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渭水河靜靜地沉浸在一片肅穆之中,薄薄的霧靄安逸而輕靈地漂浮在清澈的河水上,晶瑩的雨露慵懶地倦臥在兩岸綠茸茸的草叢上,柔和的微風把淡淡的幽香悄悄地灑到清新的空氣裡。b111.net
董卓背負著雙手,一個人慢慢地走在河堤上。他不時地望望身邊歡暢流動的渭河水,聞聞空氣中沁人心脾的清香,聽聽不知名的蟲兒悠揚動聽的鳴唱。他那顆煩躁不安的心突然平靜下來。
昨天,留在扶風槐裡大營的李儒再次派人泅水渡河給他送信,送來的消息讓董卓非常吃驚。李弘突然派兵在長安,三輔一帶緝拿抓捕西涼的官僚,說要整治西涼吏治,懲辦貪污**。李儒在信中告訴董卓,這肯定是太尉張溫的主意。如今西涼戰事正要結束,張溫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還在戰場上的時候,突然發難,時機掌握的非常好,打了西涼貪官污吏們一個措手不及。李弘的手下在長安殺了左昌全家,在茂陵攻佔了青塢,另外還在各地抓了五十多人,肅貪的勢頭非常兇猛。張溫的意圖太明顯了,就是要舉起屠刀殺奸宦,沒有商量的餘地。
李儒勸董卓不要再指望援兵解圍了,還是自己想辦法趁早脫困吧。現在,張溫和李弘的注意力都在肅貪,尋找奸閹們在西涼貪贓枉法的證據,無心幫助董卓。李中郎留下用作解圍的騎兵只有六千人,面對三萬羌胡大軍,根本沒有作用。周慎前幾天帶著部隊撤回到了平襄大營,周慎自己深受重傷,北軍和西涼軍隊在前期作戰中損失較大,雖然李中郎的步兵毫髮未損,但張溫一直沒有命令他們趕赴望垣救援。張溫好像已經忘記了董卓,忘記了董卓和他的三萬西涼士兵。
這不是張溫一貫的行事風格,莫非張溫手上也有自己貪贓枉法的證據?董卓心裡忐忑不安。如果太尉府抓到了自己的把柄,張溫在沒有把握解除自己兵權的情況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找個機會讓敵人擊敗自己。如此一來,自己沒有了實力,只有束手就縛了。難道張溫想抓自己?
難道張溫這麼有把握擊敗朝中的閹黨?
董卓無聲無息地歎了一口氣。
朝中的那幫奸閹的確不是東西。自從和中常侍曹節拉上關係以來,十幾年了,自己不但送了大量的財物珍寶給他們,而且還和他們狼狽為奸,做了許多違反亂紀的事,幫助他們斂聚了巨大的財富,雖然自己也撈保吃足了,官也升了,但每每看到整車整車的金錢絹繒馳出自己的塢堡,自己還是免不了要惡毒地詛咒他們一番。那幫人貪得無厭,就像無底洞一樣,沒有知足的時候。
前幾年曹節死去,趙忠坐上大長秋的位子之後,以趙忠張讓為首的奸閹們更加肆無忌憚,他們變本加厲的搜括民脂民膏,巧取豪奪,竊鉤竊國,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要不是黃巾蟻賊突然叛亂,大漢朝可能會被這一幫閹黨和他們的門生故吏們吃成一個空殼。
「將軍……」
董卓聞聲驚醒,轉臉看去,是李肅和郭汜兩人。
「將軍,你出營巡視,怎麼也不喊我們一聲?這裡太危險了。」李肅恭敬地說道。
董卓緊縮眉頭,望著腳下清澈的河水,默不作聲。
「將軍,昨夜李中郎的騎兵連番騷擾羌胡大營,鬧騰了一個晚上。」郭祀笑道,「羌胡們現在晚上要防備李中郎的騎兵突襲,睡不好,白天要防備我們突圍,沒有時間睡。這樣下去,要不了幾天,敵人就支持不住了。將軍,我們是不是準備突圍?」
董卓緩緩轉身,搖搖頭。
李肅躬身說道:「將軍,雖然我們一再減少口糧,但糧食還是沒有了,士兵們這幾天全靠圍堰捕魚度日。如今援軍遲遲不至,我們不突圍,又能支持幾天?」
「將軍,我們現在突圍,可能損失慘重,但不至於全軍覆滅。」郭汜說道:「如果再等幾天,戰馬的飼料沒有了,我們再想突圍了,就很難了。」
董卓緊緊地閉著嘴,像一座小山一樣站在河邊,放眼望向渭水河的遠處。
「叛軍在小牛山中伏敗逃的消息,六月驚雷估計也知道了。他應該想到,如果周將軍的部隊迅速支援過來,他的部隊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但他不為所動,至今不撤,顯然看出我們沒有援軍。」李肅想了一下,還是小心的上前一步,貼在董卓身後,小聲說道,「六月驚雷知道我們在撤退途中丟棄了糧草,所以他想揀個便宜把我們困死。這樣僵持下去,對我們非常不利。將軍,還是早點突圍吧?」
董卓臉上掠過一絲憤恨,眼睛內湧出些許殺氣。
郭汜冷笑道:「張溫是個小人,睚眥必報的小人。去年我們沒有幫他打贏叛軍,他現在就來報復我們。他這一招夠損的,殺人不見血。」
李肅看了看董卓的臉色,知道他心中惱怒,趕忙向後推了一步。
「兄弟們餓急了,這麼早就出來捕魚了。」郭汜指著從大營方向三三兩兩走來的士兵,苦笑道。
西涼士兵們手裡拿著簡陋的捕魚工具,一邊大聲說著話,一邊匆匆朝河邊跑來。
董卓抬頭看去,神情一動,突然用力一拍手,大聲說道:「我們今夜撤軍。」
李肅和郭汜神情一振,面露笑容,齊齊躬身說道:「將軍,我們這就回去準備。」
董卓笑道:「準備什麼?沒有什麼好準備的,除了騎兵,讓大家都來河邊捕魚。」
李肅和郭汜一愣,不知道董卓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兩人茫然地望著董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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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拿著張溫的奏章,看了兩眼,隨手丟到了案几上。
張溫這幾天突然不遞奏章了。最近一段時間,張溫都是一天兩份甚至三份奏章,近乎瘋狂地哀求天子給點錢以度難關。但自從那天張溫上書天子,稟告李中郎出手肅貪,查抄西涼貪官的家資之後,這些加急奏章就突然消失了。天子一時間還有點不適應。
這幾天,朝堂之上,天天吵,吵的天子心花怒放。
中常侍們狀告以張溫為首的官僚們借口西涼肅貪,圖謀不軌,危害社稷;以三公,御史為首的大臣們立即反擊,抬出種種證據,狀告宦官們們縱容宗室子弟在地方危害國家,塗炭百姓;以大將軍何進為首的外戚權貴這次堅決地站在了世族官僚一邊,指責宦官專權,擾亂朝綱。
趙忠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也為了回擊何進的指責,特意向天子辭去了車騎將軍一職,並且主動給天子的萬金堂捐助了一億錢。天子大為高興。
趙忠張讓隨即上書彈劾張溫,袁滂,蓋勳,指責他們未經天子批准,擅自抓捕西涼官僚,而且公然抄沒被抓官僚的家財,不經廷尉府審判,違律誅殺前涼州刺史左昌全家,陳屍街衢(讀qu),震驚三輔。尤為惡劣的是,竟然以軍隊攻打舞陽王的青塢,屠殺塢堡內的無辜百姓一千餘口。
天子又驚又怒,隨即準備下旨責罰張溫等人。就在這時,張溫的奏章到了。
董卓率部突圍,羌胡大軍隨即撤離,至此,西涼平叛基本結束。張溫在奏章中說,如果短期內可以順利招撫邊章和韓遂,則叛軍的殘餘勢力將不復存在,西涼從此安定。
天子頗為躊躇。張溫和他的部下剛剛立了大功,不但不予封賞,還下旨責罰,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這時,中藏府令周旺來了。周旺個子不高,圓圓的小臉,其貌不揚,和他父親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他經常被天子召見,因為天子非常關心自己的財產可增加了。周旺話不多,把最近的收支稟報了一下之後,立即從懷內拿出了一個黑緞錦盒。
「陛下,這是李中郎從西涼貪官家裡抄出來的所有田產和豪宅,請陛下過目。」
天子神情冷漠的把錦盒打開之後看了看裡面的東西,頓時顯得很驚訝。
「西涼人果然有錢。那麼個窮地方,隨便抓幾個小吏,就有這麼大收穫,不可思議。」天子淡淡地說道,「李中郎很懂事嘛。」
周旺笑道:「傳言他是個白癡,我看一點都不像。」
「是通過周將軍送來的?」
周旺點點頭,說道:「我父親說,李中郎會打仗,人品也好,是個人才。」
「朕看也是。」天子搖搖細長的脖子,晃了晃小腦袋,擠出一絲笑容道,「他送來這麼多,夠大方了。」
「不是他大方,而是西涼人太有錢了。」周旺說道,「難道西涼人比冀州人,兗州人,豫州人還有錢?」
天子面色一沉,小眼睛轉了幾下,冷笑道:「瘦子哄我開心,才給一億錢。他們總是騙朕,總是騙朕。一個小小的中郎將,抓了幾十個小官吏,就送朕這麼多,可想而知他們身上有多少錢了。」
瘦子就是趙忠。天子從小和他們在一起,他看到趙忠又白又胖,張讓高高瘦瘦,覺得好玩,於是他就喊趙忠瘦子,喊張讓胖子。
周旺偷偷瞥了天子一眼,低頭不語,心裡樂啊。
「正興,胖子說張溫,哦,不,是李中郎攻打青塢,說青塢是舞陽王的財產,有這麼回事嗎?」
「沒有。青塢是張侯爺的財產。」周旺恭敬地回道,「不知道內情的人都以為是舞陽王的,其實不是。」
天子的臉色難看了,他舔了舔嘴唇,問道:「什麼內情?」
周旺笑道:「當年舞陽王欠了張侯爺許多錢,但是王爺一直拖著不願意還,侯爺也沒有辦法。那年侯爺想買青塢,又怕給別人知道告到陛下這裡,所以就找到舞陽王,準備以王爺的名義買。王爺欠了他許多錢,當然很爽快的答應了,聽說還趁機敲了侯爺一筆錢。」
天子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嘴子嘟囔著罵了兩句。
「原來他們都是裝窮。」天子忿忿不平地說道,「朕還以為他們弄點錢也就是在洛陽做做豪宅而已,沒想到他還買的起青塢,這個渾蛋。」
周旺得意地「嘿嘿……」笑了一聲。
「陛下,還是讓李中郎負責西涼肅貪吧。李中郎年輕,會打仗,對陛下也忠心耿耿,雖然腦子有點白癡,但現在就是這種沒腦子的人好使喚。如果得到陛下的恩寵,他肯定會肝腦塗地,誓死效忠陛下的。陛下讓李中郎狠狠的把西涼貪官搾一搾,把油水徹底搾乾,那今年,陛下不但平定了黃巾,平定了西涼,還得了天下民心,尤其是今年陛下的收成……」
天子連連頷首。他又一次翻了翻錦盒裡的東西,興奮地說道:「正興說得有道理。朕立即下個手詔,叫李中郎再狠一點,把西涼的貪官統統地抓起來,把搾出來的錢財田地房子統統地給我送過來。」
周旺臉色一變,趕忙說道:「陛下,不能抓得太多了,抓多了就亂了。朝中的幾派勢力都淌過西涼這趟混水……」
天子用力地揮揮手,打斷了周旺的話。
「你懂什麼?」天子冷笑著,嘴角上翹,一臉的譏諷,「你懂什麼?」
周旺嚇了一跳,趕忙跪下。
「統統地抓,統統地殺。」天子不停地揮著手,神情激動地說道,「都騙朕?好啊,他們敢騙朕,朕就敢殺。他們都比朕有錢,卻上書勸諫朕,說什麼天下的土地都是朕的,天下的子民都是朕的,天下的錢財都是朕的,叫朕不要講什麼公私,把錢都放到國庫裡去,大家用。這都是什麼狗屁道理。這麼說,朕叫天下的官僚都把錢放到國庫裡用,行不行?不行。為什麼不行,你們的人,你們的錢,你們的房子,你們的田地,都是朕的,為什麼不行?為什麼你們都不拿出來,卻叫朕拿出來。一群渾蛋……」
天子奮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意猶未盡地罵道:「一群渾蛋,都該殺。打蟻賊,打西涼叛逆,國庫沒錢,朕命令關中關東的富豪權貴們捐一點,結果他們就捐了一點點,還不夠朕一天的花費。再捐,就沒有了,叫朕向他們借。這個時候倒不說什麼天下的錢都是朕的錢了,更不說什麼天下的地都是朕的地了。」
「李中郎把他們殺急了,他們就要來找朕求情。給錢,多少錢賣一條命,否則統統殺。貪污,貪的是誰的錢?是朕的錢。他們竟然敢搶朕的錢,朕豈能不殺。這次朕就藉著李中郎的刀,剝掉這些人的皮,看他們還說不說這些狗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