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偷偷摸進了城外的大營,他們意外的發現營中沒有幾個人,只有凌統帶著不到一千人和幾千民夫,而周瑜和呂蒙等人的戰旗雖然還在,人卻不知去向。江邊的水軍也不知去向,三十里之內連塊一隻船都沒有。接著又有斥候來報,昨天夜裡看到江東水軍逆流而上,看樣子是去夷陵了。
曹仁大喜,立刻要分兵出城。長史陳矯真的急了,他拉著曹仁的袖子,聲音都變了:「將軍,周公瑾的大營就在我們城外,他就是要去救夷陵,也用不著帶九千人走,怎麼可能只留凌公績一千人守營,這分明就是個陷阱,等著將軍去跳。江東最近打了好幾次敗仗,劉玄德又趁隙奪了江南,江東豈能不惱,他們就是要在臨死之前立個大功,好挽回些面子。將軍身為丞相大人親信重將,身份尊貴,戰功顯赫,以四千人守住江陵近半年,讓周瑾數萬大軍難進寸步,已是大功一件,何須再與他們爭這點小利,縱使將軍取了凌公績這一千人數千民夫又有何用?不用說失了江陵城,兵戰凶險,將軍萬一小有損傷,豈不是得不償失?」
陳矯不敢說曹仁不是周瑜的對手,更不也提曹沖在江夏剛剛取得的赫赫戰功,生怕激得曹仁蠻性大發,所以只得說以曹仁身份無須為這一千人冒險。曹仁聽得順耳,哈哈大笑,一邊讓牛金準備一邊笑道:「季弼何須如此擔憂。周公瑾這種彫蟲小技能騙得過我嗎?城外只留一千人,他卻帶著大隊人馬守在城外,一旦我出城劫營,他就可以將我包圍起來,然後再趁著城中空虛。順勢奪城,這個陷阱做得也太明顯了。這個豎子欺人太甚,當我是三歲小兒,初經戰陣不知兵機呢。我豈是要去劫這大營?我是要將計就計,去解了夷陵之圍。你放心,我只帶我的部曲走,城中還有兩千多將士。你小心守城,周瑜施計不成,很可能會在走之前再攻一次城。別讓他偷襲得手,保住江陵你就是大功一件。」
陳矯一聽他不抽調城中的人手。心裡才寬了些,卻又為曹仁的安全擔心起來:「將軍部曲只有數百人,出城之後萬一與周公瑾碰上豈不是危險之極,將軍還是安心守在城中的好。」
曹仁笑著推開陳矯地手:「季弼莫急,我自有道理。李文達人馬已到當陽,我已傳令讓他帶著滿伯寧留在當陽的人馬一起與我會合,又調了滿伯寧部,合兵一處當有五千多人,就算周公瑾明白過來去找追我,野戰之中他也佔不了上風。更何況倉舒大軍一兩日即到,周公瑾只怕不敢再在此逗留了。」
陳矯被自信的曹仁說得無言以對,他自己想想,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曹仁又可以在曹衝來之前解了夷陵之危,挽回一點面子,江陵也沒有危險。倒也確實是個兩全齊美的辦法。言已至此。陳矯不再苦勸,只是提醒曹仁多加小心。安全第一。
曹仁大笑著縱身上馬,帶著五百部曲出了北門。和李通兩千多人匯合後,立刻趕往夷陵。這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不再走山間小道,而是帶著李通向北走大道,雖然遠了一點,卻安全得多。他將斥候全撒了出去,全力打探甘寧留在城外的那支遊軍,同時通知滿寵向自己靠攏。
他這次採取了曹沖地經驗,用的全是家裡已經授了田的荊州本地士卒做斥候,這些人對地形很熟悉,在大山裡行走自如,又不容易被江東人發現,所以能不斷將消息傳送回來。曹仁剛過漳水就收到消息,滿寵部捕捉到了那支遊軍地蹤跡,已經死死咬住了他們的尾巴。曹仁一聽大喜,立刻督軍急進,在夷陵城東南二十里地山谷中堵住了那支部隊,三千五百人一頭一尾將這一千人死死的圍在中間。
這只部隊領頭的將領是甘寧的族弟甘平,字興元,三十多歲,長得身材魁梧剽悍。當年甘寧做錦帆賊時他就跟著,甘寧到荊州,到江東,他都寸步不離,和甘寧一樣凶悍好殺,武技很了得,在甘寧軍中也是一名悍將。這次甘寧讓他帶著一千人在城外吸引樂進和滿寵的注意力,讓他有空就偷襲一下,沒有機會就躲在山裡轉悠,讓樂進他們不能全力攻城。這個作戰任務達到了一半目地,樂進是沒有全力攻城,可也防備得緊,他在山裡呆了好幾天,愣是沒有找到一次偷襲的機會,不免有些懈氣,沒想到這一鬆懈的時機卻被滿寵給捕捉到了。滿寵得到消息後,一邊派人通知曹仁,一邊緊緊的跟在他身後不放,等曹仁帶著兩千多人趕到,徹底將他堵在了山裡。
甘平從十來歲就隨從征戰,當年做賊的時候經常被人堵,不過每次他都能逃之夭夭,逃跑功夫驚人。他被堵住之後不慌不忙,先派人給夷陵的甘寧送信,然後帶著曹仁等人在山裡繞,有幾次差點被他逃出包圍圈,但曹仁有荊州土著做斥候,而他對這裡地地形顯然卻不太熟,兩天之後,他被曹仁追上,在一個山谷裡展開血戰。
甘平知道騎兵的厲害,更知道曹仁手下的那個部曲將牛金的厲害,當初凌統剛到江陵城下,就被牛金三百人打了個突襲,最後雖然險些將牛金部全殲,卻也付出了數倍的代價。甘平親眼目睹了牛金的驍勇,還有更驍勇的曹仁,對騎兵地衝擊力也有很深刻地認識,即使在山裡他也不敢掉以輕心。所以他選擇了一個不利騎兵衝擊的谷地裡擺開數道阻擊小陣,選擇有利地形固守待援。
曹仁不想給他這個機會,他要速戰速決,然後去解夷陵之圍。雙方陣勢一擺開,他立刻命令牛金帶著五百部曲下馬步戰,這五百人全是跟著他征戰多年地精銳,上馬是騎兵。下馬是步卒,上次又在山谷中死裡逃生,有了山地作戰的經驗,此時正好做衝鋒陷阱的敢死隊。
牛金棄了盾牌,身披重鎧,一手一根長矛,身後背著兩把長刀。帶著人就衝了上來。甘平長箭剩餘本來就不多,這一看牛金的架勢知道射箭也沒多大用,乾脆就免了。指揮著人列成小陣,頑強抵抗。
牛金大步在前。手中長矛呼嘯而至,一個照面就挑殺兩名士卒,一頭撞進了甘平地小陣,長矛連刺帶掃,連殺數人。身後的部曲隨即跟進,手中長刀舞得風車一般,對圍上來的江東士卒全力砍殺。
山路狹窄,人多的優勢根本體現不出來,雙方都只有數名戰士在前面接觸,其他的只能在後面眼睜睜的看著。用手中的弓箭互相射殺,支援自己地同伴。這時候拼的不是整體實力,而是戰士的個人武勇,牛金衝殺在前,他高強地武技不是那些江東士卒所能匹敵,他手下的那些戰士也略高一籌,殺得甘平地人抵擋不住。步步後退。
甘平站在陣中。他一邊用手中的三石強弓招呼曹軍中最凶悍的戰士,一邊指揮著人上前補防。他的箭術很好。幾乎從不落空,伴隨著每一次弦響,都有一個最凶悍的曹軍士卒受傷或者死亡,給奮力前突地牛金部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除了牛金。
他早就看到了牛金,手裡的長箭瞄準牛金好多次了,但可惜牛金和其他人攪在一起,讓他無法瞄準。而且牛金彷彿也能感覺到他的存在,總在能間不容髮之間躲過他的長箭。
「殺!」牛金長矛突刺,一矛將眼前一個江東士卒刺個透心涼,那個士卒慘叫一聲,被他推得步步後退,凶性大發,不退反退,任由長矛透體而過,一步衝到牛金跟前,左手棄盾死死揪住牛金的手臂,右手長刀呼嘯而下。牛金冷笑一聲,棄矛抬手托住他地右臂用力反扭,喀嚓一聲扭斷了他的手腕,順手奪過長刀將旁邊一個衝上來的士卒砍翻,飛起一腳踢倒那個依然揪著他手臂士卒,再進一步,一聲大喝,手中長刀橫掃。
一刀三人。
江東士卒被牛金的凶悍給驚呆了,怯意立生。面對牛金的一個士卒眼中顯出懼色,緊握著手中的刀盾,卻不敢上前,就在這時,一支長箭疾飛而至,從他後背射入,從前胸射出,緊跟著就聽到了甘平的怒吼聲:「退後者,殺無赦。」
前有殺神,後有軍令,江東士卒絕望了,眼紅了,他們重新握緊了手中地武器,嘶聲大吼著撲了上來,不再後退一步,用刀砍,用盾砸,用手抓,用牙咬,死死地攔在牛金面前。牛金大怒,刀矛交加,轉眼再殺三人,他瞟了一眼遠處正鬆開弓弦的甘平,停住腳步,手中長刀猛劈,將凌空飛到地長箭一劈兩斷,接著反手握住長矛,大喝一聲奮力投出。
長矛帶著尖銳的嘯聲,朝正準備抽下一支箭的甘平飛去。
甘平正為那一隻箭被牛金劈斷覺得可惜,忽見長矛飛至,不禁撇嘴一笑,身體橫移一步,長矛擦著他的身體飛過,深深的扎進他身後的樹幹上,強勁的衝擊力將樹搖得嘩嘩作響,甘平身邊的侍衛不禁駭然變色。
「這豎子好強的臂力!」甘平暗讚一聲,脫手又放出一支長箭,射中牛金身邊的一名士卒。那士卒正在用力砍殺,忽然右臂中箭,不由得手一軟,力氣頓失,長刀雖然砍在敵人的肩上,卻沒有造成重傷,那江東士卒卻將手中的長刀一下子捅進他的腹中。他大叫一聲,右腳死死蹬住地面,任由長刀透體而過,左手疾伸,一把捏住了敵人的咽喉,正要發力,兩把長刀一支長矛同時殺掉,扎進了他的身體。
「殺!」曹軍士卒圓睜雙眼,咬緊牙關,單手用力,面前那個敵人喉嚨裡發出咯咯一聲,棄了長刀,兩隻眼睛瞪得溜圓,他捂著咽喉急退了幾步,兩人幾乎同時轟然倒地。
牛金帶著人奮勇衝殺,再進十步,進入到一個略寬一些、直一些的山道。身後的曹仁一見,立刻命令強弓手上前支援,二百名強弓手聞令上前。在峽窄的山路上排成前後數排,在盾牌手的掩護下拉弓搭箭。
「射……」強弓營軍候怒聲大喝。
「唰……」長箭疾飛而出。
長箭厲嘯著,瞬間飛快不到五十步地距離,鋒利的箭族穿透了江東士卒的皮甲,入體有聲。江東士卒正與曹軍廝殺,沒有想到曹軍在這麼短的距離內也敢放箭,絲毫不擔心傷了自己人。根本沒有防備,遭些突襲頓時大亂,被長箭射倒一片。牛金面前壓力大減。立刻大步向前,甘平第一道阻擊陣勢轉眼即破。數百曹軍一聲大呼,緊跟著衝向了第二道小陣。
甘平一面後退,一面看著曹軍的強弓手眼紅。他退到下一個陣中,也組織起弓箭手居高臨下,掩護前面的小陣。
曹仁見牛金大踏步前進。嘴角掠起一絲微笑,眼前這一千江東士卒怎麼會是牛金的對手,不過仗著地勢佔點便宜罷了,遲早是覆滅地命。不過他不想在這兒呆太長的時間,他已經被這個甘平浪費了兩天的時間,不能再等了。如果曹沖搶在他前面解了夷陵之圍。那他就白來一趟了。
「文達,帶著你地強弓手全部上前,不惜代價掩護牛金。」曹仁揮了揮手中的馬鞭,指著山坡上地甘平說道:「再給你們半個時辰,一定要拿下這些人。」
「諾!」李通轟然應喏,揮手命令強弓手全部上前,接著帶著自己的親衛就上去了。甘平的弓箭手射程不如李通的強弓營。雖然佔了些地利。還是被強弓手壓制得抬不起頭,不能有效的掩護前面地士卒。而李通一加入戰陣。甘平的小陣再也經不住兩員悍將的衝擊,不到一刻時間,被李通和牛金合力連破三道小陣,殺到他的面前。
甘平長歎一聲,放下手中的強弓,拔刀出鞘,正要高呼上前,卻被一個侍衛拉住了:「大人你看!」
他順著那個驚喜的侍衛地手看去,遠處的山谷裡,隱隱約約有數不清的江東軍正飛奔而來,最顯眼的一面大旗上,赫然正是一個大大的周字,而最前面的一片戰旗上,卻是一個呂字。
苦等已久的援軍終於來了。甘平大喜,舉刀高呼:「兄弟們頂住,都督來救我們了,大家殺啊,殺曹仁者,連升三級,賞十萬錢。」江東士卒一聽周瑜率兵來援,立刻精神抖擻,鼓起戰意,號呼上前死戰。李通也看到了遠處跑來地援軍,不由得大驚失色,他對牛金大聲高呼:「你回去護住將軍,找機會突圍,這裡交給我了。」
牛金點頭,奮力斬殺了幾名士卒,帶著剩下地人急退。李通卻帶著人不顧即將殺到的周瑜,直撲狂喜地甘平。他知道如果現在不把已經打殘的甘平部剿殺,那麼一旦被他和周瑜前後夾擊,自己的處境就更危險了。
「不要管後面,衝過去才有活路。」李通舉刀大呼。
作戰經驗豐富的曹軍士卒也知道如果衝不破甘平的防線,那麼就有可能反被江東堵在山谷裡,求生的慾望激發了他們最凶悍的血性,一個個縱聲大呼,奮勇上前。甘平沒有料到陷入絕境的曹軍反而暴發出了更強的戰鬥力,被打得連連後退,李通更是如入無人之境,帶著親衛狂飆突進,轉眼間就殺到甘平面前,長嘯一聲,長刀甩出一溜血珠,直劈甘平。
甘平抬盾招架,噹的一聲,李通長刀彈起,胸前空門大開,甘平的長刀無聲的遞了出去,直奔李通腹部。李通大怒,不顧甘平的長刀已經砍在自己的身上,連劈三刀。
一刀盾裂,二刀盾碎,三刀劈中甘平頸部。
甘平不可思議的看著腹部被他砍了一刀鮮血長流的李通,鬆開長刀摸了摸自己有些發涼的脖子,他摸到了一股熱騰騰、粘乎乎的東西,看著一手的鮮血,踉蹌幾步,長長吐了一口氣,倒地身亡,頸部噴出的鮮血很快就將身上的草地染得通紅。
甘平身邊正與李通的親衛攪殺在一起親衛見了,立刻捨了面前的對手撲上前去,幾柄長刀照著李通就砍。李通腹部被甘平一刀劈開一條大口子,鮮血直流。他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在快速流失,眼前的人影也模糊起來,雖然勉力舉起了長刀和盾牌,卻架不住那幾柄長刀,腿一軟,單腿跪倒在地,肩部被砍了兩刀,深可見骨,鮮血溢出。
李通的親衛見了連聲大呼,幾個人衝上前攔在李通的面前,幾個人拉著李通急步後退。一個侍衛飛快的解下李通的大氅在他腰間圍了一圈,用力紮起,然後彎下腰背著他就要走。
李通推開他,背靠著一塊大石,喘了幾口氣,用盡全身邊氣叫道:「不能退,立刻殺盡這些人,讓征南將軍從這裡撤退。」
「將軍……」親衛看著臉色臘黃的李通淚流滿面。
「別嗦,快去!」李通怒喝一聲。
親衛無奈,只得起身飛奔而去。留下兩個人照顧李通,其他人一個個紅了眼,舞著長刀就撲了上去,將剩下的江東士卒圍在中間,劈頭劈腦的一陣猛砍。甘平的人苦戰已久,不是他們的對手,再加上隨後曹仁帶著另外一千人又殺了上來,不到片刻時間,甘平的人馬盡數戰死。
曹仁在後面督戰,看著前面牛金和李通合力,很快就要將甘平部全數斬殺,心中正是快意,忽然有斥候來報,身後山谷中有周瑜親率的八千大軍,以呂蒙為先鋒,正朝這裡急速靠近。他吃了一驚,悖然變色,這才想起來甘平這兩天帶著他在山裡打轉卻不突圍透著那麼一種古怪,原來他是打的這個主意。一想到前有甘平,後面有周瑜的八千大軍,縱使他身經百戰,也不由得升起一陣懼意,渾身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