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因為你在
她這話聲音說的極大。語氣也極憤慨。韓璀不免拿眼看了看床上的軒哥兒,見軒哥兒只是不滿的咕嚕了一聲,便又翻身睡去,這才對芸樺的軒哥兒,見軒哥兒只是不滿的咕嚕了一聲,便又翻身睡去,這才對芸樺擺了擺手:「小些聲,仔細驚著軒哥兒!」
芸樺這才覺出自己的失態,忙坐了回去,自個兒默默想了一回,才低聲道:「他們怎麼竟敢如此?小姐如今可是這清平侯府的侯爺夫人呀!」
韓璀冷冷一笑:「芸樺,進了季府這幾年,你難道還看不出,朝中的這些公卿世家壓根就看不起科舉出身的寒門士子。莫說是你家小姐我,便是軒哥兒他外祖,在他們眼中,也不過就是個讀了幾本書,又僥倖得了皇上看重的寒門士子而已!」
芸樺抿了抿嘴,想說話,卻終因涉及韓宇而沒敢接口。大乾雖重科舉,但年年科考放榜下來。榜上倒有一多半皆是名門世家,公卿門第的庶子旁支。而韓璀之父韓宇雖說出身書香門第,但那也只是說韓家世代以詩書傳家,代代皆是讀書人而已,卻還遠稱不上名門。
至於韓宇自己,本就是韓家庶子,母親又無寵,自幼也沒表現得如何優異。到了二十歲上,韓家便簡單的為了他娶了房妻室,這便是韓璀的母親柳氏。柳家原是徐州出了名的富商人家,家中只這麼一個嫡出的女兒,自幼便曉以詩書,卻也算是知書達禮。
柳氏嫁給韓宇,帶來了大批嫁妝,並一意輔佐丈夫,指望他將來能出人頭地。韓宇也真沒負了妻子的期望,落第數次之後,終於一舉登榜,從此魚躍龍門,官運亨通。
他這人自幼便不得志,為官之後,也自韜光養晦,謹慎小心,極少胡亂摻和。如此熬了十餘年,加之不錯的運道,穩妥的辦事能力,居然也就熬到了一品大員的位置上。
只是京中人都知他的脾性。私底下都戲稱他為木偶尚書,調侃他只會應聲而為罷了。
但這樣的一個人,卻正合了季煊的心思。季煊為人溫厚謹慎,又深知守成之難。只望著親家能潔身自好,不牽連季家便是,因此對這門婚事也並沒絲毫留難之意。
而韓璀,母親乃是商賈人家的女兒,父親又是寒門士子,如今韓家雖已聞達,但在底蘊深厚的公卿王侯,名門世家眼中,也不過是個暴發戶而已。
而季家卻又不同,季家根深蒂固,屹立不倒已有百十來年。從來又是寬厚持家,對家中下人從無苛待。更有不少有些體面的僕婦丫鬟闔家皆被放出府去,其中不乏在朝為官者。這其中雖無當朝一品,但三四品的地方、在朝官員卻還是頗有幾個。
這些人,若得人提拔或有了機會,未必便不是第二個韓宇。芸樺默默想著,不覺輕輕歎了口氣。韓璀知她已明白過來,因緩緩道:「你如今可明白了?」
芸樺憤然低聲道:「小姐難道就由得她們如此放肆不成?」
韓璀搖了搖頭:「這幾年。我因著安哥兒的事,與老夫人弄得頗不愉快。其後又懷了軒哥兒,一直也沒顧上府裡,如今想來,卻是大大失策了。此次回京前,我必要點一點荼蘼,只要她肯站在我這一面,我才好放開手腳,好好整治整治府內的這些個奴才!」
芸樺想著荼蘼,不覺點了點頭,片刻卻又有些擔心的問道:「只是不知大小姐她……」
韓璀一笑:「她會幫我的,不但是她,便是老夫人,也一定不會反對!」見芸樺面現迷惑之色,她便又解釋道:「老夫人的性子,你難道至今還看不出麼?她這人心腸軟,又疼愛兒孫,看在侯爺與安哥兒面上,即便恚怒,也不會過分責難於我。」
她慢慢站起身來,走到床邊,親手為軒哥兒掖了掖錦被,溫柔凝視著愛子的面容:「說來忒也奇怪,安哥兒雖不在我身邊,卻生得那般像我;我這般疼軒哥兒,可說打他出生,便不曾容他離過我的視線,他卻生得像極了老夫人!」季氏兄弟,與段夫人最是相像的便是季竣鄴。而軒哥兒又與父親酷肖,韓璀說他生得像段夫人,倒也並沒有錯。
芸樺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韓璀微微一歎:「所謂的愛屋及烏,只要老夫人肯將疼愛安哥兒的心思略挪一分到我身上,那也就足夠了!」——
荼蘼一路直往白鹿書院,季氏的別院離書院並不遠,自打盧修文傳了她吐納調息的法門,她便一直勤練不輟。幾年下來,自覺身輕體健,步履輕快。便是段夫人,用了那法子,加之這些年的靜心調養,身子也好了許多,往日的許多小病都已不藥而癒。
八月初的廬山,正是夏花尚未褪盡,秋華已露頭角之時,一路走來,讓人分外心神舒暢。她自書院後門進了盧修文的小院,卻見盧修文正懶懶的躺在葡萄架下的軟椅上,暖暖的秋陽灑了他一身,他持書的右手漫不經心的垂在一邊,左手卻捏了一隻紅艷艷的石榴。
荼蘼忍不住撲哧一笑:「懶師傅。這才甚麼時刻,你怎麼就睡得著!」
盧修文此人一貫隨性,私底下更是全無身為師長的架子。聞聽此言,便睜眼一笑:「聽說你爹同你哥哥嫂子昨兒都回來了,還帶回一名貴客。你怎麼卻來這裡躲閒兒了?」
荼蘼走過去,在軟椅旁的杌子上坐下:「怎麼,師傅似乎不大歡迎我呀?」
盧修文一笑而已,隨手將手中石榴掰了開來拋了一半給她。荼蘼接了,細一打量,見那石榴結的極好,非止果皮紅艷似火。內裡果實更是更是緊緊相挨,嚴嚴實實,偏又紅艷剔透,望之使人不由的食慾大開。荼蘼隨手摘一粒籽送入口中,果實在舌上炸裂開來,便有一股極清甜的滋味在舌尖緩緩蔓延開來,她不由讚了一聲,且問道:「哪兒來的石榴?」
白鹿書院雖也植了好些榴樹,但並無生得這般碩大的果實,這果子想必是山下來的。
「前兒邢老大使人送了一小筐來,說是朋友自四川會理帶來送他的!」
荼蘼輕輕啊了一聲,會理石榴從來都是朝廷貢品,也難怪滋味如此佳妙了,不過她從前總覺吃這東西費時耗力,因此吃的不多。頓了一下,她問道:「二姐姐還好麼?」
盧修文點頭道:「都好,她還托人送了話來,說你若是有空,不妨前往武昌走走!」
荼蘼正欲點頭,外頭卻有人進來稟道:「季家老爺與三位少爺來了!」
盧修文微怔,回望荼蘼一眼,問道:「可要與我一道去迎一迎?」
荼蘼搖了搖頭,季煊過來白鹿書院,身邊必定少不了林培之,她可不想在這裡與他打照面,忙起了身,搖頭道:「不了,好幾日不來了,我還是先去醫館看看!」
盧修文倒也並不勉強她,只笑道:「也好,你這便去罷!」
離了小院,荼蘼便愈發的心神不寧。她自己也明白,嫁給林培之其實並沒甚麼不好,他的封地遠在南方海域,南淵島一帶又是出了名的富裕所在,正合了她遠離朝局、紛爭的想法。而在從前,即使是立嗣一事最為風起雲湧的幾年內。他也不曾涉入其中。只是……她至今也還弄不清他與冼清秋的關係,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梗在她心間,她無法視而不見。
而更為重要的是,她沒辦法在這個時候,丟下一家人遠嫁而去。她記得很是清楚,她二十五歲那年,林垣馳才得以登上皇位,至今還有一十三年的時間。
一十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也絕不能算短。而如今一切事情,似乎都正在朝向她無法掌握的未來駛去,她甚至不知道將來會發生甚麼,她只知道,她不能離開。
歎了口氣,她悶悶抬手,想去扯小徑旁的一枝垂柳,才剛抬手,她才意識到,自己手中仍拿著適才的那半隻石榴。盯著那石榴看了半晌,她聳了聳肩,一時也懶得往醫館去,索性繞過遊廊,穿入一邊的花園中。花園不大,一池碧水,數座小山,幾叢籐蔓高高低低的蔓延著,青色的枝幹在空中縱橫交錯的牽絆開來,搭成了一道天然的綠色頂棚。
每值夏日,荼蘼貪涼,便常拉了邢二妹過來坐坐。此刻再來,卻是孤身一人,心中不覺也有些微微的悵然。在從前常坐的地方坐下,靠在山石上,她懶懶的剝著石榴籽,一粒粒的慢慢吃著。吃剩的石榴籽,她便隨意的拋在池中,自有錦鯉上前歡快爭食。
日頭慢慢爬升,陽光透過細密的葉縫落在身上,卻是分外溫暖煦和,她不自覺的閉了眼,沉沉睡去。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她再睜開眼時,卻見有人正坐在一邊,閒閒的拋灑著魚食。魚食在水面泛起陣陣漣漪,一群錦鯉乍分又合,乍合又分,爭食得不亦樂乎。
她輕輕呀了一聲,衝口說道:「林培之,怎麼你也在這裡?」
乍然醒來,她的腦筋猶自迷迷糊糊,一時失口,竟想也不想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林培之轉頭對她一笑,斑駁的陽光落在他的面上,半明半暗之間,卻有一種說不出的俊逸灑脫:「因為你在,所以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