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干微微點頭,看了一眼幾百步外幾乎能聽到喊殺聲的江東軍,調轉馬頭笑道:「公子從江陵匆匆趕來,剛過漳水就看到了周瑜的水軍從長江逆流而至。看到你們跑的方向,估計到你們要從這裡向北過河,看這片樹林適合埋伏,就在這裡等你們了。將軍請隨我來。」
滿寵一聽曹沖埋伏在樹林裡,心中大喜,長出一口氣,就連他身邊的侍衛也都喜形於色,一下子覺得出了生天。滿寵催馬跟著蔣干向前,一邊走還一邊扶了扶戴歪的頭盔。他回頭看了看那些喜笑顏開的親衛,更覺得慚愧不已,今天這樣子算是丟人丟大了。
曹沖恭敬的拱著手,微躬著腰站在曹仁面前。曹仁滿面羞慚,坐在一塊大石上,擺弄著手裡的馬鞭,卻是一言不發,扭著頭看著青青的山坡上幾根樹繁葉茂的老樹。
「叔父,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叔父平安,小侄就放心了。」曹沖微笑著勸道:「折損不過兩千多人,實在算不上什麼大事。以叔父區區兩三千人,既守住了江陵,又在周公瑾重兵逼迫之下取回了夷陵,甘興霸聞風而退,退避三舍,叔父的功勞是不用多說的。周公瑾兩萬多人圍城數月,最後還是要落荒而逃,細算起來他也沒有佔到便宜,叔父又何必掛懷。」「倉舒……」曹仁老臉通紅,欲言又止。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對曹沖,聽到滿寵的腳步聲,他如逢大赦,連忙迎上來拉著滿寵關切的問道:「伯寧,你沒事吧?」
滿寵哈哈一笑:「沒事沒事,多虧將軍見機早。提醒我注意呂子明,不然險些被那豎子堵在山裡。」
曹仁長出一口氣:「如此就好,只可惜了文達因我之故,戰死沙場。」
滿寵勸道:「將軍此言差矣,為將者難免戰死沙場,李文達陣前斬殺甘興元,為我軍贏得突圍的時間,其功不小,雖死猶榮。將軍不必太過傷悲。還是盡快回江陵,將李文達的戰功報與丞相,也好使他早日得到應有的哀榮,風光大葬。」
「這個不必多說,仁自當速速去辦,不會讓文達抱憾。」曹仁悲慼地點頭說道。
滿寵心裡雖然也責怪曹仁意氣用事,白白折了李通。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不如寬言解開曹仁的心結。他勸了曹仁幾句,轉過頭來對曹沖說道:「公子帶了多少人來,準備如何處置?」
曹沖有些為難的苦笑了一聲:「我長途奔襲,戰馬吃不消了,好多人掉了隊。這裡只有一千人不到,也是疲憊不堪。」他又轉向曹仁道:「至於如何佈署,還是請叔父下令吧。」曹仁連連搖手,忙不迭的說道:「倉舒。你這麼說可就讓我難堪了,我不過是一敗軍之將,豈能……」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曹沖打斷了,曹沖搖頭道:「叔父此話將置小侄於何處?小侄不過是一個平南將軍,叔父卻是鎮南將軍,荊州軍事自然還是叔父做主,就算叔父有些許失誤。在天子下詔罷免叔父之前。叔父還不可推諉。」
曹仁啞口無言,他想了想道:「倉舒。既然如此,我就暫且屍位一時吧。你這一千人從西陵遠道而來,為救我又一日急行百餘里,連續行軍已是疲憊之師,我們這裡的殘兵不足千人,不堪一戰,周公瑾還有近五六千人,又新勝一仗,士氣正旺,我軍沒什麼優勢,我看還是先退回江陵再說吧,你看……」
曹沖點了點頭,他剛才就看到了江東軍的士氣高昂,知道自己的人現在已是強弩之末,根本不能再打,能把曹仁救回江陵城已經是大功一件,不必再去找不痛快。當下他點頭稱是:「叔父大人說得有理,我們還是緩緩退去吧。周瑜與甘寧合兵一處有近七千人馬,且其水師滿載糧草,而我軍只帶了兩三日乾糧,不利久戰,回江陵乃上上之策。」
他見曹仁和滿寵都點頭應是,又笑道:「我來斷後,二位將軍請先行一步。」
曹仁搖頭:「倉舒,這可不行,你雖然有一千人,卻已經疲憊不堪,我豈能將你丟下自行逃命。」他看曹衝開口要解釋,立刻抬起手阻止道:「既然你說這裡還由我說了算,那麼就按我說的辦,大家合兵一處,緩緩後撤,周瑜見了,也會心生些忌憚,不至於來追。」
曹沖笑道:「如此也好,那就聽叔父大人地,我們在此稍等片刻,待嚇退了周公瑾再撤。」曹仁看著遠處飛奔而來地呂蒙和周泰,著鬍子點點頭:「也好,嚇他們一嚇,我們也走得安穩些。」
呂蒙在山裡繞了一個圈,卻讓滿寵逃了,心裡鬱悶得一塌糊塗。他在山裡和牛金惡戰一場,損失了幾百人,卻沒有打破牛金的防線,反讓隨後衝上去的周泰和韓當佔了便宜,心裡很不舒服。出了山之後他帶著士卒一路緊追不捨,就是想抓住滿寵好立個大功,省得白來這江陵一趟。眼看著滿寵帶著幾十人狼狽不堪的進了樹林,他也忘了周瑜追擊止於漳水邊的軍令,打量了一下樹林就要衝進來。
正在這時,周瑜的傳令兵到了:「逢林莫入!」
呂蒙大怒,逢林莫入是軍事常識,我豈有不知之理,但眼前的這個樹林這麼小,能藏住幾個人?就算有援軍來了又能怎麼樣,曹仁和滿寵已成驚弓之鳥,早就失去了戰鬥力。我們從江陵出發地時候曹沖還在郝穴,就算他到了江陵得知了消息帶騎兵趕到這裡,那也是疲軍,壯壯聲勢還行,真要打起來只怕又要送我幾匹戰馬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周瑜看著面帶怒氣的呂蒙微笑不語,他縱馬上了一個土坡,縱面遠眺,細細的打量了那個樹林。又讓人叫過斥候來詳細問了附近的地形,這才笑了。
「子明,還想再戰一場?」
「想!」呂蒙突口應道。
「那好,立刻派你的人組成防守陣形。」周瑜笑著揮了揮手,接著命人將幾個斥候叫了過來,吩咐了一番,那些斥候應了一聲,四散而去。
「防守陣形?」呂蒙大惑不解,要打就衝上去。要撤就立刻回頭。在這裡擺什麼防守陣形。他本待再問,卻見周瑜命傳令兵去請魯肅等人,不大時間就見魯肅、周泰、韓當等人匆匆而來。
「天色不早了,就在此處紮下大營,休息一晚,明日回江東。讓人通知興霸,用小船將糧草運到此處。」周瑜吩咐道。他一抬頭看到呂蒙還在傻乎乎地站著,不免責道:「子明,連軍令都聽不懂了?」
「都督……」呂蒙正要問,卻被周瑜攔住了,「要想再打一仗,就按我說地去辦。」
呂蒙一噎,本待再說。周瑜已經身大步走了。他無奈,只得跺了跺腳,回到自己軍中,命人在樹林外一里擺下了阻擊陣型。
林中的曹沖等人也跟呂蒙一樣大惑不解。這周瑜怎麼在這兒紮營了,他的水師就在十里之外,現在天色還早,他撤回船上再休息豈不是更安全?要是心不死,還想跟著追,此時也應該擺出陣形進樹林啊,這不進不退的。又讓周泰和韓當退到後面去。卻是何意?
龐統摸著鬍子想了想道:「公子,這周公瑾會不會是緩兵之計。擺出這麼一個不進不退地架勢先拖住我們,再安排人摸我們的情況,甚至斷我們的後路?」
曹沖聞言皺起了眉頭,他看了一眼同樣皺著眉頭思索著的曹仁和滿寵,再看看有些猶豫地龐統:「士元,你是說他可能猜出我軍只是虛張聲勢,其實已經不能打了?」
龐統點頭道:「這個要算出來並不難,只要計算一下我們從西陵出發地時間和距離就可以猜出來,周公瑾用兵多年,在江夏也打了幾年仗,地形很熟,這個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曹仁不屑的笑了笑,他對龐統如此高看周瑜感到有些不舒服,當然對龐統也更不舒服了。龐統當初就是他地功曹,在江陵時跟他頂過好幾次,他看龐統不順眼,才借口龐統選舉不實,了他地功曹之職,將他趕回襄陽的。沒想到這個長相醜陋地傢伙回到襄陽反而走運了,再回到他眼前的時候已經成了曹沖地長史,而且從各種跡象來看,曹沖對他很恭敬,幾乎是言聽計從,這讓曹仁從心裡有些不爽。現在龐統又誇剛剛打敗他的敵人周瑜,他心裡就更不爽了,禁不住要諷刺兩句。
「既然如此,那我們退軍就是,雖然作戰佔不了什麼優勢,但撤退還是可以的,我不相信他們兩知腿的人還能跟上四條腿的戰馬,我們這裡可大部分都是騎兵。」
龐統笑了一聲,點頭道:「將軍說的是,不過將軍可曾想到,我們一旦急退,此地向北都是什麼樣的地形?如果此時撤退,我們在哪裡紮營休息,還是連夜趕路?」
曹仁語塞,他這時才想起來問題地關鍵,此地向北不遠,就是地勢險要的山林,長達數十里,戰馬根本跑不起來,好多地方還要下馬步行,只怕比步卒還是慢上一點。再者此時雖然太陽還沒有下山,但天色已經不早,以他們現在的狀況根本來不及走出山林後再找地方休息,想連夜走山路也不成,現在正是月末,月光都沒有,摸黑走山路就是死路一條。
這***周瑜一眼就看出了我地處境這麼尷尬?這個醜鬼也一下子就看出了問題所在?曹仁不免又驚又氣。曹沖恍若未見,他略一思索就知道了原因所在,不免吃了一驚,苦笑不已。
「士元認為如何是好?」曹沖一邊想著對策一邊問道。
「請將軍立刻下令斥候全部出動,防止江東斥候靠近,看出我軍虛實,一旦周瑜得知我軍的實際情況,只怕不會再等,立刻就會發起強攻。如此我軍必然再敗。」
「有理。」曹沖點點頭:「還有呢?」
「我們在此稍等片刻,然後悄悄撤出,在山林裡露營雖然比較艱苦,卻比在這兒好。山林不便我們行軍,同樣也不便他們行軍,至少可以處在一個相同的處境,如果他們不跟上來,那麼我們就可以獲得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有足夠的應付時間防備他們夜間偷襲。只在我們休息一夜。明天一早,我們恢復了體力,是戰是退就不由他說了算了。」
曹沖一聽就笑了,他對曹仁說道:「叔父以為如何?」
曹仁靜下心來一想,目前似乎也只有這個辦法比較穩妥,假如就在這個樹林裡休息,兩三里地之外就是周瑜的大營。他可是隨時會撲上來,自己這一夜大概都不敢合眼。與其如此,還不如撤到山林裡去,雖然只能露宿,但總比不敢睡覺好些。不過他有些不好意思直接附合龐統地意見,轉過頭看了看滿寵道:「伯寧有何高見?」
滿寵笑道:「龐長史此計也是無計中地妙計,寵以為可行。」既然滿寵都說了行。曹仁也就不再多說了,在林中靜靜地呆了一會,他們悄悄的撤出了樹林,緩緩向北而去。
正在帳中和諸將分析林中曹軍形勢地周瑜聽斥候回報說曹軍的援兵不到一千人。而且都疲憊已極,坐在馬上都打晃了,心中大喜,又聽說他們退出了樹林,撤向北面去了,不僅有些遺憾,他輕輕的歎了口氣道:「曹倉舒兩害相權取其輕。寧可在山林中露宿也不呆在這裡紮營。這倒有些難辦了。」
魯肅想了想勸道:「公瑾,我們已經打了一個勝仗。斬殺、俘虜近三千人,也算是大功一件,還是趁好就收,回柴桑吧。」
周瑜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他也有此打算。雖然沒有拿下江陵,也沒有抓住曹仁,可這一戰能有此戰果,也應該能夠向孫權交待了。魯肅前些天趕到柴桑見過孫權,後來又馬不停蹄趕到長沙見剛從漢陽逃回去的劉備,把討要江夏地情況一說,沒花多少力氣就從劉備手裡拿到了半個江夏,也算是圓了江東地面子,再加上這一仗打得曹仁、滿寵狼狽而逃,李通戰死,足以讓劉備側目而視了。見好就收吧,真要抓住了曹仁,孫權面子上又不好過了。
「子明,幼平(周泰的字),你們怎麼看?」周瑜看了看帳中幾個將領。
韓當穩重得多,他贊成魯肅的意思,這個時候回柴桑無疑是最安全,最穩妥的,只要上了船,他們就可以安心的睡大覺,不用在這裡擔驚受怕,但他又覺得曹仁和曹沖都在前面,身邊又只有兩千人,而且還疲勞得很,不免有些心動,很想衝上去把這兩人給逮了,還有那一千匹戰馬,實在太誘人了。周泰的心思和韓當差不多,他猶豫了一下,還沒有想好怎麼說話,呂蒙卻沉吟道:「我們已經連續追擊多日,好容易才在這裡堵住了曹子孝,天意要送都督一個大功勞,又讓曹倉舒自投羅網。他們兩千人不到,雖有騎兵卻無適合的戰場,騎兵一無用處。我們加上興霸地人馬足有七千之數,又剛剛補充了不少曹軍的軍械,士氣正旺,可堪一用。這個時候撤回去,未免有些可惜。」
魯肅看出了呂蒙的心思,他是想抓住曹仁或者曹沖,立一個大功,卻將話頭放在周瑜身上,不免有些不快,他沉聲說道:「子明,此處地形雖然不適合曹軍騎兵馳騁,但你別忘了,他今天晚上休息一夜,明天恢復了體力,雖然兵力不佔優勢不敢打,卻可以逃之夭夭,出了那片山林到了平坦的地方,我們這七千人也未必是他一千騎兵的對手,縱使慘勝又有何用?」
他頓了頓又加重了語氣說道:「再說,他們現在離我們十里,據說曹沖手裡有千里眼,我們一有動靜,他們就能知道,就是想偷襲也做不到。向北的水道太淺,水軍根本跟不上,還要派人看俘虜,我們這七千人能有五千可用就不錯了,哪有什麼優勢可言。」
呂蒙撇了撇嘴,充耳不聞,自顧自的轉過頭對周泰等人說道:「曹沖再看得遠又能怎麼樣,路還是要走地,總不是看到就飛到了,更何況馬上天一黑,他能不能看到還是個問題。我們人多,何不分出一千人組成幾個小隊去騷擾他,讓他們不得安生睡覺,待到明日,我們休息停當,他們卻疲憊不堪,如何能走?我不信在這山林之中,我們四五千人養精蓄銳了一夜還不能對付他們這一點殘兵。」
他站起身來,抱拳施禮:「都督,計算時日,曹倉舒從突襲賀公苗之後一直未曾休整,他雖有騎兵兩千,經此十數日苦戰,能到此最多不會超過一千人,加上曹子孝的殘兵,滿打滿算兩千人,我們以逸待勞,兩倍的兵力還不能再打贏這一仗嗎?若天有幸擒殺曹子孝或曹倉舒,此不快哉。」
他停了一下,嘴角掠起一絲譏笑道:「都督當初力勸主公抗曹,以三萬人大破曹軍二十萬,威震天下,怎麼這才幾個月,都督的豪氣就消散了嗎?呂蒙不才,願請將令追擊曹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