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沖見下面有人圍著看,便拉著蔡瑁坐回席中,伸手捉起案上的筷子剛要去挾冒著熱氣的點心,卻覺得手中筷子有些異樣,不免著意看了看,這才發現居然是象牙的,他笑著對蔡瑁說道:「岳父大人,看來仲玉給你掙了不少錢啊,筷子都用上象牙的了?」
蔡瑁哈哈一笑,得意的湊過來說道:「仲玉給我掙了不少錢是真的,不過這種質地的象牙筷子倒也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我這筷子整個襄陽城只有五雙,我一個人有三雙,很有面子吧?」
蔡璣皺著鼻子笑道:「阿翁,你就知道要面子,花那麼多錢買什麼象牙筷子,也真捨得。」
曹沖卻搖了搖手道:「小玉兒你可就說錯了,人講究一點不是壞事,只是要量力而行,不要為了講究而不擇手段、為非作歹就行,用清清白白掙來的錢,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講究一點,不是壞事,聖人也不反對的。岳父大人奉公守法,依法納稅,錢來得乾淨,花起來也就放心,買雙象牙筷子也不足為奇,難不成要每個人都當守財奴才好嗎,那做生意的賺誰的錢去。」
蔡瑁一拍案幾,朗聲笑道:「倉舒,你這話說得我愛聽,賺了錢就是要享受的,要不然就是有金山銀山又有什麼用,天天躲在家裡數錢嗎?那多無趣啊。來來來,嘗嘗這新做出來的點心,看看味道如何,這可是按照你說的方法,好多師傅研究了幾個月的結果,如今是我這酒樓裡的招牌菜。」
曹沖一笑,看著眼前的湯包開心不已。他只是偶爾有一次感慨沒有蟹黃湯包吃,蔡璣就上了心,仔細打聽做法,偏偏曹沖只是知道好吃,卻不知道怎麼做的。根本說不清楚,沒想到蔡瑁居然知道找人來攻關,真把這湯包做出來了,雖然和自己印象中的還差一點,但總算是有了。他不禁有些感慨,這人真是聰明的,只是看你會不會用而已。
他撥開蔡璣的手,對她笑道:「你們也不用陪著我了,都到旁邊去吃去,要不然你們聞香生津。我也吃得不安生,多難受啊。」
荀文倩一笑,帶著蔡璣等人坐到由一座竹屏風隔著地另一邊去了。翁婿三人連僕人都不要,自已斟茶,自已挾點心,自得其樂的說些離別後的事情。劉琮簡略的介紹了一下送劉琦回老家後的情況,不免有些傷感。不過在曹沖和蔡瑁有意識的安慰下,他心裡的哀傷也淡了些,漸漸露出些笑容。
「我將三弟季緒帶到襄陽來了,準備讓他在襄陽先讀幾年書,然後再看他能幹點什麼。」劉琮對曹沖笑道:「到時候還望倉舒點撥一二。」
曹沖呵呵一笑,搖手笑道:「仲玉,你何必這麼客氣,到時候能幫上忙自然是義不容辭的。不過,我現在倒有一件事要你幫忙。」
劉琮笑了:「你又有什麼新奇的想法要做嘛?」
曹沖搖搖頭,他用手中的象牙筷子指了指對面地大講台:「只是讓這些儒生這樣講下去。這麼好的講台,這麼好的書院實在有些可惜了。你和異公幾個人,能不能也出點新鮮主意。搶搶他們的風頭,別讓這些年青學子一頭紮到經書裡去,以為除了那幾本老書就沒有好東西了。」
劉琮一愣,和蔡瑁對視了一眼,試探的說道:「倉舒,這些事不都是你建議的嗎,現在怎麼又……」
曹沖搖搖頭:「我沒有後悔,學術是要爭的。但不是只有聖人地遺唾才是學術,你和異公,還有劉大人的計算之學,也是學術,不是什麼不登大雅之堂的彫蟲小技,為什麼不一起出來亮亮相?別的不說,異公在襄陽,以他的農學讓襄陽的產量平均增加了近三成。這三成能養活多少人。能讓多少人家過上一個開心的年關?這樣的功績不比這些高談闊論的人更值得尊敬?」
劉琮感慨不已,他們在襄陽書院雖然也帶著不少學生。但說實在的,跟在他們後面地大部分是覺得仕途前景不太理想,不如學個手藝掙碗飯吃,至於有家世的少年子弟,是不願意跟著學的。他們自己也不敢想像有一天能像那些大儒一樣登上大講台,在如此多地人面前侃侃而談。
蔡瑁卻搖了搖頭道:「倉舒,你是想讓仲玉、異公他們和這些大儒打擂台嗎?」
曹沖點頭,眼睛卻瞟著對面的大講台,帶著一絲不屑:「正是。[閱讀文字版,請上]」
「你這想法是好。可惜……」蔡瑁一笑:「可惜你忘了一件事,要談做事,仲玉他們也許不弱於這些人,但要論說話,劉大人還能對付,仲玉和異公就相形見絀了。」
曹沖一愣,回過頭來看了看蔡瑁,又看了看深有同感的劉琮,不禁尷尬的摸了摸頭道:「虧得岳父提醒,我幾乎把這事給忽略了,要論口才,仲玉他們確實不是他們的對手,劉大人雖然有學問,但時近年關,公務繁忙,他恐怕也沒有時間來做這些,這還真是個撓頭的事情,那你們有什麼好的法?」
蔡瑁沉吟了片刻,展顏一笑道:「我看不如這樣吧,仲玉他們最近做出了不少好東西,莊園裡最近收成也不錯,印書坊最近又印了些詩集,正在想著怎麼開拓銷路。我知道其他幾家也跟我差不多,好東西不少,就是知道的人不多,不如一起拿出來展示一下,一來顯示一下仲玉他們實學地成果,二來也趁這個時候做個宣傳。」
曹沖呵呵一笑,衝著蔡瑁挑起了拇指,由衷的說道:「岳父大人,你如果一心經商,想不發財都難。」
蔡瑁哈哈大笑,得意的摸著鬍子說道:「怎麼樣,你也覺得我這個辦法可行?」
「可行,當然可行。」曹沖笑道:「不過岳父大人莫急,你先和他們幾家商量著,把所有能掙錢的好東西都拿出來抖擻一番,展示之前先通過你那言紙把消息放出去,也好吸引得周邊郡縣的商人都能趕過來。我這就讓人回成都通知士元。讓他準備些益州的貨物過來,順便也讓那些遠道而來的天竺、大秦商人一起來看看。」
蔡瑁本是隨便想出來的一個主意,並沒有想到曹沖能支持他,並且表現得如此有興趣,自然有些興奮起來,三個人說說笑笑之間,就把幾個月後開一個博覽會地事情給定了。曹沖又建議蔡瑁把言紙改成報紙,取名叫襄陽月報,上面不僅要登這些大儒爭論地內容,還要提一些他們作坊裡出產地好東西。他著重地告訴蔡瑁,這就叫廣告,有做生意的殺手鑭,不僅可以登你蔡家的,還可以登別家的,不過,要收錢。\
蔡瑁如夢初醒。他賣言紙並不掙錢,再加上白送的,基本上也就是保了個本,要不是看在這件事是曹沖提議的,他早就不幹這不掙錢的買賣了。沒想到曹沖這麼一點撥,卻讓他發現了又一條生財之道,不禁大喜過望,哈哈大笑。
曹沖見他高興,順口提到:「岳父,你可不能只顧著做生意。把水師的事情給忘了,你還是襄陽的水師大都督呢,這戰船地事如何了?我可等著下江南呢。」
蔡瑁滿口應承:「你放心。這次生意如果做得好,原先定的五年就可以縮短一些,也許三年就差不多了。不過你也知道,這造船花的錢太多,劉大人那裡你可要打個招呼,這款項不能太摳了,要不然可耽誤工期。」
曹沖笑道:「這個等我和劉大人商量之後再給你回信,一時半會我也定不了。」
他們商量著怎麼發財的時候。對面的大講台邊已經圍滿了人,沒機會擠進書院的人有的爬上了牆頭,有地爬上了院牆旁的大樹,幾個紮著沖天辮的小孩嘻嘻的笑著,騎著竹馬在人群中跑來跑去,清脆的笑聲在牆裡牆外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中特別清晰。講台上有幾個空著的錦席,想來是留給那幾個大腕的。旁邊有個坐位前設有珠簾,曹衝開始沒太看明白。後來一想也就釋然了。這一定是留給蔡琰的,她是女人。雖然戴了他設計的帽子,在這些大儒面前依然是不方便露面地,給她設個珠簾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曹沖一邊嘗著蟹黃湯包,一邊和沉浸在發財夢裡的蔡瑁、劉琮閒聊著,偶爾瞟一眼外面。當第三次續水的時候,書院裡一聲銅鑼響,一個穿著深衣地少年略帶著些青澀的站在講台邊,用還帶著些童音的聲音說道:「各位安靜,今天的辯論馬上就要開始了,請各位安靜。」
旁邊的士子們立刻安靜下來,人群中有一個方臉大耳的高聲叫道:「小王先生,今天講什麼啊?」
那個小王先生看了他一眼,拱了拱手道:「今天講的是五經的春秋。=小說首發==」
又有人叫道:「今天講春秋,可是三傳並講麼,還是只講今文不講古文地。」
小王先生微微一笑:「既是辯論,自然是三傳並講。諸位莫要著急,稍候便知。」
下面一陣輕笑,又有人大聲問道:「今天蔡大家可來麼?」
旁邊立刻有人打斷他,指了指講台上的珠簾:「你不長眼麼,就會呱呱呱問個不停,上面的珠簾既然設了,蔡大家自然要來了。」
那人不服氣的說道:「你知道啥子,我可聽說了,小曹將軍從江陵回來了,蔡大家是他的先生,說不定要去見小曹將軍,未必就來開講呢。你是不知道,我來就是為了蔡大家的,她要不來,我就不想聽了呢。「那你出來吧,把坐位讓給我啊。」一個爬在牆頭的年輕人大聲叫道。
「哈哈哈……」哄笑聲一片。
曹沖笑著抿了一口茶,回過頭看著蔡瑁和劉琮說道:「想不到蔡先生現在如此有名,居然有了粉絲了?」
「粉絲?」那兩人愣愣的看著曹沖:「粉絲是什麼?」
「哦。」曹沖一愣,連忙笑著:「就是崇拜者地意思。」
「哦——」兩人恍然大悟,劉琮笑道:「倉舒你可不知道,我家那個季緒也是蔡先生地粉……粉絲,他到襄陽不久,看了幾次言紙,唯獨對蔡先生的文章情有獨鍾,一心想投入蔡先生地門下。到時候還請你多多美言幾句。我聽說因為要投入蔡先生門下的人太多,現在已經提高了要求,要考試,通不過蔡先生的考試,是不能跟蔡先生的課的。」
曹沖呵呵一笑:「怎麼,岳父有意要將這幾位大儒都納入襄陽書院?」
蔡瑁得意地笑道:「當然,既然將他們請來了,怎麼能白白的放他們走,我可給他們開了高價,願意象宋仲子、綦毋廣明一樣任教的。我開他們千石的薪資,不願專職在這兒干的,或者有公務在身脫不了身的,我請他們來講論,按天計酬,報銷車馬費,贈送印書坊最新的書籍。怎麼樣,條件蠻豐厚的吧。」
曹沖慨然歎道:「高明,這襄陽書院能有今天的熱鬧,與岳父的高明密不可分。」
蔡瑁搖頭笑道:「這可不是我地主意,是小玉兒聽荀家小姐的建議說的,她說這點錢雖然對那些有官職的並不在乎,但對那些貧苦的學人來說,卻未嘗不是個謀生、進學兩不誤的途徑,果不其然,這個辦法用了兩個月。教師不足的問題迎刃而解。」
曹沖點點頭,十分高興。襄陽書院開始建立地時候,只有宋仲子一個人頂著。那些不愁吃喝的人一來是有官可做,二來覺得跟劉琮這樣的木匠一起教書育人實在丟人,都不願意到襄陽書院來,把個老宋忠忙得要死,後來把綦毋請過來幫忙才好了些,但也累得夠嗆,如今用這個法子既解決了襄陽書院的師資,又資助了一些不求仕途專心做學問的人的生活問題。倒也是個好事。他想起在益州也有不少這些甘心做學問的人,想著回益州之後是同樣建個書院呢,還是把他們介紹到襄陽來。
「那個小王先生是誰?」曹沖指著那少年問道。
「王景興的兒子王肅王子雍,這個少年不簡單。」蔡瑁咂了咂嘴說道,「他比你大一歲,不過卻已經兼通古文、今文經典,很有鄭康成的潛質,可是他偏偏又不喜歡鄭康成的學問。說是鄭康成猶有不足。要自己另闢蹊徑。他跟著王景興到襄陽來,是為了向宋仲子學揚子雲(揚雄)地太玄經的。聽宋仲子說。此子聰慧過人,能舉一反三,是個可造之才。」
曹沖頗感興趣,他知道揚雄,陋室銘裡最後說「西蜀子雲亭」,就是這個揚雄讀書的地方,他在綿陽地時候還特地去拜祭過,有人說他是為了收買蜀中士子的心,不可否認他確實有這個心思,便憑心而論,他更多的還是為了去瞻仰一下這位西漢的大學者的遺跡,正如他在南陽張衡墓前上了牛酒,豎了碑一般。王侯將相或許都會變成白骨,而這些大學者的思想卻可以照耀千古,對於他這樣一個穿越人士來說,更顯然余心有慼慼焉。
太玄經是揚雄仿周易體制寫的巨著,以「玄」為中心思想,揉合儒、道、陰陽三家思想,是儒家、道家及陰陽家之混合體。揚雄運用陰陽、五行思想及天文曆法知識,以占卜之形式,描繪了一個世界圖示。裡面有一些辯證法觀點,對禍福、動靜、寒暑、因革等對立統一關係及其相互轉化情況均坐了闡述,但也反映了揚雄形而上學觀點,用「九」這個數去生搬硬套世間的萬物,顯得有些形式主義。宋仲子對太玄經做過深入研究,為他作了注,在這個文化流通還不是很發達地時代,要學太玄經來找宋仲子顯然是個比較好的選擇。
不過曹沖對太玄經並不以為然,揚雄的世界模式相對於漢人是先進的,相對於他來說,則顯得太小兒科了,也太哲學化了。他看著那個在講台上有條有理的解答諸生的問題,消磨大腕們上台前垃圾時間的王肅,動了心思。回頭對門口的典滿招了招手,典滿大步走過來,彎腰俯耳,曹沖對他說道:「你過一會兒派人去把這個王肅給我請來。」
「諾!」典滿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外面地王肅,點頭應諾。
外面一聲歡呼,曹沖等人朝外看去,只見宋忠和綦毋打頭,側身引導著荀悅緩步走來,王朗、許靖緊隨其後,再後面是周群、仲長統,蔡琰戴著一頂青紗帽,在兩個侍女地陪同下走在最後,像一個行走江湖的女俠。眾人分席落坐,宋忠首先站起身來,咳嗽了一聲,大聲笑道:「諸位來得好早,牆頭地那位小心點,別把瓦又扒倒了,這段牆蔡都督已經換了三次了。」
下面一陣哄笑聲。
宋忠笑著伸出手四周拱了拱:「今天講的題目是春秋,春秋是聖人的經典,不過萬八千言,但微言大義,其義甚深,傳本有五,鄒氏傳、夾氏傳已毀於戰火,我等不得而聞。現傳者公羊、谷梁、左氏三傳而已。公羊、谷梁為今文經,大家都已經比較熟悉了,左氏傳為古文經,精通者卻不多,很多人是只聞其名,未詳其學。左氏傳其實也分兩種,一種是孔安國傳左氏,一種是荀氏左氏,而仲豫先生就是精通荀氏左傳的大師,因此,諸位在隨後的幾天裡,將聽到有關今古文春秋的一次精彩對話……」
「這個宋仲子,在講台上確實是妙語連珠,神采飛揚,全沒有當初在劉玄德刀下的狼狽樣。」劉琮看著台上講得興高采烈的宋忠,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曹沖笑著看了他一眼,又扭過頭看著外面的講台說道:「這人沒有全能的,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人只有在自己擅長的方面才能游刃有餘,名利雙收,如果硬要做自己不擅長的,不僅白白浪費了自己的才能,說不定還會自取其辱。」
蔡瑁聽了,若有所思,端起茶杯來呷了一口,沉吟不語。
曹沖正欲再言,卻聽得屏風後荀文倩笑道:「夫君,這春秋三傳,不知你倒向於哪一傳啊。」曹沖一笑,知道荀文倩擔心自己說得太直白了,會傷了蔡瑁的心,便接口笑道:「我的春秋經受於從伯,當然是傾向於古文經,公羊、谷梁為解說聖人的微言大義,都有些臆測過度,不免有牽強附會嫌疑,其實聖人當時怎麼想的,起聖人於地下,只怕現在也不易解說,所謂辭多則史,少則不達,一個人想要把自己的想法說清楚已經是不容易的了,他再說得含含糊糊的讓人猜謎,豈不是更加難辦。所以我對那些所謂的微言大義一向是不怎麼信的,相反倒是左氏傳中的史料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荀文倩撲哧一聲笑了:「尚香,小玉兒,你們聽聽,他分明是不肯用心去學,卻在這裡批評聖人經典,為自家解脫,好在這裡全是自家人,要是有外人在,豈不被人笑話了去。」
蔡璣俏聲笑道:「姊姊說得是呢,不過夫君要做那麼多事,哪有時間再看這些微言大義,猜這些謎語,能通了左氏傳已經是極為不易的了。」
孫尚香卻說道:「我覺得夫君說得不錯,聖人說話為什麼不能說得明白一點,卻要後人去猜謎,豈不是自找麻煩。既然不想說明白,就乾脆不要說嘛,繞這麼多彎子累不累,分明是被人逼到了河邊,卻說是巡河,我看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嘛。」
荀文倩和蔡璣一愣,啞然而笑,無言以對,這邊曹沖和蔡瑁、劉琮聽了,也是愕然,相互看了看,緊接著三人齊聲哈哈大笑。
劉琮拍著手笑道:「夫人此言,深得我心,痛快痛快,當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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