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狂風暴雨第一節大漢國初平三年(公元192年)正月。正月上,長安。王柔和傅干到了長安後,拜見了天子,但沒有見到太師董卓。當天晚上,司徒大人王允在家宴請王柔。兄弟兩人幾年沒見,分外親熱。王柔說明了來意,希望王允能從中疏通一下,幫助自己見到董卓。王允仔細問了一下北疆的情況,但他聽說驃騎大將軍李弘已經撤消了晉陽朝廷,獨佔了權柄,顯得非常吃驚,「叔優,當初一幫老臣要去北疆時,我就料到有這一天。大漢前有董卓之禍,後有李弘之患,社稷將覆矣。」王柔笑道:「子師兄過慮了。北疆的事,我剛才已經詳細對你說了。大將軍這個人和董卓比起來,還是有很大的區別,他……」「你不要說了。」王允揮手打斷了王柔的話,激動地說道,「董卓是西疆的一頭惡狼,李弘是北疆的一頭豹子,兩個人的本性是一樣的,都是大漢的奸佞.」王柔知道王允性情剛烈固執,很難說服,所以也沒有過多辯解,任由王允大發脾氣。王柔在北疆官職不高,朝廷的許多重大決策他都不知道。離開晉陽前,張溫和盧植特意找他密談了一次,稍稍透漏了一點朝廷下一步的打算。朝廷為了盡快拯救社稷,即將開始征伐大戰,其首要目標就是攻打長安,討董勤王。朝廷派他到長安有兩個使命,一個是迷惑和麻痺董卓,一個是說服王允再次策劃兵變。王允從董卓主政開始,就百般討好董卓,因此遭到了很多官僚儒士的鄙視和痛斥。但張溫、盧植等少數大臣知道王允之所以甘願自毀聲名,都是太傅袁隗大人的安排。大臣儒士們越是唾罵王允,董卓就越信任他。王允憑仗著董卓的信任和手中的權力,最大程度的保護著天子和士人,勉強支撐著搖搖欲墜的朝廷,竭盡全力維持著三輔百姓的生存,暗中策劃了多起削弱和打擊董卓的行動。王柔等王允稍稍平靜了一些,從懷裡拿出了張溫的密信。王允看完之後,就著燭火把密信燒了,「叔優,你上當了。」王柔詫異地看著王允,「我上當了?我上誰的當了?」「當年我被奸閹陷害,九死一生,我老師楊賜大人,還有大將軍何進、太尉袁隗經過多番努力,把我救了出來。因為這個原因,我和袁閥,和袁紹的關係非同一般。」王允說道,「這事你知道,朝中許多大臣也知道。」「子師兄,你是說……」王柔驀然明白過來,「你在暗中幫助袁紹?」「我不是幫助袁紹,我是希望通過我的幫助,袁紹和討董大軍能迅速剷除奸佞,能救回天子,能拯救和穩定社稷。」王允歎道,「長安城中有近千袁閥的宗族子弟和門生故吏。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和袁紹之間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繫。我知道公孫瓚已經到了冀州,也知道驃騎大將軍即將攻打河北州郡。」王允拍拍王柔的肩膀,「張溫、盧植非常清楚我和袁紹之間的聯繫,他們擔心我趁機慫恿董卓攻擊北疆,讓北疆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境,從而幫助袁紹順利佔據洛陽,所以他們派你來騙我,但這個騙術太低劣了。王柔又驚又愣,望著地上化作灰燼的密信,沉默不語。張溫和盧植沒有把朝廷的真實決策告訴他,他覺得很正常。此事畢竟關係到社稷和北疆的存亡,當然不能隨便說了,他並沒有上當的感覺。相反,他對王允的態度感到非常意外。王允既然暗中幫助袁紹,那他是不是也同意袁紹提出的廢黜天子重建皇統之議?如果不是,那王允幫助袁紹幹什麼?「子師兄,我聽說在晉陽建立新朝廷一事,你是同意的?為什麼你現在和張溫大人,盧植大人的分歧這麼大?」「我沒有同意在晉陽設立新朝廷。」王允忿忿不平地說道,「張溫他們離開長安的時候,新朝廷是設在晉陽還是設在冀州,存在著很大爭議。但因為時間倉促,這事沒有最後定下來。現在的結果你都看到了,一件好事給張溫這些人做成了一件壞事。」「但是,子師兄,袁紹的所作所為……」「袁紹和我們是一樣的人,都是忠心耿耿地為了拯救大漢社稷,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做錯什麼。」王允說道,「我們和袁紹之間的皇統之爭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將來好解決,但董卓和李弘不一樣,他們是禍亂社稷的根源。只要董卓和李弘一日不除,這天下就一日不會安寧。」王柔無法反駁,只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小聲勸道:「子師兄,袁紹、袁術,還有那些州郡大吏,他們都已經變了。」「變?」王允自信地笑道,「怎麼變?士人還能變成驕橫跋扈的武人?還能突然變成禍國殃民的奸佞?」王柔無言以對。「你回晉陽後,告訴張溫、盧植兩位大人,無論北疆軍打冀州還是打長安,我都會想辦法殺掉董卓。」王允說道,「至於你要見董卓的事,有點麻煩。今年夏天的時候,一幫阿諛奉承的小人不顧禮法,聯名上表天子,要天子拜封董卓為『尚父』。周朝的時候,姜子牙因為功勳卓著,被周武王拜為『尚父』,但董卓有什麼功?所以天子和大臣們一致反對,董卓很不高興,回三百里外的郿塢了。」「董卓到了郿塢後,一邊大肆擴建城堡,一邊肆意譖越禮法,為所欲為。他現在乘坐的車駕和穿著衣飾,與天子一模一樣,驕奢淫逸到了極致。」王允憤怒地拍了一下案幾,咬牙切齒地罵了一通。「董卓太胖了,不願意動,有事就讓大臣們到他的郿塢去聽命。他的宗族及親戚都在朝中擔任大官,就連侍妾剛剛生下來的兒子也被封為侯爵,把侯爵用的金印和紫色綬帶當玩具玩。這兩年,他為了造塢堡和積斂錢財,幾乎把關中盤剝一盡,弄得百姓怨聲載道,哀鴻遍野。總有一天,我要把他挫骨揚灰,以洩心頭之恨。」「董卓不在長安?」「很長時間都不在了。」王允說道,「那個太師府就是個擺設。過幾天我要到郿塢去,如果他願意見你,我就帶你一起去。」王允送走王柔後,寫了一封書信,連夜派人送出了府。第二天上午,尚書僕射士孫瑞冒著大雪趕到了司徒府。士孫瑞五十多歲,中等身材,闊臉長鬚,溫恭敦厚。他是扶風郡人,當世經學碩儒。王允將他迎進書房,低聲說道:「君策兄,大事可成了。」王允把張溫密信一事仔細說了一下,「現在看來,李弘已經下定決心要奪取冀州以解北疆之危,而董卓也斷然不會放棄這個重創李弘的機會。所以,我們要抓緊時間,免得錯失良機。」士孫瑞輕撫長髯,稍加沉吟後說道:「關中各地的門閥世家身受董卓亂政之苦,關中的百姓更是飽受凌辱,所以只要我們起事,大家必定雲集而響應。只是,就算我們解決了駐守長安城的軍隊和朝中董卓的那幫宗族親信,長安城之外的各路大軍怎麼辦?難道大人確信董卓會利用這次機會,盡起大軍同時攻打河東和洛陽?」「在正常情況下,董卓當然不會把所有的軍隊都派出去打仗。」王允笑道,「不過,如果李弘成功佔據了冀州,袁紹和袁術成功佔據了洛陽,董卓就麻煩了。為了避免出現這種不利局面,董卓必定要去搶佔洛陽,以便重新控制大局。」王允把未來幾個月可能發生的形勢做了一番分折,最後說道,「兩年來,我一直兢兢業業為董卓做事,沒出任何差錯,他沒有理由懷疑我,不信任我。何況,大戰開始後,朝中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既有能力,又能真心實意地幫助他代理朝政,幫助他籌措糧草,拱衛長安。董卓只有我一個選擇。」士孫瑞又想了一下,然後遲疑著問道:「董卓如果把大軍都派出去了,那麼,呂布、李肅和張遼也就率軍出征了。沒有呂布、李肅和張遼的幫助,大人如何控制長安城的軍隊?如何誅殺董卓和他的親信?如何確保天子和朝廷的安全?另外,如果董卓的各路大軍聞訊後舉兵反叛,殺回關中,大人又如何戍守長安城?」王允連連點頭,「是啊,正因為這諸般難題都牽扯到呂布、李肅和張遼,所以我打算把這個誅董勤王的大計正式告訴他們。雖然我和他們都是并州人,都是老鄉,在一起也交往了半年多,但這種大事……」他看看士孫瑞,鄭重地說道,「君策,你給我一句話,你覺得他們值得信任嗎?」士孫瑞微微一笑,「子師啊,你沒有董卓那麼有錢,也沒有董卓那麼豪爽,更沒有董卓的實力和權勢,你憑什麼要他們冒著殺頭的危險跟你做這種事?」王允面孔一冷,豪氣沖天地說道:「為了大漢社稷的安寧,為了天下蒼生的性命,為了忠誠和正義,為了身體裡流得這腔熱血,為什麼不能幹?」孫瑞緩緩站了起來,「既然如此,大人還猶豫什麼?我看呂布、李肅、張遼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都是我大漢的忠臣,完全可以擔當起振興社稷的重任。」正月中,關中,扶風郡,郿塢。送走司徒王允和北疆使臣王柔之後,劉艾和田儀匆匆回到了董卓的書房。董卓斜躺在胡床上,笑著請兩人坐下,「剛才我這樣躺著和子師說話。子師是不是不高興了?」「沒有,我看司徒大人很高興。」田儀笑道,「大人和司徒大人是很好的朋友,這樣坐在一起商討國事,也算是不拘小節,哈哈……」董卓笑著搖搖頭,「很難想像,幾年前,子師竟然和奸閹鬥得頭破血流。他的性格變化太大,讓人難以置信。」三個人隨即說到正事。李弘的書信現在就拿在董卓的手上。剛才王柔問可有回書時,董卓當即搖手,「你回去告訴大將軍,如果他有誠意和我言和,就請他立即退兵河東,把洛陽還給我。」當前形勢的發展,基本上和董卓年初的預料相差無幾,各方勢力因為洛陽和糧食問題,互相征伐,實力都有一定程度的損耗,但有一點出乎董卓的預料,那就是幽州公孫瓚的南下。幽州公孫瓚的南下直接改變了北疆和冀州的形勢。公孫瓚實力強悍,要和袁紹爭奪冀州,而李弘一反常態,獨攬了晉陽朝廷的權柄,那麼,李弘接下來要幹什麼?是打冀州還是打關中?或者牢牢佔據洛陽控制荊、豫兩地?董卓、劉艾、田儀三人一致認為,李弘最大的可能是攻打冀州,因為劉虞、公孫瓚和李弘的關係非同一般,而且兩者都需要冀州這個錢糧大庫。他們只要一聯手,袁紹就得滾蛋。袁紹離開了冀州,袁術最近又因為實力減損嚴重,兄弟兩人言和的可能非常大。袁氏兄弟一聯手,目標自然就是洛陽。洛陽如果被他們佔據,三足鼎立之勢即成,那關中就危險了。所以,北軍的當務之急是重新佔據洛陽,再次掌控主動權,以防止鼎足之勢的形成。由於今年洛陽對各方來說都很重要,戰鬥一定非常激烈,時間一定很長。董卓為了確保拿下洛陽,打算徵調五萬到六萬大軍趕赴關西戰場,於是大軍錢糧的籌措隨即成了一件很頭痛的事。董卓把目光投向了益州。「益州牧劉焉還沒有回書?」早在十月的時候,董卓就以天子的名義下旨給益州,催要賦稅,但劉焉一直沒有任何回音。「來了一封奏疏。」劉艾回道,「劉大人在書中說,由於米賊(五斗米教)佔據了漢中,切斷了北上的要道,所以今年的賦稅無法送到長安了。」董卓臉色一寒。「大人,劉焉不願意上繳賦稅,大概和去年益州的賈龍叛亂有關。」田儀解釋道,「我們在背後支持賈龍叛亂一事,估計給劉焉知道了。」董卓不滿地哼了一聲,「我說要派人過去,你們不聽,結果如何?賈龍死了,劉焉還活著,益州大筆的賦稅也沒了。這事你們怎麼做的?」劉艾和田儀羞愧無語。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太常劉焉向天子進言,改刺史為州牧,以便各地州郡及時平叛。天子接受了劉焉的建議,並任命劉焉為監軍使者,領益州牧,封陽城侯。臨行前靈帝還特別召見了劉焉,希望劉焉能到益州平定叛亂,穩定社稷。當時的益州形勢很嚴峻。益州兩任刺史劉俊、郤儉都是貪贓枉法之輩,他們的暴行激起了民憤。馬相、趙抵等黃巾首領聚眾起事,攻佔了廣漢郡的綿竹縣(今四川綿竹東),殺死了縣令李升,進而進攻雒縣(今四川廣漢東),把益州刺史郤儉也殺了。黃巾軍隨即又進擊蜀郡(今四川成都)、犍為(今四川彭山東),旬月之內,連破三郡,聲勢極為浩大。黃巾軍一度發展到十餘萬人,連巴郡(今重慶)的「板楯蠻」(少數民族)都參加了。不久馬相自稱為帝,率軍攻陷了巴郡,殺死了太守趙部。黃巾軍的日益強大和燒殺擄掠,引起了益州門閥世族的極度仇恨,他們組織了數萬私兵,在益州府別駕從事賈龍的指揮下,經過連番大戰,擊敗了黃巾軍起義軍。等劉焉到達益州時,益州的黃巾軍已經平定了。劉虞出京後沒有直接到益州,而是南下回到老家荊州江夏郡徵募了幾百兵馬,然後溯江而上,大約半年後才到蜀郡。他本來以為到了益州後有一番血戰,誰知道天上掉下一個金蛤蟆,揀了一個大便宜。賈龍把劉焉迎到了綿竹。劉焉看到這地方景色宜人,隨即就把治所定在了綿竹。他一方面獎賞平叛有功的賈龍等州郡官吏和門閥世族,一方面安撫接納離散叛亂的流民,深為百姓愛戴。初平元年左右,京畿一帶戰火連綿,南陽和三輔一帶有數萬戶流民湧入益州。劉焉從中徵募青壯建立了動州兵,實力得到了迅速的擴展。劉焉到益州時,帶了一幫人,有原侍中、廣漢人董扶,太倉令巴郡人趙韙、陳留人吳壹。諫議大夫呂常原本是為劉焉送行的,但由於京畿大亂,路途不通,也就留在益州為劉焉效命了。董扶、趙韙是益州人,而且都是名士。比如董扶,在洛陽的時候被稱為儒宗,兼通數經,善歐陽尚書,前後十次受辟三公府,公車三徵,名氣之大,在益州首屈一指。曾有號曰「致止(至止)」,意思是說「言人莫能當,所至而談止也」。至於趙韙,情況也大致差不多。劉焉為了在益州生存,當然要鼓勵和慫恿自己的部屬大肆擴展勢力了。益州原有的門閥世族,像賈龍、任岐,都是根基深厚之輩,勢力自然很大了。還有就是剛剛從南陽、三輔一帶逃難而來的「東州士人」。這些逃難而來的許多門閥世族都是世代權貴,一個比一個牛,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在他們眼裡根本就是笑話。幾方勢力隨即爭鬥起來。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