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定軍的侄兒韓闖這個人段虎是認識的,而且很早七年前單騎過靖州的時候,他就是那一隊商隊護衛之一,這人作戰極其勇猛,但就是性格莽撞了一些,而且不太願意動腦子,只能算是一員先鋒猛將。段虎曾經想過將他調入蒼隴,讓他在京師當個守城門的將軍,但韓定軍知道自己這個侄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絕對不適合在蒼隴王城那樣的地方生存,於是便回絕了段虎的好意,將他帶在身邊當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召勇校尉。
韓闖被供奉樓高手領了進來,段虎在吩咐堂內兩名捍死親衛下去之後,抬頭看了看韓闖,雖然已經七年了,但是韓闖的樣貌體形依然沒變,臉上的皮膚依然是那麼黝黑,這可能是因為他這七年跟著韓定軍在北疆待著,就如同在靖州一樣都是在草原上討生活。
「末將召勇校尉韓闖叩見漢王。」韓闖為人雖然憨直,但並不算是傻,進來之後,見到段虎,連忙下跪行禮。
「召勇校尉,不必多禮!」段虎淡然一笑,起身上前,將其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說道:「你和我相識也有七年,算是一個老人,這樣的繁文縟節就免了吧!」
「末將多謝王爺恩德。」韓闖也不推脫,抱拳道謝。
段虎示意其坐下,而後做到他的旁邊,關心的問道:「對了,你這些年在北疆還習慣嗎?如果不習慣的話,就跟我說一聲,我把你調到蒼隴來,那裡可比北疆繁華多了。」
「不必了,王爺!伯父說我這個人太笨了,而且嘴上沒把門,容易得罪人,不適合在蒼隴王城任職。」韓闖直言不諱的說道:「而且末將在北疆也過得很好,跟靖州一樣,每天就是騎馬練兵,閒暇的時候還會和當地的異族牧民出去打獵,唯一的一點不好就是那裡冬天的氣候太冷了,那些牧民所穿的獸皮又重又不保暖,每年的冬天北疆各地都會凍死人,要是中原的棉花能夠運點到北疆來,可能就會好多了。」
段虎皺了皺眉頭,雖然這樣的政務他很少處理,全都交給了下面人,但是他依稀記得去年還有一份奏章裡面說并州和靖州所產的棉花屯積過多,只能賤價賣出,現在聽到最需要棉花的北疆竟然沒有棉花買,於是好奇的問道:「怎麼?北疆沒有中原的棉花賣嗎?」
「有!但大部分都是一些黑市交易。」韓闖也沒做多想,直言說道:「七年前,蒼隴就頒下了北疆的商貿禁令,禁止一切商業貿易,一切民用物資都由中原配給。但是這些配給卻又只能解決溫飽,所以有不少的中原商販偷入北疆,運送一些棉花、鹽茶等民用物資到北疆來高價賣出。」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段虎皺了皺眉頭,這條禁令他七年前的確是頒布過,當時是想要通過這種手段,來對北疆各地的牧民進行集體管制,但是因為種種原因第二年就廢除了這項禁令,沒想到這項禁令到現在還沒有接觸,而且其中似乎還有人利用這條禁令謀求私利,於是又問道:「你們既然知道有人私運民用物資到北疆高價售出牟利,為什麼你們沒有進行查處並報上來?」
韓闖愣了一愣,不解的說道:「王爺為何這樣問末將?對這些走私販子,後將軍曾經多次抓捕查處,並且寫了幾份奏章,將情況上報蒼隴,只不過王爺一直沒有答覆,嚴將軍還以為王爺是故意放這些走私販子到蒼隴來搗亂的。」
「寫了奏章,上報了蒼隴?」段虎臉色微微一變,這七年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份奏章,按照道理來說身為四大將軍之一的嚴勇有直奏之權,上奏章是直接交到自己手裡。若是沒有接到嚴勇的奏章,那只有兩個可能,第一就是嚴勇沒有寫這份奏章,第二就是有人故意將嚴勇的奏章給扣下來了,嚴勇個性耿直,而且其忠心段虎從未懷疑,以其人品絕不會無中生有,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扣下了嚴勇的奏章,而且那人還扣下了自己接觸禁令的文書,並且以此牟利。
這件事可大可小,其中是否還牽扯了其他的事務,就不得而知了,但段虎很清楚這件事情絕不是在這裡可以說清楚的,於是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將心中的疑惑和怒火給強壓下去,臉色恢復正常,轉移話題問道:「韓闖,你今天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件事情嗎?」
「啊!」韓闖愣了一下,又拍了拍腦袋,憨笑著說道:「您瞧我這腦子,說著說著話,就把原來的事情給忘了,幸好王爺你提醒。」說著他臉色變得極為嚴肅,起身到段虎面前,雙膝跪下,說道:「王爺,我伯父不是故意受傷,延誤戰機的,而是有人要他這樣做的,還請王爺明察。」
段虎臉色又變得陰沉起來,低頭看著韓闖,說道:「你怎麼知道我現在在察韓老將軍受傷一事?」
「末將是從這上
的。」韓闖從懷裡取出事先韓定軍要他燒燬的信件I上面說王爺結束幽州之戰以後,必然會徹查伯父受傷一事,有可能會問責伯父,所以末將才會來見王爺。」
段虎從韓闖手中接過信件,展開仔細的看了看,臉色隨著上面所寫得內容越來越陰沉,眉頭也緊緊的皺在了一起。當看完之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震驚,盡力讓自己顯得平靜,轉頭向韓闖問道:「這封信件是怎麼到你手裡的?」
韓闖從段虎的臉色上看出事情可能不像他所想的那樣簡單,心中不禁有點後悔將這封信件留下,但是段虎詢問,他又不得不回答,於是將韓定軍要他將這信件燒燬一事,說了出來,而後又說道:「王爺明鑒,伯父他對王爺忠心可表,絕無二心。」
「你放心,韓老將軍的忠心,本王很清楚。此外韓老將軍在這件事情上是有大功之人,我非但不會責罰他,而且還要重賞他!」段虎上前將誠惶誠恐的韓闖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肅然說道:「你未將這封信件燒燬的事情,不准再向任何人提及,就連你伯父也不准說,明白嗎?」
「末將明白。」聽到段虎寬慰的話,韓闖逐漸放心下來,他很清楚段虎說話從來不會拐彎抹角,說有功,就一定有功。
之後,段虎示意韓闖離開,當堂內再無其他人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自己的怒火,用力的拍在大堂中央的桌子上面。整個桌子瞬間化成了碎片,而且那股強橫的力道不但絞碎了桌子,還傳到了地面上,令到地面隨之下沉了一寸有餘,房子也被地面的震動抖動了一下。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一直待在偏屋的吳媧兒走了出來,見到段虎的陰沉臉色,不禁心中一驚,連忙上前,詢問道:「王爺為何發這麼大的火?莫非是那個韓闖惹你生氣了。」
段虎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將手中的信件遞給吳媧兒,吳媧兒接過信件仔細的看了看,臉色也變得極為駭然。這信件上面主要說的是這次攻幽大計中的利弊,在弊端中不但提到了白義所說的薛玄可能西逃北疆以外,還舉出了薛玄東邊逃九戎國或者是御天公主這兩股勢力的種種弊端,在信件的最後寫了一個方法,就是利用韓定軍受傷和主攻大軍失去了統帥為誘餌,將幽州大軍拖在幽州中部的寧縣以內。信件的內容並不是吳媧兒感到駭然的原因,真正讓她感到駭然的是信件的字跡,這上面的字跡完全是段冰的字跡,而且在信件最後還有漢王世子的金印,也就是說不論有多少人參與此事,段冰是一定逃不掉的。
吳媧兒在冰原之時曾經執掌過大權,深深明白上位者最為顧忌的是什麼,段虎剛剛將一名越權的心腹愛將處理完了,現在他的兒子竟然也越權指揮外地將領作戰,雖然這封信件中間大多數都是建議,沒有一句確定的指揮作戰的用詞,但不可否認的是韓定軍已經受到了這封信件的影響,並且遵照執行了。
吳媧兒從冰原出來後,雖然備受段虎寵愛,但一直無子,所以她非常的疼愛段冰和段九靈兩姐弟,可以說是視如己出,如今看到段虎因為這封段冰的信而氣惱萬分,連忙寬慰道:「王爺,雖然冰兒他有越權之罪,但我想他的本意還是為了幽州大局,而且這封信上面所說的幾點弊端也都有可能發生,如今能夠一戰之下消滅了整個幽州大軍,冰兒的這封信也算是功不可沒。」
「那麼按照你的意思,我不但不能責罰他,還有獎賞這個臭小子嘍!」段虎轉頭瞪了瞪吳媧兒,那冰冷的視線令到吳媧兒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不敢在多說什麼。
段虎之所以會生這麼大的氣,並不是因為這封信件的本身,如果是平時,段冰向他提出這樣的見解,段虎必然會覺得非常欣慰,也會很高興。但是他非但隱瞞自己,還越權將信件交給外地將領,並且最終影響到了原先制定的用兵大計,還差點害死了自己的一員大將,更令到自己的玄甲軍損失如此慘重,這才是他生氣的主要原因之一。
其實信件上提到的弊端,段虎早就從賈淵等人那裡知道了,但是段虎故意露出這些弊端,為的就是想要吸引薛玄上鉤。如果薛玄西進,那麼關家父子的軍隊便可以佔據天時地利人和,完全將其大軍阻攔在東靖州境內,若是他往東投靠九戎國或者御天公主,那麼段虎就有借口徹底消滅整個東部聯盟,而不再像現在這樣在邊境上膠著。所以紀維謙、趙炎、蒙橫和關山月等人馬即便在得知韓定軍被困湯池城,過了這麼多天也沒有派兵過來,即便段虎從白義那裡聽到了用兵建議,也沒有通知其他軍隊圍攻薛玄,為的就是想要讓薛玄久攻不下之後,知難而退,或者御天公主和陳俊忍不住出手相助,從而將戰火徹底蔓延開來。然
計劃只有賈淵、丁喜等很少幾人知道,即便是紀維謙統兵大將們也不清楚整個計劃的全貌。
段虎之所以會讓韓定軍任主攻大將,並且派出七部玄甲軍聽其調派,就是因為韓定軍是一員老成穩重的宿將,有著非常豐富的戰鬥經驗,可以說是攻守兼備,即便黃烈他們在同等條件下,也不一定是韓定軍的對手。他就是想要讓韓定軍利用自己的優勢步步緊逼,將薛玄的大軍壓向東部聯盟,然而這一切都被這封自作聰明的信件給毀了,如果不是韓定軍身受重傷,不能理事,寧縣戰局不會變得這樣艱難,薛玄也不會在寧縣跟段虎的軍隊拚個你死我活。
更加讓段虎感到氣憤的就是這封信根本就是想要將韓定軍往死裡逼,無論最後薛玄是否被全部殲滅,韓定軍肯定要因為延誤戰機的罪名被責罰,如此一來,其罪即便不是死刑,只怕也會被剝奪所有職權。雖然在信件的最後曾提到讓韓定軍在戰事結束之後,將這封信交給段虎,做出一副由他承擔責任的樣子,但能夠看透戰局利弊之人又怎麼可能預計不到依照韓定軍的性格會將此信毀掉,並獨自承擔責任,可見其心之深沉可以說是步步為營。若非韓闖因為怕其伯父受到責罰,將信私自留下,可能這件事到最後也不可能查出來,如果段虎預料得沒錯,只怕那名送信的女衛也有可能被滅口了。
最終無論這個主意是誰出的,其中必然牽扯了段冰,而且段冰也必然會知道整個事情的後果,這樣的話段冰這個六歲小兒心腸之狠辣就遠遠超過了段虎的預計。
「是該管教一下這個臭小子了!」段虎眼睛微微一瞇,閃過一絲寒光,轉頭朝吳媧兒吩咐道:「立刻準備紙筆,我說你寫。」
隨後段虎將段冰的越權使兵之事與北疆商貿禁令之事讓吳媧兒全部寫在信上,跟著又想了想,說道:「著令黑熊、稱心和李信三人徹查這兩件事,無論涉及何人,都必須一查到底。徹查之後,命大理寺少卿公孫命、刑部員外郎湯固和御史連都為主審,審理此案。」
吳媧兒聽到這三人的名字不禁愣了一愣,她抬頭驚訝的看著段虎,臉色蒼白的說道:「王爺,為何用這三人審理此案?他們可是有名的酷吏呀!」
「就因為他們全都是鐵面無私的酷吏,所以我才會用他們。」段虎臉上冷冷一笑,轉頭看了看吳媧兒,警告道:「你知道這件事情就可以了,不要多嘴,明白嗎?」
吳媧兒見到段虎冷酷的眼神,知道段虎是鐵了心的要那這兩件事情開刀,好好的整頓一下段漢的吏治,這次整頓的對象只怕不單單只有那些官員們,那些重新在段漢崛起的世家大族只怕也會被捲入其中。
信件寫好以後,段虎連同那封段冰的親筆信函也放在一起,用紅蠟封好,隨後朝屋外叫道:「荊十三。」
供奉樓高手荊十三緩步走了進來,恭敬的行禮說道:「奴婢見過王爺、王妃。」
段虎將手中的信件交給荊十三,又將自己的貼身金印交給他,然後吩咐道:「你立刻回蒼隴,將這封信件交給黑熊,然後用我的金印調動供奉樓的高手,將世子段冰軟禁在世子府中,不准他和任何人接觸,一切飲食起居由你們伺候著,此外著令京兆尹楚連環封閉四門,無論官員還是百姓,如果沒有黑熊、稱心和李信三人共同簽署解除通行禁令的公告,一律只准進不准出,任何意圖闖城門的人格殺勿論。」
「奴婢遵命。」荊十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在他心中忠心的人只有段虎,其他人的死活與自己無關,接過禁令之後,便立刻躬身退出。
段虎轉身吩咐吳媧兒去休息,自己則獨自坐在房間內想著事情,而今夜他注定無眠,沒坐多久,就從武陽傳來戰報,武陽城亦然攻破,駐守武陽的十萬守備軍戰死三萬人,俘虜七萬,平北王王妃也就是九戎國公主明石被俘,平北王世子薛長易被薛玄的親衛拚死救出,現在正往御天公主的燕州逃去。此外大穀倉方面也傳來消息,向益州逃竄的邊山族也被白義派兵中途攔截,並將其全數俘虜,但沒有找到邊山族首領司馬琅的下落,聽邊山族的族人說,司馬琅已經死在了那條挖入湯池城內的地道裡面。
至此幽州已經被徹底平定了,這次幽州大戰雙方動員的兵力高達一百多萬,足以媲美八年前的秦齊之戰。歷時雖然只有短短的七八天,但戰鬥的激烈程度遠遠超過當年的秦齊之戰,幽州方面的傷亡高達七十萬左右,幽州的男丁幾乎滅絕,而段虎也損失了十四萬左右的精兵,其中玄甲軍在一場戰鬥的死亡人數首次突破了兩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