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事有蹊蹺
季煊瞧著二人四目相交,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不覺擰了下眉,起身道:「向賢侄快快請起」高旭與向玖二人,他自然較為偏向向玖,只是如今這個局勢,他也不能太讓高旭下不來台。
向玖謝了,這才立起身來,淡淡回眼掃了一下高旭。高旭見他如此,更是臉色鐵青。
季煊輕咳一聲,拉回二人的注意,問道:「向賢侄,你是怎會認識清雅的?你說清雅是被你帶走的,又是怎麼回事情?」說著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卻不經意的掃了一眼正在一邊看戲一般的季竣灝與荼蘼兩個,眼中不易為人察覺的閃過一絲警告之意。
向玖聽了這一問,便將與清雅如何相識之事了。只是刻意略去了回京路上,偷上鄰船,私窺清雅心事一事。季煊聽他說起與清雅佛寺初見,出手相助之事,不由點了點頭,意甚嘉許。
及後聽他說到清雅因被高旭冷落,幽居榆錢巷,鬱鬱傷懷的情景,便又轉頭看了高旭一眼,雖未言語,但目光中卻已現出幾分不悅之色。高旭面色冷凝的立在那兒,卻是一言不發。
及至說完狀元樓下清雅被人調戲一事,向玖便不由的輕咳了一聲,言辭之間也現了幾分吞吞吐吐。上面他所說之言,皆是確有其事,說了起來,倒也還算通暢,但下面的話語,卻是半真半假,其中又頗多偽飾之辭,實在讓他有些難於出口。不過自來男女私情向多隱晦,他這般吞吞吐吐,倒也並不會顯得太過怪異。季煊聽他結結巴巴的說到對清雅因憐生愛一節,非但不曾露出絲毫懷疑之色,卻反讚許的點了點頭。向玖畢竟心虛,才剛說了幾句,便忍不住偷眼去窺季煊的神情,見季煊如此反應,這才放下心來。
當下繼續言道:「小侄因心中實在捨不下清雅,前晚喝醉之後,終是按捺不住,悄悄前往榆錢巷,趁夜將清雅帶了出來。咳……昨兒我已與王爺說明,打算帶清雅回南淵島去。誰料便在此時,卻由竣灝那裡意外得知清雅竟是伯父的親生女兒……」
他這裡話猶未了,那邊高旭已冷冷開口打斷了他:「姓向的,清雅乃是我自江南ji樓贖娶回來的妾室,如今尚有贖身文書在此。你趁我不在京中,勾引於她,此刻卻還振振有詞,責我不知憐惜,冷落於她,豈非笑話」他說著,人已上前一步,對著季煊深深一禮:「伯父容稟,小侄正因憐惜清雅,一心想給她一個名分,故而一直對她秋毫無犯,誰料竟被人誤會至此,還請伯父明鑒」
季煊猛然聽見「贖身文書」四字,不由一驚,瞳孔也隨之猛然一縮。
他原是個極精細之人,但事一關己,人在局中,便難免有得失患患之心。故而他這一路雖與高旭結伴自蘇州回京,竟是絲毫不曾想起這之中竟還有這一層關節。
高旭此言一出,那邊向玖竟也上前一步,拱手一揖到底:「小侄懇求伯父成全」
季煊深深吸了口氣,沖二人點一點頭,平靜道:「如今想來,清雅這孩子,老夫虧欠之多,只怕難以清償二位賢侄皆是人中俊傑,無論清雅得誰為婿,想來此生都是無憾的。這樣,高賢侄且先回去,向賢侄則盡快將清雅送來,待老夫見過清雅,問過她的意思,再與二位賢侄慢慢計較,如何?」
這話說的雖甚圓滑,卻也合情合理,高旭與向玖二人對視一眼,都無話說,只各自行了一禮,拱手告辭而去。他二人才剛離去,季煊便已瞪了荼蘼一眼,冷聲問道:「你這丫頭,既然想到此事,怎麼昨兒竟不告訴為父,非要弄這麼一出來,讓為父左右為難?」
季煊自己生的孩兒,如何不知品行。季竣鄴性情溫厚,遇事沉穩有餘而機變不足,自然不會想到賣身契這東西上頭。季竣灝則是隨意慣了,凡事大大咧咧,於小節上猶不在意,賣身契這種東西,只怕他想也不會想起。排除了這兩個人,剩下的自然只有小女兒荼蘼了。
荼蘼仰頭朝他一笑,道:「女兒昨兒原是想說的,不過見爹爹為著這事已頗焦心,若再提起賣身契來,只怕一夜不得好眠,故而才與大哥、三哥商議了這麼一出」
季煊聽得連連搖頭,瞪她一眼後,才問道:「那向玖呢?他今兒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女兒玩的小把戲,畢竟也是為了清雅好,倒也無足輕重,目下,於他而言,最為重要的,自然便是清雅的終身大事了。季竣灝聽得此言,忙在旁道:「我看小玖對清雅倒是真心的昨兒他還同培之說,想要先將清雅送回南淵島去,以保證她的安全」
季煊聽了這話,面色這才稍稍和緩。過了一刻,畢竟又問季竣灝道:「清雅人呢?」
季竣灝坦然道:「我昨兒去見了她,她聽說爹要見她,半天也沒言語既沒說見,也沒說不見,倒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他說到這裡,忽然又覺得這樣說,似乎有些仵觸,便又趕忙道:「不過我倒是問了她那支簪子的事兒,她卻一臉茫然,說她從來不曾見過那枝簪子」
這話一出,眾人不覺都是一怔,相互看了一眼後,季煊才緩緩道:「罷了,她既不願來,只得為父的親自去見她一見了」言畢,便吩咐季竣鄴使人備車。
季竣鄴應了一聲,快步出去了。
廳內的荼蘼忍不住的上前一步,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季煊揮手制止:「夠了且等為父見過了清雅再做決斷。」他歎了口氣,慢慢道:「為父尚不致昏聵到認不出自己的親生女兒來」
荼蘼聽他這麼說,也覺不好再勸,只得應了一聲,道:「那女兒和三哥陪爹一道去罷」
季煊擺了擺手:「不必為父獨自過去便可你們且都留在府內罷」他說著,便自起身出去了。
荼蘼見狀,也只得罷了。季竣灝眼見父親走了,卻忍不住問道:「荼蘼,你說,那支簪……」
荼蘼輕聲道:「那支簪,我們倒也無須過分在意,甚至清雅的身世,是與不是,其實又有什麼打緊即便爹認了她,也不過是厚厚的賠上一份妝奩,將後來多一門親罷了。咱這樣的人家,哪裡便少這些銀兩了。」她頓了一下,輕聲道:「我只是好奇,高旭……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據她看來,高旭不像是個首尾不顧之人,但在清雅這事上頭,高旭卻做得破綻處處。
他為清雅贖身,將清雅自杭州帶回京城。其時清雅見他人品出眾,惶恐之餘亦難免暗暗欣然。他若有心,趁此機會,則不難得到清雅的芳心,可他卻冷淡以待,白白錯過大好時機。至於那根寶簪,出現的更是突兀離奇,而最離奇處,竟是清雅居然不知此物的存在。倒平白讓人添了疑竇。
而這些破綻的出現,必有其緣故。但又是怎樣的緣故,使得高旭竟會有這般大的轉變?
她正思量間,那邊季竣鄴卻已回來了。荼蘼歎了口氣,將自己心中所想了。
季氏兄弟聽著,不覺各自沉吟不語。
荼蘼猶疑片刻,卻忽然想起一事來,因問道:「大哥,這些日子,你可曾見著皇上?」季竣鄴微怔片刻,最終卻還是點了點頭。荼蘼略事猶豫,又問道:「他……有沒有什麼不同之處?」
「不同之處?」季竣鄴聽得莫名其妙:「荼蘼,你究竟想知道什麼?」季竣灝也是面現詫異之色。
荼蘼見他神色,不覺暗罵自己太蠢,林垣馳素來喜怒不形於色,又豈會因佔了上風便志得意滿的讓人看出。苦笑搖頭,她道:「我只是覺得,高旭變的有些快,西南只怕已有大變」
她說到西南大變之時,忽然便覺渾身一涼,雖是夏日,卻有一股涼氣自腳底升起,直衝泥丸。若是……西南大變已生,林垣馳已徹底把握住了西南,那麼,他為何還要隱瞞此事?
林培之……
是了,不會有錯,林垣馳之所以牢牢隱瞞著西南之事,必是想借此機會,一舉除去大乾所有的隱患,而這些隱患裡頭,自然也包括著盤踞南淵島的林培之以及一直心存異志的林垣掣。
想到這裡,她不由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猛一下站起,她道:「三哥,我們快回寶親王府去」
季竣灝不解的看了她一眼,皺眉道:「你又怎麼了?爹剛剛不是說了,叫我們莫要過去」
一個清朗安寧的聲音忽而響起:「朕也覺得,你們還是莫要過去的好」隨著這個突如其來的熟悉聲音,廳外,已有一人緩步的走了進來。荼蘼震駭回頭看時,卻見那人髮束金冠、腰別玉簫,著一襲寶藍竹葉暗紋長衫,身材頎長優雅,舉止雍容沉靜,行步之間更是龍行虎步,倍顯君王之氣。
竟是林垣馳到了。
他顯然來的甚是突兀,以至於季竣鄴猛一眼瞧見他,也不由的呆了一呆,好半晌,才一撩衣衫下擺,跪拜行禮,口呼萬歲恕罪。他既已拜了,荼蘼與季竣灝也只得跟著拜了下去。
林垣馳擺一擺手,含笑道:「都免禮罷朕今兒來的突然,卻沒誤了你們的事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