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九年秋九月,許縣皇宮。
天子愁眉不展,看著周瑜帶回來的曹沖捷報直撓頭,一點喜色也沒有。他看著面色平靜的周瑜,有些埋怨的說道:「愛卿,鎮南將軍不是讓你暫守長沙嗎,你怎麼……」
周瑜接到曹沖把孫權逼到了吳郡的戰報之後,他就將手中的兵權移交給了樂進,自己輕車趕回襄陽,在和荀商量了一陣之後,立刻趕往許縣報捷,同時送來了曹沖的奏表。他詳細講述了江南的戰事,說明了朝庭本來準備招撫為援兵的劉備已經戰死,孫權已經沒有退路,現在應該已經成了曹鎮南的階下囚。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白,陛下你就別指望了,不是我不努力,是他們自己不爭氣,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這主意本來就有點餿,這兩人就算不內訌,也不是曹鎮南的對手,更何況他們根本沒有替你賣命的打算。
至於長沙,周瑜也知道天子的意思是想讓他手握兵權,可是周瑜根本沒有這個打算,就算手裡有兵又這麼樣,且不說那些兵眼裡只有鎮南將軍府,只有小曹將軍,就算他能把握住這幾千人也沒用,樂進在一旁看著呢,四面八方都是曹沖的人,你還能有什麼想法?一有動靜你滅了你。不如乾脆把兵權交出來,安安穩穩的回許縣做他的衛尉。
天子覺得周瑜這次回來和出發前的感覺完全不同,他話裡話外都在替曹沖說話,壓根兒沒有出發之前那種對曹沖的怨恨和排斥,心裡有些失望,他沒有什麼興趣再和周瑜說下去,等他講完了江南的戰事,揮了揮手說道:「愛卿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周瑜能夠理解天子的心思,他也沒什麼心思和天子在這兒空想,順勢告辭。回家陪他的美人老婆去了,他走之前,小喬已經懷孕了,生了個兒子叫周胤,周瑜當時在和劉備等人扯蛋,還沒見過這個兒子呢。現在他最著急的,就是回家看看兒子,然後趁著身體不錯,努力再生幾個。
天子看著周瑜急匆匆的背影失望的搖了搖頭,本來想讓周瑜去找援兵的,沒想到援兵沒找著,連周瑜都投向曹沖那一邊了,這真是沒法過了。他很失望,失望得有些頹喪。臉耷拉得很難看。
「陛下……」隨侍一旁地金看著天子的模樣,不免有些擔
「該當如何處理才好?」天子眼睛看著殿門之外,自言自語道。
金愣了一下。臉色一變,他當然看出來周瑜的心態變了,可是天子如果因此想處理他,是不是有些太過份了?或者,天子是說別的?
「陛下,處理……什麼?」金輕聲的問了一句。
天子一驚。收回目光看著金。他從金地眼光裡看到了一絲緊張。有些不解。金又問了一聲:「陛下要處理什麼?」
天子一下子明白了。他笑了笑。點了點面前案上地奏表說道:「鎮南將軍雖然還沒有捉到孫權。但這是意料中地事。你說他平定江南了。這麼大地功勞。可怎麼賞啊。朕正愁這事兒呢。」
金鬆了一口氣。笑著說道:「要說這事兒。還真得加緊。臣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那個一心當副丞相地曹子桓就要來請封了。」
一提到曹丕。天子地腦門就多了三條黑線。曹丕在許縣這兩年。沒少給臉色給天子看。他有事沒有上朝都要跟天子擺擺功。說來說去就兩個意思。曹操這麼大地功勞。現在又是天子地丈人。封個王也是應該地。另外他這個曹家地長子。也是在關中打過勝仗地人。天子是不是也該封個官。讓他名正言順地在許縣呆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以幕後地身份來主持許縣地政務。
天子惱火得一塌糊塗。誰讓你來許縣主持政務了。還動刀殺了人。搞得原本挺熱鬧地許縣現在死氣沉沉地。朕地耳朵只能聽見你那跟驢一樣難聽地叫聲。幸好你妹子還算有婦德。要是跟你一樣。朕直接把皇位讓給你們家。自己去上吊算了。還想當副丞相。也不看看你那副德性。可是一想到曹丕很快就會再次進宮來請封。天子再惱火。也只得先想轍。要不到時候還真沒辦法對付。
「愛卿。你有何妙計?」天子求助似地看著金。
金笑了笑,指了指案上的奏表:「陛下,當初鎮南將軍來請封的時候,陛下可是答應他的,如果再立功,就可以封王,如今他收復了東南半壁江山,這個功,應該可以了吧?」
天子一怔,細眉毛立刻皺了起來:「真地封王?」
「不封能成嗎?」金輕聲反問了一句。
天子沒有說話,當初他是這麼答應曹沖的,虧得曹沖好說話,答應了他。雖然曹沖因此被曹操趕到江南去了,但天子總算過了一個難關。當時也沒想到孫權和劉備那兩個這麼不經打啊,兩個人加起來的實力也算是能和曹沖持平,估算著能再撐兩年,怎麼也得等到曹操死吧,沒想到這兩人這麼不中用,自己倒打起來了,結果一個戰歿了,另一個雖然還沒死,估計也快了,讓曹沖一年之間又立下了這麼大一個功勞。不封王,好像有些說不過去了,可封了王,這天下豈不是亂了套,就眼睜睜的看著他曹家再走上王莽那條路,傾覆我大漢的江山?
「那怎麼辦?」天子的臉已經成了苦瓜,自己當初是親口應了曹沖的,總不能不認帳吧。
「好辦。」金笑著說:「上次陛下怎麼答應他的,這次就怎麼辦了。」
天子看向金的眼神一下子變了,心裡犯起了嘀咕,莫不是這個金也跟周瑜一樣,看著風向不對,要轉投門戶了吧,這不是出賣我嗎?他還沒來得及表示,金又說道:「陛下如果不封曹丞相為王,則金口玉言就成了笑話,陛下地威信就無從談起。曹鎮南以後也不會再相信陛下。如果封了丞相為王,一來兌現了當初的諾言,陛下言出必踐,無負人之處。而曹丞相因為曹鎮南立功才能封王,必然會消除對曹鎮南的誤解,必有相酬之意。將來這王世子之位。又會是誰的呢?」
聽金這麼一說,天子的小腦瓜子立刻飛轉起來,他很快想明白了。對啊,用曹沖的功勞來封曹操,以後這王世子的位子就成了一個矛盾,讓曹丕繼承吧,曹沖不滿,曹操也會心有不甘,讓曹沖繼承吧。他又不是嫡長子,曹丕肯定不願意,這世子地位置。就成了足夠份量的肉骨頭啊,不由得他們不撕破了臉爭一場。曹沖實力比較強,但曹丕卻有著正當地名份,這兩人鬧起來,一定很有意思,說不準自己還能從中得些利益。當然了,如果曹家因此一分為二,實力大損,那就是最好地結局了。
「那就封王?」天子雖然眉開眼笑。但還是有些遲疑。
金伏下身子,磕了個頭:「全憑陛下聖斷。」
天子抬起身子,呵呵的笑了:「如此,就等著曹愛卿攻擊吳郡地捷報吧。」
孫權投降地捷報十五天後到達許縣。
曹丕接到捷報的第一時間趕到了宮裡,滿面笑容的向天子賀喜,面色是難得的開心,聲音也是難得的悅耳:「陛下,我家倉舒托天子之福,順利攻克吳郡。江南從此全部回歸朝庭,臣賀喜陛下。」
天子也是一臉的笑容,兩人似乎在比賽哪個能得最親善大使獎一般。「曹愛卿請起,鎮南將軍立此大功,確實可喜可賀。朕當初沒有看錯他啊,果然是個少年英雄,五六年之間就平定了江南,說起來可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啊。秦有甘羅十二為丞相。我大漢朝也有這樣的少年英才。足顯我大漢火德不衰啊。」
曹丕臉上堆的笑淡了一分,怎麼我們家的功勞全成了大漢火德不衰地證據了。你怎麼不說是我們曹家土德興旺呢。再說了,你這麼一說,全成了你慧眼識人的本事了,那還是我爹教出來的呢。他略頓了頓,又笑道:「陛下所言甚是,當初丞相大人教我等兵法時就說過,倉舒天資聰明,對兵法領悟最深,不是……」
曹丕說了一半,又停住了。他本來想告訴天子,你雖然是慧眼識人,可是這也是我曹家地人,是丞相手把手教出來的,可話說到一半,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了,連忙改口道:「不是常人可比。有如此天資,再有丞相大人親炙,經陛下慧眼,方有如此功成啊。」
天子很欣慰,他的手輕輕的拍著大腿說道:「愛卿所言甚是,丞相大人用兵如神,鎮南將軍頗得其真傳,果然是虎父無犬子。他如今才十九歲,尚未弱冠,已經官居鎮南將軍,這次功勞又這麼大,我真不知該如何嘉獎他才好了。丞相大人在鄴城可好?朕很想和丞相大人商量一下。」
曹丕的臉色更不好看了,感情你這是無視我啊,我現在代表父親常駐許縣,你不先跟我商量,還要去跟丞相商量,那是不是不把我當回事呢?虎父無犬子,你是想說我就是犬子吧。
「陛下,丞相在鄴城,遠來不便。陛下有什麼旨意,不妨由我代傳。」曹丕說著,抬起了頭,很無禮的直視著天子,眼裡可一點恭敬的意思也沒有了,就等著看天子如何嘉獎了。
天子現在可沒空跟他治氣,他看似很為難,實際很開心的猶豫了一下說道:「鎮南將軍已經是兩千石的職位,如果再升理當是征南將軍,可是他立了這麼大地功勞,只升一級,似乎有些不妥。朕有意升他為驃騎將軍,再封為縣侯,不知愛卿以為當否?」
曹丕一聽,感覺跟他沒什麼事,立刻說道:「臣以為不妥。」
天子詫異的說道:「愛卿是什麼意見,難道覺得如此高職厚爵仍不能酬此大功嗎?要不這樣吧,江南平定了,暫時也沒能仗可打,不如讓他回朝任副丞相,這樣一來可以看看他的政務是不是同軍事一樣出色,二來也可以為丞相大人分擔一點事務,將來好讓丞相早些頤養天年啊。」
曹丕哼了一聲。更不樂意了,這直接是把我放一邊了,準備讓倉舒接老爹的班啊。他不想再和天子繞彎彎了,翻了翻眼睛說道:「陛下莫非忘了當初應允倉舒的諾言了嗎?」
天子也沉下了臉,有些不快的說道:「愛卿這是何意,朕有什麼諾言。難不成朕是食言面肥的人嗎?愛卿說來。」
曹丕冷笑道:「倉舒當初來許縣為丞相大人請封王爵,陛下捨不得一虛名,未曾應允,只是加了封邑,說等再立功勞方可封王。如今倉舒平定江南,掃滅二寇,使陛下的聲威重新傳到南海之濱,如此大的功勞,還不夠封王嗎?陛下可是堂堂天子。豈能出爾反爾,這麼做豈不讓人寒心?」
天子一皺眉,猶豫著說道:「朕當初可是說待丞相再立功勞。即可封王,可是如今立功地卻不是丞相,而是鎮南將軍,這兩個雖說是父子,可還是有些差異地。」他瞟了一眼已經要翻臉驢叫的曹丕,又笑道:「其實朕是無妨,說來說去都是丞相父子之間的事情,雖然與當初說的不符,卻也不算偏離太多。只是這功勞是鎮南將軍立下的。是不是該和丞相大人以及鎮南將軍商量一下,再作定奪?曹愛卿,要不你先和他們聯繫一下,看看他們的意見?」
曹丕心中不快,但又不好反駁,畢竟功勞不是他地,要是他不通過曹沖不擅自決定,確實有些過份了,到時候老爹就是當了王。心裡可能也有些不快,事情反而辦得不妥。現在天子已經鬆口可以封王了,也不是拖延一點時間的問題罷了,等兩天也無妨。
「陛下所言甚是,臣這就和丞相大人和倉舒聯繫。倉舒仁孝,臣估想他一定不會反對地。」說完,不等天子點頭,匆匆一禮,轉身出去了。
等他地身影消失在門外。天子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嘴角卻挑起一絲譏諷,他看了一直垂頭順目地金一眼。會意的點了點頭,起身撣了撣衣服,緩緩的向後宮走去。後殿的廊下,皇后曹節正由兩個宮女地攙扶著,緩緩的遛著彎。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已經有四個月地身孕了。
天子一看到曹節,臉上露出了一絲溫柔的笑容,這個皇后不錯,雖然也姓曹,可是心向著自己,更重要的是,比起伏皇后來,曹節的眼光的決斷顯然要高出不止一個檔次,說話有理有據,不像伏皇后那樣只知道哭有幾次都把曹丕說得啞口無言,給自己長了不少面子。
「陛下……」曹節一看到天子,連忙推開宮女的手,款款下拜。
「皇后無須多禮。」天子連忙上前扶著曹節,半開著玩笑說道:「皇后有孕,正如將軍有甲在身一樣,無須行大禮的。」
曹節堅持著行了半禮,這才抬起身來,看著天子一臉的喜色,她抿著嘴笑道:「陛下,今天遇到什麼喜事兒了?」
「有。」天子親熱的拉著曹節地手,慢慢向殿中走去,一邊笑道:「鎮南將軍的捷報傳來了,他順利的攻克了吳郡,孫權投降了,他們正在來許縣的路上。我大漢的天下啊,現在就剩下西涼還在亂了,不過鎮南將軍如此雄才大略,又是如此年輕,西涼也應該不在話下。我大漢有了鎮南將軍,真是我大漢的福份啊。」他笑著感慨了一番,接著又加了一句:「也是皇后的福份。」
曹節卻還是微笑著看著他,曹沖兵圍吳縣的事情半個月前她就知道了,拿下吳郡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應該讓天子這麼開心,天子這麼興奮,一定有別地事情。
「這個……」天子見曹節一點沒什麼意外的感覺,有些尷尬,知道自己的心思未必能瞞過曹節,他組織了一下語句又說道:「朕想給他一個重重的獎賞。不過現在有個問題,他這麼年輕,一下子賞得太重,以後再平定了西涼,可怎麼賞?朕倒沒有什麼想法,但是怕那些大臣又要哩嗦的,說什麼不賞之功之類的,反倒對倉舒不利。」
曹節點了點頭:「陛下說得有理。他畢竟還是太年輕了,有些事情,還是緩些的好。」
天子歎息道:「可是他立了這麼大的功,不賞也不行啊。不賞他,又如何賞他手下的那些有功之臣,這件事很讓人頭疼。剛才子桓提醒了朕,上次可是應允了倉舒,待他再立功就封丞相為王地,如今倒是個好機會。想來那些只知道讀書地書獃子,也不會再來說三道四了。」
天子說著,將朝堂之上他和曹丕地對話大致地描述了一遍。曹節的臉卻慢慢的陰了下來,她瞟了一眼看似為難,實際上卻掩藏不住得意的天子,無聲的歎了口氣:「子桓說得對。倉舒仁孝,一定不會反對地。」
曹丕給曹操和曹沖分別寫了信,寫給曹操的那封裡。他詳細的解說了不能封賞曹沖的理由,反正是說得冠冕堂皇,聽起來處處是為曹衝著想,不想讓他過早的成為那些死腦筋的書生眼中釘。而在給曹沖的信裡,他除了這些之外,又大講孝道,言下之意,你就不要爭了,這次的功勞讓父親滿足一下。以償心願算了。
曹沖接到信的時候,已經是十月初,他回到襄陽地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的寶貝女兒和剛出生的兒子。大雙在七月時生了一個兒子,取了個小名叫虎子,成了襄陽城裡最讓人開心地新聞,很快就隨著蔡家加印的一期月報傳遍了大漢朝。鄴城的曹操當然在收到月報之前就接到了報喜,老懷大慰,讓人把環夫人給送到襄陽來了,又送了一大堆的東西給剛出生的孫這些當初孫尚香生女兒。可是什麼也沒得到千叮嚀,萬囑咐,等曹沖打完仗,等孩子抓了周,一定要把他帶到鄴城去讓他看看。據環夫人說,要不是那些謀臣勸著,老曹同志恨不得再次帶著虎豹騎日夜兼程的趕到襄陽來。
曹沖也很開心,躲在府裡誰也不見,天天就是逗逗正在蹣跚學步的女兒和剛會看人的兒子。然後就是陪著老娘打麻將。當然晚上還有地要耕。這裡面最鬱悶的當然就是蔡璣了,她是最早跟著曹沖地。結果到現在肚子還沒動靜,讓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問題,偷偷摸摸的逼著蒯英帶她去找張仲景,結果張仲景說,你一點問題沒有,只是時機沒到。
這話換了別人說,蔡璣不罵他是騙子才怪呢,可是張仲景說的,她就是有疑問也只得忍著,只有和同病相憐的荀文倩沒事的時候,兩人悄悄的琢磨。
這天曹沖正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拉著女兒在院子裡,劉禪這個傻舅子咬著一根糖葫蘆笑得一嘴的口水在後面跟著,小雙急急的跟在他的身後替他擦口水。曹沖正在得意自家地天倫之樂,孫紹從外院急沖沖的走過來了,將一封信遞給曹沖。
「你看我還有手嗎?」曹沖得意的現了一下,孫尚香在一旁撇了撇嘴,對孫紹笑道:「你就顯擺吧,紹兒,念給他聽。」
孫紹一笑,衝著孫尚香點了點頭,湊近曹沖說道:「大人,這恐怕有些不妥。」
「哦?」曹沖見孫紹的神色不對,知道不是一般的書信,連忙將兒子交給大雙,抱著女兒進了屋,孫紹隨後跟上。蔡璣撇了撇嘴:「虎子還是不如妞兒討他的歡喜。」
孫尚香得意的一點頭:「那是,咱家的妞兒,那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荀文倩在一旁笑了起來,將手裡的手絹扔到孫尚香地臉上:「好啦,別得意啦。這次打完仗回來,你那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天天跟中了那個……彩票似地。」
院內笑成一團。
裡屋的曹沖卻皺起了眉頭,一邊將妞兒地手指頭從嘴裡拿出來,一邊說道:「子桓怎麼這麼笨,被人挑撥了都不知道,還當起了急先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