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日,上海吳淞碼頭。
隨著一聲汽笛的長鳴,在引水船的帶領下,一艘白色的歐洲輪船緩緩的駛了進來。吳淞碼頭已經被鮮花綵帶裝飾滿了。駐守高昌廟製造局的蘇滬革命軍第三團精選的五百士兵,軍服整齊,排成兩列。軍官們都馬靴錚亮,佩帶的軍刀碰得互相叮噹作響。碼頭上擠滿了人群,各色各等的人物都有。黃浦江上的輪船,甚至包括一些外國軍艦,都升起了彩旗。站在碼頭上等候的人更是充滿了大人物,從武漢回來的黃興,從香港趕來的伍廷芳、宋教仁。還有早在上海的張季直,各省的代表等等等等…………
當輪船甲板上一個穿著白色洋裝,戴著禮帽的中年男子走到舷側的時候,碼頭就像突然點燃了什麼一樣,爆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帽子,綵帶都飛舞了起來,鎂光燈隔得遠遠的就啪嚓連閃。整個吳淞碼頭,就像瘋狂了一樣。
1911年12月1日,孫中山先生經過歐洲回到國內,這是他被通緝十年以來第一次回國。雖然他在歐洲爭取列強承認的活動中一無所獲,但是整個南中國,仍然為他的回來而瘋狂。
當天中山先生就召開了記者招待會:「余此次歸國,就為組織一共和的新中華而來,現今全國二十三省已有十三省光復獨立,蘇省光復已在眼前,滿清政府的未來趨勢,已不待卜龜,我期待與北方有力人士,做開誠佈公的談判。共同為中華的復興而努力。」
當記者好奇的問起中山先生這次回來帶了多少軍火,多少錢財時。中山先生微笑著回答:「余此次歸國,無一件軍火,亦無一塊洋錢。所攜帶而來的,惟有革命精神而已!」
陳其美在門口焦急的等待,晚飯時間過了很久。才看見孫中山和伍廷芳兩個人說笑著踱進了庭院。陳其美迎了上去:「先生,等你晚飯已經很久了,怎麼和廷芳兄去了這麼久?」
孫中山微笑道:「哈,英士,真是抱歉。張季老特地設晚宴邀請我,季老是袁蔚亭的老師,對我們和北方居中聯絡,很有些用處。不能不去聽聽他對時局的意見,他硬要留飯,所以就多談了些時間。季老很客氣,用他自己的馬車把我們送回來了。克強兄呢?」
陳其美扶著孫中山朝裡面走,看他面色微有些紅潤,知道已經喝過了酒,勉強笑道:「克翁從武漢回來就身體一直不好,早早就休息了。克翁最近情緒不是很好,他說明日和先生談上一天。」
他遲疑了一下,看伍廷芳對他微微點頭示意,壓低了聲音,對孫中山道:「那個張季老,先生還是和他保持些距離的好,他心裡怕是有另外的想法。」
孫中山詫異了一下:「吾,這是怎麼回事?季老是老名士了,東南勸清帝退位的電報還是他的手筆,怎麼又會有其他想法了?」
這下陳其美才把對雨辰的怨氣娓娓道來,說張季直夥同他將上海錢財搜刮得凶狠。精華全用來辦起了光復銀行,製造局也掌握在他們手中,經張季直經手,前些天才盤給了一個美國人,這種公產,上海軍政府竟絲毫不能過問。上海大清銀行也被雨辰敲詐,等伍廷芳接手的時候,竟然空空如也。上海軍政府經他們這一搞,財政極其窘迫。而且也無軍火來武裝新軍隊。就連光復會的李平書同志,都被雨辰逼得心灰意懶,不問世事了。
歸結到最後,就是張季直和雨辰勾結在一起。這個老狐狸想藉著這個來歷不明的人物將實力抓在手上,好繼續在政壇上出賣他的風雲雷雨。他的結束詞是:「張季直名聲太大,我們倒也罷了,那雨辰絕對是混進革命隊伍的敗類,遲早一天會興風作浪,我們一定要對他拿出懲治辦法來才行!」
孫中山靜靜的聽著,並沒有插話,只是到了最後才微微一笑:「這個雨辰,我對他好奇得很,總是要見上一見的…………英士,無論如何,他現在畢竟還是站在我們的革命隊伍中的,不是麼?」
陳其美一下愣住:「先生…………你這是…………」孫中山站起身來:「昨日不是同志,今日會是同志,今日不是,明日也有可能是的……英士,這些話都不必說了。現在正是要團結一切力量的時候,我今天很累,明天還要見客,先去休息了。」
看著孫中山擺擺手就走了開去,陳英士在後面跌足長歎:「先生就是好心!」伍廷芳拍拍他的肩膀,笑笑也跟了進去,這個同盟會英美派老外交前輩,和陳其美也沒什麼共同話題。陳其美自己一個在那裡咬牙切齒半天,終於頹然坐了下去:「赤佬,我有的是機會對付你…………」
陳宦夾著護書,一溜小跑的朝總理大臣的官邸內直跑了進去。大家都知道這位陳二庵先生自從陸士畢業以來,從一直是現在這個總理大臣的心腹參謀。都是不需要通傳就可以直進內堂的,也沒人問一下他為什麼這麼行色匆忙。現在這個局勢,壞消息已經多得麻木了。
陳宦直走進了內廳,就見矮胖的總理大臣才吃完午飯,手中拿著一把銀柄小刀,將手上的高麗參削成一片一片放進嘴裡嚼吃。他遲疑了一下,滿清現任總理大臣,掌握北洋多年,被有的人稱為曹操,稱為奸雄。有的人稱為能臣,稱為中國政局定海神針的人物。還被有的外人稱為中國第一流的政治家袁世凱已經笑著叫住了他:「二庵,又是什麼壞消息報過來啦?不要藏著掖著啦。」他說著一口河南口音的官話,但是語氣並不疾厲,反到是很溫和的辭氣。外貌也不見得如何的威武,眼睛長得還有些像女人。
但是就是這個人,當年二十多歲在朝鮮已經是獨當一面。後來又被寄予重望,編練新式陸軍。逐步走上了中國政治舞台的中心,他的一舉一動,在當時,就能牽動著中國政局的走向。
陳宦行了個禮,打開護書拿出一紙電報:「張定武發電報來求援,天保城已經被民黨軍隊拿下來了,說還是雨辰的蘇滬革命軍干的。上海報紙消息,孫文也回到上海了。」
袁世凱搖搖頭:「軍諮府匯報的南京局勢我也看了,民黨的艦隊已經封鎖了浦口江面,江防軍算是完蛋了。武昌那裡怎麼樣?」
陳宦恭謹的道:「軍事行動已經停止,華甫兄在前面約束著部隊,和民黨已經開始談判停火。芝泉兄在京漢線上主持大局,以他領銜的電報已按宮保的要求兩封都發出了。」
袁世凱不置可否的恩了一聲,又問:「山西那邊穩定了嗎?」陳宦更加恭謹的回答:「第三鎮進展很順利,民黨的閻都督已經退出了太原,現在逃往托克多一帶了。」
袁世凱滿意的笑笑:「二庵,你要記住,北方是咱們的根本,北方穩了,咱們北洋的班底團結了,那就什麼也不必怕。總會有咱們的出路的,你是謹慎人,和你說這些話我放心。張定武那裡,我們實在是無能為力啦…………對雨辰這個新冒起的人物你怎麼看?」
陳宦想了一回,終於搖搖頭:「這個人物以前實在沒有聽說過,竄起非常的快,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所以屬下還沒什麼看法。不過屬下很佩服他。」
袁世凱滿意的點頭:「二庵,我就喜歡你這點,很謹慎,不低估人…………這雨辰,雖然現在還不算什麼,我卻總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也許會引起巨大的變局也說不准啊……」
他可能覺得自己話說得多了,揮手讓陳宦退了下去。又顛倒的想起他在吳老伯帳下時的老師張季直給他寫的書信,想著想著,不由的微微笑了起來:「孫文、黃克強、黎元洪……甚至還有雨辰,和這些人物同在這麼個時代風雲變幻的日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袁某人的榮幸?」
這個時候的中國大地上,出現了很奇怪的景象。在長江中游一線,南北兩軍已經完全停火。但是北洋軍的舉止很奇怪,一會通電南方說不要忽略了北方軍人的戰鬥力和決心,一會又聯名通電請清室退位。在北方,北洋軍卻盯著那些起義的民黨軍隊狠剿猛打。
在南方,十三省的代表都盯著才回到上海的中山先生。各省內部現在也是紛亂不堪。湖南起事的兩位正副都督焦達峰等都已經被殺,各省的軍政分府四下林立。都等著孫中山這位在南方眾望所歸的人物來收拾局面,結束混亂。
北方的和談代表唐紹儀已經悄然南下,而大清,已經不是在等待嚥氣了,而是正在死亡,只差發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