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斜斜的照在青石砌成的台階上,反射到正堂的屋內,照在青黑色的屋頂上,讓錯暗的室內多了一些亮光,但是臥內室卻依然是漆黑一片,只有青銅燈如豆般的燈光靜靜的照著曹沖安靜的面容。\$-$曹沖已經醒了,卻賴在床上沒起,連續幾天的奔波讓他這常年練習坐忘的人也感到有些疲倦,更重要的是,他今天的安排是要去見天子,而他從心底裡並不想去見天子。
小雙穿著小衣,頭還沒梳洗,被兩個侍女扶著挪了進來,一見曹沖還躺在床上養神,她抿著嘴笑了。曹沖見她一副嬌怯不已的樣子,心中一動,連忙掀開被子下床,關切的說道:「你的傷還沒好,這麼早起來幹什麼,看你的手涼的,快到被子來焐一下。」
小雙害羞的笑著,由著曹沖小心的扶到床上躺好。曹沖也跟著上了床,對兩個掩著嘴輕笑的侍女揮了揮手:「去吧,有事再叫你們。」
「喏。」兩個侍女相互看了一眼,施了個禮,怯怯的退了出去。
「夫君,快到辰時了,還不起麼?」小雙側過身子,仰著臉看著曹沖,臉頰紅樸樸的,頭散亂的披在臉上,別有一番韻味。她咬著嘴唇,吞吞吐吐的說道:「姊姊會不會……」
「放心,沒人說你。」拍她的肩膀,「夫君正要想事兒呢,又不是睡懶覺,再說了,我們辛苦了那麼久。\睡個懶覺也不算過份。」
「可是,你回來了,不去見見天子嗎?」小雙向曹沖靠了靠,低聲說道:「你昨天還可以說是回來得太晚,今天如果還不去見駕。會被人說不敬的。」
「誰愛說誰說去,懶得理他們。」曹沖撇了撇嘴,沉默了一會,,還是應該先去見駕?」
小雙眨著眼睛,想了想說道:「按照君臣之義來說,你既然到了許縣,當然應該先去見陛下,可是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還是先回鄴城去見丞相大人為好,先聽聽他的意見,然後再見陛下,回起話來也不至於有什麼差錯。」
曹沖點了點頭,卻又有些為難的說道:「我跟你說吧。我到許縣來可不是為了見陛下,而是想先。我是打算如你所說。先去鄴城見見父親,看看他怎麼安排,究竟有什麼想法,然後再來回陛下地話。可是眼中朝中暗流洶湧。不少,我到了許縣卻不去見陛下。只怕不僅陛下不樂意,就是其他人也會說些閒話。子桓搞出這個九品官人法。你知道嗎,朝中有多少人在暗中叫少人在摩拳擦掌?他們恨不得九品官人法立刻出台,如果九品官人法一立,只怕那些名士將湧入朝中,丞相大人就算是不喜歡看到這樣的局面,恐怕也不好明著擋路,到時候……哎!可就麻煩了,這些名士眼中的嫡庶長幼可分得清得很啊。\你夫君我……難啦。」
小雙笑了笑,不以為然的說道:「夫君也不必把事情法只是個草案,別說陛下不能繞過丞相府直接批准,就算他批准了,這些中正啊什麼地,不也是只有推薦的權利,沒有任官的權利嗎,最終決定權還在丞相府,丞相府不批,他們別說一品二品,就算是高得沒品也沒辦法。」
曹衝撲哧一聲笑了,他俯下身子親了一下小雙的額頭:「還真被你說對了,好多名士啊,還真是沒品。要說品鑒人物,那個許子將可謂是鐵口神斷,一言可定人榮辱,就連父親當年也要求他一句評才能有名,可是這個人心眼卻小得很,他和他那個從兄許文休不合,愣是不讓他出頭,逼得許文休只能趕驢磨賣過日子,可想而知此人的品性如何了。暫且不論許文休是不是個人才,就憑著他一個人能決定其他人能否入仕,這一條就顯然是不合理的。」
小雙也笑了:「這話,可也只能在這裡說說,許子將的如果在外面去說這話,只怕會引起軒然大波,那些名士啊什麼的可要群起而攻之。\」
曹沖不屑的撇撇嘴:「我還真不怕他們,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在許縣鬧起一陣軒然大波,倒要看看這些名士能奈我何,我有丞相撐腰,手握重兵,怕他個球子。」他想了想,忽然想起前世一句很有名的台詞來:「我上面有人。」不禁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
「另管那些了,先睡個回籠覺再說。」曹沖打了個哈欠,向被子裡鑽了鑽,將小雙摟在懷裡,愜意的閉上眼睛,得意的咂著嘴,剛要再瞇盹一會兒,門外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聽得荀文倩在門口問道:「侯爺還沒起嗎?」
荀小青輕聲笑道:「剛剛醒了一會來著,和小雙夫人說了一會話,好像是又睡著倩嘀咕了一聲,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伸過頭看了一眼曹沖,見他眼皮一動,知道他沒有睡著,便將手伸進被子裡撓了撓笑道:「懶蟲,都睡到這時候了,還不想起麼?」
曹沖被她撓得癢癢地,裝不得睡,閉著眼睛笑出聲來說道:「唉呀,這幾天太累了,讓我再睡一會兒。」荀文倩坐在床邊,伸出手理了一下曹沖額頭的亂,輕聲笑道:「我是不當事地,哪怕你睡到過,你要我父親也等你等到下午嗎?」
「岳父?」曹沖一驚,睜開了眼睛看著荀文倩:「他什麼時候回的許縣?」
荀文倩搖了搖頭:「我也不知,你去問問不就知道
一聽荀來了,曹沖不敢再在床上賴著,連忙起身梳洗。\匆匆吃了一些早點,趕到書房去見荀。荀正坐著喝茶,隨手拿著一張報紙看著,他的面色紅潤,精神不錯。雖然還是比較瘦,卻沒有那種病態,花白的須打理得整整齊齊,襯出一股老帥哥地派頭,不愧是大漢朝的美男子,這病容一去,風采立現。
「岳父大人身體康健,可喜可賀。」曹沖一入席,連忙拜伏在地,行了個大禮。
荀放下手中地報紙。巋然不動,淡淡的看著曹沖,隨後跟進來地荀文倩有些緊張地看著他,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荀笑了。伸出雙手扶起曹沖:「倉舒,一年不見。又老成了許多,有一代名臣地樣子了,氣度直追霍驃騎啊。」
曹沖老臉一紅,荀這是話中有話。聽起來是誇他能跟霍去病比,實際是卻提醒他要象霍去病一樣做個忠臣。不要得意忘形,做一代名臣。他尷尬的笑了一聲:「岳父大人過獎了。我……還是個車軍相比。」
荀笑了笑:「你立了這麼大功。也該再升一級了,只怕陛下將驃騎將軍的金印捏在手裡都磨圓了,你卻不願意進宮去接呢。\」
曹沖暗一笑,果然來了,這是說他回來沒有立刻進宮去見陛下了。他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茬,而是轉過話說道:「岳父大人聲音洪亮,中氣十足,不在暖和的襄陽過冬,怎麼突然回了卑濕的許縣?」
荀有些不滿的白了他一眼,卻又笑了,他撫著頜下的鬍鬚笑道:「離開了朝堂,能在山水之間靜靜心,再有張大師的回春妙手調理,我這半截入土的人,又有幸活過來了,這多虧了賢婿啊,要是還留在許縣,我或許已經去見周公
曹沖暗皺了皺眉,這個老帥哥是故意地,還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一年不見,一見面就話裡話外的提醒己,剛說完霍去病,又來周公了。他扭過頭看了一眼荀文倩,荀文倩有些為難的聳了聳肩,表示確實不是我說的。
荀見他們兩個小人搗鬼,輕輕笑了一聲說道:「我是昨天上午回來的,家人在城門口看到你進城,知道你遠來辛苦,所以昨天就沒有來打擾你,今天又特地遲了些,沒想到還是擾了你地清夢,真是過去,你……不會怪我吧?」
曹沖大赧,連忙搖手道:「岳父大人說笑了,是我禮數不周,本當先去拜見岳父大人,卻勞動岳父大駕前來,真正是失禮之極,小婿知罪了,請岳父大人責罰。\」
荀盯著他的眼睛,見他說得誠懇,反倒笑了一笑說道:「有什麼好責罰地,你大戰之後,遠征歸來,累一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唉,也怪我,在襄陽書院聽多了他們辯論,也喜歡說些笑話了,讓你聽了多心,哈哈哈……莫怪莫怪。」說完,他撫著鬍鬚大笑起來。
曹沖雖然覺得他說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卻不得不跟著笑了兩聲,湊趣的問道:「不知岳父大人在襄陽聽到哪些笑話,可否說一兩個給我們聽聽。」
荀笑了一陣,想了想說道:「這笑話我倒是聽了不少,不過卻想不起來了,倒是有一個辯論地話題,我倒是一直記在心裡,不知你有什麼興趣聽?」
曹沖一愣,看著荀那張含著笑,卻緊緊的盯著他地樣子,估計不聽也不成了。他乾笑了兩聲說道:「當然有興趣。」
「嗯,襄陽學院前些天有人提出一個問題,說是如果國君和父親同時落水,而且時間又只夠救一個人,問這個既是臣子又是兒子的人應該救誰。這個問題一出,好多人都無從答,有說應該救君地,有說應該救父的,聽起好像都有道理,又好像都沒有道理。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個最好地答案,倉舒,你們說說看,如果是你們遇到這個問題,該救哪個?」
荀說完了,笑瞇瞇的看著曹沖,不時的瞟一眼荀文倩,眼中全是狡猾的笑容。\曹沖一愣。抬起頭和荀對視了一眼,立刻感覺到了荀眼神中地些許緊張,他想起前世那個老娘和老婆掉在河裡只能救一個的老套問題,不禁一笑,輕輕的說道:「當然先救父親。」
荀臉上的笑容一收。隨即又笑道:「為何?」
「陛下死了,可以再換一個,父親死了,卻沒得換的。」曹沖笑嘻嘻地說道:「我大漢以孝立國,啟蒙之經便是孝經,又聞百善孝為先,既然要講孝,當然要先救父親
「那忠孝忠孝,還是忠字為先呢。」荀強笑了一聲,接著說道。
「忠。忠是的朝庭,又不是陛下一人。」曹沖笑了笑,理所當然的說道:「大漢朝四百年,前後換了二十來個陛下,大漢朝還是大漢朝。可是父親只有一個。死了就是死了,沒法換的。這兩害相權取其輕。當然應該救父親。」他想了想又說道:「再說了,如果是桓靈那樣的死了更好呢,我大漢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荀臉上的笑容沒有了。他沉著臉看著笑容滿面的曹沖,捻著鬍鬚半晌無語。\荀文倩有些緊張的看看父親。又看看夫君,豐腴的臉上一時有些白。
曹沖卻沒心沒肺的笑著。帶著絲戲謔地問道:「岳父大人以為我說得如何?」
荀瞟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你說的雖然有些大不敬。可卻是個理兒。」
「多謝岳父大人誇獎。」曹沖順桿子上,討好的笑道。
荀文倩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荀拿起案上的報紙,用手指敲了敲說道:「周元直說的這些,可都是真地麼?這大秦人的君主都是這麼選出來地?那豈不是亂了套?」
曹沖笑了笑,輕描淡寫的說道:「大秦的傳承雖然亂了些,但選出來的人卻大多是人中之傑,以王室地小亂換天下的大安,也是值得地。大秦如此,希臘如此,埃及更是如此,元直剛剛寫到大秦,我說的那些他還沒有寫到,到時候岳父就知道了。」
「是嗎?」荀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岳父就算不信我,不會連元直也不信吧?」曹沖撇了撇嘴笑了,「岳父為官這麼多年,想必不會相信儒生那一套比較而言,古文尚書裡地說法倒是更為可信。我在九嶷山舜帝陵呆過幾天,以我看,舜帝以天下共主死在那裡,恐怕不是巡遊天下,而是被流放,否則繼世之君禹應該奉梓還鄉才對,怎麼會讓他埋骨異鄉?」
「你的奇聞怪論還真是多,連書上言之鑿鑿的話你都不信?」荀文倩見荀臉色不豫,連忙推了一下曹沖,故意打趣的笑道。\
曹沖卻不以為然,他見荀雖然臉色不太好,卻沒有暴跳如雷,估計他這幾年想得也不少,不再是那個一根筋的荀令君了,便又接著荀文倩的說道:「書上有的就對嗎?聖人喜歡為尊諱,好用春秋筆法,周天子明明是被晉文公逼迫到河陽會盟,卻寫成王狩於河陽,這不是欺欺人是什麼?孟子雲,盡信書不如無書。」
荀看著理直氣壯的曹沖,嘿嘿的笑了兩聲,擺了擺手說道:「好了,不爭了,這個怪論雖然離經叛道,相比於你說我華夏之祖炎帝是羌人的說法要好多了。你知道不知道,許縣、襄陽為這事已經鬧翻天了?偌干書生要來找你辯
曹沖一滯,乾笑了幾聲,卻不服氣的說道:「這又不是無中生有,炎帝姓姜,姜字,不正是羌女嗎,我不過說他是羌人,還沒說他是女人又好氣又好笑,撇嘴哼了一聲:「照你這麼說,黃帝姓姬,也是女人了?」
「嘿嘿嘿,他就算不是女人,也是從母系社會來的。\」
「不說這個了,無理取鬧!」荀揮了揮手,阻止了曹衝進一步胡說八道,他微微皺起了眉頭說道:「你說炎帝是羌人,只怕是安撫那些羌人的心,如果能達到目的,減少異族之間的隔閡,加快他們融入我大漢的速度,雖然有些取巧,倒也是個辦法,本來這些蠻夷羌胡都是我炎黃子孫,雖說不太靠譜,卻也相去不遠,匈奴人、鮮卑人也稱是炎黃子孫的。只是我現在擔心,羌人大量遷入關中,會不會留下後患,就跟匈奴人遷入河南之地一樣,中平年間他們可為禍不小。」
曹沖點了點頭,歎了口氣,要說他一點擔心沒有,那也是不是實話。匈奴人從敗落以後,南匈奴投降大漢,被天子恩准遷入河南水草豐美之地,大漢強盛的時候,他們還不錯,接受征役,安分守已,大漢一亂,他們也跟著搗亂,跟著為禍中原,蔡琰就是被匈奴人擄去的,其他的百姓被禍害的更是不計其數。現在他以強力控制著羌人,萬一己失敗了,大漢哪一天再衰弱下去,這些羌人會不會反過來再咬他們一口?實在是不可預料的事。他現在讓羌人讀柄雙刃劍,可能把羌人同化為漢人,同時也可能埋下了個大地雷。
他想了想,收了笑容說道:「正因為如此,我才想與岳父大人商量一個能讓我大漢長治久安的法子,如何避免一代不如一代的尷尬局面。岳父大人,我大漢雖說是四百年,可是中間隔著新朝數十年,如果不是王莽迂腐蠻幹,我大漢的火德……只怕早就熄了。光武中興以來,大漢又是二百多年了,按照那什麼五德之說,是不是……」
「胡說!」荀怒聲喝道。曹沖被他一喝,立刻住口不言。荀也沒有注意到曹沖有些尷尬,他愁眉不展,對目前的局面有些無計可施,曹家的勢力現在已經大得驚人,先是出了個曹操已經強大得嚇人,現在又出了個曹沖,更是驚才絕艷,不管從哪方面說,現在的天子雖然不笨,可是要跟這父子兩個相比,只怕還是不夠格的。如果按照聖人所說,天下唯有德居之,那曹操征戰數十年,挽狂瀾於既倒,曹沖六七年間平定天下,新政讓數百萬的百姓過上了溫飽的日子,相比於已經衰敗的劉家,他曹家是不是更有資格做天子?
荀苦惱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曹沖,見曹沖有些不服氣的看著他,神氣鬱悶還帶著些委屈,這才覺得己剛才說的有些過了,他緩和了聲音說五德之說,現在看來也是胡說八道,別的不說,大漢是火德還是水德,那些書生就吵過無數次,至於讖緯,更是虛妄不可信,光武皇帝如果得知現在讖緯把大漢搞得這麼亂,只怕他會後悔莫迭……」
曹沖見以前一心為皇帝說話的荀居然說五德和讖緯之說是胡說八道,不免笑了,看來荀這幾年在襄陽,雖然還是個保皇派,思想卻變了許多,要是以幾年前的想法,且不說他不會說這些話,就憑己那句陛下可以死父親不能死的話,他就要翻臉了。
「岳父大人,你……這可是對光武皇帝的大不敬啊。」曹沖故意裝出一副緊張的樣子提醒道。
正沉浸在己混亂的思維中不可拔的荀一愣,立刻回過神來,他看了曹沖和荀文倩一眼,茫然的說道:「我對光武皇帝不敬了嗎?」
「嗯。」曹沖和荀文倩互相看了一眼,強忍著笑,不約而同的重重的點了點頭。
「哦。」荀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想了想說道:「這……好像也沒有說錯吧,這……不是說,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過也,人皆見之,改也,人皆仰之嗎,我這麼說,也是為大漢好,想必不算大不敬吧。」
曹沖和荀文倩咬著嘴唇,拚命的想忍著笑,可是實在忍樣子,越看越覺得有趣,終於放聲大笑起來。荀看著他們大笑,也有些不好意思,咧了咧嘴,跟著嘿嘿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