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州南臨沙溪,北依溧水,西控東秦,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這裡歷代繁華,客商雲集,每天由水陸兩路進出城門的又何止千萬!
昌平,西部是雪峰山餘脈,東部是平原,中有溧水貫城而過,是通往肅州的重要門戶。
如玉自那晚目睹老父為了歸還她欠下的聘禮忍辱含垢之後,痛定思痛,決心不再消沉,留下一封書信,悄然離家。原本是想去肅州投奔姨娘,憑自己胸中所學的醫術,在姨丈的醫館裡做個大夫,掙些銀子早日還清債務,也免去日日被柳氏逼婚之苦。
哪知到了昌平之後,她驚訝地發現,不大的昌平鎮,街頭巷尾已擠滿了衣衫襤褸的乞丐。
然而細細一看,那些或坐或站的,面帶菜色,神情驚惶的人,有很多很明顯是一家老小,拖兒帶女的,有的甚至還帶著被子,挽著行禮。
怎麼看,都不像是乞丐。
客棧早就人滿為患,現在滿大街都被擠得水洩不通了。
難民?如玉的腦子裡迅速地閃過一個詞。
「大嬸,出什麼事了嗎?」如玉拉住一個面色淒惶,雙目失神的中年婦人。
「你還不知道?肅州城破了啊!」許是太久不曾有人關心,那婦人的眼淚瞬間流了出來,掩住唇當街號陶大哭了起來:「本想著從這裡坐船到他舅爺家去躲躲,誰知道被人群衝散,家人不知所蹤,天哪!這不是要我的命啊~」
「肅州城破了?」晴天霹靂,令如玉臉色瞬間雪白。
那姨娘一家怎麼樣了?
她孤身一個女子,又該往哪裡去?
「怎麼,姑娘有親人在城裡嗎?」婦人同情地握住她的手,舉起衣襟擦著淚。
「我,我要去肅州的~」如玉一臉迷惘,喃喃低語。
「千萬不要!」一聽她要去肅州,原本只是旁觀的路人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勸解:「咱們好不容易才從那邊逃出來,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此時去,不是送死嗎?」
「是啊,我看不但肅州不能去,就是這昌平也要趕快離開就好。」有人憂心沖沖。
「對對對,時局動盪,還探什麼親?快快回家是正經。」有人連聲附合。
「姑娘這麼標緻,還是改了男裝吧。」婦人拉著如玉從人群裡出來,低聲勸道:「現在滿街的亂民,萬一……哎!還是謹慎些好。」
如玉面上一紅,悄悄用眼角一瞄,視線所到之處,果然有不少閃爍的目光。膽小的見她看過來,便轉頭裝著看向別處,膽子大的居然朝她咧唇而笑。
「多謝大嬸提點。」如玉心中一緊,噩夢又在腦海裡重現,當下機靈靈打了個冷顫。
「快去吧,轉角就有一家成衣鋪,我也要去找尋家人了。」
如玉依著婦人的指點,果然很快找到一家成衣鋪,店舖不大,此刻上了半邊的門板,似乎要關門了。
她出來的匆忙,平素又不像如蘭,愛藏些銀子,所以並沒有帶多少盤纏,現在投親不遇,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事做,得省著點花。
她遲疑片刻,匆匆走了進去:「掌櫃的,給我一套半新的衫子。」頓了一下,又低低加了一句:「要男子的。」待得說完這四個字,一張臉早紅得像個關公了。
掌櫃的抬頭看了她一眼,起身找了一套粗布的褐色長衫扔在櫃檯上,淡淡地道:「五十文。」
「五十?」如玉吃了一驚,這在朗梨可以買一套全新的衫子了。
「要不要?不要我關門了。」掌櫃的神情不耐。
「要!」如玉無奈,只得從貼身的兜裡取了五十文遞過去。
拿了那件衣服在手,一股濃郁的狐臭味撲面而來,熏得她幾欲嘔吐。
她轉身意欲找店主理論,那裡怦地一聲,早關了店門。
到底是姑娘家,面子淺。
拿著男子的衣衫已夠羞愧,若再要她當街與人爭執,打死她也做不出來。
她只得自認倒霉,抱著衣服退到了街上。
衣服是有了,可到哪裡換呢?
如玉左右為難,在昌平鎮上轉悠了好一會,才終於找到一間四面透風的茅房。瞅著四下無人,忍著羞愧,膽顫心驚地脫了外面的裙子,匆匆換上新買的衫子,才發現腳下還踏著一雙繡花鞋。
算了,這個時候,哪裡還管得這麼多?好在衣服夠長,勉強可以遮住她的雙足,不細心分辯,看不出來。
依依不捨地看了眼扔在牆角的裙子,低歎一聲,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
「灰灰灰~」馬兒的嘶鳴,伴著急促的篤篤聲,幾騎黃膘馬揚著塵土在大街上飛馳。當先一名軍官打扮的男子嘴裡不斷喝叱著:「讓開,讓開!」
那凌人的氣勢,令路人紛紛閃避。
如玉走出窄巷,剛拐了個彎,聽到呼喊,想要避讓,已是不及,那人的一條長鞭已毫不客氣地摔了過來。
「啊~」在路人的驚呼聲裡,如玉下意識地朝後仰了仰身子,七星鞭上的倒鉤已鉤住她的衣衫。
兩下裡一牽一扯,「嘶」一聲,剛買的長衫已被扯破,從她懷裡跌出一個精緻的鐵匣,掉到地上,光噹一聲,露出數十根銀光閃閃的銀針。
「我的銀針!」如玉驚叫一聲,急忙蹲下身去撿拾銀針。
「吁~」馬上男子勒住馬鞍,狂奔中的馬兒紛紛豎起前蹄,猛停了下來。
「撲撲」馬兒打著響鼻,焦躁地在原地轉著圈。
軍官的目光從銀針上落到驚魂未定的如玉身上,彎下腰,伸出長鞭托起了如玉的下巴:「你是大夫?」
「是……」如玉漲紅了臉,訥訥地答。
「帶走!」
「嘎?」
「是!」身後的男子齊聲應喝,立刻有一條長鞭飛了過來,把如玉的身子捲上了馬背。
「走!」一行人,呼啦一聲,捲起一股煙塵,前呼後擁地迅速穿過城門,朝肅州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