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國中平五年(公元18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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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洛陽。
天子以少府樊陵為太尉後,隨即以光祿勳劉廷任少府,遷南陽太守劉弘為光祿勳。
組建西園軍的事在朝廷各方的默契配合下,進展的非常快。募兵的告示剛剛張貼出來,前來應募的人就排成了長龍,第一天的招募人數就達到了三千多人。主持募兵的衛尉劉博和小黃門蹇碩一人手上拿著一個名冊,只要是和自己有關係的,或者托關係找來的,連身體都不檢查,直接就通過了。洛陽、長安和京畿各地的權貴們,紛紛派遣自己的宗室子弟,閒散在家的門生故吏進入西園軍充任中下級軍官。西園軍是天子一手組建的軍隊,除了訓練就是待在洛陽保護天子,哪裡都不去,而且俸祿高,待遇好,高級軍官更容易得到陞遷和進入朝堂為卿的機會。這麼好的地方,誰不想去?
這個時候京中的中官們很著急,他們的門生故吏中最缺乏的就是這種文武雙全的人才,如果不會武功也不會兵法,進西園軍怎麼濫竽充數?你總要帶兵訓練吧?西園軍沒有他們自己的人,中官們怎能安心?雖然太尉樊陵和司徒許相的許多門生弟子都在西園軍中任職,甚至議郎曹操已經鐵定是西園軍的統領之一了,但他們還是不放心。趙忠和張讓商量了一下,給西涼的前將軍董卓寫了一封信,讓董卓立即派一批親信到洛陽來,他們負責把這些人安排到西園軍去。
董卓這次因功得以遷升為前將軍、鰲鄉侯,和中官們的極力舉薦有莫大的關係。
中官們和董卓有十幾年的交情了,雖然前期沒有重視董卓,也沒有看出他的作用,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內有大將軍,外有鎮北將軍,他們想想都心驚膽戰,這兩人任何一個獨掌權柄,都不會放過中官,尤其那個豹子,已經明目張膽地殺了夏惲,畢嵐和左豐兩人的死肯定和他也脫不了干係。現在的董卓在他們的眼裡就是一股可以抗衡大將軍和鎮北將軍的力量。董卓雖然只有兩萬人馬,又遠居邊塞,但中官們認為只要著力栽培,再尋機把他調回京城,他就是自己手上一把無堅不摧的戰刀。至於車騎將軍何苗,中看不中用,平時利用一下還可以,關鍵的時候根本不頂用,還有可能反戈一擊,他和何進畢竟是一家人。
中官們的舉薦當然遭到了大臣們的反對,就連天子都覺得升董卓為前將軍,未免厚此薄彼了。李弘那麼大的功勞,擊敗入侵的鮮卑人,誅殺數萬鮮卑鐵騎,也不過就給了個鎮北將軍、平亭侯。前將軍比鎮北將軍的職位高,鄉侯比亭侯的食邑也多,這怎麼看都不合適。中官們隨即和太尉曹嵩,司徒許相以及一幫大臣們聯名上表,歷數董卓的功勳,西疆的重要,然後又送了一筆錢給太后。太后出面說情,這事情就好辦多了。太后說,重賞董卓,可以讓他感恩戴德,盡心盡力為大漢國鎮守西疆。西疆穩定了,一個花錢象流水一樣的包袱甩掉了,大漢國可以輕鬆許多嘛。母親說話,天子向來是言聽計從,他絕不會讓母親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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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突然由一個小小的破虜將軍一躍成為前將軍,大漢國的上卿,不禁心花怒放,他不但送了天子一億買官的錢,還送了太后和中官們許多錢。這次接到中官的書信,董卓立即和李儒商量。這可是個在洛陽培植力量,為將來回京任職鋪橋墊路的好機會。李儒說,派人回京是小事,大人到底是支持大將軍還是中官才是大事,現在洛陽的皇統之爭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董卓想了半天不敢言語。他誰都不支持,他支持天子。外戚也好,中官也好,一旦手握權柄,哪一個不禍國殃民?他雖然為了仕途在兩者之間左右周旋,送禮行賄,但他心裡恨透了這些人。他幻想著自己假如可以得到陛下的信任位列三公,他就要想盡一切辦法把自己送出去的錢收回來,不但要收回本錢,還要把利息都收回來。但想歸想,現實還是現實,他必須要做出選擇。天子為了皇統目前和中官們緊緊地抱在一起,支持天子其實也就是投靠中官,而大將軍的背後卻有門閥士族的支持,實力雄厚,一旦皇統之爭天子輸了,自己什麼都完了,連性命都成問題。
看到董卓一直不說話,李儒知道他難以抉擇,於是對他說,大人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緊緊地跟在門閥士族的後面,中官倒了也好,大將軍倒了也好,士族絕不會倒,這是可以確保身家性命仕途富貴的唯一辦法。士族雖然不支持天子廢嫡立庶,和大將軍走到了一起,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大將軍一旦殺了中官,逼迫天子立大皇子繼承了皇統,接下來的事就是士族和大將軍之間的權力之爭。士族要想擊敗大將軍,就要和天子聯手,而天子為了奪回皇權,也要倚仗士族,兩者結合,大將軍想不死都難。現在天子為了皇統正在極力拉攏士族,而士族為了將來,也正在真真假假地迎合天子。皇統之爭,最後的贏家肯定是士族。
董卓看著李儒,冷笑道,如果皇統之爭的結果和你說的一模一樣,我還派人到京城幹什麼?我還摻和這場是非幹什麼?我還不如躲在西疆不聞不問。李儒很奇怪,不明白董卓的意思。董卓對權勢的渴望非常強烈,他怎麼會有這種明哲保身的想法?如果不加入這場權力角逐的漩渦,董卓至死都不會有機會進入朝堂位列三公。
董卓說了一番話,讓李儒陷入了沉思。
本朝靠無數出生低賤的武將打下了天下,建國早期的軍功階層大都進入了權力中心,但隨著士族的崛起,軍功階層逐漸沒落遠離了朝堂。士族成了權力的核心後,他們入則為重臣,出則為大將,張溫、盧植和朱俊就是突出例證,但軍功階層卻只能在沙場上衝鋒陷陣,斬將奪旗,要想進入朝堂,卻不是件容易的事,涼州三明皇甫規、張奐和段熲,今天的皇甫嵩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涼州三明將為了得到士族的認同,進入朝堂獲得權力做了許多的嘗試和努力。三人曾經放下劍戟,潛心做學問,也想搏個大儒的名聲。皇甫規精研《詩》《易》十四年,教授門徒三百餘人;張奐曾拜當時經學名家朱寵為師,專修《歐陽尚書》,對《牟氏章句》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還撰寫了三十餘萬字的《尚書記難》,弟子上千;段熲也拜名師學習經文,但邊疆戰事一起,這三人本性馬上就暴露了,他們紛紛毛遂自薦,請纓出戰,所以在士族官僚和名士大儒們看來,這三人再怎麼飽讀經書,著書立傳,也不過就是個武人,除了打仗沒什麼作用。既然做學問不能得到士族的認可那就做人吧。皇甫規做得中規中矩,凡士人所痛恨的他堅決痛恨。皇甫規不與外戚大將軍梁冀為伍,說他是尸位素餐之徒,黨錮之禍的時候,還要上書附黨,但最後得到的評價就是「雖為名將,素譽不高」,一無所獲。張奐學問大,功勳彪炳,好不容易進了朝堂做了個官,但他稀里糊塗地掉進了陷阱,成了奸閹鎮壓太傅陳蕃和大將軍竇武的爪牙,最後為士族所不齒,「揚戈以斷忠烈」,聲名毀譽一旦。段熲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盤結權貴,投靠奸閹了,他為了進入權力中心,甘願為宦官賣命,甚至和士族為敵緝捕太學諸生。他雖然最後花錢買了個太尉,位列三公,但為士族所不容,後受中官王甫之事牽連,被酷吏陽球抓入牢獄,飲鳩而死,落了個人財兩空,身敗名裂。今日的皇甫嵩早就看透了,乾脆躲在家裡養老去了。
由此可見,本朝的武人要想得到士族認可,出將入相,進入權力核心,不僅僅是不容易,而是根本不可能。涼州三明的張奐和段熲帶給士族的傷害太大了,武人就是武人,蠻夫就是蠻夫,士族要利用你的時候你就是士子,就是他們的一員,你沒有作用的時候,你就回家養老去吧。
董卓認為自己如果跟在這些門閥士族後面,給他們做工具利用,最後的結局最多不過就是象皇甫嵩一樣,要用的時候拿出來用一下,不用的時候就扔到一邊理都不理。董卓說,我為什麼要給這些人利用?我打了一輩子仗,為大漢國建下了無數功勳,為什麼我還要象奴僕一樣看他們的臉色過日子?皇統之爭如果最後是他們贏了,我就不淌這趟混水。
李儒不得不重新思考,他用了十幾年時間,殫精竭慮幫助董卓有了今天的地位,有了一個千載難逢進入洛陽的機會,怎麼能輕易放棄?但董卓如果執意放棄這個機會不進洛陽,董卓也就喪失了掌控權力的機會,而沒有董卓,自己怎麼報仇?怎麼報復帶給自己深重災難的大漢國天子?
李儒想了一下,說道,大人還是跟在士族後面好。奸閹一死,士族為了除掉大將軍,必須要倚仗大人。等到大人進京後,幫助士族除掉了大將軍,洛陽穩了,天子就要利用鎮北將軍李弘來威懾士族,逼迫士族答應廢嫡立庶了。這個時候,士族除了依靠大人還能依靠誰?而天子呢?天子當然是希望你站在他一邊,幫助他對付士族。大人左右逢源,必能手握重權,再加上有西涼大軍和洛陽的西園軍為後盾,大人權勢之大,恐怕天下再無比肩之人。到那時,士族是死是活還不是看大人的臉色?大人幫助天子確立了皇統,功高蓋世,從此後,大人就是一人之下為人之上的大漢重臣了。
董卓抨然心動。那李弘呢?
李儒笑道,大將軍和士族要想殺中官,立皇統,首先就要解決鎮北將軍的威脅,否則,他們連動都不敢動。那個時候,鎮北將軍還在不在人世,難說啊。
董卓和李儒兩人把洛陽的形勢和將來可能發生的事翻來覆去的討論了許多遍,最後,董卓終於同意了李儒的建議,投靠門閥士族。他讓李儒帶著自己的弟弟董旻(讀min),還有三十多個心腹手下,以及大量的財寶絹帛,迅速趕去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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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看到西園軍組建順利,進度飛快,心情非常好,雖然北疆戰火紛飛,百姓流離失所,但他眼不見為淨,天天泡在西園裡和嬪妃宮女們荒淫取樂,遊園賞花。
護匈奴中郎將麴義上書報捷,說在白土附近伏擊了叛軍,斬首三千級,擄獲牲畜四十多萬頭。天子大為興奮,對大臣們說上個月鎮北軍殲滅了河內的白波蟻賊,並且斬首三萬餘級,誅殺蟻賊首領郭太,這次麴義又勝了匈奴叛軍,看樣子,北疆形勢正在好轉,鮮卑人估計也要敗了。
幽州牧劉虞和鎮北將軍李弘此時也先後上書,向天子報捷,說大軍在薊城重擊叛軍,已經把叛軍趕到了遼西。天子很高興,下旨重賞前線將士。但隨後他就接到了兩個不好的消息,鮮卑人佔據了漁陽,接著又佔據了盧龍塞,而匈奴人的儲副左賢王在四月上的時候於涿鹿城被刺殺了。
「這個豹子已經學壞了,先報喜,後報憂,左賢王死了這麼長時間,竟然到現在才告訴朕。」天子笑著把奏章放到了案几上,望著尚書房內的幾位大臣說道,「你們說,李愛卿是什麼意思?」
「臣認為,李將軍除了穩定軍心以外,主要還是想讓陛下親自下旨賜封大單于。」韓馥說道,「如今匈奴大亂,須卜骨都侯已經在美稷自立為大單于,他已經數次派人來京要求得到陛下的承認,以臣看,為了早日平定匈奴之亂,還是答應了須卜骨都侯吧。現在左賢王被刺身亡,他的兒子鐵燁也戰死了,單于庭已經無人可以繼承大單于,陛下何不順水推舟……」
韓馥五十多歲,身材消瘦,皮膚白淨,三綹長鬚,氣質儒雅。
天子皺眉不語,目視盧植。盧植搖搖頭,口氣非常堅決地說道:「陛下,韓大人之議非常不妥。前些日子陛下已經下旨明確說過,我大漢國支持單于庭,堅決剿殺叛逆。我們不能因為情況出現了變化就出爾反爾?那大漢國的威嚴何在?」
「盧大人,目前的形勢很嚴峻,國庫已經嚴重虧竭,無力支撐兩個戰場的軍資所需。如果戰事一再延續,拖到七月或者八月,我們就沒有糧餉可以繼續提供了,所以……」
韓馥沒有繼續說下去,天子和幾位大臣相視無語。
「陛下,以臣看,幽州的戰事還是暫時停一停。我們同意李將軍的意見,暫時放棄東進追殺叛軍,同時命令他陳兵薊城,以防鮮卑人趁勢南下,但我們要嚴禁他主動北上攻擊。」許靖說道,「并州的戰事尤其是雁門關的防守目前最為重要。臣覺得,還是集中兵力先擊敗攻打雁門關的鮮卑人為上策,一來可保太原和上黨兩郡不受侵擾,二來可保京畿無憂。」
「匈奴人的叛亂呢?」天子問道。
「也暫時擺一擺。呼樓蘭和鐵燁父子都死了,匈奴人沒了大單于,單于庭肯定要重新推選新的大單于,短期內他們不會有心思去攻打美稷了。」許靖說道,「本朝向不干涉匈奴內部事務,所以陛下千萬不要破例賜封,還是讓他們自己處理,陛下只要下旨承認新任大單于就可以了。」
天子轉頭看看皇甫嵩。在兵事上,他還是相信皇甫嵩。
「陛下,匈奴叛軍一定要打。」皇甫嵩指著地圖說道,「攻擊匈奴叛軍,可以牽制他們的兵力,以防他們增援雁門關。只有拖住了匈奴叛軍,我們才有機會擊敗鮮卑人。這兩個戰場密切相關,攻打匈奴叛軍的戰鬥千萬不能停止。」
「幾萬大軍出塞作戰,需要大量的糧草輜重,我們很難持續供應。」許靖皺眉說道。
皇甫嵩笑道:「這一點許大人無須擔心,麴大人擄獲了匈奴叛軍幾十萬頭牲畜,目的就是為了後幾個月的連續攻擊。麴大人曾經是我的帳下悍將,此人會打仗,有頭腦,非常勇猛。須卜骨都侯和白馬銅碰到他,有苦頭吃了。」
「那雁門關呢?」天子問道,「愛卿認為雁門關可能守住?」
「絕對能守住。」皇甫嵩信心十足地說道,「陛下和諸位只看到雁門關打得異常慘烈,但你們可看到徐大人像雪片一般送來求援文書?」
「怎麼?徐榮有辦法擊敗鮮卑人?」天子看到皇甫嵩胸有成竹的樣子,稍稍安心了一點,他面帶笑意,好奇地問道。
「徐大人在西疆的時候,屢勝羌人,就連六月驚雷都曾吃過他的虧。此人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也不愛張揚,朋友也少,熟悉他的人不多,不過我知道他會打仗。」皇甫嵩用手點點雁門關,說道,「他肯定有辦法。」
「并州的兩個戰場現在都是敵強我弱,要分出勝負需要一段時間,但并州又關係到京畿安危,所以糧草輜重還是盡量先滿足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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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幽州呢?」天子追問道。
「讓李將軍先打下薊城再說吧。薊城如果拿不下,東進平叛不行,北上擊胡就更不用說了。「皇甫嵩歎道,「李將軍此時要求北上攻打漁陽,實在是糊塗啊,他被慕容風的連續出擊激怒了,已經掉進了慕容風的陷阱裡。給他的文書,我親自來寫。」
「愛卿能不能說清楚一點,朕不太明白。」天子看看地圖,又看看皇甫嵩,小聲問道。韓馥、許靖、蹇碩等人用疑惑不解的目關望著神色凝重的皇甫嵩,只有盧植坐在一旁低頭疾書,好像沒有聽到似的。
「陛下,彈汗山和拓跋鋒的人馬去年在西疆大戰中折損嚴重,元氣未復,為什麼今年他們還要出動大軍攻打雁門關?」皇甫嵩指著地圖說道:「除了趁機擄掠補充自己的損失以外,拓跋鋒的真正目的還是為了要保住去年攻佔并州的北方四郡。拓跋鋒是草原梟雄,他不會僅僅為了擄掠而不惜代價攻打雁門關,也不會一點好處都沒有而幫助慕容風入侵幽州,他這麼做還是為了自己啊。他不但要乖乖地聽慕容風的話,還要感激慕容風。」
「慕容風佔據了燕山以南的大片土地,攻佔了漁陽和盧龍塞以後,幽州門戶已經大開,中南部郡縣已經無險可守,而李將軍的大軍被他牽制在薊城附近無力東進,叛軍和烏丸人則趁機牢牢佔據了幽州東北部郡縣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慕容風這麼做的目的不僅僅攻佔了大漢國的疆域,還幫助拓跋鋒徹底佔據了并州的北方四郡。」
「陛下請看……」皇甫嵩手指并州說道,「我們要是出塞攻打拓跋鋒,收復北方四郡,慕容風立即就可以揮軍南下,而叛軍和烏丸人也可以隨之揮軍西進,那麼幽州和冀州就面臨危機;我們要是攻打慕容風,拓跋鋒立即就會南下寇關攻打雁門關,威脅并州腹地和京畿;我們要是東擊叛軍,拓跋鋒和慕容風則可以同時出動。」
「陛下,北疆現在是一局死棋,我們就像棋盤上的一條大龍,被鮮卑人牢牢地困住了,動彈不得。」
天子和眾臣豁然醒悟,目瞪口呆。
「怎麼會這樣?」天子摸著自己的小臉,一籌莫展地喃喃自語道,「怎麼會這樣?去年我們不是把鮮卑人打慘了嗎?」
「究其根由,還是因為北疆的蟻賊四下叛亂,給了慕容風以可趁之機。」皇甫嵩說道,「陛下還記得去年鮮卑人入侵的時候,臣等曾說過,慕容風最希望的就是大漢國越亂越好,大漢國內亂紛爭,他就可以渾水摸魚,侵佔我北疆邊郡。現在看來,今天的這個局面是他蓄謀已久,早就策劃好的。從去年鮮卑人入侵開始,接著就是張燕進太原,張舉張純和烏丸人叛亂,匈奴屠各族叛亂,匈奴殺了大單于全面叛亂,我們的大軍一直四下征伐,疲於奔命,我們既沒有仔細想過北疆為什麼這麼亂,也沒有仔細想過為什麼到處都有鮮卑人的影子。」
「去年我們雖然擊敗了鮮卑人,但我們丟掉了北方四郡;今年我們雖然擊敗了蟻賊和烏丸人,但我們丟掉了漁陽、盧龍塞和幽州東北部五個郡國。」皇甫嵩頹然歎道,「丟了很容易,但再想把它們奪回來,就很難很難了。」
天子呆呆地站在地圖前,想了很長時間都很難理解,他問道:「愛卿,怎麼我們到處都打贏了,結果還輸了呢?幽州的形勢在李愛卿薊城大勝後怎麼還變得愈發險惡了?」
皇甫嵩搖搖頭,歎道:「李將軍薊城這一戰打得好,打得快,打得果斷,打得堅決,否則,李將軍可能就完了。現在幽州的現勢雖然愈發險惡,但幸好李將軍實力猶存,我們還有迴旋的餘地。」
天子被皇甫嵩弄得有些驚惶失措,他小眼睛急促地眨巴著,低聲問道:「愛卿能不能說明白一點?」
「李將軍到了幽州後,如果緩緩而進,讓叛軍從容撤回遼西,他就要一路追著叛軍打過去。等到李將軍兵進遼西,慕容風再動手拿下漁陽和盧龍塞,率軍一瀉而下,切斷李將軍的糧道,堵住李將軍回撤之路,李將軍即使率軍打回來,也剩不了多少人了。」皇甫嵩解釋道,「但慕容風失算了。李將軍因為匈奴人大亂和拓跋鋒寇關,心懸并州安危,急於求戰,恨不得一拳打死張純,好早日回援,結果率軍提前進了居庸關,又以鐵騎奔襲叛軍後方切斷了叛軍退路,逼得叛軍不得不與其決戰。李將軍受損較大,一時無力再戰,而慕容風也只好提前佔據漁陽和盧龍塞,鉗制李將軍東進遼西或者兵撤并州。」
天子恍然大悟,一雙眼睛崇拜地看著皇甫嵩,「愛卿,可有應對之策?」
皇甫嵩無奈地說道:「陛下,北疆之戰已成定局,鮮卑人現在所要做的,就是攻破雁門關,讓大漢國亂上加亂,他們好趁機再佔邊郡。如果雁門關失守,太原和上黨遭劫,百萬流民和黃巾軍大亂,京畿必然危急。到那時,我們為了穩住京畿,只能撤兵守住黃河,然後再花幾年時間剿殺黃巾軍和安撫流民。在這幾年的時間內,我們都無法顧及到北疆,幽州和并州必定要盡數丟失。」
天子被皇甫嵩這幾句話說得心煩意躁,急怒之下,他揮手叫道:「愛卿是我大漢國第一等戰將,難道連個應對之策都沒有?」
「臣剛才已經說過,匈奴叛軍要打,為的是牽制匈奴叛軍以防他們增兵雁門關。雁門關要死守,徐大人一定有辦法擊敗拓跋鋒,臣相信徐大人能做到。至於幽州,要讓李將軍盡快打下薊城,和慕容風形成對峙,防止他南下擄掠,但陛下必須下旨,嚴禁他北上攻打慕容風。」
「為什麼不能打?」
「李將軍一旦兵敗,北疆就沒有什麼兵力了,而且幽州也要丟。」
「你的意思是李將軍打不過慕容風?」
皇甫嵩急忙說道:「陛下,臣正是擔心李將軍打不過慕容風。目前李將軍沒有足夠的兵力,沒有絕對致勝的把握,陛下難道能保證今後的四到五個月內給李將軍源源不斷地提供糧餉和武器?」
天子愣了一下,沒說話。朕拿什麼保證?朕還要建西園軍呢。
「李將軍一旦給慕容風纏住,不死也要打掉半條命。如果糧餉斷絕,他就完了,幽州也完了。」皇甫嵩拱手說道,「李將軍一向不遵軍令,常常恣行妄為,兵行險著,但這一次陛下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再這麼幹,所以請陛下務必下旨斷絕他北上攻擊的念頭,同時給幽州的糧餉和武器也要減半,逼著他留在薊城。」
「我們全力支援雁門關。只要擊退拓跋鋒,北疆的局面就可以暫時穩下來,然後我們再徐圖後策。」
「後策?」天子反問道,「愛卿的後策是什麼?」
「穩定并州,徵募大軍,恢復元氣,假以時日,我們從并州和幽州同時出擊,定能收復疆土,揚我國威。」
天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打吧,那就快點打吧,朕已經受不了了。」
「幾個戰場還是同時打?」許靖提心吊膽地問道,「那七月之後怎麼辦?」
皇甫嵩看著天子,一字一句地說道:「停建西園軍。」
天子一愣,小眼睛猛地就瞪圓了,「不行。」
「陛下,西園軍暫停籌辦並不影響京畿的安危……」
「你不要再說了。」天子不高興地說道,「朕建西園軍的錢都是從少府庫支出的,沒有從大司農府庫拿一個錢。」
「下旨給徐榮,叫他在七月之前必須擊退鮮卑人,否則,就沒有軍資給他了,一個錢的軍資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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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榮接到聖旨的時候,正在河東府。
由於大漢國重開鹽鐵,本來雲集在晉陽和河東府的商賈隨即紛紛渡過黃河,跑到京畿和中原的富裕州郡去經營鹽鐵了,兩地的商賈一時少了許多。徐榮很著家,急忙趕到河東府約見河東衛閥和其他幾個世族富豪的家主,商談鹽鐵經營的事。河東衛家的家主衛逐很是通情達理,他對徐榮說,大人請寬心,我們是河東的人,當然以經營河東的鹽鐵為主,到其他州郡經營鹽鐵,只是為了多賺一點而已,不會影響到鎮北將軍府的收益。然後,他問到了軍械製造的事。他想以鎮北將軍府的名義建作坊造軍械。沒有大作坊,小打小鬧,一來軍械數量少質量差,二來他賺不到什麼錢。
徐榮考慮了一下,說,要做就做大作坊,作坊就在安邑的鐵礦附近建,否則就不要建。產量少的作坊做了沒意思,一年下來連半個晉陽武庫都裝不滿,做了幹啥?衛逐嚇了一跳,問道,大人一年要多少軍械?徐榮笑道,至少要兩個晉陽武庫。衛逐更加吃驚了,大人要那麼多軍械幹什麼?用的完嗎?徐榮說,用不完我們可以賣給各地州郡的武庫,還可以賣給洛陽和長安的武庫。我們價格可以賣低一點,比他們自己的作坊做還要便宜,你說他們是願意花錢自己做還是願意花錢買?衛逐想了一下,說作坊要做那麼大的規模,恐怕要好幾年時間,而且,自己一個人的財力也不夠,需要再找幾個河東世族一塊干。徐榮說,那是你的事,你辦妥了再來找我。現在北疆戰事頻繁,估計要打很長時間,我急著要軍械,有多少你給我送多少。衛逐一聽心花怒放,連連點頭。
徐榮和謝明告辭出府,隨即拜會了河東太守王瀚,雙方說了一下春耕和五月收割的事,然後他匆匆趕到瞭解縣。長安巨商徐陵和麴忠已經先期應約趕到了這裡。徐榮說,并州的鹽鐵產量還是太少,你們不想賺錢,但我急著要錢用,你們必須想辦法再增加產量。徐陵說,財力不夠啊。徐榮說,你們最近把錢都投到其他州郡煮鹽開礦去了,如果再這樣,我對將軍說一聲,不讓你們獨自經營了。徐陵急忙陪著笑臉說,大人不要急,不要急,這事我馬上想辦法。我有幾個朋友,想到并州去買地,如果大人實在缺錢,可以賣地嘛。徐榮斷然拒絕了。誰想在并州大肆賣地,誰就是想找死,這事免談。徐榮說,還有一件事,你們上次送來的武器有三成都不能用,這三成武器的錢不給了。徐陵看到徐榮寒著臉,也不敢多說,只好咬著牙算了。不過徐榮接著說了一句讓兩人很高興的話。徐榮叫他們直接到晉陽擴建晉陽的軍械製造作坊。
就在兩人告辭要走的時候,徐榮突然問道:「楊鳳和你們做什麼買賣?」
兩人臉色一變,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徐榮指著麴忠說道:「我敬你是麴大人的兄長,話就不明說了,但我在這裡忠告你一句,楊鳳如果出了什麼事,黃巾軍如果出了什麼事,你和徐陵兩人吃不了兜著走,砍腦袋的時候,麴大人是保不住你的。」
徐陵生氣了,不高興地說道:「徐大人這話說過了。你們鎮北將軍府大把大把的撈錢,鎮北將軍府的將士大把大把的發餉,憑什麼黃巾軍就應該種地?憑什麼他們就發半餉,屯田兵還一個錢沒有?發財也是大家發嘛。徐大人認為我們不應該幫黃巾軍,可以好好說嘛,幹什麼吹鬍子瞪眼的?你以為我是嚇大的?」
麴忠趕忙拉住徐陵,示意他不要激怒了徐榮。徐榮並沒有生氣,他淡淡地說道:「北疆的形勢你們清楚,黃巾軍如果再叛,後果是什麼你們也知道,你們在這裡投了大量的錢財,更應該希望北疆能夠穩定下來才對。但你們現在為了一點蠅頭小利,慫恿楊鳳和他的部下做一些違法軍律的勾當,破壞鎮北將軍府和黃巾軍的關係。你們可以冒著錢財盡失的危險,但我不能冒著北疆丟失的危險視而不見。我這是忠告你們,算不上說得太過。你們走吧,下次再犯,我不會再說了,我直接派人殺了你們。」
兩人神情震駭,又是氣憤又是害怕,心情複雜地走了。
謝明看兩人走遠,小聲說道:「大人,楊大人和他的部下也是清苦了一點,這河東乃是富裕之地,有錢的人多如牛毛,也不能怪他們動了心思。」
徐榮看看他,搖頭道:「斂之,你自己小心些,不要被這些巨商富賈拉下了水。你看看射纓彤的驃騎營,已經殺了十幾個了。錢,是自己的就拿,不是自己的,一個都不要拿。你隨我去見見楊鳳,我要和他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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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榮連夜回到晉陽,召集護田校尉府和典農都尉府的兩府掾史議了一下五月收割的事,然後對春耕掃尾的事又做了一些交待,這才匆匆回家看看。
去年底,許多將領把家眷從各地接到了晉陽,北疆戰事開始後,有不少留守將領又悄悄把家眷送到了河東。這個時候徐榮反而把家眷從長安接到了晉陽。他有父母,有妻子,有三個孩子,一家人從長安到了晉陽後,徐榮還沒有回過家給父母請過安,還沒有看到妻子和孩子。
一家人歡歡喜喜吃了頓團圓飯,還沒閒聊幾句,快馬就送來了急書。黑山黃巾軍下山搶糧食了。徐榮急忙告辭父母妻兒,帶著侍從回到了龍山大營。
「立即叫李大人來見我。」
小懶正在睡覺,聽到徐榮有急事找他,慌忙跑到大帳,「大人有什麼事?」
徐榮攤開地圖,把情況說明了一下,「你和弧鼎帶著三千鐵騎立即趕到上黨去。」他抬頭看看小懶,苦笑道,「子逆,我就你這三千人,沒有人了。」
小懶笑笑,說道:「大人放心,三千人足夠了。只是我走之後,這晉陽就剩下……」
徐榮揮揮手,毫不在意地說道:「沒事。守言帶了一百黑豹義從回來。有這一百人,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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