經學、新經學,傳承幾百年的」師法、家法「觀念在這短短十幾年裡被打得粉碎,此刻如果再進一步,轉而兼習正統儒學又有什麼不行?」

    「好,好……」令狐邵高興地笑道,「太原王家是北疆經學之首,只要王家出面提倡,北疆的經學世家想必都會馬首是瞻,紛紛兼學正統儒學。你看我們是不是找個時間拜會一下王澤,另外再給王晨、王烈、王凌、王昶等人各寫一封信,徵詢一下他們的意見?」

    「好吧,就這麼辦,宜早不宜遲。」郭蘊捋鬚歎道,「大漢中興了,儒學也該與時俱進。如果我們再墨守成規,抱殘守缺,世代相傳的經學遲早都要毀在我們手上。」

    迎親車隊到了懸甕山長公主別府。

    別府內外人流熙攘,晉陽城外的百姓聞訊而來,裡三層外三層,把別府圍了個水洩不通。

    長公主拜祭禰廟(父廟),廟內供奉著孝靈皇帝、靈懷皇后(孝獻皇帝加元服行冠禮後,追尊母親王美人為靈懷皇后)的牌位。長公主行三跪九叩大禮,話還沒說眼淚先淌了下來,「父皇、母后、女兒出嫁了,請你們在天之靈保佑女兒,保佑女兒和豹子大哥白頭偕老。」

    「殿下……」都亭侯王端匆匆走了進來,「殿下,大將軍到了,快去東房相候吧。」

    都亭侯王端是長公主舅舅王斌之子。當年孝獻皇帝到了長安後,曾拜託董卓尋找母親王美人的哥哥王斌。董卓不負重托,派人四處打聽,終於在揚州九江找到了王斌一家,並把他們接到了長安。孝獻皇帝很高興,拜王斌為執金吾,都亭侯。不久王斌病死,其子王端承襲爵位。孝獻皇帝到了晉陽,因為朝廷嚴格執行外戚不得干政的律法,王端一度被閒置。後來在宗正府出任公主令,閒差一個。

    長公主再行大禮,然後由弘農王妃和都亭侯夫人一左一右扶了起來。弘農王妃自弘農王劉辯死後,便被遣返穎川老家。其父唐瑁想把她嫁出去,但她執意不從。西涼兵擄掠穎川之時,將她帶回長安,李傕想娶她,遭其拒絕。此事被時任尚書的賈詡得知,他一邊勸諫李傕,一邊急奏孝獻皇帝。孝獻皇帝得知大驚,急忙派人把她接到了皇宮,賜封弘農王妃。長安大亂時,她僥倖逃脫大難,隨孝獻皇帝一起到了晉陽。

    弘農王妃輕輕擦去長公主臉上的眼淚,笑著說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要哭了。你能得償所願,苦盡甘來,都是因為父皇和母后的保佑,他們會一直保佑你和大將軍。」

    「還會保佑你生個兒子。」溫文嫻靜的都亭侯夫人湊在長公主耳邊,低聲笑道,「不要讓你母后失望哦。」

    長公主臉一紅,羞澀輕笑。

    李弘下了馬車,在張燕、呂布等人的簇擁下走向別府。

    圍觀的人群看到李弘,激動地連身叫喊,「大將軍……豹子……大將軍……」許多人竭力想衝破風雲悍卒的阻擋看得更清楚一點,場面有些混亂。

    伏完匆匆迎出府門,許劭、王剪等人跟在後面。

    謁者高呼:「跪……」

    李弘撩衣欲跪,伏完大驚,急忙伸手阻攔,「大將軍,免了,免了……」

    「今天大將軍迎娶殿下,你是殿下的長輩,理所當然應當受禮。」許劭攔住了伏完,笑著說道,「禮不可亂,更不可廢。」

    伏完根本不聽,一把拉住了李弘的手,就是不讓他跪。郭蘊、令狐邵、王剪等人也連連相勸,「這麼多人當面,你怎能因私而廢禮?」伏完無奈,只好放手。

    李弘跪下,行大禮。伏完受禮,將其迎進府內。

    弘農王妃站在大堂外相迎。弘農王是長公主的兄長,自古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婚禮上很多應該由女方母親行使的禮儀就由這位長嫂相代了。按禮男方要跪拜,但情況特殊,主持禮儀的謁者張著嘴,不敢喊了。

    許劭狠狠瞪了那位面紅耳赤的謁者一眼,自己扯著嗓子喊了一句:「跪……」

    李弘撩衣就跪。弘農王妃嚇得魂飛天外,忙不迭地伸手去拉,忽然她又意識到大庭廣眾之下拉扯大將軍太失禮,急忙曲腿下跪,但手臂被丞相夫人筱嵐給拽住了,跪不下去。

    「王妃是長公主的長嫂,此禮受得。」許劭衝著驚惶不安的弘農王妃躬身說道,「請王妃受禮。」

    李瑋、張燕、呂布等大臣齊齊躬身,「請王妃受禮。」

    弘農王妃戰戰兢兢地受了一禮,指著東房說道:「殿下就在東廂,請大將軍親迎。」

    李瑋扶起李弘,把他往東房方向推了一把,「大將軍,你去接新娘子,可不要耽誤太久啊……」

    「如果新娘子不願跟你走,你吼一嗓子,我們幫你去搶。」衛峻指指站在身後的燕無畏和柯比熊,大笑道,「搶親這事我們幾個最拿手。」

    眾人哄堂大笑。

    「大將軍,你跟我來……」征西大將軍大人王芙伸手相請,李弘笑著衝著眾人拱拱手,相隨而去。

    伏完、弘農王妃請眾人到大堂坐下,略進酒食。燕無畏看到柯比熊要拿筷子,急忙拍了他一下,連連搖頭,「喝點酒就行了,不要吃菜,我們馬上就走。」

    「馬上就走?」柯比熊驚訝地嘀咕了一聲,望著食案上精美的菜餚不禁吞了一口口水,「這多可惜。」

    長公主穿著由錦綺羅縠繒做的十二采重緣袍,雍容華貴,面南而立。九排侍女站在她身前,各自拿著一把彩色紗扇交匯而立,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她的臉。

    蔡琰和都亭侯夫人站在門口迎接大將軍。

    「大將軍,請為新娘卻扇。」蔡琰指了指長公主面前的紗扇,笑著說道,「你要看仔細了,不要認錯了新娘。」

    李弘微微一笑,走到侍女面前剛要抬手推開第一重紗扇,筱嵐的聲音就從背後傳了過來。「不行,不行,不能讓大將軍輕輕鬆鬆帶走新娘,這太容易了。我們新娘為了大將軍受盡了苦,今天也要讓大將軍嘗嘗苦頭。」

    「對,對,今天如果不讓大將軍吃盡苦頭,太對不起殿下了。」蔡琰拍手叫好,「我們猜謎,大將軍猜出一個,就允許他卻扇一道。」

    李弘頭一暈,「文姬,這裡有九道執扇,你讓我猜九道字謎,那要猜到什麼時候?」

    「不管,一定要猜。」王芙笑道,「你要是心痛殿下,不想讓她等太久,就努力去猜。」

    李弘叫苦不迭,連連作揖,「少猜一點,三道字迷如何?」

    「不行,不行……」蔡琰、王芙連聲叫道。都亭侯夫人和一幫侍女們也乘機起哄,屋內亂成一團。

    「好了,好了,這樣吧,殿下如果想早點踏進大將軍的門,那就幫助大將軍一起猜。」筱嵐笑道,「開始了,開始了,我先說個最簡單的,『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猶不生』,大將軍,猜一個你非常熟悉的人。」

    李弘若有所思地看看筱嵐,笑著說道:「董卓。」這四句話是一首讖緯歌謠,當年董卓被殺前,曾流傳於關中。筱嵐今天突然提到董卓,顯然是意有所指。

    筱嵐抿嘴一笑,躬身為禮,「大將軍,可以卻扇一道。」

    「姐姐,這個太容易了,你偏袒大將軍。」王芙不滿了,馬上出了第二個謎面,「一八五八,飛泉仰流,猜一個字。」

    李弘傻眼了。王芙叫了起來,「殿下,大將軍猜不出來了,這麼容易的字他也猜不出來,慘了,慘了,看樣子你今晚進不了大將軍的門了。」

    王芙剛剛說完,長公主的嬌笑聲就傳了過來,「井。大將軍,你再卻扇一道。」

    王芙掩面大笑,「殿下著急了。兩位姐姐,再出題,出題,一定要最難的一種。」

    蔡琰略略思索了一下,嬌聲說道:「我說個故事,然後你們猜一個字謎,猜中了,大將軍就可以迎走殿下了。」

    李弘暗暗叫苦。蔡琰說得這麼鄭重,估計那個字謎連長公主也猜不出來了。

    「在孝和皇帝時,上虞縣有一個巫士叫曹旰。有一年五月五,上虞人劃龍船迎潮神,他醉舞舟中,墮江而死。當時江潮湧起,無人敢下水打撈。曹旰十四歲的女兒繞江啼哭七晝夜,最後跳入了江中。五天後,她的屍首背著其父親的屍首浮上了江面。上虞縣令度尚(著名黨人,和張邈等八人合稱八廚)聽說後,非常感動,表奏朝廷。朝廷封曹娥為孝女,為她立碑作傳。度尚就命令邯鄲淳(穎川名士,著名書法家)作文鐫碑以記其事。當時邯鄲淳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他文不加點,一揮而就,人皆稱奇。我和父親在吳中避難時,曾去看過曹娥碑。家父讀完之後,什麼也沒說,只是在碑石背後寫了八個字:黃絹幼婦外孫齏囟。」

    蔡琰望著李弘,笑著問道:「大將軍能猜出什麼意思嗎?」

    李弘苦笑不語,他想不出來,乾脆不想了,就等著長公主說出謎底了。

    筱嵐和王芙等人也在苦思冥想,屋內突然安靜下來。李弘倒很悠閒,頗有興趣地細看紗扇上的美麗圖案。過了幾息時間,長公主忽然說話了,「老師天縱之材,此等隱語當真一絕,加上曹娥的孝行,邯鄲淳的絕妙好辭,此碑可謂三絕。」

    蔡琰臉色一變,躬身說道:「殿下才學驚人,一猜就中。」

    筱嵐和王芙互相看看,恍然大悟,欽佩之色溢於言表。

    「謎底是什麼?」李弘還沒反應過來,尷尬地問筱嵐道。

    「問你家新娘去。」筱嵐笑道,「大將軍得此佳人,夫復何求?」

    「大將軍,謎底就是絕妙好辭啊。」長公主在紗扇後嬌笑道,「黃絹是有顏色的絲綢,是『絕』字;『幼婦』是少女,即『妙』字;外孫是女之子,那是『好』字;『齏』是搗碎的姜蒜,而『齏囟』是搗爛姜蒜的器物,是『受辛之器』。『受』旁加『辛』就是『辭』,故『黃絹幼婦外孫齏囟』的謎底便是『絕妙好辭』。」

    「卻扇,卻扇……」王芙和蔡琰拉著李弘,連聲催促,「快把新娘子接回家。」

    李弘撥開重重紗扇,看到了長公主那張絕美面孔,看到了長公主那雙情意綿綿的眼睛,他情難自禁,張開雙手把長公主緊緊摟進了懷裡,「跟我回家吧。」

    長公主偎在李弘寬大的懷裡,喜極而泣。

    蔡琰撫琴,筱嵐吹蕭,王芙擊鼓,三人踏曲而歌,「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侍女們舉起紗扇,把緊緊相擁的一對新人圍在中間,輕歌曼舞。「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鐘鳴,東房開,李弘牽著長公主的手走了出來。

    鼓樂齊奏,爆竹震天,歡呼聲此起彼伏,震撼夜空。

    別府外的風雲將士擂響了戰鼓,吹響了號角,一時間,風雲變色。

    伏完站在大堂石階上,朝西而立。弘農王妃站在大堂門口,面南而立。李弘走到伏完面前,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禮,「姑父,我把殿下接走了。」伏完扶起李弘,抓著他的手臂,眼含淚花,哽咽說道:「子民,好好待她,好好待她,不要再讓她受苦了。」李弘舉手發誓,「即使我不在了,1/2|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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