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京中來信
皖平出了綢緞鋪,上了一直停在綢緞鋪門口的馬車,吩咐車伕徑回公主府。馬車平緩前行,她便漫不經心的靠在車壁上,雙目微闔,細細想著這個有些古怪的陸嫵兒。陸嫵兒對她,似有提防之心,雖然她的表現並不明顯,但她還是能夠感覺出那份淡淡的敵意。
她與冼清秋乃是表姊妹,關係一向不錯。而冼清秋對這個陸嫵兒非同尋常的關注,卻也讓她心內暗暗生疑。但這些對她而言,都還是小事,最讓她感覺不可思議的卻還是林垣馳。
這個陸嫵兒其貌不揚,她想不明白,林垣馳怎麼就會對她另眼相看呢?她愈想愈是迷糊,直到馬車在公主府前停了下來,她才醒覺過來。下車進府之後,她便隨口問道:「四爺在哪兒?」
匆匆迎出來的侍兒雪翹聞言笑著回道:「四爺這刻兒正在書房看京城來的密奏呢!」她原是皖平自宮中帶出來的侍兒,對於林垣馳的身份自是極為清楚的。
皖平略一點頭,便舉步直往書房行去。公主府的書房位於整個宅子的東南方,乃是一棟雙層小樓,院子裡頭遍植松竹梅歲寒三友,此時梅雖未開,但青松蒼蒼、翠竹瀟瀟、掩映著一棟朱色小樓,瞧著卻也別有一番幽靜超俗之氣。
皖平一路直入小院,穿過瀟瀟竹林,直往小樓行去。方方走到小院門前,便有一條人影忽的閃了出來,皖平猝不及防之下,不覺猛吃一驚,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只覺自己的心兒一陣砰砰亂跳。那人卻已恭謹躬身:「屬下王勵之,拜見公主殿下!」
皖平定睛一看,不覺柳眉倒豎,怒上心頭:「王勵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驚嚇本宮!」
王勵之神色不動,又行一禮之後,才平靜道:「公主恕罪!勵之只是奉命辦事而已!殿下若非要入內,還請殿下少待片刻,容勵之入稟!」
皖平壓了壓怒火,冷哼一聲道:「快滾!」她的心中雖對王勵之阻攔自己進入書房一事頗感惱怒,但也隱約知道林垣馳此來杭州乃是另有所圖。而此刻王勵之守在外頭,便是自己也不讓進入,那麼這書房之中,必有要緊之人,只是不知此人究竟是誰!
王勵之並不言語,只悄然的退了一步,皖平只覺得眼前一花,王勵之已消失無蹤。她有些驚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暗暗啐了一口,低罵了一句:「青天白日的,也能見鬼!」她口中雖這般說著,心中畢竟還是有些發寒,終究還是沒敢繼續往前行去。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工夫,王勵之才又突然而然的冒了出來,將她又驚了一跳。
王勵之對她輕輕作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可以進去了。
皖平沒甚麼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快步入了小樓。她走進書房之時,便見林垣馳正坐在書桌後頭,靜靜喝茶。桌面上,也沒見著她想像中的厚厚的奏折。見她進來,林垣馳只是略一點頭,指一指下首的太師椅:「坐!他們已走了?」這句話裡的「他們」指的自然是林培之等。
皖平老實不客氣的坐下,開口道:「皇兄,我真想不明白你。婚是你賜的,可你卻淹留杭州遲遲不回京城。如今王叔也回去了,你就不怕他真上了老七的賊船?」她與林垣掣一向不合,但與林垣馳及林培之關係卻都不錯,因此也並不希望林培之出事,更不願二人敵對。
林垣馳淡淡一笑,沒有言語,只問道:「都這個時辰了,你怎麼才剛回來?」
今早皖平出門之時,他也在場,對於皖平出門時的衣著自然甚是清楚,而皖平素有潔癖,回府斷無不換衣裳之理,林垣馳見她並未換衣,便知她是剛剛回府。
皖平一怔,旋即恍然,因撇嘴道:「回府途中,我恰巧路過陸記綢緞鋪,一時興起,便進去看了看,順便與陸嫵兒聊了幾句!」她一面說著,一面目不轉睛的觀察著林垣馳的神情。
林垣馳將她的這個小動作看在眼中,不覺一陣無奈。林培之等人是往蘇州去的,而他們登船的碼頭也壓根不在艮山門外,因此皖平是絕不會路過陸記綢緞鋪的。既如此,那她過去陸記綢緞行便是有意而為。「皖平,不要胡鬧!」他皺了眉,語氣雖不重,卻自有威勢。
皖平聳了聳肩,私底下,她這位四哥一直都喚她閨名「秀瑩」,而一旦他叫她的封號皖平,那便是說,他心中已有不快之意,但她非但不覺害怕,更多的卻是竊喜。
「四哥,你真的喜歡那個陸嫵兒?」她興致勃勃的追問著。不再叫他皇兄,而改口稱他四哥,以方便自己繼續追問。他愈是不願自己打探此事,便愈說明這事確有其事。
林垣馳雙眉擰的愈緊,半日才道:「這事你少摻和。若實在閒得慌,不妨好好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我再給你半年時間,你若還尋不到合意之人,四哥少不得便要為你作主了!」
皖平愕然,半日才撇嘴道:「從來都是初嫁從父母,再嫁從自己。你若逼我逼得緊了,可莫要怪我隨便尋個人來作幌子,好好給皇家臉上抹一回黑!」
林垣馳墨眉一挑,眸中隱現不悅之色。皖平卻也並不怕他,只傲然抬頭,與他對視。
兄妹二人對視良久,林垣馳才冷哼一聲,端起桌上香茗,淺淺啜了一口。很快卻又因為冷茶而帶來的苦澀味道而皺起了雙眉。
皖平見他如此,便知他已打消了原有的念頭,因得意一笑,問道:「對了,四哥,剛才你在與誰說話?怎麼我在外頭沒見人出去,你這屋裡就沒人了?」
林垣馳放下茶盞,擺了擺手,道:「這些事兒,你就莫要管了,你只太太平平的做好你的公主罷!」說到這裡,他卻又忍不住想起季竣廷來:「秀瑩,你覺得季竣廷此人如何?」
「季竣廷?」皖平挑了下眉,滿面不解的看了林垣馳一眼,在發現林垣馳眸底一閃而過的希冀之色後,她才恍然大悟,因震驚道:「四哥,你不是打算將我嫁給他吧?」
要說林垣馳從未想過這個,那自是虛言,但他確實沒有認真考慮過這事,此刻聽皖平說起這個,他卻又不由跟著問了一句:「他有甚麼不好的?」
皖平大搖其頭,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連清秋都不要的東西,我憑什麼要!」
林垣馳愕然,半晌才搖了搖頭:「罷了,我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秀瑩,你回去罷!」
皖平哪裡肯走,嘿嘿的笑了一下,她道:「四哥,難道你不想知道我與陸嫵兒說了甚麼?」
林垣馳淡淡看了她一眼,直截了當的答了一句:「不想!」
皖平一怔,旋即深感無趣的翻了個白眼,又磨蹭了一刻,這才起了身,不情不願的去了。
林垣馳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由的擰緊了眉。目光輕輕下移,他看向桌面鋪開的那份奏折。奏折是剛從京城來的,折子上頭詳細記錄著堰王林垣掣近來的一舉一動。
而這樣的折子,每隔三日,他都會收到一封。
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楠木桌面,發出清脆而有節奏的咚咚聲,打破了一室寂靜。
老七,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為何你總不肯消停些……
他默默想著,不由的輕輕歎息了一聲,也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了林垣掣——
荼蘼懶懶的半靠在貴妃榻上,手執書卷,目光卻沒落在手中的書上,而是一直看著正坐在杌子上做著女紅的紫兒。江南女兒通常性情恬靜,心靈手巧,因此於刺繡織錦等方面,通常都有頗高的造詣。紫兒自也不例外。數盞琉璃燈將整個房間照得一片通明,與白晝幾無差別。荼蘼瞧著紫兒,不覺有些傷懷的歎了口氣。紫兒本就被她看得難受,此刻被這麼一打岔,便也很是自然的放下了手中的繡花繃架:「小姐在想甚麼?」
荼蘼淡淡一笑,答道:「只是忽然想起了從前曾服侍過我一段時日的兩個丫鬟!」
紫兒詫異問道:「這麼說來,她們與小姐的感情很深了?只是不知,她們現在在哪兒?」
荼蘼唇角勾起一個有些無力的弧度:「她們在我身邊待的日子不長,所以感情也算不得很深。只是很久以前,我曾教過她們女紅,所以今兒瞧見你繡花,便忍不住想起她們來!」被她忽然想起的那兩個人,自然便是如今仍在宮中的紫月、紅英二女。
紫兒聽得一怔,不由的瞧了一眼荼蘼的手:「我卻沒見過小姐做女紅呢!」
荼蘼垂眸看了看自己纖如春蔥、全無瑕疵的玉手,輕笑了一聲:「好些年不做,早都丟開了,如今再要拿起針線來,只怕是徒然惹人笑話!」
紫兒正要說話,卻聽外頭房門上忽然響起幾下輕叩。二人疑惑的對視了一眼,都覺詫異。已是這個時候了,還有誰會過來這裡。荼蘼蹙了下眉,正要開口,門卻已被人無聲的推開了。
琉璃燈的光芒毫無遮掩的照在門口那人身上,玄紫色圓領織錦長袍,犀帶束腰,愈襯得那人風采不俗,氣宇軒昂。這個夜半而來的不速之客,竟是林垣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