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帶著一連騎兵和幾個參謀在高處用望遠鏡久久地看著不遠處多倫的地形,這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土圍子罷了。但是周圍挖了幾道壕溝,土色還新鮮得很。圍子裡面的蒙古兵發現了他們在看地形,隔著兩千多米的距離步槍就亂紛紛地打響了。這裡是舊張庫台站道通往庫倫的最後一個屏障了,雖然守軍增加了不少,但是戰鬥素質還是一樣的薄弱。
李睿放下望遠鏡,嘲弄地搖了搖頭,對身邊的偵察參謀道:「記下來!大概五百人的守軍,步槍土槍各半。沒發現周圍有什麼預備兵力控制……把大炮帶上,一個鐘點準定能拿下!」
那個偵察參謀笑道:「要是侯瘋子騎兵營長在,估計他又帶著騎兵一頭撞進去了吧。這裡也就給他拿下來了。」
李睿哈哈一笑:「你以為我和侯瘋子一樣?九師有個張瘋子,咱們安蒙軍有個侯瘋子,都是槍一響就往前衝的主兒。我可沒那麼厲害,知道自己還能用大炮。走吧!司令還在等著咱們消息呢!」
幾十個騎兵在高處呼哨一聲,轉身就馳了回去。多倫的槍聲響得更緊了,也不過是向他們送行而已。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安蒙軍的步兵先開了上來。這些黃軍衣的大兵,不少都用繳獲的蒙古馬改裝成了騎馬步兵,機動力大大地上了一個台階。他們都背著背囊,下馬就在離多倫一千多米的地方大搖大擺地做起了工事,對面的蒙古兵除了以槍聲騷擾,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出擊的。他們這些守軍,大多是各王爺的私人衛隊拼湊起來的,欺負草原上的農牧民,敲詐一下商人最拿手,打起仗來那是絕對的外行。在安蒙軍整齊的軍容面前沒有拔腿就跑,已經是憑藉著草原漢子天生的悍勇了。
他們不像烏泰部,手下多是馬匪出身,頗為剽悍,也有一定的戰鬥經驗。
安蒙軍步兵們挖了一個個臥姿工事,就紛紛把槍架好,等著後面的炮兵進入放列。何燧騎在馬上和李睿一起看著炮兵在忙碌地展開火炮。李睿笑道:」司令,對付這個土圍子。咱們少打一點炮彈吧。一路上帶著不容易,說不定在庫倫還要打一場惡戰呢。」
何燧看看他,又看看身邊的張之江。張之江正羨慕地看著這九門管退式的法國施奈德山炮呢。他們綏遠部隊,只有一些陳舊的架退式老山炮,還很少派上用場。安蒙軍攜帶了九門山炮出塞,這次是第一次認真放列出來。想到要用大炮狠狠地揍對面的傢伙,張之江就興奮得呼哧呼哧直喘氣:「灼然,早點幹吧!把多倫先砸趴下,接著就掃蕩庫倫。咱們這兩千里的遠征,也就大功告成啦!」
是啊,從綏遠出發,已經率領這幾千健兒,奔襲了兩千里了……如果從徐州算起,那真的是北向萬里了。男兒建功立業,正在此時。
他眉毛一立,對李睿道:「命令炮兵,節省炮彈。每門炮只允許發射十發!不要腦子一熱幾十發就幹出去了!炮聲一響,一團一營就發起衝鋒……我要求他們一次衝鋒就把多倫拿下!」
當何燧在塞外漫無涯際的大草原上向前堅定地推進的時候,無數關心著安蒙軍命運的人們也在全國各地活動著。江北軍的全部心思,現在幾乎都撲在了怎麼把安蒙軍接應出來的事情上面。這近萬名為國遠征的弟兄,無論如何不能丟下來!
南山樵微笑著看著陳思,一時並沒有說話。只是肅親王忙對陳思道:「你這孩子,說這些做什麼?我老頭子是信得過你的……南山先生,你怎麼懷疑起我們滿人的好漢子來了?現在這麼忠心的人物不多?怎麼見面你就懷疑起他?」
他說著就站了起來,陳思已經滾倒在地上,朝肅親王跪著,卻倔強地揚著頭不說話。肅親王一臉焦急地想拉他起來。南山樵哈哈笑了一聲:「可對不住陳先生了!我是聽說陳先生在熱河四處奔走,就是不想讓烏泰他們壯大實力,然後去攻擊安蒙軍……這樣看來,陳先生定然有自己的想法。是我一時想得左了,把你們和江北雨辰想到了一起,抱歉抱歉!」
陳思被肅親王一拉,半推半就地就站了起來,昂然對南山樵道:「我在熱河活動,就是不想咱們這些滿蒙的老人,跟著烏泰他們去胡鬧!安蒙軍現在銳氣正盛,這點實力加上去,也是損失乾淨的份兒,再說了,外蒙也是我大清的領土。滿蒙從來都是一家!他們鬧什麼獨立,也是從我大清土地上割裂出去!陳思拼著這條命不要,也要壞了他們的事情!這滿蒙就算要起事,也是應該咱們新宗社黨和肅王爺帶頭,迎咱們皇上滿洲為首!」
肅親王拍著陳思的手:「你說得很是,說得很是。外蒙那幾個蟊賊在俄國老毛子調唆下錯了心思,咱們本來就不應該幫他們。還是在關東州好,有日本朋友幫咱們。再有你們這些忠心手下在外面奔走,一旦發動起來,咱們滿人復國大業必成!」
南山樵看著陳思,又突然道:「你從北京過來,可知道袁總統調了兩師兵北上,準備繳械改編安蒙軍?」
這話一說出來,陳思又是渾身一震。他定定地看著這個老是出驚人之語的日本人,腦子裡的念頭不斷地像閃電一般掠過。最後才用一種不確定的口氣反問道:「這不能吧,袁世凱這老賊狡猾至極。他不知道一動安蒙軍就是和江北雨辰徹底破臉了嗎?南方北方那大戰就在眼前。他可還什麼都沒準備好呢!對付這支軍隊,他就不怕成為天下的公敵?」
肅親王和南山樵對望了一眼,還是肅親王摸著鬍子微笑道:「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袁世凱這個竊國奸雄和雨辰這個民黨干將打了起來,我們在滿蒙起事的把握可又大了幾成!現在咱們是就怕袁世凱不動手,他一動手,咱們可就有的是機會了!」
陳思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忙朝肅親王打了一躬:「還是王爺的見識遠,屬下一時沒想到這麼多。聽王爺一說,屬下覺得這的確是件好事情。就盼他們快打起來。」他說的高興,背後卻覺得細細地滲了一層汗出來。
安蒙軍危險!他知道雨辰現在正對袁世凱步步緊逼,心懷天下。袁世凱不甘於一直被動,想找個機會和雨辰攤牌決戰,那一定也是有這個心思的!在決戰之前,找個名義先把背後這根刺拔掉,正是穩固自己後方再正常不過的做法了!他才從熱河過來,一時竟沒有聽到這個風聲。要是事先知道,他說什麼也不會離開熱河!在那裡自己頗有幾個能指揮得動的內蒙古王公,都是被他用錢餵飽了的。在策應安蒙軍的上面,自己本來還能做點什麼。可是現在自己如何能離開大連,去熱河呢?
肅親王滿意地笑笑,又看了南山樵一眼。南山樵微笑道:「對,我們這些關心滿蒙局勢,熱心贊助滿人復國運動的日本友人,也是很希望看到你們出現這個機會的。安蒙軍的事件,在北方鬧得越激烈越好。要是他們輕鬆被袁世凱繳械改編了,北方局面穩定,東三省有著二十八、二十九兩個師的駐兵,東蒙古和熱河也各有都統,對肅王爺的事業也大不利吧!關東州駐有日本精兵,但是沒有機會和借口,我們也是不能直接參與幫助肅王爺的事業的!只有滿蒙真正亂起來,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軍隊才能以維持滿蒙治安,保護帝國生命線的名義來出兵幫助你們的事業……」
陳思聽得一陣惱怒,肅親王卻在那裡摸著鬍子搖頭晃腦。他沉聲向南山樵詢問道:「南山先生的意思,就是要讓安蒙軍進入熱河,在滿蒙之間和袁世凱的軍隊打仗嗎?這樣關東州的日本軍隊就能出動維持,而肅王爺就能趁機而起了?」
南山樵眼睛一亮,朝肅親王笑道:「王爺,怪不得你這麼看重他!這年輕人當真是滿人中罕見的幹員啊!我們籌劃那麼久的意圖,他一下就明白過來了!王爺您今後的事業,可真得大大地倚重他啊。」
肅親王笑得瞇起了眼睛,連連地點頭:「好孩子!不枉當初我那麼看重你!這的確是咱們最好的機會!要是袁世凱和雨辰打完了,其中一方的勢力肯定大為穩固。他們都是咱們的敵人,這個機會再不利用那可就沒有了……咱們滿人能否復國,就全部在此一舉啦!關東州的日本軍隊,還有現在的日本外相內田康哉先生,興亞理事會的東亞先覺志士們都認為這次是咱們的好機會,要是成功的話。今後日滿提攜,東北亞我們滿蒙的局勢,就是深固不搖!」
他的聲音由興奮漸漸變得辛酸:「改元以來,咱們滿人的日子過得辛苦啊!太后也被袁世凱這個奸賊給害死了,他又正守著北方。我們就是要在安蒙軍的事情上面不能讓他得手!好孩子,你要能把這事情辦好了。我善耄沒有兒子繼承,你就入繼我肅王這一脈!」
袁世凱調動部隊北上,準備先解決安蒙軍,再對雨辰持強硬態度。這些情報,早被日本偵知。當初1910年日俄密約外蒙為俄國勢力範圍,而南滿和內蒙為日本生命線,北滿日俄勢力各半分配,早已在紙面上將中國的滿蒙地區瓜分完畢。看著俄國人在外蒙事件上的活動,日本關東州的軍人,南滿興起的財閥,還有興亞理事會這樣的團體,早就希望在自己勢力範圍內有所行動。外相內田康哉就是當時主持簽訂日俄密約的當事人,在滿蒙問題上,他也是日本政府中絕對的鷹派。趁此事變,扶植起一個滿洲國出來,再由日本控制,已經成了這群人心目中現在最大的目標了。
眼見歐洲局勢日趨緊張,相信西方國家在遠東的勢力也將很快收縮。由滿蒙而進一步將整個中國攫取為自己的勢力範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日本的大陸政策,相信會由這次安蒙軍引發的事件,而大大地向前邁進一步。
所以他們才對在熱河有著相當活動能力的陳思這麼青眼有加。要是能把安蒙軍接應到熱河,和袁世凱的北洋軍隊在這裡發生衝突。熱河威脅著南滿鐵路,日本軍隊有的是借口可以大舉出兵!
陳思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自己去熱河。很有可能能幫上安蒙軍的忙,將他們從外蒙接應出來。但是就這樣把日本這條餓狼引進中國的門戶嗎?就算這樣能救了安蒙軍,不也成了國家民族的罪人?但是放著安蒙軍九千弟兄不管。他們和江北隔著千山萬水,就讓司令的精銳武力被袁世凱繳械改編?在這個時候,江北軍上校陳思茫然不知所措。
他最後終於一咬牙道:「王爺的吩咐,南山先生的好意,陳思豈能不知道?我願意再走一趟熱河!為了咱們滿人復國的大業,豁出命去也要把王爺交代的差使辦好!」
肅親王哈哈大笑:「不愧是我們滿人的千里駒!此去熱河任務艱苦。可再不能讓你一個人輕身犯險了!你先在老頭子這裡休息一兩天。我會安排熟悉蒙古情況的手下和你一起上路,南山先生也會安排日本軍官陪同保護。你現在的命可對我們復國大業重要得很哪!」
陳思知道這也是應有之意,他也的確需要時間好好冷靜一下思考對策。沒什麼說的就告辭退出,自由肅親王府內的僕役安置他下去休息。
等他才一出去,剛才那個總是笑呵呵,看起來有些軟弱糊塗的肅親王就瞇起眼睛,神色變得鄭重了許多。南山樵微笑道:「如何?」
善耄淡淡道:「唔……你說得沒錯,這小子是雨辰的人。溥偉他們都瞎了眼睛,怎麼讓他們混進來了!」
南山樵冷冷道:「不是他們,我們怎麼能聯繫得上安蒙軍呢?等會兒我們還要和寺內壽一司令官商討一下,派哪些人和他一起去合適一些。這次機會難得,我們日滿雙方,可都不能錯過了!」
在遠在海邊的陳思面臨著複雜的局面的時候,在山西的陶定難也對著在那裡裝腔作勢的閻錫山。對於他這種作態,稍微讀了點三國演義之類的書的人物都熟悉得很,更不用說保定畢業的高才生陶定難了。
在雨辰身邊當副官處長的人物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而且在他身邊待不了多久就會被放出去大用。雨辰在考察了他們的能力,確定了他們的忠誠之後,放出去都是獨當一面。而不是像其他大人物那樣,把副官處長當聽差頭子使喚。前任雨辰的副官處長張志鶴已經接任了何燧留下來的安徽陸軍第一師師長兼皖北保安司令。陶定難對自己未來的發展,也有信心的很。山西閻錫山,怎麼能和自己的司令比呢?他這點威氣,就想嚇倒自己?
他不出聲地拿起帽子,轉身就想出去。趙戴文忙拉住了他,朝閻錫山道:「百川,你這是怎麼了?克勤兄可是江北雨巡閱使的正式代表!我們一川也在江北做代表,你扣押了克勤兄,叫一川在江北如何自處?」
閻錫山坐在那裡並不站起,只是揮動著手上那封信:「我是民國的都督,是袁大總統委任的官吏。江北雨辰卻來信要我和袁總統作對,這不是煽動地方反叛中央嗎?在軍隊就是叫做叛變!按軍法處置是要殺頭的!所以我認為帶著這種亂命來的,絕對不是代表,是奸細,是奸細!」
他叫得激憤得很,卻沒有再喊人來押陶定難出去的意思。陶定難轉過身來,看著身邊趙戴文一臉為難,卻有點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態。知道這個都督又在玩弄他從日本學會的腹藝了。對其他人這樣倒也罷了,至少金永就很吃他這一套。他趙戴文可是和他一起起事,又陪著他遠赴綏遠,好容易才掙扎回太原幫他當上這麼個得來不易的都督的人物。什麼事情都在為他考慮著想,他跟自己也來這一套!
陶定難微笑道:「百川先生……閻都督。我自然親身來到這裡,自然是生殺由您。但是我卻竊以為先生未來的日子擔憂啊!眼見得南北方局面日趨緊張。袁總統為了安定後方起見,會讓山西這個居高臨下威脅直隸根本的重要省份不是由自己的人看守嗎?除了地勢之外,山西省份富甲之名早聞於天下,在這裡籌餉,千萬之數,倚馬可待!且聽我試為分析南北決裂後晉省晉督命運。
「京漢線上當為南北之間一重要戰場,晉省為京漢線側背,現有外長城線北洋重兵壓迫。必要都督帶兵出省,參加京漢線正面作戰。而綏遠北軍自當梯次前進,坐擁晉省矣,如此則晉省之地去矣!而出省之晉軍,必將在北軍優勢兵力下,接受改編。如此則晉省之兵去矣!而北軍現在經濟奇窘,羅掘俱窮,必將在晉省大肆籌餉,則都督苦心經營,現尚稱平穩之晉省經濟必將破產,則晉省之財盡矣!到時都督又將安歸?既已失盡晉省精華,得保首領與否也未可知,復不諒於江北雨巡閱使。天下之大,都督將來如何容身?」
「不若反而趁勢而起,迎接安蒙軍入晉。有此強助,北軍當不敢斷然壓迫,自保晉省當綽綽有餘。當南北大舉之時,不需都督助一兵一卒。我南軍大隊,足以將北軍悉數擊破!我江北雨巡閱使向來提倡地方自治,都督在晉省經營,自是模範。到時都督經營西北,我雨巡閱使坐鎮中原,攜手建國,豈不是天下第一有利之事?」
趙戴文本來只是隱約猜到陶定難的來意,以為南北之間即將決裂,他是來拉攏自己都督的。本來這種各派代表,各下說辭,在地方實力派之間也平常得很。能敷衍應對過去也就完了,具體怎麼行事還要看到底哪方面實力佔著上風。卻沒想到隱約從來人口中聽出要接應現在在外蒙的安蒙軍入晉!袁世凱當真準備動手了?
他忙從閻錫山手中接過那封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果然如來人所說,雨辰在信裡開門見山地向閻錫山提出,要他接應安蒙軍從大同進入山西,為國保全這支民族武力。安蒙軍在晉期間,可以聽從閻錫山指揮,為他保護山西,但是閻錫山也要對安蒙軍確保供應。南北大舉在即,南軍有絕對把握擊破北軍,到時南軍將對閻錫山保全安蒙軍的舉動感激不盡,必有以報之。有些話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趙戴文也知道,要是閻錫山不加以援手,那將來這個事情他雨辰也是不會忘記的!
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這可真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山西怎麼莫名其妙地就捲進來了?兩邊都是龐然大物,也都是山西閻錫山這個都督得罪不起的!
閻錫山只是撐著頭不說話,陶定難的一些話的確是說到他心裡去了。袁世凱增兵綏遠,除了想解決安蒙軍,也有進入山西徹底穩定北方後方的意思,也的確是衝著山西的錢來的。這袁世凱不光要自己這個位置,還想要他的錢!而自己如果接應安蒙軍入境,那也就是徹底和袁世凱決裂,萬一南軍被袁世凱打垮,自己還是萬劫不復!這個局面,他將到底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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