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帝國風雲錄 第一卷 立馬橫槍篇 第五章 風雲突變 第二十二節
    青州平原郡人襄楷是天下聞名的方士,他對《太平經》還有研究。b111.net

    《太平經》從何而來,又是何人所撰,歷史上沒有可考之處。這部書在宇宙學說上採用了老子和莊子的觀點,它告訴信徒們要用法術和宗教信條來治理國家,而不是用法律和道德。《太平經》除了可以治國以外,它還可以調養個人的身心,以至於達到長生不老的境界。

    這些法術和信條有許多並不是來自道家,而是來自五行家、神仙家和墨家。墨家是先秦時代由手工藝者組成的行會式的民間學派,墨家的門徒認為上天是有意志的大神,會對每個人的善惡行為作出反應,於是他們把道德修養演化成了宗教的戒律。這個學派一開始就採用了類似現在黑社會的方式組織自己的成員,所以他們在前朝秦國時代就已經銷聲匿跡了。依照大秦律,大秦國不允許秘密結社,違者誅殺九族,但墨家的信徒們憑著他們在物理和化學上的造詣,搖身一變成了精於製造器物、煉製丹藥,聲言可以使人長生不老的方士,他們依據自己的組織方式,頑強地生存了下來,墨家這種特殊的組織方式也在所有信徒的心目中逐步演化成為宗教國家的社會結構。

    襄楷和太平道教主張角是朋友,兩個人雖然一個是方士,信奉墨家學說,一個是道士,信奉黃帝和老子,但兩人都研究《太平經》,都認為宗教不僅僅是人們的心靈歸宿,更應該是一個理想的家園,只有利用各種力量在大漢的國土上建立起一個宗教的國家,這天下的蒼生才能幸福平安,才能有絕對的平均和高尚的道德,才能達到一種無階級、無政府、無法律、無剝削、無天災、無疾病的理想狀態。

    早年,太平道的教徒對大漢存有很大信心,他們把實現宗教國家的希望寄托在大漢朝的天子身上。

    前漢孝成皇帝時,國事不振,齊地有個叫甘忠可的人詣闕,獻上一部叫做《包元太平經》的書,說大漢雖逢天地的大終之際,但天不棄大漢,派了一個叫「赤精子」的神仙下凡,幫助大漢重新接受天命。然而大漢的立國學說是儒家思想,這種思想最討厭有神論者,在當朝大儒劉向的建議下,以「假鬼神罔上惑眾」的罪名將甘忠可下獄至死。

    過了些年頭,孝哀皇帝即位,國事益加不堪,天子久病不起,這時甘忠可的弟子夏良賀和大臣李尋等人再次以太平道勸說天子,這次天子相信了他們,下令改號為陳聖劉太平皇帝,希望能夠獲得新生。李尋等人甚至開始用太平道的方式改組政府機構,但由於儒家士子們的激烈反對,又由於天子的病並未因此而好轉,於是幾個太平道教徒的人頭再次落地。

    本朝孝順皇帝時,又有一位齊地的太平道教徒宮崇詣闕,獻上一部名為《太平清領書》的秘笈,並且聲稱:這部書是他的老師於吉在曲陽泉水上得到的神書,用紅白兩種絲帛裝幀,青朱兩種顏色書寫,共計一百七十卷,其中說的都是能讓帝王立刻把國家治理太平的法術。士族官僚們看了,認為是妖妄之經,把它封存在了東觀(即國家圖書館)裡。

    張角總結太平道前輩的經驗,認為要實現書中的理想社會,必須要用武力改造社會,要靠大漢朝幾千萬貧苦百姓的力量,自下而上徹底的推翻大漢統治,用血腥和暴力來重建新的國家。襄楷則繼承了祖輩的傳統,他認為要實現這個理想,必須要依靠大漢君臣的力量,自上而下進行和平的保守的改革。兩人對如何實現這一崇高的理想,產生了很大的分歧。

    襄楷的機會終於來了。孝桓皇帝因為沒有子嗣,聽說襄楷的法術高明,就下旨召他進宮,準備討一點靈丹妙藥。襄楷極盡所能大力幫忙,甚為天子喜歡。襄楷隨即向天子提起了《太平經》,勸諫天子以《太平經》治國。他還沒事找事為幾個黨人朋友求情。結果他不但遭到了拒絕,還被下獄治罪。

    襄楷被門徒救出大牢之後,癡心不改,依舊四處奔走,利用自己的聲名,蓄積了不少力量,意圖再次尋找機會改造大漢。不久,張角率領太平道教門徒揭竿而起,轟轟烈烈地殺了大半年,最後一敗塗地,慘淡收場。襄楷看到兩種實現理想的辦法均告失敗,痛定思痛之後,決心另起爐灶,再圖良策。

    十月初,他望天觀星,預言朝中奸宦氣數已盡,覆亡在即,無論中常侍還是小黃門,都要被滅族誅殺。他立即派人通知自己的門徒許諒和伍宕,請他們告之大將軍何進,如果想誅奸閹,清君側,這時最好時機。

    十一月底,許諒和伍宕親自趕到了平原郡。

    襄楷六十多歲,身高體瘦,鶴髮童顏,精神矍鑠,頗有仙風道骨。

    「大將軍為人太過謹慎,做事瞻前顧後,沒有魄力。」襄楷手捋花白的長鬚,歎道,「前幾年,我派你們去做他的門客,他很爽快,不但收留了你們,還待你們為上賓,但他一直不肯和我們有更深一層的接觸,唯恐被人發現,落人口實。這次,因為屠刀已經架到了脖子上,沒有辦法了,這才派你們到平原郡來找我,看你們鬼鬼祟祟的樣子,像是求我幫忙的嗎?」

    許諒三十多歲,額頭寬廣,面色和善。他陪著笑臉說道:「大師,朝中的權勢鬥爭很激烈,大將軍也是身不由己啊。這幾年,大知堂的收入成倍的翻翻,都是大將軍特意關照的結果,這一點,大師應該很清楚。」

    「我知道,這幾年門派興旺,多虧了大將軍的照拂,你們也有功勞啊。」襄楷笑道。

    「大師,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伍宕說道,「大將軍拜託的事,大師可有什麼要交待的?」伍宕身材較矮,圓臉短鬚,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沒有什麼方士的仙骨。

    襄楷沉吟半晌,緩緩說道:「你們回去告訴大將軍,事成之後,請他務必兌現今日的諾言,朝廷要以黃老學執政,以《太平經》治國,倣傚前朝的文帝和景帝,實行清靜無為,依法治國的策略,採取無為而治,清靜守法,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的辦法重建大漢王朝。」

    許諒和伍宕連連點頭。

    襄楷看看兩人,然後神情極其嚴肅地繼續說道:「為了辦成此事,我要調用所有的力量,但我們的力量相比於洛陽的北軍,差距較大,想當初大賢良師張角的幾十萬黃巾軍都失敗了,不要說我們了,所以請大將軍務必按照約定的時間讓奚大先生舉兵起事,以牽制洛陽北軍,給我們騰出足夠的時間。」

    「大師請放心,這事關係到國家社稷的命運,大將軍絕對不會疏忽的。」許諒說道。

    襄楷微微頷首,停了一下,手指兩人說道:「你們立即離開平原郡,以後我們不再聯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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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州牧郭典死後,冀州的黃巾軍主力在癭陶大戰中被巨鹿郡太守馮翊和李弘聯手擊敗,殘部敗逃太行山。朝廷看到冀州的黃巾叛亂被平定,隨即決定撤消冀州牧一職,重設冀州刺史。

    五月,平原人王芬到達冀州刺史的治所常山國高邑城就任刺史。王芬是平原名士,曾在京中先後任職議郎,諫議大夫,他是太傅陳蕃的門生。陳蕃字仲舉,汝南平輿人,是本朝道德文章的化身、士大夫的領袖。他和大將軍竇武策劃並發動了北宮事變,失敗後,他被奸閹打死在北寺獄,家人盡數被誅,只有在外為官的長子陳逸逃亡了。王芬到達冀州後不久,一直逃亡在外的陳逸悄悄趕到高邑,隱藏在王芬的家裡避禍。

    這一日,襄楷來訪。王芬聽說大師來訪,匆忙出迎。兩人是老相識,王芬傾心於黃老之學的研究,相信《太平經》可以治國,一直是太平道教的忠實門徒,他和襄楷大師志同道合,都有心重振大漢,再興前朝文景盛事。

    「元山,我們的大業有望成功了。」襄楷笑道,「你我的夙願馬上就要變成現實。」

    王芬四十多歲,中等身材,膚色較黑,瘦長的臉上有一雙神態堅毅的眼睛。他面顯驚色,小聲問道:「大師看出了什麼驚人的天像嗎?」

    「對,我夜觀星象,發現朝中奸閹氣數已盡,大漢朝的天要變了。」襄楷說道,「元山,伯彥還在這裡嗎?他報仇雪恨的機會來了。」

    「伯彥還在我這裡。大師,我們去書房細談。」王芬熱情邀請道。

    陳逸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雙鬢已經灰白,臉上的皺紋也非常多,乾瘦的臉上有一雙憂鬱而悲傷的眼睛。十幾年的逃亡生活,讓他變得既蒼老又孤寂,他鬱鬱寡歡,默默地坐在襄楷的身邊,聽著襄楷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計劃。

    「我們以武力劫持皇帝之後,立即倡導天下,廢掉天子,另立明君,以拯救我垂垂可危的大漢。」襄楷興奮地比劃著雙手,小聲說道,「這個計劃我們已經策劃了很久,但就是一直沒有機會實施,如今碰上這麼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豈能錯過?」

    王芬沉思良久,問道:「大師,你肯定明年三月,天子一定回冀州河間國老家祭祖?」

    襄楷撫鬚笑道,「元山,估計你馬上就要接到聖旨了。」

    王芬和陳逸都用崇敬的目光望著襄楷,認為他有高超的法術可以做到這一切。

    襄楷又說道:「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你在台前指揮,你可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能出錯啊。」

    王芬連連點頭,笑道,「我和伯彥立即召集一幫朋友,精心策劃此事。保證做到萬無一失。大師什麼時候去見合肥王?」

    「我等到京城的聖旨送到高邑,確定天子大概的起行時間之後,馬上就去合肥。合肥王得到這個消息一定很高興,他終於可以登上皇帝的寶座,盡情施展自己的才華,實現自己的抱負了。」襄楷歎道,「合肥王對黃老之學頗有研究,信奉祖宗清靜無為、與民休息的治國之策,我大漢能不能再次尊奉黃老,罷黜儒家,重現文景時期的繁華盛事,就全指望他了。」

    陳逸遲疑了一下,說道:「大師,如果大皇子留在洛陽,他在大將軍的扶持下,可以立即登上皇位,我們……」

    「伯彥,你放心,這次我們不但能誅殺奸閹,還能為太傅和竇大將軍洗盡冤曲,你的苦日子快熬到頭了。」襄楷搖搖手,胸有成竹地笑道:「大皇子想和大將軍一起待在洛陽,根本不可能,天子怎麼會放心呢?洛陽的事情,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們不要操心,只管集中精力抓住天子就行了。」

    「大師,太行山那邊……」王芬剛想開口說什麼,被襄楷制止了,「太行山的事,等我回來再說。」

    這天下午,天子聖旨送到刺史府。天子將在明年春二月回冀州河間國老家祭祖,天子命令王芬做好相關事宜的準備工作。

    襄楷當天晚上就離開了高邑,匆匆南下合肥。

    王芬隨即上書天子,說流竄在太行山南麓黑山一帶的黃巾軍時常出沒冀州,騷擾郡縣,境內不安全,他希望能夠得到天子的批准,就近在冀州募兵組軍,清剿黑山黃巾,為天子明年回老家掃清障礙。他向天子要兩萬人的郡國兵建制,並說這支軍隊的所有開支都由冀州自己籌措,無需朝廷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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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弘接到天子的手詔之後,更加躊躇,他在去與不去之間猶豫不決,難下決心。

    這個時候,軍隊已經整編結束,各部曲的訓練隨即展開。

    第三份催促李弘回京的聖旨送到了大營。

    天子在聖旨中答應李弘,爭取下個月從冀州,兗州,豫州各地徵調糧食草料賑濟西涼。天子也同意了李弘整軍七萬的要求,但他對羌族士卒的將來表示了擔心,他希望李弘盡快結束西涼的平叛,把這些羌族士卒趕回他們的歸屬地。

    天子命令李弘接旨後不要耽擱,立即回京,特意允許他可以帶緹騎三十,親衛一百隨行。(緹,是指帛丹黃色。緹騎是高級士卒,雖然沒有秩俸等級,但在軍中拿兩百石的俸祿,相當於屯長。)

    各部將領聞訊趕來,幾乎異口同聲不要李弘上京,但佐軍司馬李瑋卻勸他盡快走,如果再延誤推辭下去,可能惹惱天子,反而不好。文丑急了,大罵李瑋居心叵測,圖謀不軌,懷疑他是奸閹同黨。李瑋氣憤不過,拔劍而起,一劍斬斷案幾,縱聲狂呼:「如有異心,當如此幾。」

    李弘還是決定再等等。他回信天子,說羌族大軍剛剛招募進軍,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和觀察,以防出現意外,他請求天子再延緩他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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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太尉張溫向天子稟報最新的邊境戰事。

    本月初,北部鮮卑拓跋部兩千多騎兵襲擊了并州,中部鮮卑人和遼西、右北平的烏丸人以小股騎兵襲擊邊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天子很氣憤,高聲疾呼道:「哪位大臣願意北上邊塞,擊殺蠻胡?」

    大堂上一片寂靜,無人應答。

    天子恨恨地罵了幾句,因為距離遠,沒有大臣聽到他在罵什麼。

    「陛下,冀州刺史王芬已經連續三天上書,要求募兵剿賊,為陛下回鄉根除隱患。」大將軍何進出列奏道:「馬上要過年了,還請陛下早做決斷。」

    天子不高興地說道:「洛陽北軍有五萬人,北軍不去冀州剿賊,卻讓冀州刺史府臨時募兵剿賊,這不是多此一舉嗎?不過,既然他自己掏錢,就由他去吧。准奏。」

    司空許相隨即出列,盛讚光祿勳劉虞,衛尉劉廷在肅貪中的出色表現,向天子提議要升兩個人的官。天子考慮到自己過兩個月後就要回鄉,於是遷劉虞為宗正,幫助太常劉焉等人處理回家的具體事情。劉廷河內郡任太守,幫助王芬剿滅黃巾蟻賊。

    大將軍何進立即出班上奏,推薦條侯董重為衛尉,尚書丁宮為光祿勳。董重是皇帝的親戚,丁宮是沛國人,在尚書檯的時候是皇帝的親信,所以皇上覺得這兩個人選自己都很滿意,於是准奏。

    天子回家祭祖的開支,到底是歸大司農還是少府,朝堂上的大臣們再度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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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軍何進回到府上,聽說軍司馬吳匡和將軍府的門下督賊曹何風回來了,急忙召見。

    「奚大先生怎麼說?」何進問道,「他同意了嗎?」

    吳匡點點頭,沒有做聲。何風膽怯地看了一眼何進,小聲說道:「奚大和波二說,大將軍既然要他們死,他們也沒有什麼怨言,但希望大將軍能多給點錢財。另外,他們嚴重缺乏武器,奚大說,大將軍至少要給他提供一萬人的武器裝備。」

    何進冷冷一笑,說道:「奚大想造反嗎?」

    過了幾天,許諒和伍宕也回到了將軍府。

    「以黃老之學治理天下?」何進笑著說道,「黃老學已經廢棄不用兩百多年了,再想撿起來,勢必登天還難。以我看,襄楷大師不過是個癡子而已。」

    許諒拱手說道:「大將軍差矣。我大漢自高祖到惠帝,文帝,景帝這七十多年間,國家富裕,百姓豐衣足食,開創了一個輝煌的盛世。當年,城鄉的糧倉都儲滿了糧食,國家糧倉裡的糧食因為太多堆不下,只好放倉庫外面,任其霉變損毀。各級府衙裡都有多餘的錢財,京師國庫的錢都積累到了巨萬,串銅錢的帶子都朽壞了。那個時候的人都很淳樸自愛,根本不敢觸犯法律,大家辦事都以義為先,很少有人去幹壞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地方比比皆是。」

    「國家統一之後,各地的收稅關卡都取消了,開發山澤自然資源的禁令也取消了,所以當時富商大賈周流天下,商品交換沒有不通的,大家都得其所欲。朝廷在煮鹽、冶鐵等領域全面開放,規定普通百姓也可以自由經營。朝廷甚至在冶銅鑄幣這樣的貨幣發行領域也向百姓開放,允許百姓從事鑄幣業務。由於各個方面的政策都很隨意自由,以至於國家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富裕起來了。」

    「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朝廷當時以黃老之學治國,採取了清靜無為,輕徭薄賦,依法治國的政策。而當今之世,以儒學治天下,以德治國,德主刑輔,其後果是大漢戰亂頻起,禍患無窮。兩種治國之道孰優孰劣,一目瞭然。大將軍難道要背棄自己的承諾?」

    何進想了半天,說道:「我答應襄楷大師的,是任其在大漢州郡傳經布道,而不是答應他以黃老學治國。一切都等大師成功以後再說吧。」

    許諒和伍宕暗暗歎了一口氣,心裡有點失望。他們哪裡知道,襄楷大師此時正在去合肥城的路上。

    何進隨即催促河南尹何苗回到河南郡治所雒陽去,不允許他待在洛陽。何苗不願意,天天泡在洛陽和一幫狐朋狗友吃喝嫖賭,徹夜不歸。何進大怒,把何苗打了一頓。何苗又氣又怕,躲到親家公中常侍張讓府上去了。張讓說,過年了,當然要留在洛陽好好玩了,這個時候跑到雒陽守著個空府衙幹什麼?你哥哥蠻不講理嘛。何苗說,他何止不講理,他還忘恩負義要殺你們呢。

    張讓吃了一驚,眼裡頓時閃出一絲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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