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賜婚
韓璀失魂落魄的坐在房內。一動不動。芸樺小心翼翼的在一邊陪侍著她,目光落在韓璀蒼白而全無血色的面上,她不由得暗暗的歎了一聲。荼蘼落水之時,她並不在一邊,等她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只是斷了一截的九曲白玉橋,與傻愣愣立在一邊的韓璀。
碧藍如玉的潭水,此時已是渾濁一片,水上,漂浮著兩截斷裂的蛇屍。芸樺想著那潭中龐大的蛇屍,竟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落水之人是高嫣與荼蘼,或者還有林垣馳兄弟,但兩位王爺都通曉一些水性,雖是倉促落水,有些慌亂,卻也並沒出甚麼大岔子。非但如此,二位王爺還救了兩位落水的小姐。
相比荼蘼,高嫣的運氣無疑要好太多。四人落水之時,那蛇便纏向了林垣馳。幸而肅親王在軍中日久,隨身總帶一把削金斷玉的寶匕,一番水下搏鬥之後。竟將那條大蛇生生斬裂。而落水之時,高嫣卻也極為湊巧的落在了堰王身邊,未被巨蟒纏上的林垣掣便順手救起了她。
無人營救的荼蘼在水中沉浮許久,方才被林垣馳救起。
其時她已昏迷不醒。在她的足踝處,偏還有一處咬痕,傷口不大,卻有黑血隱隱溢出。虧得林垣馳昔日曾在山林之中待過一些時日,見她面色蒼白之中還隱隱泛著黑,當機立斷之下,迅速為她吮毒,荼蘼方才得以保住了一條性命。芸樺想著至今猶且躺在隔壁屋內的昏迷不醒的荼蘼,不由的又歎息了一聲。
門輕輕響了一聲,芸樺忙抬頭看去,卻見季竣鄴緩步走了入內。經了這一場驚魂之事,這位素日沉穩安然,不動如山的清平侯,此刻的面色亦是蒼白如紙,眉目黯沉。
芸樺起身輕施一禮,正要開口,季竣鄴已向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先行退下。芸樺猶疑片刻,有些擔心的回頭看了韓璀一眼,這才垂頭退了下去。季竣鄴歎了口氣,走過去,伸手抱住韓璀,輕輕撫了撫她單薄瑟縮的肩背,溫聲道:「璀兒。你放心,荼蘼不會有事的!」
自打出事至今,韓璀都沒掉下一顆淚來,此刻被丈夫抱進懷裡,感受著這一份溫暖,她才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不……不……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
她嫁入季府已有多年,這麼多年來,她與段夫人雖有過一些摩擦,但丈夫從不曾怪過她,只是默默立在一邊為她分擔。兩個小叔對她亦是恭謹有加,從無失禮之處。小姑荼蘼更是明裡暗裡,不時幫襯於她,這些,她都記在心裡。因為從來都記得,所以她更不會忘記今日三叔季竣灝衝上橋,一把扯住她的衣領,厲聲喝問情形時,那猙獰的面容。
那張清俊無雙的臉龐在那一刻已完全扭曲了,讓她惶恐驚懼。當時自己說了甚麼話,她已完全忘記了,只記得自己含糊的說著。說著那條芙蓉錦鯉王,說自己喊了荼蘼來看……
然後荼蘼落水了,而她卻因後退的那一步而安然無恙……
她甚至不知道,若是季竣鄴沒有隨後急急趕來,季竣灝會不會在盛怒之餘將自己活活掐死並毫不猶豫的丟下水去……
季竣鄴的唇角生澀的抽*動了一下,妹妹落水,至今昏迷,便是太醫也不敢保證她一定能夠醒來,這事於他,何嘗不是晴天霹靂,他不知道,若是荼蘼當真就此去了,自己該怎麼同父母說起此事。深深的吸了口氣,他用力箍緊了懷裡不住打顫的韓璀:「這事不能怪你,我知道你也不是有意的!」這個時候,又豈是自怨自艾的時候。
韓璀用盡全力的箍住他的腰,抽泣顫慄:「不……不……你不知道……你甚麼都不知道……是我……是我的不是……今兒……是我帶荼蘼去景山潭的……我,肅親王求我,他……他讓我帶荼蘼去景山潭……」她斷續的說著,等到說完最後一句,已然近乎虛脫。
她不知道丈夫的反應,她只是用力的抱住他,彷彿大海之中,抱住的那最後一塊浮木,她能感覺到丈夫的手臂無聲的軟了下來,再也不及適才有力,他的身子在那一瞬間,也似乎冰涼了。她慌亂的將臉貼在他的懷裡:「竣鄴,竣鄴……」
許久。她才聽到一個低低的聲音,空洞而絕望的自那個寬厚的胸腔之內傳了出來:「為甚麼?為甚麼?」韓璀只是抱住他,死不鬆手的抱住他:「我娘……我娘……」
她的母親希望荼蘼嫁給林垣馳,這樣對誰都好,無論是季家還是韓家……
因為她的父親韓宇,早已將手上全部能押上的籌碼都押在了肅親王林垣馳的身上……
荼蘼一貫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她的決定不易更改,這一點,韓璀明白。因此她並沒當面去勸說荼蘼,只是打算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給他們製造一些獨處的機會……
例如今日……
但是她萬萬沒有料到,原本的一件好事竟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季竣鄴沉默的立著,好半晌,他才伸手拍了拍妻子:「別哭了,荼蘼不會有事的!她一定會醒的!今兒這事,除了我,你再別對旁人說了!」他艱澀的說完這幾句,這才緩慢卻又堅決的推開韓璀,踏著沉重的步履走了出去。父母與兩個弟弟對妹妹的疼寵呵護他一清二楚,如今荼蘼出了這事,幾乎便要丟了性命,事情若透露出去,韓璀哪裡還能在家中立足。
因此他不能將事情透露出去。不為別的,單是為了兩個兒子,他也不能……
內室的門簾一掀開,他看到一張慘白的臉,是芸樺,她的手上托著一盞茶。季竣鄴疲憊不堪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好好服侍夫人,記住,把嘴閉緊了!」芸樺慌亂的點了點頭,手足無措的退了一步,托盤中的茶盞應聲落地。砰的一聲,砸的粉粹。
季竣鄴已無心再去理她,他走出這間幾乎令他窒息的屋子,重又去了隔壁荼蘼房內。
屋內,一片靜謐,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彈,甚至連呼吸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恐驚動了床上躺著的那個少女。明秀早已為荼蘼擦拭了身子,那一頭長髮也擦得干了,那頭如絲綢一般順滑垂落的烏髮,如今是她身上唯一僅剩的炫目光彩。
除此以外,她的渾身都是蒼白的,白到透明,透明的不似真人。
床邊,幾個碳盆燒的正好,整個屋內熱的恍若蒸籠,但屋內之人卻似全無知覺。
季竣廷抬眼看見季竣鄴,張了張口,想問一問韓璀如今的狀況,但卻又覺得意興闌珊。妹妹如今變成這樣,他實在沒有心思去問別人,即使那人是他的大嫂,他兩個侄兒的母親。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道:「大哥,我想,我們該派人回去請盧師傅過來!」
季竣鄴還不及說話,季竣灝已然一下子跳了起來:「我去,我這就啟程!」他口中說著,人已旋風般的捲了出去。只這瞬間的工夫,竟已到了門口。季竣鄴厲聲呵斥:「且住!」
季竣灝一怔回頭,眸中已有怒色,張口正欲發作,季竣鄴已沉聲疾道:「你回去後,打算怎麼同爹娘說起這事?」季竣灝一愕,半晌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季竣廷深深吸了口氣,勉強維持著聲音的穩定:「老三。你這次回去,也不必去見爹娘,只悄悄去見盧師傅,將荼蘼的情況告知他,請他務必速速前來……」
季竣鄴這才點頭向季竣灝道:「如此甚好,竣灝,你快去快回!切莫耽擱!」
季竣灝答應著,這才匆匆出去。季竣鄴默默走到床前,伸手摸一摸妹子的額頭,觸手如接冰雪,一直涼到心底,他不覺顫了一下:「明秀呢?」
「我讓她再去多尋幾個暖爐來!」季竣廷立在他身邊,低聲的道。
季竣鄴嗯了一聲,突如其來的問了一句:「肅親王呢?」這個問題問得季竣廷一陣愕然,疑惑的看了兄長一眼,他道:「適才宮內來人,請他過去了!」
季竣鄴輕輕點了下頭,疲憊道:「沒有甚麼,我只是想多謝他!」多謝他這三個字,自他的口中一字一字的迸出,沒有絲毫暖意,只有尖銳與冰冷。
饒是季竣廷一貫細心,這個時候也未在意,只道:「等荼蘼醒了再說罷!」他說著,不由苦笑了一聲,低低道:「我真是恨,當日我怎麼就沒想到向盧師傅學些醫術……」
季竣鄴澀澀一笑,默不作聲的望著妹妹。妹妹若真熬不過來,他不知道自己還怎麼能夠坦然的去面對父母兄弟,還有那兩個至今尚且不知世事,不曉人間愁苦的幼子……
「荼蘼,無論如何,你都一定要醒來……」他默默的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念著。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桌上的菜餚早已涼的透了,卻還無人有這胃口去動上一動。長公主與冼清秋來了又走了,惟有兩兄弟始終守在荼蘼屋裡。先時面色蒼白的荼蘼此刻臉上已是潮紅一片,繼初時的渾身冰涼之後,她開始發熱,熱的燙人。火盆迅速的被撤了下去,明秀取了冷毛巾不停的替荼蘼敷著額角,各色藥劑流水一般的灌了下去,燒卻總是不退。
咯吱一聲,門再一次被打開了。兄弟二人如被電亟一般雙雙回頭,卻在看清來人時,漠然的各自回頭。來的人並非他們等候已久的季竣灝,而是林垣馳,這個時候,誰也沒有寒暄的興致。林垣馳見二人對他視而不見,不覺苦笑了一聲,正欲上前荼蘼,季竣鄴已淡淡道:「肅親王見諒,我家妹子此時不宜見客!」他說的冰冷、直接而毫不客氣。
林垣馳足下一頓,並不回頭,只平靜道:「大哥容稟,我並非是客,先時我已請父皇賜婚,父皇也已恩准了!」
季竣鄴的手指輕微的顫動了一下,臉色愈發的白,卻只是一聲不吭。林垣馳也不再言語,只邁步過去,伸出手來,撫向荼蘼的額。便在此時,門「光當」一聲,被人一腳踢開,一個急促而粗嘎的聲音急急響起:「盧師傅,盧師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