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蒙大怒,魯肅現在是大都督,雖然有名無實,但畢竟是名正言順的大都督,而他不過是魯肅手下的一個將軍。他是一直想著有一天能代替魯肅成為江東的大都督,孫權也是這麼培養他的,只等著他立個能讓大家心服口服的大功,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將魯肅從大都督的位置上擠下去。大家雖然沒有明說,但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心知肚名,要不然呂蒙手下的人馬也不會比身為大都督的魯肅還多了。
但這些都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一旦挑明了,這等於明言呂蒙的眼睛在瞄著魯肅的位置。有些事私底下做無妨,卻不能明說,一旦說破了,大家面子上都難堪,特別是暗中覬覦別人的好處的人。
呂蒙現在就是這個情況。他面紅耳赤,看著扭過頭看著旁邊的魯肅,看著眼神躲閃的眾將,他血往上湧,發抖的手抓住了腰間的刀柄。
魯肅見了,有些不快的哼了一聲,抬腿站在周瑜面前,有意無意的擋住了呂蒙的去路。他擠出了一絲笑容說道:「公瑾,你雖是我舊交,可眼下你是朝庭的使臣,何必與子明逞口舌之利。主公在贛南,想必也在等著朝庭的消息,你還是盡快趕到贛南去吧。」
周瑜點了點頭,橫了呂蒙一眼,拉著魯肅的手笑道:「既然孫將軍不在此,我就暫時先放下公務,與子敬作一長談,敘敘這三年來的別情,不知子敬可有什麼不便的地方?」
魯肅苦笑一聲:「我有何不便的地方,忝為留守廬陵的大都督,我本當為公瑾接風的。」
周瑜哈哈大笑:「子敬豪爽不減當年,總算江東還有點能讓我憶起當初的地方。」說著,拉著魯肅的手就走,將一干尷尬的將領丟在身後。呂蒙氣得眥睚迸裂,手握著刀柄咯咯作響,恨不得上前一刀劈了周瑜。但周瑜是上差。再說周瑜的身手不在他之下,他就算是拚命也佔不了什麼便宜,反倒會落得一個對天子使臣不敬地罪名,但不表示一下自己的憤怒,他現在又如何下台?
這個時候好兄弟甘寧出場了,他上前一把摁住呂蒙。呵呵一笑:「子明,大都督現在可是奉天子之命來宣詔的,你不可魯莽。」他衝著呂蒙擠了擠眼睛,低聲說道:「主公盼著朝庭使臣來已經盼了大半年了,你把他給打跑了,主公又得等大半年,這可有點不妥。」
呂蒙哼了一聲,將抽出半截的長刀推回刀鞘,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哼!一個降將。有什麼好得意的。」
遠處的周瑜似乎聽到了他地話,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呂蒙有些無趣。周瑜被俘是因為他貪功,又是重傷被擒,然後是孫權中了離間計,他才降了朝庭,屬於無奈之舉。再說了,孫權雖然割據江東,卻一直沒有與朝庭翻臉,從這個角度說,周瑜並不是投降。他說周瑜是降將,實在有些站不住腳。
「公瑾,莫與他計較,他就是一匹夫。」魯肅生怕周瑜惱怒,拉著他進了府門,一邊勸道。
「我至於和他計較嗎?」周瑜笑了。他跟著魯肅進了書房。看著魯肅地侍衛將房門帶上。這才收住了臉上地笑容。嚴肅地問道:「子敬。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在柴桑嗎。怎麼跑到廬陵來了?」
魯肅面色頹喪地搖了搖頭。沉默不語。自顧自地收拾著書案上地紙筆。將書案收拾得乾淨了。這才雙手扶著案面。低著頭想了半天。終於抬起頭看著周瑜。露出一絲苦笑:「公瑾。我跟你一樣。都被那個曹倉舒給坑了。」
周瑜一愣。看著魯肅半天沒動靜。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說不出是一種什麼表情。魯肅歎了口氣。將經過說了一遍。
孫權決定坐山觀虎鬥。蔣干應邀而來與孫權談判。而魯肅帶著人馬駐紮在柴桑。因為甘寧江心洲失守。江東士氣受到了影響。而魯肅擔心叫囂著要奪回江心洲地呂蒙一時衝動又中了文聘地圈套。連帶著破壞了孫權地計劃。壓制著他不讓他出兵。呂蒙心情很不爽。他一心想奪回江心洲不僅是要為甘寧挽回面子。更是要取得一場勝利來挽回他在廬江地大敗。因此對魯肅地壓制他很是不滿。私下裡向孫權匯報說魯肅怯懦不前。貽誤戰機。魯肅對孫權還是有信心地。相信他應該能分辨出這其中地真假。因此也沒有作出什麼反應。】一門心思地準備。只等孫權地命令一到。他就出兵奪回江心洲。或者從江夏郡直奔長沙。援救張飛。重創曹軍。撿個大便宜。
「命令沒等著。等到了他地書信。是吧?」周瑜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嘴。唇角一絲落寞地譏笑。
魯肅愕然。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周瑜。忽然明白了什麼。他呲著牙想笑一聲。卻沒有笑出聲來:「不錯。我等到了他地書信。不過不是他寫給我地。而是老家地人寫給我地。」魯肅仰著頭看著搖曳地燈火。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接著說道:「送信來地是校事呂壹。這些信據說都是他截獲地。不過這話顯然是托詞。既然是寫給我地。如何不送到柴桑。卻被身在廬陵地他給截了?」
「或許是呂蒙截獲的。」周瑜輕輕笑了一聲。
「不管是誰吧,反正內容一樣地,都是說老家最近的情況,好像還說夏侯稱去過東城……」魯肅越想越覺得好笑,他用力拍了一下書案,怒聲說道:「公瑾,你說這可笑不可笑?這麼拙劣的手法居然也能奏效,這豈不是讓曹倉舒笑掉大牙?」
周瑜沒有應他,只是凝視著手中酒杯裡蕩漾的酒液,想了片刻說道:「子敬,我在許縣這幾年也時常在想這件事。你說當初我重傷被俘,你們也都是知道的,想來你也會向孫將軍報明,可是為什麼曹倉舒在襄陽略施小計,他就信了我歸順朝庭的說法呢?其實計不在高明與否,而在是否契中對方的心思,孫將軍對我一直心有疑慮。表面上他很看重我,實際上卻一直在防著我,所以不管這計是真是假,他都不會放過機會解除我的兵權的。說起來,我並不恨他,只是他殺了我地循兒。這……」他咬了咬牙,沒有再說下去,牙咬得緊緊地,握著酒杯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不由自主地顫抖。
魯肅見周瑜情緒有些激動,也跟著歎了口氣,伸過手來拍了拍周瑜的肩膀:「公瑾,過去的事,記著也無補於事,暫且忘了吧。你這麼一說。我也明白了,這兵權不要就不要了吧,我明天跟著你一起去贛南。順便把這大都督的職務卸了,誰想要誰要吧。」
周瑜笑了笑,沒有勸他,知道他既然能不避嫌疑與自己單獨面談,就是已經打定了主意離開孫權。以他現在的處境,也許不做這個大都督對他來說還是好事,至少可以不惹孫權生疑,再起無端是非。
魯肅有些茫然,他看著沉默不語的周瑜。有些不解地自言自語道:「真是世事難料,當初說東南有王氣,孫討逆數年之間橫掃江東,就是他突然辭世之後,江東在你與張公的扶持之下也是蒸蒸日上,三征江夏,勢如破竹,擊殺黃祖,報了當年破虜將軍的大仇。烏林一戰擊敗曹操二十萬大軍。更是石破天驚,江東不說統一華夏,至少割據一方是意料中的事,如何建安十三年之後,情況就急轉直下?你重傷,程德謀、董元代戰歿,張公又被冷落一旁,當年的人就剩下我一個,還落得這個模樣。難道這東南的王氣突然又沒有了?」
周瑜搖了搖頭。也有些疑惑,他對魯肅說道:「子敬。我經過襄陽的時候,與虞仲翔見過一面,他也有此疑問。我聽他透出的意思說,好像建安十三年的天像有過突變,東南地王氣,確實是有了變化,如今……已經全無蹤影了。」
魯肅擰起眉頭吃驚的看著周瑜:「此話當真?」
「當然。」周瑜壓低了聲音說道:「襄陽持此論的不僅是他一人,但那些人都是曹倉舒手下,持有此論不足為怪,我倒是奇怪虞仲翔也如此說,他可是江東人,現在卻滯留在襄陽不歸,看來此語不虛,天象大概真是變了。」
魯肅倒吸了一口涼氣,怔怔地看著周瑜,半晌沒有說話。他在江東可沒聽到這類似的輿論,但虞翻滯留在襄陽沒回江東覆命,這卻是事實,更何況周瑜與他至交,也不至於為了勸降他拿這話來誑他。他想了半天,更是堅定了要辭去江東這大都督的決心。既然天象和世事都已經顯出了不可挽回的態勢,他也沒有必要在江東這棵樹上吊死。
第二天,魯肅將廬陵的事務委託給呂蒙,自己帶著親衛護送周瑜去贛南。呂蒙知道魯肅這一走,大概就不會再回來了,心裡倒也是滿意,一時倒有些依依不捨,將魯肅送出十里,才回廬陵開始執掌大事。魯肅周瑜二人逆贛水而上,半個月後到達贛南,與孫權派來迎接的騎都尉是儀相遇於贛南城北五十里的湖江。
是儀見到周瑜的時候很尷尬,他委婉的表達了孫權地為難。周瑜當初是大都督,雖然位高權重,但不管怎麼說還是他的下屬,而且周瑜刻意的保持對他的恭敬,每次見到他都要大禮參拜。可現在周瑜卻是以天子使臣的身份來宣詔,孫權既然要接受朝庭的招安,就要買天子的帳,對周瑜當然也不能怠慢,但這樣一來,他就要反過來對周瑜行禮。如果周瑜僅僅是個降將也就罷了,偏偏當初孫權一怒之下還殺他的長子周循,要不是曹沖的人救得快,說不定能小喬夫人一起給宰了。這份仇結得深了,天知道周瑜會不會藉機為難他一下,讓他在眾人面前難堪。因此孫權派了親信是儀來,先向周瑜透露一下,希望周瑜能給他留幾分顏面。
周瑜沒有理睬是儀,他只是讓是儀帶路,卻不表示出任何一點態度,臉色平靜得有些不正常。是儀心中沒底,一邊千言百計地拖延時間,一邊讓人立刻回報孫權,告訴他周瑜態度不明,貌似不太可能和解。讓他做好心理準備,見還是不見,必須在短時間以內做出決定。
孫權一聽是儀的回報,立刻傻了眼。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在等曹沖的回復,生怕曹沖在他圖謀劉備的時候突然從殺到他的後方。後來聽說曹沖一直留在鄴城沒回襄陽,他心裡才安了些,集中了能夠調動的兵力和盤踞在桂陽舔傷口的劉備較勁,軟硬兼施,希望能將劉備的人馬吞下去,壯大自己的力量,至少也要讓劉備低頭,依附於他。沒想到劉備卻很頑強,對孫權明裡暗裡露出地威脅無動於衷。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樣子,反過來理直氣壯的對孫權說,我現在地盤不夠養活手下地大軍。為了防止亂軍出事,為禍一方,希望你能看在我們是聯盟的份上,把交州全部借給我,作為回報,我把江夏半個郡白送給你了。
劉備的這個無賴說法氣得孫權直翻白眼,曹衝擊殺了張飛之後,全取長沙郡,隨後就派張拿下了江夏在江南地半個郡。如今文聘已經配合著張在下雉佈置了兵力,與孫權手上的柴桑不過百餘里,要不是雙方現在停戰,而且這裡水道縱橫,不適合北兵作戰,恐怕張已經打過來了。這個時候劉備居然說要把江夏郡送給孫權換取交州全境,實在是無恥得一塌糊塗,讓孫權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當孫權惱火。準備趁著曹沖一時不可能發動攻勢的時候霸王硬上弓拿下劉備的時候,周瑜來了。如何面對周瑜的尷尬,一時成了孫權最頭疼的事情。他派是儀迎出那麼遠去,當然不是為了表示對朝庭使臣的尊敬,而是讓是儀給他探探周瑜的口風,沒想到周瑜一點反應也沒能,這讓他實在摸不著頭腦。而對陪同周瑜前來地魯肅,他已經估計到了魯肅的用意,倒是沒有放在心上。
「偉則。這如何是好?」孫權急得頭上直冒汗。求助的將眼神投向了胡綜、徐詳。
胡綜也有些不知所措,周瑜這態度不明。分明是想以天子使臣地身份,要挾一下急於求和的孫權,報復孫權殺了他兒子的仇。可是孫權這個人很好面子,這個時候如何能忍得下這口氣,可是忍不下這口氣,就意味著朝庭的招安暫時完不成,曹沖佈置在長沙的人馬隨時都可能殺過來。秋收即將完成,長沙、武陵今年和南郡、南陽、江夏一樣實行了新政,糧食豐收不成問題,如果不能在十月之前完成招安,這個冬天他們就過不好了,陪著曹沖打仗吧。
「要不,稱病吧。」胡綜也想不出太好的辦法,只得先把眼前這一關混過去再說。
「能行嗎?」孫權有些不敢確信。
「應該能行。」胡綜撓了撓頭說道:「他遠道而來,也不至於就是為了生這個氣,畢竟使命還是最重要的,此地離洛陽三千多里,一來一回要兩三個月,諒他不至於……」
胡綜聲音越說越小,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現在急著要招安的是孫權,對周瑜來說根本就無所謂,他大不了空手跑一趟,天子也未必能把他怎麼樣,而孫權面對的可就一個難熬之極地冬天,也許……也許是最後一個冬天。
「那……那就依偉則之見。」孫權也顧不得太多了,不等胡綜說完就吩咐了下去,讓他們負責接待,自己躲起來裝病去了。胡綜和徐詳面面相覷,卻又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出城迎接周瑜。
周瑜一見孫權沒有露面,只有胡綜和徐詳二人站在碼頭上,他立刻就知道孫權是裝病了,果不其然,船剛靠碼頭,他還沒來得上岸,胡綜就連忙踩著踏板迎了上來,滿臉堆笑的說道:「大都督,迎接來遲,還請恕罪。將軍本要來接大都督,只是最近事務太忙,勞累過度,有些不適,故而由我二人來迎大都督,還望大都督海涵。」
他們稱周瑜為大都督,卻和呂蒙稱周瑜為大都督不一樣,話裡話外透著一份熱情,全然沒有那種諷刺意味,感覺周瑜現在不是朝庭的衛尉、使臣,依然是江東的大都督一般。
周瑜微微一笑,朝著胡綜和徐詳拱了拱手:「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孫將軍見恨我離他而去,不願見我呢。」
胡綜等人一聽,都有些臉紅。周瑜是怎麼成為對手的經過,他們現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是孫權中了對方的離間計,活生生把周瑜推到曹沖那一邊去的,還殺了他的兒子,說起來全是孫權急於奪到周瑜手中兵權的原故。不過這個時候他們如何能接周瑜地話頭,只能連聲打著哈哈。
「大都督見外了,將軍真是勞累過度,偶有不適,大都督請到城中住上幾日,將軍身體一恢復,就會來見大都督。將軍可是想念大都督得緊呢,一直說如果大都督還在江東,何至於此。」
周瑜哈哈一笑,不再與他們糾纏,一個健步跳上岸,與胡綜等人閒話了幾句,談笑風生的一起上了車,向城中趕去。
魯肅和周瑜一車,跟在胡綜、徐詳的後面。在來的路上,周瑜已經向他透露了天子的打算,這個時候見周瑜只顧著和孫權鬥氣,他不免有些擔心。他看著前面如釋重負的胡綜的背影低聲說道:「公瑾,你既負有天子的密令,還是不要爭這閒氣了吧,免得誤了大事,反而不妥。他既然不敢來見你,想是心中有愧的,你就放寬胸懷,退一步吧,將來還要共事呢。」
周瑜臉若寒霜,他扭過頭看了一眼魯肅,忽然笑道:「子敬,你以為我是意氣之爭嗎?」
「呃,公瑾大度,當然不會如此。」魯肅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裡卻說道,不是才怪呢,看你一臉地殺氣,估計殺了孫權地心都有。
「子敬,你想想,他既然心中有愧,卻不來見我,說明他還想維持著他那份作為江東之主的尊嚴。他如果還當自己是江東之主,我就算招降了他,又如何能指揮得動他,又如何能使江東成了天子地外援?」周瑜壓低了聲音,正襟危坐,如果不看他的嘴唇,誰也不知道他是在和魯肅商量著大事。
魯肅一聽他這麼說,知道他是想藉機折服孫權,好為後面的事情做準備,並不是為了鬥氣,心裡倒是放開了,他笑了笑,不再多說,直到要進了城到達府門之前,要下車的時候,他才探詢的看了看周瑜:「公瑾,我是要去先見見他的,你看我是不是先向他透個底?」
周瑜搖了搖手,胸有成竹的說道:「不必,我自有辦法讓他來見我。」
魯肅詫異的看了看他,不由得仰面一笑,拱手作別:「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一步。」
周瑜揮了揮手,舉步下了車,跟著一臉笑容的胡綜走進驛館,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偉則,既然將軍身體不適,一時不能接詔,我就在驛館裡等上一天,你幫我準備一下行囊,如果將軍明天還不能起身,我就先去桂陽一趟,回頭再見將軍不遲。」
胡綜一愣:「大都督要去桂陽?」
「正是,我要去桂陽見見劉皇叔,天子也有詔書給他的。」周瑜理所當然的說道。
胡綜的臉色立刻變了。孫權從來沒想過曹沖同時會和劉備聯繫,誰不知道他們去年剛剛打得頭破血流,曹沖在長沙擊殺了劉備親若兄弟的愛將張飛,奪了他四郡中的三郡,活生生的將剛剛舒坦了幾天的劉備又變成了喪家犬,雙方應該是生死仇人一般才對,怎麼……曹沖還要招降劉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