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 正文 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下)
    寧凝怔忡時許,望著遠處,喃喃道:「我真羨慕姚姑娘,她能為陸漸而死,可我,連死也不能的。」

    說到這裡,才覺自己無意間竟向左飛卿吐露心曲,頓時雙頰發燙,拾眼望著左飛卿道:「左師兄。你對仙碧姐姐又怎麼樣呢?」

    「我?」左飛卿微微一怔,眼力閃過一絲迷茫。苦笑道,「我也不知怎麼樣。這世上最苦的事,莫過於一廂情願,這杯苦酒我飲了十年,最懂其中滋味。寧師妹,我鎮不遠你不我後塵……」

    寧凝歎道:「這麼說起來,十年了,你仍是看不開?」

    左飛卿微微苦笑,寧凝瞧了她一眼,搖頭道:「既然你都看不開,又何必勸我呢?」

    左飛卿白眉維揚,嘴角浮起一絲苦笑,幽幽道:「是啊,我都看不開,,勸你又有什麼用?」說到這裡兩人彼此對視,心中泛起同病相憐之意。

    驀然間,左飛卿袖一拂,朗聲道:「我來帶路吧。」邁開步子,走在前面,寧凝默然相隨,空山寂寂,風雪低吟,兩道人影前後相疊如一,越發孤寂。

    來到玉禾谷時,已是風停雪住,谷內突觸陣陣暖氣,谷口滋生初星星碧草。

    寧凝上前兩步,揚聲道:「爹爹,你在麼?」

    谷內有人「咦」了一聲,繼而就聽寧不空啞聲道:「你怎麼麼來了。同行那人是誰?」

    左飛卿暗服寧不空耳力了得,當下說道:「寧不空,你不認得左某人了?」

    寧不空哼了一聲,說道:「風君侯,你怎麼跟我女兒在一起?是了,為山部的事來?」

    左飛卿笑道:「算你聰明。」

    寧不空略咦沉默,厲聲道:「風君侯,你想用凝兒脅迫老夫嗎?哼,告訴你,老夫不吃這套。」

    寧凝道:「爹爹,這與左師兄無關,是女兒自己愛來的。」

    寧不空心生驚疑,冷笑道:「那好,你進谷來。」

    寧凝走進山谷,忽覺得身邊微風流轉,左飛卿也跟了進來,寧凝忍不住道:「左師兄……」

    左飛卿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插手你的家事就是。」

    寧凝心知他意在護衛,不忍拂他好意,只得吐一口氣,轉過一條碎石小徑,忽見寧不空坐在一座洞府前,手中把玩一節紙繩,紙繩從洞府鐵門下方穿出,直通洞內,左飛卿低聲道:「這洞裡牆壁均是鐵鑄,轉移關押山部弟子,以防他們施展山勁破壁。」

    寧凝微微皺眉,寧不空卻嘿嘿一笑,說道:「風君侯你說漏了,如今這洞裡不但有鐵壁,還有幾千斤火藥,老夫只要將引信這麼一搓,洞內兩百來人立時化為飛灰。」一邊說,一邊用拇,食二指捻搓引信。」

    寧凝與左飛卿均是色變,寧凝道:「爹爹,洞中都是老弱婦孺,原本無辜,你何苦與他們為難。」

    「老弱婦孺?」寧不空重哼一聲,面色變得異常猙獰,厲聲道:「當初落雁峽的火部家眷就不是老弱婦孺?山部這些GOUZAZHONG聽了沈舟虛的唆使,害死我火部多少老弱婦孺,你娘就是被山不墜石打斷了腿,活活餓死,你難道都忘了嗎?」

    寧凝不禁語塞,胸口急劇起伏,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

    左飛卿皺了皺眉,揚聲道:「寧不空,你當真要殺光這兩百多人?」

    寧不空冷笑道:「你們既然來了,山部必然沒有守住西天門,這罪過可不小,嘿嘿,依照城主脾氣,即便不統統炸死,也有五六十顆人頭落地。」

    話音未落,那鐵門內忽然傳來嬰兒啼哭,其中夾雜婦人哄勸安慰。

    寧凝聽著這哭聲,心底至軟至柔的地方似被刺了一下,眼眶又酸又熱。

    寧不空臉上卻露出乖戾神氣,厲聲道:「哭什麼,不許哭,在哭一聲,統統炸死。」

    那嬰兒哭聲頓弱,似被人用手摀住了。

    寧凝胸中好似堵了一團棉花,忍不住叫道:「爹爹……」

    寧不空一擺手,厲聲道:「閉嘴,不關你事。」

    左飛卿雙眼圓睜,喝道:「寧瞎……寧不空,你還算人嗎?」

    寧不空森然一笑:「問得好,好多年前,寧某人就不是人了,是鬼,是魔,是出生!」

    他自稱魔鬼畜生,左飛卿反倒罵無可罵。寧凝沉默一陣,忽地抬起頭來,說道:「爹爹,火部有種心法,可以虹化自燃,對不對?」

    寧不空聞聲知意,臉色一沉,森然道:「你說這個個作甚?哼,你敢脅迫為父?」

    寧凝搖頭道:「在這世上,我只有你一個親人,我敬你愛你,又豈敢脅迫於你?」

    寧不空聞言,臉色稍緩,徐徐道:「這話說得還算不錯。」

    寧凝歎了口氣,苦笑道:「可你有時候實在可惡,叫我忍不住想要恨你的。」寧不空冷哼一聲悻悻道:「習慣了就好。」

    寧凝搖了搖頭:「爹爹,你若是害死這洞中的人,我只有先行自燃而死。」

    寧不空身子一震,厲聲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試試?」

    寧凝長吸一口氣,緩緩道:「你若是害死這洞中的人,我便先行自燃而死,爹爹,你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無論如何,我,我也不想恨你。」

    寧不空彷彿愣了一下,微微失神,喃喃道:「你恨我?」

    寧凝道:「不錯,我若瞧見你害死這些婦孺老幼,一定會打心眼裡恨你,要是那樣我寧可死了。」

    寧不空身子微微發抖,騰地站起,厲聲道:「你,你敢!你忘了,這些山部的狗雜種害死過你娘。」

    寧凝淒然一笑,搖頭道:「我沒忘,可是,我卻連媽媽的樣子也沒見過,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難得,她也和你如今一樣?是魔,是鬼……」

    「住口。」寧不空面肌微微抽搐,咬牙道:「凝兒,你可以恨我怨我,卻不能侮辱你娘。」

    寧凝身子輕震,喃喃道:「那麼她是什麼樣子的?」

    寧不空沉默片刻,抬起頭來,壞死眼珠骨碌亂轉,過了一陣,臉色漸漸鬆弛下來,露出一絲暖意,悠悠道:「你娘,長得很好看,和你一樣的好看,她的心腸也很軟,這也和你差不多,她總是在我耳邊嘮叨,勸我不要殺人,不要爭霸,絮絮叨叨,幾乎叫人厭煩。不過,她的眼睛好看極了,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蒙著一層薄霧,好多年啦,有時候,她的樣子我都記不真了,可那一雙眼睛,就像烙在心裡怎麼也忘不了……」

    說到這兒,他臉色一變厲聲道:「左飛卿,你說說,我女兒的眼睛是什麼樣子?」

    左飛卿苦笑道:「令愛的眼睛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蒙著一層霧,看人的時候,直將人的魂魄吸進去。」

    「就是這樣。」寧不空滿意微笑,將手一拍,「果然,果然。」

    寧凝歎道:「爹爹,你想過麼?要是媽媽還活著,看到如今的你,她又會說什麼?」

    寧不空一愣,頹然坐倒,喃喃道:「她,她會說什麼?」

    寧凝歎了口氣:「如果我是她,一定痛心得很。」說到這裡,她踏上一步,凝視父親,一字字道:「爹爹,要麼我虹化自燃,要麼放掉這些老弱,兩件事,你任選其一。」

    寧不空全身陡震,失聲道:「凝兒……」

    寧凝微微咬牙:「女兒不孝,這一回,我說到做到。」

    寧不空臉色驀地陰沉下去,眼皮下眼珠骨碌亂轉,沉默了不到一刻工夫,左、寧二人卻如經歷了數十年光陰。

    忽然間,寧不空打個激靈,神情恍惚,抬頭向天,尖聲打了個呼哨。

    不一時,山谷四周人影晃動,閃出三個人來,均是黑色衣巾,形容剽悍,悄沒聲息,跪在寧不空身前,黑面巾下眼珠精光亂轉。

    左飛卿方覺疑惑忽聽寧不空道:「火藥埋的怎樣?」

    其中一人岔道:「不是早埋好了麼?」

    寧不空徐徐道:「我以為還是埋少了,你們三個再取兩桶來」

    那三人應了起身站起方才轉身,寧不空手中竹仗陡然刺出,正中一人後心,彷彿利針穿紙。透心而出。另外二人見狀大驚縱身於走,寧不空將手一揮,袖中射出兩道火光,正中二人,轟隆兩聲,漫天血雨繽紛灑落。他出手如電連斃三人寧凝左飛卿均是無比驚珥。寧不空一言不法,從那人後背抽出枴杖,踱了幾步,走出鐵門前,掏出鑰匙,打開門道:「出來吧。」

    洞中寂靜時許,陸續走出許多老人婦孺,盯著寧不空既是茫然有時畏懼,寧不空枴杖一頓,厲聲道:「等什麼,還不快走,再不走一個也別想活!」

    山部家眷莫名其妙,但見他聲色具利,又生惶惑扶老挾幼,向谷外去了。寧凝有驚又喜,脫口道:「爹爹。」

    寧不空鐵青著臉,厲聲道:「別叫我爹,快走,快走。」說罷步履如風,快步向前。

    三人走出一程,寧凝問道:「爹,你殺死的三人是誰?」

    寧不空冷哼道:「萬歸藏派來照看老夫的,那老東西對我始終不放心。哼,凡事不做便罷,做便做絕,既然放了山部的狗雜種,索性連這三個廢物一併打發了。」

    寧凝疑惑道:「那如今去哪兒呢?」

    寧不空腳下不停,說道:「越遠越好,直到萬歸藏找不到咱爺兒倆為止。」說著轉身向左飛卿道,「風君侯,你不用跟來了,今日別過,後會無期。」

    左飛卿微微一笑,點頭道:「寧不空,你這輩子難得做件好事,今日總算做了一件。」

    寧不空冷哼一聲,方要反唇相譏,忽聽一個蒼勁的聲音笑道:「說得是。寧師弟,這件事你做的再好不過了。」

    剎那間,寧不空渾身血液好似抽空一般,雙腳好似釘子,死死釘在地上。

    左飛卿和寧凝二人也是臉色慘邊,只見前路人影一閃,萬歸藏背負雙手,笑吟吟逍遙渡來。

    寧不空乾笑一聲,澀聲道:「想不到,城主竟然來了。」

    萬歸藏笑笑,說道:「你想不到,萬某卻想到了,寧師弟,你信不信?」

    寧不空長吸一口氣,勉力定住心神,道:「城主神機妙算,寧某向來敬佩,但說你算到此事,寧某卻不相信。」

    萬歸藏微微一笑:「不錯滅亡雖知你將來必反,卻料不到如此快法。可你卻不知道,你殺掉的三人,體內種了『六虛毒』,與我『同起相求』,數十里之內互有感應,只要三人活著,萬某便能感知。你若心軟一些,制住三人,倒也罷了,可你寧師弟向來做事做絕。所以那三人一死,萬某立時便知道了。」

    寧不空仰天歎了口氣。萬歸藏打量他笑道:「看你模樣,似有餘恨。」

    寧不空苦笑道:「寧某到此地步,並不指望活命,只求城主網開一面,放了小女。」

    寧凝大聲叫道:「爹爹,我不需他放,大家一起生,一起死。」

    「閉嘴。」寧不空厲聲喝道,「為父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繼而抬頭道,「萬城主,念在我助你收服山部,也算小有功勞。」

    萬歸藏打量他一眼,笑道:「無怪你當日敗給沈舟虛,只因你對別人在狠,對妻女卻狠不下心;沈舟虛卻不然,對別人狠,對妻兒更狠。寧師弟,你的確聰明,可惜仍有私情,以有情對無情,焉能不敗?」

    他微微一頓,又道:「你要我放了令愛麼?也好,只要你虹化自(我)焚(燒),我便給她一線生機。」

    寧凝又驚有怒,脫口道:「不成……」

    寧不空卻一擺手,沉聲道:「什麼叫一線生機?」

    萬歸藏淡然道:「或生或死,全瞧她自身造化。」

    寧不空沉默半晌,驀地仰天大笑,萬歸藏一言不發,微笑注視,寧不空陡將竹杖一頓,高聲道:「萬城主,你可知道當年落雁峽一戰。我如何敗給沈舟虛的?」

    萬歸藏笑道:「這個我倒有耳聞,你聽說沈舟虛去了落雁峽,不顧師兄弟反對,執意回去營救家眷,結果途中中了埋伏。」

    寧不空慘然一笑:「其實我也知道,即便回去,業已不及,可是那又怎樣。火部死光了又如何,天下人死光了又如何?我只要救回方凝和孩子。至於其他的師兄弟,嘿嘿,又哪兒知道我的心思。」

    萬歸藏點頭道:「火部由你而興,也由你而亡,成也不空,敗也不空。」

    寧不空哈哈大笑,笑聲中頭頂火光驟然一閃,頭髮頓時燃燒起來。

    寧凝縱然暗地留心,也料不到寧不空如此果決,見狀驚呼上前,欲要制止,不料眼前人影一晃,萬歸藏已然搶至,手掌一揮,勁氣湧至,將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左飛卿便吃了一掌,跌倒在地,寧凝上前救援,卻被萬歸藏巧使誘敵伎倆,一指將她點倒。

    寧凝動彈不得,眼睜睜望著父親渾身慾火,有如一支跳動的火把,身子搖搖晃晃,口中發出絲絲怪聲,虹化之火由內而外,先骨後血,再至肌膚,因此緣故,自燃者必要經受莫大折磨。

    寧不空渾身火焰越燒越小,初時還如一課大火樹,漸漸變成栲栳大小,燒到最後,竟不過碗口大小一團,終歸火盡煙滅,被山中狂風一吹,漫天飛灰,散得乾乾淨淨。

    寧凝望著那漫天灰燼,驀地眼前一黑,一口痰湧上來,昏死過去。

    陸漸五人奔出一程,不見左飛卿和寧凝趕來,心中均起忐忑,陸漸道:「谷縝,托你照顧阿晴,我回去瞧瞧。」仙碧也道:「我也去。」

    姚晴面色微沉,卻沒作聲,谷縝卻擺手道:「不成。」

    陸漸道:「為什麼?他們若有三長兩短……」

    谷縝正色道:「你仔細想想,以寧、左二人的能為,當今之世,誰能制住他們?」

    陸漸略一沉吟,遲疑道:「恐怕只有萬歸藏。」

    谷縝道:「他們若是無恙,必然趕來,若是未能趕來,要麼便有大事纏身,要麼就是遇上了老頭子,你二人若是前往其邊老頭子不親自動手,也難免被山部石陣困住,如此一來,先前所有辛苦,豈不一筆勾銷。」

    仙碧怒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們難道就這麼瞧著?」陸漸道:「對啊。」

    虞照也道:「姓左的雖然可惡,為人卻不壞,這麼丟下他不管,太不仗義。」

    姚晴也道:「這兩個人都不是好人,但他不仁,咱們不能不義。」

    四人一愣,仙碧沉吟道:「萬歸藏無情無義,視人命如草芥,決不會回來救人。」

    谷縝道:「是啊,若要勝過老頭子,就得用他的法子,倘若優柔寡斷,還不如就此認輸。」

    剩餘四人聽得這話,無不默然,谷縝掃視四人,苦笑道:「我並非無情無義,只是此番我的賭注是東島,仙碧姑娘和虞兄賭的是西城,至於陸漸,賭的是姚大美人的性命。孰輕孰重,還望斟酌,若是定要回去,我也立馬隨行。」

    四人聽了,對視片刻,虞照忍不住道:「這鳥賭局真叫人進退兩難,罷了,大夥兒兵貴神速,給他來個直搗黃龍。」

    陸漸也歎道:「如今只有往好處想了。」

    仙碧慘然歎了口氣,谷縝卻將聲一揚,朗聲道:「各位記住,此行就算我谷縝埋骨此地,你們也決計不能回頭。」

    眾人聽得這話,心中無不騰起悲壯之氣,姚晴回望來路,自傷心事,喃喃道:「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粱,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陸漸道:「阿晴,你念什麼?」

    姚晴淒然一笑,還未回答,仙碧已眼眶含淚,接口念道:「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姚晴(不是被仙碧接口了嗎?怎麼還是她?)念到這裡,不覺硬咽。虞照卻豪興陡發,洪聲接道:「正壯士,悲歌來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

    血字方完,谷縝已拍手大笑:「我還是喜歡最後一句:誰共我,醉明月?哈哈,誰共我,醉明月?」

    虞照兩眼一瞪,大聲道:「那還用說,除了老子,還有哪個?」

    兩人哈哈大笑,大步流星,奔走在前。

    陸漸心中奇怪,皺眉道:「你們到底做什麼?」

    姚晴歎道:「苦中作樂罷了。」說著輕輕拍了陸漸一下,低聲道:「快走,別輸給他們。」

    陸漸點一點頭,飛身趕上虞、谷二人,仙碧抱著貓兒,戀戀不捨回望一眼,咬了咬牙,追隨眾人身後。

    行了半日,峰迴路轉,山坳裡忽然傳來一股泥腥氣,仙碧玉道:「大家當心,『萬死澤』到了。」話音方落,前方豁然開朗,露出大片洪荒沼澤,烏黑濁泥上白血未融,黑白相間,星星點點。

    沼澤對岸,一座山峰巍峨入雲,雲山縹緲之中,隱約顯出飛簷樓閣,危崖百仞,奇高奇險,千簷萬宇,不似修在人間,卻似建在天上。

    「谷老弟。」虞照遙指懸空樓閣,「過了這片沼澤,就是帝之下都了。」

    谷縝笑了笑,說道:「要過這片沼澤,怕不容易。」

    仙碧道:「飛唧若在,可就好了,以他『白髮三千羽』的神通.居高臨下,必叫沙天洹動彈不得。」

    谷縝微微皺眉,忽而笑道:「無妨.我來試試。」瞅準一處實地,飛身縱上,眾人紛紛跟隨。

    行走不久,泥面一動,嘩然拱起,兩道黑影飛身縱起,攪得泥水飛濺,谷縝閃身讓過,縱身跳上另一實地,不料腳才落地,泥面陡陷。

    谷縝急忙縱身再跳,不料四周貌似實地處紛紛塌陷,競無一處可以立足,掉頭望去,其他四人也陷入相同困境。

    谷縝心念一轉,將身子一縮,鑽入沼澤之中。

    一入泥中,谷縝便覺四面壓力重疊而至,難以呼吸,此時體內澤勁也隨之發動,破開污泥。

    就在此時,四周淤泥忽地攪動起來,谷縝心知有人逼近,閃身錯讓,兩把匕首頓時落空,谷縝雙掌一分,電勁出手沼澤之中亦有水,水能傳電,兩名澤部高手忽遭電擊,氣息陡亂,雙雙躥出泥面換氣。

    不料陸漸早已候著,兩人一露臉,便飛身趕上,一手一個,拎將起來,順手制住穴道,扔向干處。

    不多時,便有六七名澤部弟子被谷縝迫出泥面,谷縝方要縱出沼澤,忽覺又有一人逼近,正要閃避,來人手臂一圈,將他手臂纏住。

    谷縝不料來人如此敏捷,迥異先前高手,心中頓如電光閃過:「沙天洹來了。」

    他心念轉動,欲要抽手反擊,不料沙天洹出手奇快,又將他剩餘一臂纏住,同時帶起一股大力,拖著谷縝鑽向沼澤深處。

    沙天洹本也是澤部高手中的佼佼者,在這泥沼之中浸淫多年,谷縝「周流六虛功」火候尚淺,沼澤之中還不能與之抗衡,只覺沙天洹有如一條大蛇,將他越纏越緊,抑且老頭兒身上裹著一層古怪皮套,滑溜溜有如鯊魚。

    谷縝發出電勁,均被那皮套隔絕在外,以至於被沙天洹越拖越深,四周壓力越來越沉,氣息緊迫,力不能繼。

    就在這個當兒,谷縝體內忽然湧起一股「天勁」,氣透發稍,逼得滿頭長髮根根繃直,向後亂刺。

    沙天洹藏在谷縝身後,以免與他正面相搏,萬不料谷縝情急之下,八勁救主,頭髮亦能傷人,他身上皮套本是至寶,水火電勁均不能侵,唯獨面孔留有一個小孔,方便冒出泥面換氣。

    誰知無巧不巧,谷縝頭髮正從那小孔鑽入,刺撓鼻孔。

    沙天洹只覺鼻子奇癢,閉氣功夫頓時被破,急忙放開谷縝,掙扎欲上,不料卻被谷縝反手抱住腰身。

    沙天洹不及擺脫,無奈之下,好似逃命的耗子,拖著他向上猛鑽。

    陸漸守在沼澤之上,眼見淤泥翻騰,卻不見谷縝露面,心中正自焦急,忽見一個似魚非魚、光滑溜溜的東西鑽將出來,陸漸也不知是人是怪,眼看不是谷縝,便是一拳。

    沙天洹才受大難,便遭重擊,頓時兩眼翻白,昏死過去,谷縝借他之力鑽出泥沼,將沙天洹拖到一處實地,大聲道:「澤部弟子聽好,沙天洹已然就擒,爾等頑抗,全無意義。」

    剩餘的澤部弟子對沙天洹本就不服,所以守衛在此,也是迫於萬歸藏的武力,聽得這話,樂得旁觀,再不出手搗亂,目視谷縝一行,登上彼岸。

    谷縝身性好潔,此時弄了一身污泥,面目難辨,心中十分惱火,一旦上岸,便對沙天洹一陣亂踢,踢得老頭兒七葷八素,連叫饒命。

    仙碧鄙夷道:「這廝狗仗人勢,狐假虎威,殺他污了咱們的手至於你這身泥麼……」說到這裡,掩口直笑。

    谷縝悻悻道:「有什麼好笑的。」

    仙碧笑道:「我瞧你真像剛出土的菩薩。」

    姚晴哼了一聲,說道:「他算什麼菩薩,分明是剛出池塘的蛤蟆。」

    谷縝笑道:「好,好,要做蛤蟆,大夥兒一塊兒做。」說著伸出泥糊糊的雙手,去抹姚晴臉頰。

    姚晴失聲尖叫,陸漸連忙閃開,說道,谷縝,不要胡鬧。」

    谷縝笑嘻嘻的道:「姚大美人,若不是你坐騎了得,我今天非在你臉上畫一個烏龜不可。」

    姚晴心裡暗罵,嘴裡卻不敢作聲,只怕這小子發起瘋來,真在自己臉上抹上兩把污泥,那可是糟糕極了。

    虞照哈哈一笑,說道:「谷兄弟別怕,前方不遠就是洗魂橋,兩道瀑布夾橋對流,壯觀已極,任你多少泥巴,都是一洗而光。」

    谷縝大喜,又踢沙天洹兩腳,扒下老頭兒的皮套,扔進沼澤,拖死狗般拽著他向山上爬去,沙天洹渾身皆痛,慘叫道:「谷島王,谷島王,小的會走,小的會走。」

    她連滾帶爬掙將起來,垂頭喪氣,跟在谷縝身邊。

    攀至山腰,忽聽水聲轟鳴,姚晴低聲道:「呆子,洗魂橋到了。」

    陸漸舉目望去,卻是山頂雪水流下,在此地匯成兩道瀑布,飛流相對,彼此衝擊有如兩條白色巨龍,雙雙扎入一座高山湖泊,發出雷鳴般的咆哮吼聲。

    瀑布之間,一道如虹長橋橫跨湖上,下低上高,連接兩岸,橋下湖水色如墨綠,深邃無極,橋上凝立一人,浩浩白瀑間,烏黑羽氅醒目無比。

    虞照嘖嘖道:「幾天不見,貓兒也變成虎了,仇老鬼這架勢,莫不是要以一當五?」

    「勇氣可嘉,有詩為證。」谷縝笑道,「洗魂橋頭殺氣生,橫槍立馬眼圓睜,一聲好似轟雷吼,獨退你我四五人。」

    「橫槍立馬?」虞照呸了一聲,「他橫屍還差不多。」

    虞照哈哈大笑,拍手道:「說得好,咱們這就一擁而上,給他來個立馬橫屍。」

    仇石神色冰冷,淡然道:「雷瘋子,你別太張狂,你瞧瞧,這是什麼?」說著將手一揮,湖對岸山崖上陡然吊下一對男女,雖是五花大綁,眾人仍是一眼認出,男的是左飛卿,女的正是寧凝,二人神氣頹敗,顯然吃了不小的苦頭。

    眾人始料不及,各各吃驚,仙碧縱身欲上,仇石卻陰笑道:「仙碧師妹,你若妄自上前,風君侯和寧姑娘只怕沒命。」

    仙碧一驚,只見兩側山頂上探出數十人頭,紛紛張弓搭箭,指定崖上二人,如此相距甚遠,五人就算有天大的神通,也休想在箭發之時越過虹橋,救下左、寧二人。

    仙碧氣為之塞,含怒道:「仇石,你要怎樣?」

    仇石笑道:「當然是請你們回去。」

    仙碧大皺其眉,盯著谷縝冷冷道:「這就是萬歸藏的法子,我倒想看看,你怎麼用他的法子勝他?硬闖上去嗎?」

    谷縝不禁苦笑,尋思:「君子和小人鬥,一輩子都是輸家。看來我心還不夠硬,終究做不了萬歸藏。」想到這裡,轉身下山,陸漸吃驚道:「你做什麼?」

    谷縝歎一口氣:「還做什麼?打道回府唄!」

    「這就打道回府?」虞照怒氣勃發,跳將起來,厲聲叫道:「仇老鬼,你倚仗人質算是什麼本事?有本事你我放對,死活聽天,你敢不敢?」

    仇石陰陰一笑,淡然道:「我就知道雷瘋子你有此一說,你想逼我和你決戰,出口怨氣。嘿嘿,你當仇某人怕你?好啊,你們幾個一起上,仇某統統接著便是。」

    眾人聞言,均覺訝異,虞照「咦」了一聲,打量仇石道:「仇老鬼,你吃了神仙屎(……)還是佛爺屁?說起話來,口氣好大。哼,若是一起上,只怕你骨頭渣兒也留不下來。」

    仇石笑道:「我雖說了一起上,卻有一個前提。」虞照道:「什麼前提?」仇石道:「那便是你們既不許用本部神通,更不許用周流六虛功和大金剛神力,就算補天劫手,也不能用。」

    「什麼?」虞照大怒道,「這些都不能用,那還打什麼架?」

    「是啊。」仇石陰森一笑,「倘若撇開這些絕學,你五人仍能贏我,仇某自然甘拜下風,恭送各位過橋。」

    虞照不禁沉默,瞅了仇石兩眼,徐徐道:「仇石,你說這話,是尋我開心?」

    仇石冷笑道:「我就拿你尋開心,怎麼著?雷瘋子,你不是自負豪勇,瞧不起人麼?有種的,就不用周流電勁,跟我鬥鬥。若是不敢,那就是沒種,嘿嘿,我倒忘了,雷部的人哪有什麼種?」

    仇石在東島被風、雷二主殺得一敗塗地,心中耿耿於懷,難得逮到如此良機,自然極盡羞辱之能事,他自忖此時身處二瀑之間,流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虞照倘若不用電勁,和他交手,真與送死無異。

    虞照氣得臉色血紅,死死盯著仇石,眼裡似要滴出血來,仙碧心道要糟,扯住他衣袖,疾聲道:「虞照,不要中他的激將法,我們先退,再想辦法。」說著連扯兩次,虞照紋絲不動,仙碧大急,心知虞照性如雷火,寧折勿屈,受此侮辱,若不應戰,真比死還難受。眼看他口唇微張,仙碧心頭一急,幾乎便要哭出來。

    此時間,忽聽陸漸在身後高叫道:「仇石,你說話可是算數?」二人一愣,回頭望去,只見陸漸大步上前,目光炯炯,注視仇石。

    仇石本想激虞照動手,渾不料陸漸橫插一腳,心中不悅,板起臉道:「什麼話?」

    陸漸道:「我若不用大金剛神力和補天劫手仍能贏你,你就甘拜下風,讓我們過橋嗎?」

    這一條原是仇石臨時杜撰,用來羞辱虞照,但他一部之主,面對眾人,不能自食其言,只得道:「不錯。」心中卻甚猶豫,尋思:「難道這少年還有什麼別的本領?」但他自忖神通了得,又佔據地利,這念頭一閃即沒,並不放在心上。

    陸漸放下姚晴,說道:「阿晴,我離開一會兒,你別擔心。」

    姚晴盯著他,神色複雜,驀地輕輕歎一口氣,說道:「你去吧,可要回來。」

    陸漸點頭道:「我一定回來。」轉身向仙碧道:「姐姐,借你軟劍一用。」

    仙碧一怔,解下腰間軟劍,遞給陸漸,陸漸輕輕一抖,長劍崩直,脫出魚皮軟鞘,銀白修長,宛如落日殘影,天河餘波。

    仇石瞧陸漸提劍登橋,眼中透出一絲譏笑,冷冷道:「你就用這口劍和我交手?」

    陸漸道:「若用劍法,自然要用劍。」

    「劍法?」仇石微微一笑,「什麼劍法?

    陸漸道:「姚家莊,斷水劍法。」

    陸谷等人步履維艱,能否進入西城鶯鶯廟?

    百年迷局何從破解,下一條線索指向何處?

    萬歸藏絕世梟雄,陸谷兄弟連心,逐至尊之位於四海,溯神州衣冠於萬國!

    半月後,《滄海32》——橫絕滄海之卷準時與您見面,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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