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奉茶
荼蘼在外頭聽著。嘴唇不覺抿得緊了。
皖平公主、帖子、三個哥哥……
是了,今兒已是二月底了,正合了前些日子林培之所說的三月三日春狩之約。難不成林培之當日所說的山人自有妙計指的便是皖平公主?
屋裡頭響起季煊的聲音:「廷兒快要科考了,既已決定要考,此時卻是不宜分心。寶親王的帖子,讓鄴兒與灝兒去,也就是了。至於荼蘼,待我明兒去問問韓親家,若是璀兒也接到了帖子,那便請璀兒代為照顧,那孩子,我看著甚好,讓她們姑嫂多親近親近也好!」
他口中所說的璀兒,正是韓尚書之女,也即季竣鄴的未婚妻子韓璀。
果不其然,這話一出,段夫人便應聲道:「這主意倒使得!」
荼蘼在外聽著,這一瞬間的工夫,心中已轉過了千百個念頭。春狩的事兒此時對她已不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的二哥。她立在房外靜靜沉思。眉目一時沉靜。
一個聲音忽然便響了起來:「這天冷,小姐怎麼卻不進去,受了風寒可不是頑的呢!」
荼蘼被這驟然而來的聲音驚了一跳,急急回頭看時,卻是慧清提了食盒恰恰的自外頭過來。她定定神,對慧清露出一個淡笑:「我也是才剛到呢,慧清姐姐拿了甚麼好東西來?」
慧清含笑道:「是前兒剛自東北送來的上好雪蛤,拿雪梨燉了,最是養顏潤肺的。我想著廚下的那些人笨手笨腳的,未必做得好,便特意過去親自動的手!」
荼蘼甜甜笑道:「那我可要好好嘗一嘗,慧清姐姐燉的甜品最是好吃了呢!」慧清原是季家的家生子,她母親乃是季家小廚房專做燉盅甜品的,因此她自幼也習得一手好廚藝,這些年來,更有青出於藍之勢,段夫人的燉盅甜品通常都由她親手來做。
慧清笑了一笑,還沒來得及說話,裡頭已傳來段夫人溫和舒緩的語聲:「是荼蘼來了麼,還不快些進來!」荼蘼忙答應著,搶在慧清前頭進了屋。
這幾日乍冷還寒的,段夫人也便受了些風寒,屋裡頭仍燃著火盆。夫妻兩個正盤膝對坐在搭了半舊五彩盤雲錦墊的炕上,季煊見女兒進來,便瞪了她一眼。顯然猜到她之所在門口站著不肯進來,是想偷聽二人說話。荼蘼皺了皺小鼻子,行了禮後。這才在母親跟前坐下。
段夫人看她小臉紅撲撲的,不免有些擔心的摸了摸她的手,覺得並不涼,這才放了心,便叫慧清趁熱盛了雪蛤盅來給荼蘼吃。慧清答應著,打開食盒,盛了三盅出來。
一家三口各喝了一盅,慧清便又伺候三人稍作清理,這才重又提了食盒下去了。
季煊看看女兒,終是忍不住皺眉問道:「春狩的事兒,你都知道了?」
荼蘼乖巧點頭:「前些日子,三哥有跟我提起過!」
季煊點點頭,卻還是沉著臉道:「下次有想知道的,只管來問,難不成爹娘還能不告訴你。站在窗子外頭偷聽,成個甚麼體統!」他對女兒其實也是寵愛至極,但知夫人性情溫和,對女兒更是有求必應,因此他有時不得不沉下臉來教訓女兒幾句。
荼蘼忙垂首應是。
段夫人在旁笑道:「罷了罷了,她今年還小,等大了自然也就好了!」
季煊無奈搖頭:「都八歲了。哪裡還小,你呀,就寵著她罷!」話雖這麼說,面色終究柔和了不少,段夫人見狀只是微笑不答。
此刻慧芝恰捧了茶來,荼蘼見狀,心中不覺一動,忙跳了起來,對著慧芝招了招手。慧芝會意的停下腳步彎了腰,將茶盤遞到荼蘼跟前。荼蘼取了茶,轉頭恭恭敬敬的捧過頭頂,遞了給季煊:「爹爹請用茶!」季煊伸手接過茶時,嘴角終是忍不住的往上揚了一揚。
荼蘼轉身,依樣畫葫蘆的又給段夫人敬了茶,段夫人忙接了茶,擱在一邊的花梨木炕桌上,又牽了女兒的手,含笑道:「娘的荼蘼可真是長大了呢!」
荼蘼半靠在段夫人懷裡,甜甜道:「娘若是喜歡,以後女兒每日都給娘奉茶!」說著這話的時候,她忽然之間,便又是一陣心酸。前世的自己,似乎一直都在理所當然的享用著父母的疼寵,兄長的愛惜,她幾乎不記得自己曾有過主動為父母奉茶的經歷。
即便是重生之後,這似乎也還是她第一次主動奉茶。將臉埋在段夫人懷裡,讓眼淚悄然的湮滅在自己的衣袖間,再抬起頭時,她又已是一臉盈盈的笑。
季煊捧了茶。撥了撥盞內的浮茶,慢慢的喝了一口,說道:「罷了,這些表面工夫,你還是留著日後去了婆家討好公婆,讓你母親少替你擔些心,爹也就心滿意足了!」
他口中雖是這麼說著,臉上的那份欣然卻是遮也遮不住。停了一下,他才問道:「適才在外頭都聽了多少去了?」
荼蘼忙道:「只依稀聽得是皖平公主下的帖子,還有爹娘想讓韓姐姐照應我一些!」
季煊點了點頭,便將桌上那份明黃色的帖子遞了給荼蘼。荼蘼忙伸雙手接了,打開一看,果是約了三月三日往西郊皇家牧場春狩一事。
「這事不急,等爹明兒問了你韓伯父再做定奪!」季煊補充道。
荼蘼口中一一答應著,心中對春狩一事其實已是了無興趣。這些日子以來,季竣廷都是獨自一人在書齋之中用飯,只偶爾來段夫人這裡用飯,這日卻是又沒有來。荼蘼心中正自煩惱著皖平公主,因此用了飯後,只略略消磨了一會時間,便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只是才剛出了院門,她便回頭看了一看,確定身後無人。這才悄悄的拐上了另一條小徑,那條小徑,正是往季竣廷書房去的。因季煊不許家人打擾季竣廷,她卻有不少日子沒見著她二哥了。慧清已隱約聽到了一些關於春狩的消息,此刻見她這般鬼鬼祟祟,不覺暗暗好笑,一面走,一面問道:「小姐是想約二少爺一道去西郊麼?」
荼蘼心中正考慮著這事,聽她一問,便隨口答道:「嗯,不過去與不去。還得看二哥的意思!」她此刻心中其實猶豫得緊,既想季竣廷一輩子都莫要撞見皖平公主,又希望讓他們見上一面,最好是能給彼此留下個極壞的印象,如此一來,以後的事兒自然也就沒有了。
皖平公主乃是今上的第十一女,生母乃是昔時寵貫三宮的燕妃。傳燕妃體態輕盈,身輕如燕,擅舞精樂,巧言善謔,自來最得今上歡心。皖平公主降生三年,她再懷龍胎,卻在懷胎七月之時,偶然滑倒,因此香消玉殞。正因如此,今上對皖平公主的寵溺,甚至勝過對他所有的兒子,而這位公主也因此養成了刁蠻任性的性子。
刁蠻?是了,皖平那女人一貫刁蠻,目中無人,如果讓她知道冼清秋之事……
不錯,以皖平的性子,是斷然不會選擇一個別人看不上的男人來做自己駙馬的。這般一想,她眼前不由一亮,心中也是頓然開朗。或者,這就是所謂的因禍得福了。
再繞過一條曲廊,眼見已到了季竣廷的書齋門口,荼蘼心中快速的轉著念頭,很快已有了定計。此刻,書齋門口,季竣廷的書僮見了她,已上前行禮:「大小姐今兒怎麼來了?」
荼蘼嗯了一聲,才要問話,屋裡頭已傳來季竣廷的聲音:「是荼蘼來了麼?外頭冷,快些進來罷!」荼蘼答應著,便邁步進了書齋。
季竣廷已迎了過來,帶笑拉了她手讓她做了。才問道:「怎麼今兒忽然想起二哥來了?」
因在書齋裡頭,日常難得出門,這些日子也少有外客來訪。他穿的卻是半舊的家常棉布衫子,連外衣也不曾披。頭髮也沒有束起,只是簡簡單單的挽了個髻,拿簪子固定住了,雖無平日的雍華,卻也分外多了幾分平易溫和的氣度。
荼蘼靠在椅背上,扁扁嘴兒,有些委屈道:「我總說想來見見二哥,爹總是說二哥忙著溫書,不許我來打擾。」這話卻是真的,季煊說的還不止一回。
季竣廷甚是苦惱的歎了口氣:「前幾日,爹來查我功課時,也一再的叮囑我,沒有多少日子了。千萬要收心……這不,連晚飯也都不許我過去娘那裡吃了!」
荼蘼聽的忍不住笑:「本來就是你不好,忽然就說要參加科舉。這下子可慘了罷!」
季竣廷道:「可不是,我如今想想,為了一個女人卻把自己搞的這般狼狽,實在有些不值。只是若要我忍氣吞聲的嚥了這口氣下去,卻更是不能!」他日夜攻書之時,有時也會覺得自己置一時之氣,實在殊為不智,但要叫他就此放棄,他卻更是不甘。
荼蘼伸手刮了刮自己的臉蛋,格格笑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季竣廷聽著,不由失笑,因伸手刮了一下她俏挺的鼻子:「鬼丫頭,我知道你貴人事兒多,說罷,今兒悄悄溜來找我,卻有甚麼事兒?」
荼蘼抿嘴一笑,便將春狩的事兒說了。季竣廷聽了春狩二字,不覺揚了揚眉,頗有意動之色。只是念及季煊,畢竟歎了口氣,道:「我怕是去不了了!」
荼蘼點點頭,體貼道:「不去也好,冼清秋屆時一定會去,到時見了,彼此多麼尷尬!」
這話一出,季竣廷的臉頓時便拉了下來,眉頭也跟著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