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 正文 第29卷論道滅神之卷(中)
    噴青湧綠,籐蔓交錯,「千春長綠」通身纏繞籐蔓,長大了數倍不止,漂在海上,彷彿一座翠綠發亮的小小島嶼。火器擊來,籐斷水流,火光熄滅,更有長籐有如長蟲百足,紛紛攪動海水,白雨跳珠,漫天皆是,任憑何種火器,一沾即濕。

    幾輪火器打過,「千春長綠」已然一頭撞入火部船陣,逼近一艘戰船,眾倭人又驚又怕,哇哇大叫,紛紛拔出長刀,想要跳過船來廝殺,誰知那籐蔓活了也似,鋪天蓋地,撲面而來,或者纏繞水手,或者拉扯桅桿,或者鑽入船板縫隙,趁隙搗虛,膨脹撕扯。忽聽卡嚓嚓一聲怪響,偌大戰船土崩瓦解,變成一堆碎釘爛木,被浪一打,杳然不見。船上倭寇紛紛落水,卻被籐蔓纏住了,咕嘟嘟飽飲海水,翻著白眼沉了下去。

    其餘戰船驚恐萬分,掉頭迸散,但船大笨拙,轉身時又被纏住一艘。「千春長綠」怪籐扭動,有如八爪章魚,展開腕足,抱住那艘倒霉戰船又鑽又扯,籐蔓縮回之時,船隻已解體成無數碎片,隨波逐浪,飄然四散。

    陸漸看得驚心不已,顧望姚晴,見她雙眼微閉,蛾眉輕顫,雙頰染了一抹嫣紅,更添嬌艷。陸漸心中一陣緊,一陣熱,望著眼前女子,忽喜忽悲,站在那裡,已然癡了。

    砰的一聲,巨響傳來,陸漸轉眼望去,雷部海船撞上一艘火部戰船,兩艘船搖搖晃晃,有如醉漢一般。雷部弟子發出一陣怒吼,火鳥版掠上火部海船,人手一條兩丈長短的銅鏈軟槍,刺纏抽打,倭寇手中武器和銅槍一交,電勁湧來,十九渾身麻痺,束手待戮。

    遠遠望去,船頭藍光時隱時現,慘叫不絕於耳,轉眼間,電光漸滅,呼叫全無,倭寇死傷殆盡,雷部弟子忽地掉轉炮口,轟擊火部戰船。

    只一陣,火部折了三艘跑船,仇石又被風、雷二主聯袂截住,動彈不得。寧不空忽地哈哈一笑,高叫道:「天、地、風、雷本領有限,恃多取勝,寧某今日以一當四,雖敗猶榮。」

    虞照道:「寧不空,你若不服,大夥兒都丟了船,上靈鰲島練練。」話音未落,左飛卿怒哼一聲,罵道:「蠢材,寧瞎子的激將法也就對你管用。」虞照撇他一眼,冷笑道:「你這麼聰明,怎麼對付不了仇老鬼?」

    左飛卿兩道白眉如長劍出匣,忽向仇石高叫道:「仇老鬼,咱們以一對一,要人幫忙的,不是好漢。」仇石道:「仇某卻之不恭,但不知地母意下如何?」

    溫黛睜眼起身,淡然道:「老身豈敢擾了諸位雅興,天高地闊,正是魚躍鳥飛的好時候。」寧不空陰沉沉地道:「說得是,嘿嘿,論道滅神,未滅東島,先論西城。」

    當下各部休戰,逕向靈鰲島上駛去。天已大亮,晨霧消散,萬里長空如一幅淡青大幕,畫著一輪紅日,茫茫大海波光瀲灩,細細白浪隨風起伏,層層疊疊向著遠方湧去。靈鰲島輪廓微露,島上頑石蒼蒼,秀林青碧,太極塔白色一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一面懸崖正對西方,如鰲頭高昂,遠在數里之外,陸漸也能看見崖上巖破石裂,刻著七個巨字:「有不諧者吾擊之。」筆勢雄奇,鬼泣神驚。

    陸漸注視半晌,油然道:「仙前輩,這些字是思禽先生寫的麼?」仙太奴道:「不錯。」陸漸道:「按理說東島將這六字視為奇恥大辱,為何事隔多年仍未剷除?」仙太奴歎道:「仇恨總能讓人做出奇怪的事,東島之所以沒有剷除這些字,正是要人後代子孫銘記這份恥辱,努力洗雪。所以思禽祖師剛剛仙逝,東島就迫不及待攻打帝下之都,挑起了兩百多年的腥風血雨。」說到這裡,他目視那刀砍斧劈般的巨字,露出無奈之色。

    陸漸也歎了口氣,抬眼望去,天空中掠過一海鷗的影子,陸漸的心也如頭頂的鷗鳥,已然飛到前方島上,一想到就要見到谷縝,心中既是歡喜,又是忐忑。

    不久棄船上岸。下船時,陸漸見寧不空布衣竹仗,陰沉如故,身後跟著沙天洹,寧凝與沈秀並肩而行,沈秀手搖折扇,笑吟吟的望著寧凝,儼然十分親密,寧凝卻容色蒼白,愁眉不展,豐盈雙頰也瘦削了些,微微露出顴骨。陸漸不想一別多日,這少女憔悴瘦弱,一至於斯,不知怎的,心中湧起無比愧意,正巧寧凝抬眼望來,而人目光接個正著,寧凝露出淒涼笑容,陸漸也想回之一笑,心中某處卻被什麼堵住了,眼角酸楚,怎麼也笑不出來。

    忽聽冷哼一聲,陸漸一轉頭,正遇上姚晴寒得殺死人的眼睛。陸漸漲紅了臉,低頭望地,心裡亂糟糟的,全無頭緒。

    路上一無阻攔,西城各部均生警惕,派出探子入島查探,不多時探子回報,說島上一個人也沒有,論道滅神之人沒了對手,西城眾人大感惶惑,議論紛紛。

    仇石略一沉吟,命人楸出被擒的那幾名東島笛子,森然問道:「島上的人上哪兒去了?」

    那些東島笛子咬牙昂首,神色倔強,仇石冷哼一聲,道:「不說是麼?」募的出手扣住一名弟子左肩。那名弟子體格雄壯,肌肉鼓脹,被他一扣,肩膀肌肉忽的委縮,那弟子面龐抽搐,神情痛苦已極,只一轉眼工夫,一條左臂如洩氣的皮囊,眼看塌癟,那名弟子支撐不住,發出一聲長長慘號。

    陸漸見仇石出手,起初不解其意,這時才知竟是如此酷刑,他心念一動,手足未抬,體內真氣自然湧出,驚濤駭浪一般衝向仇石。仇石立時知覺,忙不迭飄開數丈,瞪著陸漸,神色古怪。陸漸一招不出,驚走仇石,眾人看在眼裡,無不詫異。

    氣機一露,陸漸人已縱出,大金剛神力注入那弟子的左臂,佛力灌注,手臂竟又慢慢充盈鼓脹,痛苦隨之緩解,那名弟子心中感激,低聲道:「多,多謝。」

    陸漸微微苦笑。忽聽寧不空冷冷道:「大夥兒看到了麼?天部之主當真做了東島走狗!」陸漸瞥他一眼,淡然道:「總比你做倭寇的走狗好得多。」寧不空冷笑一聲:「你小娃兒懂什麼,倭人給我做走狗還差不離。」陸漸道:「那、有什麼分別,反正無惡不做,傷天害理。寧不空,今日遇上,你我也做個了斷吧。」

    「小陸師弟。」虞照驀地高叫道:「打架也分先來後到,寧瞎子和我有約在先,你怎麼不講規矩?」言下甚是憤憤。

    陸漸一愣,忽聽仇石冷冷道:「東島之人一個沒見,分明是藏在暗處。咱們倘若鬥起來,兩敗俱傷,豈不讓他們收了漁人之利?」虞照笑道:「仇老鬼,你若無膽,認輸便是,何必多找借口?」他為幫谷縝,一意將水攪渾,仇石被他一激,臉上湧起赤紅血色,歷嘯一聲,高叫道:「雷瘋子,你不要大放厥詞,你那點兒能耐,只配給仇某提鞋。」

    虞照拍手笑道:「妙極,老子最愛提鞋,尤其愛提你仇老鬼這雙臭鞋。」不由分說,呼呼兩掌拍將過去,兩道雷音電龍一直一曲,直的射向仇石,曲的卻掃向寧不空。

    他同時攻向兩大高手,旁觀眾人,均是駭然。仇石吸氣長吐,陡然噴出一團霧氣,裹住電龍,這口霧氣蘊含真元,電光裹在其中劈啪作響,須臾湮滅。寧不空卻竹杖一點,飄然閃開,竹杖橫刺煙光,哧的一聲輕響,竹屑紛飛,竹杖短了一截,寧不空大袖揚起,兩道火光疾如飛梭,猛然射出。

    「鳳凰梭!」仙碧瞧得心急,脫口叫道,「當心。」

    虞照微微一笑,雙掌忽抬,兩道電龍破空而出。不料火光射至半途,發出一聲銳嘯,同時拐彎,繞過電龍,一左一右射向虞照兩肋。亦在此時,兩道電龍去勢亦止,陡然折回,後發先至,撞上火光。

    一聲巨響,硝煙瀰漫,鳳凰梭內的細小鉛子密如天女散花,八面激射。只聽沉喝如雷,虞照雙掌收回,繞身橫掃,陰龍流轉在內,陽龍盤旋於外,鉛子近身,盡被盪開。倏忽間,虞照雙掌中又分出數道煙光,與寧不空的木霹靂撞個正著,巨聲雷動,震耳欲聾。

    煙光火氣瀰漫未散,黑影一閃而至,數道水劍細如銀絲,藉著煙火隱蔽,悄悄射向虞照。虞照雖然知覺,但此時全力應付寧不空,不及抵擋,方要閃避,忽見白影飄飄,來到頭頂,紙蝶輕如曉煙,淡如晚霧,纏纏綿綿,封住水劍來路。

    仇石偷襲受阻,生怕風雷合擊,當即飄然後移,雙袖一抖,射出兩團白亮水球,迎風迸散。左飛卿白髮一振,讓過水箭,忽從腰間抽出一條雪白長鞭,挽一個鞭花,抽向仇石。

    仇石雙掌一分,引出兩道水霧,但那長鞭飄如無物,捲蕩而回,繞過水霧,向他面門點來,仇石見那鞭勢古怪,不敢逞強,擺頭讓過,不防身後風蝶又至,不得已,只得分出一道水霧抵擋。「玄冥鬼霧」前後挪移,微露破綻,那條長鞭鑽隙而入,飄忽曲折,纏向仇石咽喉,仇石擰腰低頭,幾束長髮隨鞭飛起,仇石出手奇快,反掌抓出,徒然抓住鞭鞘,用力一拽,不料那長鞭脆弱已極,應手而斷。仇石捏在手裡,軟綿綿,濕漉漉,竟是一束宣紙,仇石恍然大悟:「這姓左的小子用的紙鞭,無怪鞭勢如此飄忽。」繼而心生怒意,「紙鞭對敵,這小子忒也小瞧人了。」當即呼呼兩掌,鬼霧開合,湧向左飛卿。

    這「紙神鞭」是左飛卿自創的神通,長及十丈,融合風勁之後,飄忽萬端,只在仇石身周盤旋縈繞,一沾即走。鬥到十餘合上,紙鞭忽出,纏上仇石的手臂,仇石不以為意,正想運勁震斷,那紙鞭纏繞處忽地傳來一陣劇痛,肌膚欲裂。仇石大驚,自從他練成「無相水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掌力拳勁概莫能傷,此時竟被一條紙鞭勒傷,委實匪夷所思,但轉念間他就明白,宣紙性能吸水,方才交手之際,左飛卿借這紙鞭,神鬼不覺地吸走了他的附體之水破了「無相水甲」,同時內勁傳入,紙鞭堅韌可比精鋼,仇石大意之下,頓吃大虧。

    仇石手臂血流入注,心中驚怒欲狂,運足水勁,方要反擊,誰知左飛卿並不貪功,一擊得手,即刻收回紙鞭,風勁流轉,刷地掃向寧不空,紙鞭上飽吸水漬,揮舞之際,洋洋灑灑,飄零如雨。水能克火,火部神通大多忌水,寧不空正和虞照激戰,猝然遭襲,大是狼狽。

    左飛卿借水部之水攻火部之火,運轉巧妙,暗合天理,虞照瞧見,不由得喝了聲彩,忽見仇石鬼鬼祟碎,要向左飛卿下手,當即笑道:「仇老鬼,咱們親近親近。」棄了寧不空,雷音電龍忽分忽合,向仇石狠下殺手。

    四人一時間連換對手,忽而風火,忽而風水,忽而雷水,忽而雷火,走馬燈一般廝殺,風雷固然相生,水火也本相濟,四人又都是本部頂尖的人物,倘若兩兩齊心,勢必難分高下。但虞、左二人從小一起長大,看似不合,其實甚有默契,天柱山風雷轉生之後,默契更深;寧、仇二人俱是陰沉自私之輩,嘴裡說是一路,其實貌合神理,各有主意,心裡只盼對方多多出力,但若對方遇險,又決不肯捨身營救。是故鬥到百合左右,虞、左二人風雷轉生,神通合一,威力倍增,寧、仇二人各自為戰,左支右絀,漸漸陷於苦戰。

    又鬥數合,仇石臉上著了一鞭,此時「無相水甲」已破,紙鞭蘸水,不弱於牛皮精鋼,仇石中鞭處如被火燒,頭痛欲裂,眼淚也要流下來,唯恐左飛卿再施辣手,顧不得寧不空死活,縱身跳開。寧不空正和虞照鬥到緊要關頭,仇石一退,無異將他的背後賣給了左飛卿。

    左飛卿得機,勁隨鞭走,將那紙鞭逼得有如一束長矛,刺向寧不空後腦「玉枕」。

    寧不空前當雷音電龍,後當「紙神鞭」,心中縱然明白,抵擋卻不能。危急間,忽覺身側湧起一股熱流,迎上紙鞭。左飛卿虎口倏熱,手中紙鞭變黑,無聲無息化為飛灰,他目力雖強,竟沒看到一點火焰,不及驚訝,熱流又至,他心知厲害,飛身急退,饒是如此,半截袍子無火自燃,左飛卿急忙翻身落地,打滅火眼,抬眼望去,寧不空已然退到一旁,拄杖喘息,一個青衣少女和虞照拳來腳往,鬥得十分激烈。人人中文

    這少女正是寧凝,眾人見她體態較弱,深情悒鬱,並無一人將她放在心上,此時突然出手,寥寥數招,不但拯救老父於危難,還毀了左飛卿的「紙神鞭」,更憑一路掌法,和虞照鬥得旗鼓相當。

    虞照雙掌白氣氤氳,霧氣中電光閃爍,辟啪作響,聲勢絕倫,兼之他性情豪邁,掌法大開大闔,一揮一送,狂風銳嘯,直如天雷下擊。寧凝出手則曼妙瀟灑,如流雲飛虹,不著人間煙火之氣,纖掌過處,悄無聲息。二人武功聲勢如此迥異,卻好似相持不下,讓眾人無不詫異。

    相持時許,虞照臉膛越來越紅,頭頂一道白氣筆直上升,淋漓汗水浸濕衣衫。這時忽見寧凝一掌排出,虞照既不拆解,也不抵擋,向後大大退了一步,寧凝又拍一掌,虞照也還一掌,電龍煙光到了半途,似被無形壁障所阻,扭曲擺動,無法前進,虞照身型微微一晃,又退一步。

    一時間,寧凝每出一掌,虞照則退一步,越鬥越遠,六掌之後,兩人相距已有三丈,滾滾熱流隨寧凝舉手投足湧向旁觀眾人,起初又如三伏暑熱,漸漸熱不可當,有如鍛鐵火爐一般。

    兩人遙遙出掌,虞照出手越來越慢,電龍煙光離掌數尺,便即湮滅,眾人不需猜測,也知道他落了下風,心中真是奇怪極了。

    仙碧十分擔心,忍不住問道:「媽,玄瞳用的什麼武功?」溫黛皺眉不語,沉吟片刻,驀地揚聲叫道:「寧師弟,令愛練的可是『無明神功』?」

    寧不空陰笑道:「娘娘好見識。」

    溫黛皺眉道:「你就不怕害了她?」

    寧不空淡淡地道:「不勞娘娘關心,小女自有法子駕馭。」

    溫黛不禁默然,注視寧凝,面露憂色。薛耳與寧凝交情最篤,見狀焦急,忍不住問道:「娘娘,『無明神功』到底是什麼功夫?怎麼會害了凝兒。」

    溫黛歎道:「這門神通是兩甲子前一位火部前輩所創。火部神通,大多伴隨明亮火焰,有形之火,容易躲避。『無明神功』練的卻是無形無色無明之火,出手無征,不知其所自來,上落飛鳥,下沉游魚。尋常如被擊中,勢必五臟枯朽,肌膚焦黑,只不過威力雖大,卻有一個弊端。」

    薛耳聽得心急,忙問道:「什麼弊端?」溫黛道:「這門神通極耗真氣,真氣稍有不足,無明之火便會反噬,令修煉者ZiFen而死。若要免劫,除非道合自然,氣機取於天地,無窮無盡。但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夠達到這般境界,是以『無名神功』自古以來,只有修煉之法,卻並無一個火部弟子練成,就是創此神通的那位火部前輩,也因為真氣不濟,ZiFen身亡。」

    薛耳聽得臉色發白,盯著寧凝,喃喃道:「寧兒……」不料定眼望去,寧凝出手飄逸,舉重若輕,除了神色淒涼不勝,並無半分痛苦難受,反觀虞照,汗如雨落,鬚眉焦枯捲曲,神色間十分吃力。溫黛不覺咦了一聲,心道:「真叫人看不明白,莫非這位寧姑娘如此年幼,竟已煉神返虛,能借自然之力?」

    念頭方轉,虞照臉上忽地騰起一股紫氣,兩眼睜圓,身子搖晃數下。仙碧看出不妙,情急關心,縱身欲上,這時眼前白影一閃,左飛卿搶到前面,朗聲道:「我來試試。」一揮袖,紙蝶紛飛,罩向寧凝。

    虞照得隙後退兩步,不待仙碧攙扶,盤膝坐倒,臉上陣紅陣白,渾身熱氣騰騰,彷彿剛從蒸籠中出來一般。

    寧凝面對紙蝶,眉間淒涼宛然,左掌從左至右輕輕畫個圓弧,炎風過處,雪白紙蝶無火而焚,化為漫天飛灰,左飛卿大袖一揮,紙灰被風勁鼓動,鋪天蓋地捲蕩回來。寧凝視線受阻,移步後撤,左飛卿因風疾轉,繞到她身後,並指如風,飄飄點出,寧凝這一退,似將後心要穴送到他的指尖。

    這時間,左飛卿忽覺指尖一虛,寧凝蹤影全無,左飛卿心往下沉,飛身縱起,炎灼之勁從腳底流過,鞋底著火,空中瀰漫一股焦臭。左飛卿發聲輕嘯,展開身法,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有如一團白煙,隨風流轉,飄渺不定。

    他身法幻妙,寧凝身法也生變化,飄忽絕倫,幾不見人,身子彷彿失去了重量,飄如靈羽,緊隨左飛卿左右,左飛卿道哪裡,寧凝亦到哪兒,左飛卿只覺四周灼熱勁流縱橫盤旋,任由他縱跳騰挪,上天下地,始終無法擺脫。西城眾人瞧得目瞪口呆,驚疑不勝,均想火部高手何時練成風部神通,躡空搗虛,與左飛卿比鬥身法。

    溫黛細眉微皺,沉吟片刻,忽地身子一震,厲聲喝道:「是了,是『火神影』。」仙碧忍不住道:「什麼是火神影?」溫黛道:「這是一位火部前輩從火焰燃燒眾悟出的法門,神奇奧妙,匪夷所思。但凡世間高手,施展身法輕功,移步轉身,必有旋風跟隨,這時修煉『火神影』的高手,便能憑借這些微勁風,緊隨對手左右,對手到哪兒,他便到哪兒,如影隨形,附骨三分。說起來,風部神通無風不成,這門身法正是剋星,天幸與『無名神功』一般,『火神影』極費真力,百年來雖有練法,卻幾乎無人練成。」說到這兒,溫黛注視空中兩道人影,眉間愁意更濃,心下尋思:「無名神功,火神影,這女孩子還會什麼?」

    左飛卿身在半空,既要竭力擺脫寧凝,又要抵禦「無名神功」和「瞳中劍」,半晌工夫,肩背已被灼傷數處,若非真氣護體,勢必當場落敗,但他外表沖淡,實則極為好勝,寧折勿屈,仍然苦苦支撐,不願認輸,忽地聽見溫黛言語,不由尋思:「這女子的邪門身法隨風而動,倘若無風,必然技無所施。」心念數轉,白髮忽斂,飄落在地,滴溜溜盤旋數匝,陡然立定,轉身出掌。

    寧凝神通雖強,打鬥經驗卻是少之又少,兼之本性良善,爭強鬥狠並非所願,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左飛卿停下,她也隨之站定,萬不料左飛卿孤注一擲,傾力出掌。寧凝脫出黑天劫後,神明心照,反應極快,心念未動,雙掌已出,啪的一聲,二人四掌相交,寧凝「無明神功」轉動,頓將左飛卿雙掌粘住,左飛卿只覺熾流入體,不自禁渾身陡震,白玉般的雙頰湧起一抹艷紅。

    溫黛臉色微變,暗叫糟糕。不一時,左飛卿渾身肌膚漸漸轉紅,滿頭白髮無風而動,根根豎起,面肌微微顫動,眼裡似要沁出血來,稍有見識者,見此情形,均知左飛卿已將內力提升至極,難以長久,這般下去,過了多久,堂堂風君侯必被寧凝斃於掌下。

    寧不空目不能視,始終傾耳凝聽,這是忽而笑道:「做得好,凝兒,當日滅我火部,害死你娘,風部也有一份。嘿嘿,你快快將這姓左的殺了,祭奠我火部群雄的英魂,也慰你娘在天之靈。」

    眾人聞言,無不變色,但寧、左二人單打獨鬥,比拚內力,旁人斷無插手之理,仙碧心急萬分,緊握雙拳,臉上全無血色。

    寧凝注目左飛卿,心知只要全力發出「無明業火」,不出一刻功夫,此人即便不死,也會精血枯竭,武功盡失,但她方才出手,只是不忍老父送命,至於連敗風雷二主,並非出自本意,鬧到這般田地,著實騎虎難下。想到這兒,她妙目一轉,掠過人群,莫乙、薛耳、秦知味、蘇聞香、燕未歸等人的臉龐在眼前一閃而過,她的目光落在陸漸臉上,見他也正望著自己,神色十分焦慮,寧凝不由尋思:「他是怕風君侯傷了我麼?」

    心念閃過,忽聽陸漸張口叫道:「寧姑娘,左兄是好人,你不要與他為難。」寧凝芳心一沉,心底湧起一絲酸楚:「他並非想著我,卻是怕我害了風君侯。」想著心神一分,頓時洩了真氣,左飛卿緩過一口起來,立時運功反擊。

    風勁入體,寧凝身子一震,寧不空聽出異樣,焦躁起來,厲聲道:「凝兒,你磨蹭什麼,還不快快殺了姓左的,給火部同門報仇。」

    寧凝目光流轉,看看父親,又瞧瞧陸漸,倏地淚盈雙目,左飛卿與她正面相對,先是寧凝內力轉弱,忽又見她淒惶湧淚,左飛卿心中不勝訝異,於是不再催勁進擊,凝神守意,靜觀其變,只見寧凝含住眼中淚水,長長吸一口氣,忽地撤了內力,飄退丈餘,幽幽道:「左部主神通高妙,小女子自愧不如。」

    她分明佔了上風,卻突然認輸,眾人均是莫名其妙,寧不空深知女兒性情,聞言臉色鐵青。寧凝走到他面前,低聲道:「爹爹,女兒輸了……」話未說完,寧不空忽地抬手,重重打她一個耳光,寧凝左頰高腫,口角流血,眼裡流露迷茫之色。陸漸又驚又怒,但父親打女兒,天經地義,他身為外人,難以置喙。人人中文

    寧不空森然道:「臭丫頭,你說,我為何傳你火部神通?」寧凝低聲道:「為火部同門報仇,給娘報仇。」寧不空將竹杖重重一篤,厲聲道:「既然如此,我讓你殺人,你為何不殺?你這一身本領白練了麼?你對得起死去的娘親麼?」寧凝低著頭,淚如走珠,點點滴落。

    沙天洹見狀,乾笑道:「寧師弟息怒,賢侄女年紀小,不懂事,說兩句就罷了,何苦打她。」寧不空道:「這孩子太不聽話,分明贏了,卻要認輸,白白折了我火部的威風。」

    左飛卿不明所以,呆立當地,聽到這話,冷哼一聲,說道:「寧不空,你不要說嘴,寧姑娘沒有輸,輸的乃是左某,寧姑娘神通高妙,左某輸得心服口服。」

    眾人只道他性情高傲,不料此時此刻,他竟會磊落認輸,一時間無不驚奇。寧不空心中得意,嘿嘿笑道:「男子漢贏得輸得,左師弟拿得起,放得下,不愧為大丈夫。」

    左飛卿冷笑一聲,轉回本陣,寧不空手拈長鬚,笑道:「還有誰不服的,天部之主?地母娘娘?二位要是不服,不妨也來和小女會會。」他說這話時,心裡已有算計,知道寧凝對陸漸有恩,陸漸神通再強,寧可服輸,也不會和她動手,溫黛藝業雖高,卻也未必是「無明神功」和「火神影」的敵手,此時風雷二主已敗,若能再將天地二主折服,火部必能威震西城,出一口當年被滅的惡氣。人人中文

    果然陸漸聽了,神色猶豫,溫黛卻舉步出列,微微一笑,說道:「小寧師妹青出於藍,叫人欽佩,溫黛不才,情願領教高招。」

    寧凝聽得發愣,她尚在襁褓之中,地母威震武林便已多年,此時竟要與這西城傳奇人物交手,寧凝如處幻夢,心生怪異之感,未及答話,忽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道:「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這一陣晴兒願代師父出戰。」

    寧凝芳心一震,抬眼望去,只見姚晴步出人群,望著自己,目寒如冰。寧凝心頭一陣恍惚,轉眼望去,陸漸也望著姚晴,露出錯愕之色。

    溫黛略皺眉頭,說道:「晴兒……」姚晴不待她把話說完,搶著道:「師父放心,這一陣弟子必然不負所望。」輕身一縱,已到場中,望著寧凝似笑非笑。

    寧凝大為猶豫,寧不空臉色卻陰沉下來,姚晴突然出戰,將他的如意算盤盡皆打消,不僅溫黛不必冒險,抑且姚晴一旦危殆,陸漸勢必出手,再說明白些,姚晴此舉,已然超越自身勝敗,竟是逼迫陸漸在姚、寧二人中抉擇其一,要麼眼看姚晴敗落,要麼便須對寧凝出手。

    陸漸也知道這一層道理,瞧著二女,不自覺心跳加快,呼吸艱難,心中念頭亂轉:「要是阿晴遇險,我不能不救,只是如此一來,必然要和寧姑娘交手,寧姑娘對我恩重如山,我豈能對她無禮……」他越想越覺難過,恨不得大哭一場,眼巴巴望著寧凝,只盼她不要答應出戰。

    卻見寧凝呆了一會兒,忽地淒然笑笑,邁開步子,緩緩上前,和姚晴默默相對。

    陸漸有如萬丈高峰一腳踏空,身心俱是一沉,不由得歎一口氣,閉上眼睛。

    海風吹來,空氣中瀰漫著淡淡濕氣,一個浪花拍中礁石,珠玉飛迸,碎雪飄零。兩名少女遙遙相對,一個清麗皎潔,不染點塵,一個明艷照人,攬盡天下秀色;一是謫凡的仙子,一是絕代之佳人;一如秋日雛菊,一似怒放牡丹,縱然容貌各異,氣質迥然,清艷相照,濃淡不一,然而相形之下,清者越清,艷者越艷,各有一種驚心動魄之美,顛倒眾生。

    熱流湧起,陸漸心弦一顫,既想張眼去看,又怕一望之下,二女之間已有不幸,心中矛盾痛苦已極,忽又聽嗖嗖有聲,正是化生之術特有,陸漸再也忍耐不住,張眼望去,二女已然鬥在一起,寧凝襟袖飄逸,雙掌所至,熱浪騰空,炎風飛揚,姚晴指點灑落,指顧之間,籐蔓叢生,荊棘四起。

    兩人各顯神通,這一戰不止拱衛師門,更加摻雜了許多別樣心思,縱然人比花嬌,皓腕凝雪,鬥到深處,出手既凶且狠,均不留情。姚晴真氣所到之處,不僅籐蔓長生,蛇牙鬼刺叢叢湧起,更有粗大根須破土而出,與籐蔓經濟上下呼應,專纏寧凝雙足。人群中有人低聲問道:「菩提根麼?」溫黛見狀,露出欣慰之色。

    姚晴雖有精進,無奈「無明神功」乃是火部頂尖兒的絕學,寧凝掌風所及,籐來籐斷,荊棘盡焚,菩提根雖強,竟無生根之處,反而變成火源,助長火部神通,姚晴技無所施,唯有竭力拖延,不過十餘招,便已氣息轉促,雪白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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