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縱馬橫槍,意氣風發,身邊乃是自己的得力手下於毒。這豪漢目中凶光閃閃,雙手在懷中長刀那如同雞蛋一樣的粗細刀桿上來回使勁兒地搓動著,顯然是被眼前的血腥場面激起了血液中的嗜殺凶性,胯下的戰馬更是在主人情緒的感染上焦躁起來,奔馳中連連揚起頭顱長嘶。身後那些跟隨於毒出生入死的黑山軍士兵自然無比熟悉這位將軍此時的動作預示著什麼,不由得興奮的連連大吼,個個奮勇向前。
眼前的一切均不出張燕的意料,鮑信東來,只有三條道可走,而且兵力不足四萬,所以兵力在鮑信四倍以上的張燕索性在三條道上均設下重重的半月形包圍,無論鮑信撞進哪一個埋伏,另兩處埋伏的士兵都會從後面兜過來,形成一個完整的包圍,這樣就避免了因為戰線拉得太長而導致的兵力分散。
不過張燕生怕鮑信看穿他的用心,所以三個半月形的伏兵皆是黑山軍中的精銳,都是可開強弓借短兵的軍中好手,這才可賺得心思縝密的鮑信相信他遭遇的不過是黑山軍中的小股部隊。鮑信果然中計,沒有迅速撤軍,反而選擇在對面站穩陣腳,伺機突破這些弓箭手的攻擊。
黑山軍原本就是行動速度極快的賊兵,鮑信的遲疑和錯誤決定給了張燕從容布置的時間,自張燕此刻現身起,鮑信就已經變成了張燕的甕中之鱉。
不過張燕顯然是未把鮑信不放在心上,因為眼前要對付鮑信動用的兵力不過才七八萬人,其他的兵力完全被張燕不知在了金鄉西北面埋伏圈中,顯然張燕要在那裡和青州軍大打一場,要讓措手不及的青州軍吃個大虧。
鮑信方面一陣大亂,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的軍心士氣一下子跌落下去,士兵們驚慌失措,心思不定地向四面張望,張邈和劉翊等人連連呵斥,效果均不理想,其實不要說士兵,就是張邈自己本人也是已經急得滿頭大汗,臉上更是沒有半點人色。
唯有鮑勳無比鎮定,在小小年紀中展現出了將才的素質,這冷靜機智地鮑勳在紛亂如麻的氣氛中舉目望去,發現張燕的軍隊現在已經形成了一個三角形,看塵頭足有不下七萬人的聲勢,心中不由得一沉,知道今日難免是有死無生的局面,索性放開胸懷,沉聲對自己的叔父鮑忠道:“叔父,你我變魚麗之陣為三個錐形之陣,各向一方!”
鮑忠心知自己的這個侄子年紀雖小,但胸中自有一番過人的溝壑,所以聞言沒有絲毫的不悅,而是馬上指揮士兵按照鮑勳說的去做。
“弓箭手不要慌張,對方人多勢眾,射箭時完全不用瞄准,只求速度,在敵人沖上來前多射幾箭,保管可箭箭命中!”
“長戟手不要去看和聽對面敵人的面孔和聲音,眼睛向地,免得雙腿發軟,沖鋒的時候沒有半點力量你就休想活命!”
“外面的長槍手保持你們的陣形,要緊緊跟隨騎兵,不要貿然出招,看不准就出招的人等於把自己的命送給別人。”
“騎兵准備沖鋒,目標乃是對方的領頭大將,對方是賊兵,頭領一死,不戰自潰,待會作戰時,即便僅僅是刺傷對方,也要高聲大喊‘張燕死了’……”
隨著鮑忠一個個命令的發出,鮑信手下驚慌失措的士兵漸漸鎮定下來。看得鮑勳心中一穩,心知還有一戰之力。
另一處的鮑信此時卻暗暗焦急,自己剛才就覺得不對勁,可是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現在已經是悔之晚矣,現在自己這面完全被眼前的這些黑山軍拖住,這些黑山軍的數量原本就在自己沖鋒的士兵之上,戰斗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要不是自己和許汜、王楷兩人身先士卒浴血奮戰,此刻早已經敗了。
誰知張燕此時卻幽靈般的出現,從自己進軍方向的兩側更是湧出了兩倍於己方軍力,在這一剎那,鮑信就知道自己中了張燕的詭計,那名劉岱的手下一定是張燕蓄意放出的,目的就是為了誘騙自己和張邈,可笑自己還以為兵貴神速下可與在金鄉城內的劉岱來一個內外夾擊,一句擊退張燕,誰知聰明反被聰明誤,叫張燕擺了一道。
正在鮑信懊惱不已時,剛才湧出的眼前這些也不知是弓箭手還是步兵的黑山軍的那片密林中,又一股不下於一萬人的黑山軍部隊沖了出來,幾乎是清一色的長兵器,一下子就把鮑信完全包圍,宛如天狗吃月亮般一口一口地銷蝕著鮑信的軍隊。
鮑信只感周圍壓力驟增,身邊自己的士兵更是慘叫連連。
這新加入的生力軍完全彌補了因為酣斗半日而體力驟減的同伴的逐漸衰退的戰力,每個人都強勁有力把雙手中的重型長武器狠狠地刺向鮑信士兵的身體,完全是一派奮不顧身地拼死打法,鮑信軍的士兵經過剛才的惡戰早就已經身心俱疲,此刻別說躲閃的力氣,就是格擋開對手手中武器的力量都力有不逮。悶哼聲中,一個個虎口爆裂,鮮血長流,酸軟無力的手腕和那膩滑難以凝固的鮮血更是令鮑信軍的士兵抓不住手中的兵器,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的兵器探入到自己的身體中,帶出一灘灘鮮血和內髒。滿眼怨毒的離開了這個有著無限留戀的世界。
雙手持長劍的黑山軍此時更是如魚得水,在同伴們手中那化作一條條好似烏龍出海的長武器的間隙中,一個個縱掠如飛,欺身而上,在縫隙中收割著鮑信軍士兵的性命。
驀地,鮑信聽見許汜一聲大吼,其中帶著幾多痛楚,顯然是吃了暗虧,連忙一槊攔腰斬斷一名黑山軍的身體後,把滿臉鮮血的面孔看向從剛才開始一直與自己並肩奮戰的許汜,發現許汜的肩頭插入了一支長矛,長矛的主人此刻已經頹然跪倒在地,肩頭上的斗大頭顱已經飛到了半空中,顯然是在刺傷許汜後未來得及抽身而退,就被因為受傷而暴怒不已的許汜一刀削飛了腦袋。
鮑信還未來得及關心,許汜則顯出了硬漢本色,伸出粗壯的左手一把把那支右肩上的長矛帶著自己的鮮血拔出,但終因忍不住而痛得大吼一聲,一拉馬韁繩,胯下戰馬的前蹄一下子踢在了此刻還跪在許汜面前的無頭屍體上,屍體被踢得橫著飛了起來,撞在了正要蜂擁而上想要趁許汜受傷痛下殺手的黑山軍的士兵的身上,對面四名收勢不及的士兵立時變成了滾地葫蘆。
在鮑信另一側的王楷也好不了多少,這人一貫好勇斗狠,打起仗來向來是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兩敗俱傷的風格,戰到此時,死在他長矛下的黑山軍士兵數都數不清,可是他身上的傷口也不會比他殺死的人數少多少。他身邊的敵人無不把最凌厲凶猛的招數招呼到王楷的身上,可是王楷連看都未看,毫不在乎自己身上受的傷,似乎自己身上的傷根本微不足道,無論對方使出什麼招數,都會被王楷以更為凌厲凶猛快捷的方式殺死。他的瘋狂深深感染了身邊的士兵,每個人都變的癲狂起來,弄得凶猛的黑山軍亦一時莫奈他何。
無奈實力相差太多,王楷身邊的戰士一個個浴血倒下,殺得性氣的王楷又因為過於向前,身後本來已經越來越少的士兵再也無法跟上他的步伐,王楷終於變成了孤軍奮戰,這令黑山軍大喜過望,紛紛圍了上來,從四面八方向王楷水銀洩地般無孔不入地向王楷攻擊。
王楷的頭盔早已經不知道掉到何處,蓬亂的頭上宛如蒸籠冒著騰騰的熱氣,雙臂早已經酸麻的沒有了知覺,手中的長矛卻依然閃電般的刺出,如鐵桶般守住自己的身前身後。此時他早已經進入到盲目的殺戮狀態中,對眼前的一切人和事都已經到了一種不聞不問的麻木狀態。
驀地,對面一名手持長刀的敵人被王楷長矛貫穿前胸,口噴鮮血頹然倒地時,不甘心地揮動了一下手中長刀,無意中削斷了王楷戰馬的後蹄,王楷在戰馬的哀鳴聲中跌落到地面上,一躍而起,失去了戰馬的高度優勢的王楷用手中的長矛來了一招橫掃千軍,一名立功心切的敵人被王楷的長矛抽擊中了自己的脖子,立時頸骨斷裂而死,那另一名敵人則是被打斷了自己的左腿,倒在地上痛得嚎叫打滾。
王楷哈哈大笑,卻覺得後背一痛,低頭看時,一截雪亮的劍尖從自己的胸前透出,王楷狂吼一聲,猛然轉身,竟然借勢折斷了偷襲者手中的厚背長劍,那劍手一愣時,喉嚨已經被王楷一把抓住,一陣窒息中,這名黑山軍士兵已經雙腳離地,被重傷的王楷用單手捏住脖子提到半空中,身體沒有了半點力氣,在直翻白眼中對王楷一陣無力的拳打腳踢,便放棄了掙扎。
王楷此時卻口噴鮮血,才只一會工夫,他的身體已經被人從四面八方插入了十幾件兵器,王楷大吼一聲,怒目圓睜,左手仍然緊緊扣住那死去的黑山軍士兵的喉嚨,右手則倒拖著那把殺人無數的長矛,死後屹立不倒。
黑山軍的士兵在一種異樣的震懾中,一起高高地把王楷的屍體抬到半空中,然後一起抽回兵器,王楷的屍體倒在地上,旋即被一名不知名的黑山軍士兵上前一劍剁下了他的頭顱,他的屍體再也無人看上一眼,漸漸冰冷,更被隨意踐踏。
王楷的死看得鮑信眼角都瞪裂了,心中更是湧起了無限的殺機和憤怒,許汜看著王楷這自己昔日與自己嘻笑怒罵言語不禁的好友轉瞬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無頭屍體,心都痛的扭曲起來,大吼聲中早就忘記了自己身在何方,被人用長劍砍斷了自己夾在馬腹上的右腿,那長劍更深深地刺入了許汜戰馬的肚子,戰馬狂怒起來,在原地瘋狂地他騎馬蹄來,沒有了右腿的許汜跌落在地,被自己的戰馬活活地踩死,變成了一堆面目全非的肉泥。
狂怒中的鮑信反而變得十分冷靜,在看到身後自己的弟弟已經遠遠地變陣為錐形之陣,心中已有計較,便雙腿夾馬,怒馬狂奔,擺動手中長槊,利用戰馬的速度優勢一連殺死十一個黑山軍的士兵。一下子打開了一個豁口,高聲喝道:“我們撤,和張邈將軍會合!”
一旦撤到後面,嚴陣以待的鮑忠定會給眼前這群仇敵一個教訓。
張燕看見鮑忠方面戰局的變化,口中“咦”了一聲。轉頭對於毒道:“想不到這個鮑信還有如此的本事,若是讓鮑信重回本陣站住陣腳的話,即便我們會贏,也會有很大的損失,更何況還有那青州軍不知何時到來,我們更應該速戰速決,於毒你現在發動沖擊,給我馬上沖垮鮑信的戰陣,不可給他反擊的機會!”
於毒領命,暴喝一聲,好似驚雷,向前狂奔,身後的騎兵和兩側的伏兵好似三道洪流,轉瞬匯合在一起,在於毒的帶領下發動了沖擊。
鮑勳默默算計著弓箭的射程,驀地喝道:“放!”士兵們如臂使指般把手中灌注了所有生的希望和仇恨的弓箭狂射而出,好似蝗蟲。
於毒的軍隊相應的產生變化,兩翼的士兵好似一道閘門合在了弓箭的最前方,人人高舉盾牌,把根本就沒有經過瞄准的弓箭紛紛擋下。只有少數的漏網之魚才從盾牌與盾牌的空隙中掉了下來,刺傷了步兵的皮肉,不過早已經沒有了什麼殺傷力。
趁著鮑信方面士兵手忙腳亂的上箭的時候,於毒已經領著收起了盾牌的步兵蜂擁而上,而騎兵則只是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著,顯然不想給鮑信方面弓箭手殺傷自己的機會。鮑勳也知道現在放箭只是徒勞無益罷了,根本不可能給對方帶了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這麼做卻可以限制於毒軍隊的進軍速度,可以為自己父親撤回本陣贏得寶貴的時間。只要自己父親回到本陣就可伺計突圍而出,別謀良策救援金鄉。
可惜於毒不會給鮑勳這個機會,於毒雖然是莽漢一個,但多年的沙場經驗還是令他本能的反應出鮑勳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大聲催促步兵的移動速度,迅速地接近在鮑勳的命令下結成的三個錐形之陣。
鮑勳知道此時若是再不出擊,只怕於毒的軍隊一上來,己方就會被於毒的軍隊完全的淹沒。一咬牙,對自己的叔叔鮑忠道:“叔父請在這裡掠陣,小侄去去就來,定要把於毒的人頭獻給父親!”鮑忠還未來得及反應,鮑勳已經掉轉馬頭,准備沖鋒。
“弓箭手後撤,轉向老將軍方向,對老將軍身後的黑山軍進行拋射!騎兵隨我來!步兵也要跟上!”
在士兵的轟然允諾中,鮑勳帶領著一萬人,開始了一次自殺性質的沖鋒。
於毒沒有想到對方在鮑信還沒有來得及撤回本陣的情況鮑信軍中還有人可如此冷靜機智的判斷形勢,這種棄卒保車的眼光和犧牲精神令於毒這敵人也不由得暗贊一聲。一擺手中長刀,軍隊迅速變陣,後面的騎兵迅速地出現在軍隊的最前方。
“只殺不降!”滿臉凶相地看向正在向自己迅速地移動中的鮑信軍的於毒的嘴中只是惡狠狠的蹦出這四個字來。
“只殺不降!”“只殺不降!”“只殺不降!”……黑山軍吼聲連天中,在於毒的帶領下,巨浪滔天般的沖向了鮑勳和身後的一萬人。
先是雙方的騎兵進行了的碰撞。在馬上將要相互撞擊上的時候,雙方的騎兵個個在馬背上盡力的伏下自己的身體,把自己手中的武器極力地向前挺出,雙腿更是把自己胯下的戰馬夾得緊緊的。戰馬感應到主人的心意後在短短的距離中紛紛把自己的速度加到極致。
雖然張燕軍隊的數量遠遠多於鮑信軍,但終究是流寇,沒有太多的騎兵,而且張燕不可能在第一次沖鋒中就派出所有的騎兵,所以相比較一下,雙方不過各有兩千多的騎兵投入到戰斗中,饒是如此,大地也為之深深地震撼。狂怒的馬蹄、騎士的吶喊、閃亮的武器燒灼著每個戰士的神經,熱血沸騰可使得每個人都忘記生命中其他的一切事情,此時此地,唯有手中的兵器與自己永恆相伴。
雙方的騎士悍不畏死地進行了一輪沖擊後,許多騎兵被對方挑於馬下,血光四濺中雙方隨後跟上的其他兵種加入了混戰。
失去了沖擊力的騎兵此時更像是一個個小型的戰斗堡壘,步兵們圍繞著為數不多的騎兵展開殘酷的廝殺,黑山軍更是借助騎兵居高臨下的高度優勢以多欺少的攻擊著鮑信軍,轉眼間,鮑勳帶領的一萬士兵已經傷亡過半。
力大刀沉的於毒在馬背上更是成了所有鮑信軍士兵的噩夢,他在呼吸間就如同吃飯般輕而易舉地把二十多名騎兵斬於馬下。不服氣的鮑勳在對上於毒後更是被殺的只有招架之力,沒有還手之功,盔歪甲斜、帶浪袍松,渾身熱汗直流。
一時間,黑山軍占盡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