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枝粗大的牛油蠟燭辟啪地燃燒著,照得一室通透明亮。寬大的長條木桌上空空如也,並沒有他想像中血肉模糊的傷員。
「楚將軍~」趙民此時已完全清醒過來,他緊張地站在堵在帳篷門口的臨風身後,低低地嘀咕了一句:「喬大夫剛剛睡下……」
楚臨風躊躕了一下,問:「他在哪裡?」
帳中東倒西歪地躺著四個大男人,鼾聲震天,卻獨獨沒有映像裡那抹瘦弱的身影。
「在,在桌子下面。」趙民囁嚅著解釋。
楚臨風眉一挑,低頭,果然在充當手術台的長條桌下找到了她。
她蜷著小小的身子,縮在桌子的最角落,雙手交叉防衛地抱在胸前。
跳躍的燭光透過木板的縫隙,在她蒼白的臉蛋上投射出一道道凌亂的陰影,額前散亂的黑髮糾結出著,瘦削的下巴和緊抿的嘴唇,都透著一股驚惶和倦意。
她看起來,就像一隻被獵人追逐,疲於奔命,筋疲力盡的兔子。彷彿只要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就會一蹦三尺高。
「她都是這樣休息的?」隨後的孫逐流擠過來,踮起腳尖越過臨風的肩膀看了一眼,撇唇饒有興致地追問。
長到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喜歡蹲在桌子下面睡覺的人,真的怪得可以。
「是,」趙民輕搓著手,面露為難之色:「喬大夫她,好不容易才睡著,您們看,咱們是不是換個地方再說話?」
他膀大腰圓,平日性子粗豪,嗓門又高又亮,可是現在突然壓低了嗓子細聲細氣地說話,怎麼聽怎麼彆扭。
看來,姓喬的小子來的時間雖短,卻很快收服了趙民的心呢!
孫逐流和楚臨風對視一眼,會心一笑,正打算離開。
「不要過來,求你……」桌子底下,如玉忽地淒聲求饒,低低地啜泣起來。
「咦?」孫逐流輕咦一聲,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瞧。
「不要~啊~」如玉發出淒厲的慘叫,忽地跳了起來,怦地撞到桌腳。
「什麼事?」
「秦軍攻過來了嗎?」
「要撥營了嗎?」
帳中四個男人被驚醒,紛紛驚跳了起來。
「哎呀!」孫逐流失聲驚呼,想也沒想便躥了進去,俯下身子望著她:「你沒事吧?」
老天,撞那麼大力,一定很疼。
如玉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那雙修長粗大的男人手,下意識地瑟縮一下,身子往後挪了挪,把自己藏到更深的暗影裡。
「出來吧,桌子底下怎麼睡?」楚臨風皺眉,慢慢地踱了進去。
「楚將軍,孫將軍!」眾人見到楚臨風和孫逐流,立正問好。
如玉定了定神,慢慢地從桌子下面鑽了出來,秀氣的臉龐上滲著一層薄薄的汗珠,看上去越發的楚楚可憐。
她不看楚臨風,只望著孫逐流:「孫將軍,有事嗎?」
通常情況下,跟楚臨風在一起,他才是被無視的那一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漠視楚臨風,他不禁有些受寵若驚。
「嘎?」孫逐流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了抓頭:「沒事,我們查夜,巡到這裡,進來看看。」
「注意身體,早點休息,走吧。」楚臨風丟下一句話,轉身出了帳篷。
「去哪?」如玉有些茫然。
「不是說你,你睡吧,我們走了,注意警戒。」孫逐流搖手,讓她止步,轉身跟了上去。
「哦~」如玉這才明白他前面那八個字是對自己說的,後面那兩個字是跟孫逐流說的。
其他人見虛驚一場,紛紛打著呵欠,往地上一歪,倒頭又睡了。
「喬大夫,」眼看楚,孫二人走遠,趙民這才好奇地擠了過來,關心地問:「你夢到什麼了?」
「沒什麼,秦軍攻城而已。」如玉垂下頭,一語帶過。
「哦!」趙民瞭然地點了點頭:「你是從肅州逃出來的吧?哎呀,聽說姓花的特別狠,是頭不折不扣的野狼,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哪像咱們楚將軍,那叫一個儒雅。你一定嚇壞了吧?嘖嘖嘖,這麼小的年紀,遭這麼多罪……」
「你睡吧,我去帳外守著。」如玉忽地出聲,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呃~」趙民尷尬了:「別,你睡,還是我去守著吧。」
玉重新鑽到桌子底下,闔上雙眼,卻再也睡不著。
眼前,總是晃動著那雙冷厲陰鷙的黑眸。那個她救了他,他卻毀了她一生的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