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八卦九宮劍陣按先天八卦乾坤排列,此陣以七數為殺著,七十二名精通武當劍法的弟子九人一組,分別按著八卦方位而布成,武當派的連環劍法本以迅捷綿秘見長,若是七十二名精通連環劍法人同使,那就簡直沒有半點空隙,連小小蒼蠅也難以飛過。
陣中七十二名劍法精湛的弟子以靜制動,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腰則首尾皆應,牢牢將敵人困於陣中,此陣法成為武當弟子御敵法寶,可單由九人布陣,若由七十二名弟子布陣則可發揮最大威力,相生相克,蘊涵五儀八卦的玄機,互為犄角,攻守兼備,威力無窮!
武當弟子劍拔弩張,氣度沉穩,黑峰三十二騎則刀鋒如血,面容冷酷,視死如歸!雙方誰也不想先出手,風中彌漫著強烈蕭殺味道,趙烈自然知道此劍陣厲害,可是依然笑容如花,並沒有貿然出手,甚至連長刀也未出鞘,負手靜靜悠然站立。
此時氣氛陷入死寂,幾乎快讓人窒息。一條灰色矮小身影驀然從旁邊險峻山峰急速裂空飛奔而來,掠空速度過於急速,竟然導致風中頓時爆發出陣陣如錦綢撕裂的淒厲聲音,身行過後,夾帶起連綿不絕的狂風刮過蔚藍天空,聲勢極其駭人!
趙烈瞳孔猛然收縮,銳利目光頓時暴出閃閃精光,知道昔日武林七大高手的裂空劍虛無道長踏風而來,一身功力果然強悍霸道。虛無道長瘦長身材,面容黝黑丑陋,留有三縷棕髯,胡須和耳朵上綴有各色飾物,令臉龐看起來頗有琳琅滿目之感,雙眼深陷,宛如兩個深洞,鷹鼻薄唇,縮頸弓背,站在人群中實在是很難讓人注意。
虛無道長十多年前就已經是武林七大高手,雖然五短身材,但是雙臂有千斤神力,此刻功力更是深不可測,銳利目光迅速掃過站在後面的潘夜炎,很快冷冷凝視趙烈喝道:“想要帶走翻雲龍沒那麼容易!別以為皇帝老子封你為武林戰神就狂妄自大,沒想到區區黑虎幫主也敢到武當山撒野!”他年輕時候性格暴烈如火,沒想到中年以後脾氣絲毫未改,而且越發暴躁。
趙烈悠閒模樣驀然消逝,傲然反手拔出長刀無邊,整柄長刀黑沉郁實,看不出是由什麼質料所制,縷縷淡黑煙外放,看起來好像在刀鞘裡正在悶燒著那般,這柄刀最奇怪的地方就在黑忽忽刀柄沒有刀鍔護手,只是有幾支大幅度怪異彎曲的鋒利倒鉤。
拔刀出鞘的瞬間,一股灼熱刀氣頓時以長刀為中心散發,暗流湧動往虛無道長襲去,趙烈眼睛變得血紅欲滴,渾身充滿爆炸似的力量,黝黑刀身竟然如燒紅的鐵塊越發暗紅滾燙,刀身驀然散發出詭異的熊熊火焰,映紅了頭頂激烈飄蕩的金色長發。
虛無道長眼中射出驚疑之色,立即聚神集氣,並不急於拔出左腰畔的裂風劍,左手嘶然從暗如夜煙的袖中拉出一條宛如光龍般的烈芒,元氣外崩,左掌冷冷將滾滾潛力引入地面深處,就在離趙烈三步外轟然炸起滿天塵土,簡直就像埋進了火藥引爆那般,聲勢驚人。
趙烈沉穩後退,藍色身影如同羽毛般被氣浪蕩起,輕輕柔柔地飄蕩在風中,右手長刀奇妙地燃起道道光漣漣的紅色火焰芒,身形側閃抖手連接劈出九刀,但見大片熊熊燃燒的火焰直對著虛無道長狂卷而去。
虛無道長口中刺耳的嚎嘯聲倏起,滿天飛舞的塵上泥沙中,矮小瘦弱身形外拔而出,劍身寬大如刀的裂風劍終於出鞘,鋒利劍身劃破空氣,響起了尖厲無比的破空之聲,直如地獄厲鬼從地中破土而出,氣勢凶厲已極,膽子小的簡直會被突如奇來的異變生生赫死!
趙烈飄逸身影側閃溜溜地在空中一轉,海潮般的火焰燒到左側樹巔,這棵本來枝葉茂密的大樹瞬間烤焦干枯,沙塵亂舞中頓時彌漫著千百片轉眼枯黑的落葉。
虛無道長顯然大感意外,世間很少見如此特異凶暴的火焰刀芒,這究竟是什麼長刀?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紅,然後再由紅轉綠,簡直就像有個人拿著一盞不停變換火色的明燈照著臉龐那般,一直不停地就這麼又白又青,又紅又綠地變換著,其景象之特殊,實在讓人看了有一種奇詭至極的感覺!剎那間,灰黑色身行像蛟龍出海,大鵬展翅,手中裂風劍嘩啦啦連續刺出,中間竟然沒有絲毫停頓,滿天飛沙中都是森冷劍影,硬生生把那狂卷而來的艷艷火焰整個地反逼回去。
趙烈體內真氣質性異常特殊,激戰經驗非常豐富,長刀突然巧妙讓風中四處飄散的火焰神奇地卷為一條在空中翻滾騰躍的紅色耀眼火龍,如同火山爆發那樣噴薄而出,火龍沖到空中七八丈高,熊熊火焰映紅了所有人臉龐。
虛無道長手持裂風劍,眼眸中金芒流轉不停,雙腿微屈,四周飄飛的枯葉皆落盡之後,曲腿一彈,快得只見灰影一閃,勁風驟起,裂風劍如閃電般在風中閃過,激蕩起的強勁氣流宛如颶風,似乎已經把空中縷縷無形狂風刺為斷斷續續的氣劍,層層疊疊的透明裂空氣劍猛然全部集起,伴隨鋒利劍尖淒厲地刺出!璀璨奪目的劍芒眩色流轉,說不出的美麗流轉,破空之時,空氣劇烈震蕩,恍惚如層層水波般撕裂,雖然氣勢磅礡,奇怪的是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趙烈大驚之下,全身真氣匯聚長刀,“篷”的一聲,刀身周圍縈繞的火焰頓時朝四周爆裂,藍色身影似乎處在熊熊燃燒火海中央,氣勢如虹,咬牙連接劈出數十刀,遠遠望去如同血紅火龍不停盤旋在藍色身影四周,妖艷壯麗!悶熱恐怖刀鋒夾帶起妖艷火焰讓空地上密密麻麻武當弟子大驚失色,甚至連黑峰三十二騎也露出驚駭目光!
兩人身行驀然加速,眾人但見破空風聲連綿不絕,除了張旺財外,其余眾人只看見無數七彩變幻的急速光影彌漫在方圓數十丈的空間范圍,根本無法看清他們招式身法!良久,兩人手中刀劍終於毫無保留凶狠撞上,趙烈高大身軀被撞得朝後飛出去,摔得結結實實,直撞得身後樹碎枝飛,林搖地震!藍色身影空中曲膝弓身,啪地踩在一棵約有三四個人合圍的大樹干身之上,巧妙把虛無道長強悍真氣引到樹木上,立即使得那棵極大樹干轟哩嘩啦地碎成一片,本來結實粗巨的樹身瞬間斷碎,炸起木屑沖上七八丈高!
虛無道長矮小精悍的身子卻如金剛般穩固,牢牢站立地面,身上衣服被烈焰烤焦,就連飄逸頭發胡子也有幾縷變為黑色,面容神態凝重,裂風劍身不斷射出暗淡如明月的光芒,空中悠然飄落的片片樹葉竟然被鋒利劍芒無聲剖為兩半!
趙烈震到高空的藍色身影悠然飄落,右手緊握的長刀無邊依然縈繞黯淡火焰,刀身赤紅如血,身上藍色長袍駭然被虛無道長裂風劍斬落數十碎布,還好未傷及肌膚,不過滿頭飄逸金發已然被斬落無數,涼風拂過,密密麻麻的金色發絲頓時漫天飛舞!
兩人互相默默凝望,良久,趙烈眼中射出欽佩尊敬目光,手中長刀無邊彈到空中,悄然散去妖艷火焰,刀身迅速恢復黝黑,不停翻滾著落入身後刀鞘,臉上驀然綻放如鮮花盛放,陽光破開烏雲的笑意,登時驅走風中令人心寒的蕭殺愁緒。
虛無道長臉色變幻莫測,目光閃爍,灰色身子仿佛如千年冰雕一動不動。趙烈輕松笑道:“剛才一戰,前輩劍法威猛霸道,在下敗得心服口服,素聞前輩精通茶道,你我何不平心靜氣品茶敘道。”
虛無道長心緒起伏,剛才一戰不過略占上風而已,不過趙烈展現出的寬闊心胸和謙遜態度讓他頗為欣賞,公鴨嗓子驀然響起道:“哈哈,你可有膽獨自隨我到無極殿中品茶敘道?不過若想要進入武當,你必須解下身後長刀!”
趙烈干脆利落,毫不猶豫笑道:“在下求之不得!”輕輕反手解下綁在後背的兩把神奇長刀,隨手扔給身後的張旺財,含笑赤手空拳從近百名武當弟子明晃晃的長劍下悠然走過,那些初出茅廬的少年俠客忍不住把心懸了起來。
虛無道長沒想到趙烈居然真的解下威震江湖的神奇長刀,藍色身影負手順著綿延數百丈的森嚴道觀悠然漫步,如同漫步在江南美麗水鄉!虛無道長眼中終於露出欽佩目光,閃電般把手中裂風劍插入劍鞘,趙烈膽識果然天下無人能及!
黃昏的道觀透出陰冷肅穆,落日照耀下的竹林郁郁蔥蔥,輕柔在微風中搖曳,婀娜多姿。巍峨建築巧妙把山澗清澈見底的溪水引到庭院中,倒映著金色落日,總算在肅穆中透出活力,道觀中的花園種滿奇花異樹、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小園內植物的布置亦非常有心思,以松柏等耐寒的長青樹為主調,再配以落葉樹和四季花卉,房屋基本上滿目皆是黑白兩色。
雖然已是黃昏,但天氣格外好,盛夏已將世間嬌顏描抹,清新宛麗中帶一絲憂郁,襯托著沉重肅穆的道觀和裊裊青煙,趙烈心頭湧上無盡落寞,藍色身影孤寂漫步在連綿不絕的道觀中,似乎根本沒有看到游走其中戒備森嚴的武當弟子,也沒有留意身後的虛無道長。
無極殿周圍朱欄環繞,瓦用黑色琉璃,飛簷二層,斗拱雙重,亭內細雕藻井,四根圓石柱中綴祥雲,上面彩繪金色盤龍,殿前台分九階,重簷九脊,簷下數十根蓮花寶座巨型石柱屹然挺立,淺雕團龍翔雲,斗拱交錯,灰暗神聖,巍峨壯麗。
趙烈和虛無道長獨自盤腿坐在空曠的無極殿中,外面空地上數十名武當弟子仗劍而立。天色恍惚間暗淡下來,殿前花海如流雲,趙烈雖然身處危機四伏的武當,心頭驀然感到無盡疲憊孤獨,並沒有想到鐵血江湖和武林霸業,而是靜靜凝視花海怒放的嬌柔。
花朵似少女玉立亭亭,極盡青春嫵媚,嬌中帶羞,俏裡含怯,卻更似美艷少婦,無盡風韻裡略帶恍惚哀愁,風驟起,白裡透紅,紅裡鑲白的花瓣便滿眼繽紛,如雨而飄,如煙而飛,如霧而繞,嬌滴滴,纏綿綿,幽怨怨,這空前絕後的淒美令趙烈無端地想起依花落淚的蕭碧痕,她曾經大肆殺戮武林中人,自然也屠殺了不少武當弟子。
夜色帶來絲絲雨滴,虛無道長性格暴烈,牛泡眼,翻天鼻,大厚唇,相貌丑陋無比,可是自小癡迷茶道,瘦小委瑣的身子此刻卻是散發出仙風道骨之氣,凝神泡茶,身上竟然再無絲毫火暴脾氣的的蹤跡,眼中寧靜如水,只有眼前清香淡雅的茶水,再無世間其他俗物。所用茶具乃是絕好的紫砂陶瓷,光亮如雲,壺身和茶杯沒有丁點瑕疵,渾然天成,暗淡光芒中隱約散發白色光芒,乃是世間罕見夜光紫砂壺!
大殿中彌漫著醉人茶香,趙烈依然未發一言,默默盤腿靜坐。虛無道長心中奇怪之色越發困惑,面前滿臉憂郁的藍袍人似乎看破世間紅塵,他是威震天下的黑道高手嗎?真是皇帝御封的武林戰神嗎?長時間寂靜後,虛無道長忍不住輕聲對趙烈道:“趙公子的火焰長刀威力極大,刀法詭異,氣勢逼人,今日一戰很是痛快!聽說你文武雙全,應該對茶道很有研究。”
趙烈閉目聆聽屋外雨聲道:“喝茶宜於雨天,大殿有簷,可聽著雨撲簌撲簌地敲在瓦上,像清涼地落在額頭上一般,雨水在瓦槽裡匯流而下,成為透明水柱擊在院裡石板上,聲聲入耳。茶香伴隨雨打芭蕉的聲音,早也瀟瀟,晚也瀟瀟,不過倍添愁緒,其實只是移情而已。以愁眼看世界,則天地日月無一不愁,怨不得芭蕉,若是捧一盅茶,恬淡地聽,雨打芭蕉的聲音,勝得絲竹,清入肌骨。”
虛無道長輕輕把手中茶杯放下凝神細聽,眼中驚疑之色越發濃重。
“雨天氣溫低,茶易冷卻,而冷茶又傷胃,所以旁邊還是要有溫茶的小爐才好,這和溫酒卻不同,酒越溫,醺香便越是四溢,但茶較脆弱,長久地煮,會變色變味,所以用燭火來溫最好,可以放在窗台上,一燭如豆,雨聲中一顫一顫。大殿悠悠焚香,迷蒙雨氣與茶氣縈繞在一起,已經好聞得很了。香是何味?煙是何色?穿窗之白是何影?指下之余是何音?恬然樂之悠然忘之者是何趣?不可思量處是何境?”趙烈繼續閉目沉聲道,話語中的禪機茶道卻是虛無道長首次聽聞。
虛無道長臉上露出驚喜神色道:“茶之道深似海,平淡清茶適合幽窗棋罷,月夜焚香,古桐三弄,適合往禪院讀經時,僧人道人奉上,邊飲邊談,偷得浮生半日閒,適合午醉醒來無一事,孤榻對雨中之山,獨自品茗茶樹開得愈加飽滿盎然,青翠葉子上有了淺淺的光澤,茶葉的嫩綠色顯得格外鮮艷靚麗,將整座山峰都映照得熠熠發光,心靜自然涼,此乃茶之真道也。”
趙烈臉上露出淺淺笑容,並沒有道出具體茶具和砌茶的心得,而是緩緩說茶道意境,“最苦的茶,性也不烈,只讓人感到深沉的余味,在舌上縈回,周圍彎曲纖細的花瓣變得輕盈,渺渺微風雨滴宛如急雨飛沙,聲喧耳鼓,似乎近在身旁,可實際上至少也在幾十米開外。待到飛鳥驟然拍著翅子掠過,喧囂蟲噪便像聽從著統一指揮,立刻一齊啞了下來,遙遠叢林深處,偶爾傳來一兩聲拉著長笛似的野雉叫聲,則不會對於蟲鳴產生任何影響,此乃靜之極致,茶之真諦。”
虛無道長微笑道:“趙公子果然絕非凡人,看來對於茶道頗有研究,今日和公子品茶獲益非淺,公子此行是否為了翻雲龍陳小橋?翻雲龍前幾日重傷我門下弟子,所以把他擒上山來,打算讓陳小橋在武當面壁思過。”
趙烈細細品位手中清茶道:“前輩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放過陳小橋,青雲九龍並非無惡不作的江湖敗類,他們也算是鐵骨錚錚的漢子!”
虛無道長歎息道:“白日激戰非常過癮,我甚為欣賞公子身上那種勇往直前的霸氣,正因為青雲九龍也還算是漢子,否則早就揮劍斬殺此人,可惜翻雲龍陳小橋已經交給掌門師兄處置,因為陳小橋所傷之人乃是掌門師兄故友之子。而且掌門師兄惱怒魔女蕭碧痕曾經殺死不少武當弟子,嘿嘿,江湖人人知道你和蕭碧痕的關系,此事我也無能為力,只能把你帶到掌門師兄修煉武功的真武大殿,一切看你的造化了。”
趙烈靜靜凝視手中清澈茶水,裡面清晰映出了心中蕭碧痕的俏麗影子。
真武大殿不像無極殿那樣高大輝煌,牆體全部是色彩暗淡的黑灰色,古老大殿四周的古銅窗台屋簷雕刻極其精細,歷經數百年風雨後依然散發逞亮光芒,四面皆是寬達數十丈平整的空地,寬闊的院子中間竟然沒有閣樓亭子,地面光滑如玉的華麗玉石地板顯示出真武大殿的崇高地位,光滑潔白的玉石地面間巧妙點綴了奇花異草,絢爛七彩花朵襯托暗淡精致,古老威嚴的真武大殿,越發顯得詭異神聖。
虛無道長不愧為昔日武林七大高手,招式老辣霸道,功力遠在趙烈之上,“我不過憑借手中神奇長刀和頑強斗志苦苦支撐百招,茫茫江湖高手如雲,若真要這樣搏殺下去,根本不是盡頭!”趙烈目光閃爍,默默思索。
數名衣著簡樸的蒼老道人默默在月色下緩慢掃地,手中沉重掃帚似乎想把他們生命中曾經絢爛的記憶無情清掃。趙烈停下腳步,眼中驀然射出驚異目光,心中無限感慨,因為這些掃地老道的功力居然並不在虛無道長之下,武當派果然藏龍臥虎,絕非江湖普通門派可比。
趙烈心中一聲歎息,沿著名貴玉石路面緩緩漫步花海中,探手輕輕扣動真武大殿大門的光滑銅環,空中除了銅環敲打聲外毫無聲息,於是含笑伸手在“咯吱”聲中推開了沉重銅門,殿中威武雄壯的高大青銅神像並沒有讓他感到震撼,一股濃濃酒香撲面而來,藍色身影傻傻愣住,根本想不到在真武大殿能夠聞到如此醇厚的美酒香味!
夜深人靜,糊著紙的窗戶下面點著一盞昏暗油燈,青熒燈光照亮了攤開的書卷,桌子上隨意擺放著數只遠古的青銅酒杯和古老陶瓷酒壺,一個修長黃色身影隨意讀著枯澀經書,他的頭發整潔地盤在頭上,一根古樸簪子橫插在上面,簡潔清爽,臉龐清秀,神態淡然如水,皮膚光滑如玉,臉上掛著恬靜的笑容,身材修長,渾身散發出一種動人的奇異魔力。
耀眼華貴的黃色道袍顯示了此人正是武當掌門無為道長,乃是虛無道長的師兄,身上寬大道袍也無法掩飾他的健美體形,僅僅從面容上根本無法分辨年紀,明明二十多歲的模樣卻偏偏給人蒼老的感覺。
趙烈輕聲道:“黑虎幫主趙烈拜見掌門。”
無為道長沒有抬頭,依然靜靜凝視手中書卷道:“趙幫主果然灑脫不羈,膽識超人!很早就聽說了你的名字,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見面,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坐下陪我喝酒,品茶則唇齒留香,飲酒則豪情滿懷。”
趙烈含笑悠然坐下,驀然感覺得到無為道長身邊總有一股淡而又淡,好像看不清楚,但是卻明明白白的雲氣繞身,隱隱仙氣飄然而出,身虛形虛魂亦虛,神聚氣聚體即聚。,江湖傳聞無為道長性格怪誕不羈,並不喜歡在江湖中露面,不過其虛雲神功據說已達“平地生煙雲,影實形反虛”的極境。
無為道長輕輕放下手中苦澀經書,抬頭凝視趙烈,並沒有只言片語,右手輕輕放在桌子上,手上膚色嫩白,手指修長清秀,若單獨看去該似是一雙精於弄琴操箏的手,無法聯想到握劍之手!修長手指忽然輕輕敲打桌面的青銅酒杯。
寂靜寬大的真武大殿頓時出現短暫空白,如同潔白宣紙開頭的幾行空格,如同沉重大幕拉開之際的歎息,如同月明之夜臨照平湖畫窗的一瞬,靜靜的,靜靜的,靜得讓趙烈心都忘記了跳動。
幾聲叮咚聲驀然仿佛從遙遠天際傳來,隨之出現了神秘悠揚的聲音,像輕風拂過每一片竹葉,像舒展輕紗,象嗚咽泉流般輕靈。趙烈忍不住閉上雙眼,心眼靈緩緩敞開,敲打聲的節奏忽而漸漸加快,越來越快,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似疾雨敲打著荷葉,又如萬馬奔騰,更似刀光劍影彌漫在風中!
神意飛馳中,趙烈心中極為隱晦的意念角落中,突地竄起一股強大無比,凶厲絕倫的震蕩波,以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和排山倒海的勁勢,朝他的心靈感應源頭轟然沖擊而來!恍惚中,無為道長劈劈啪啪的真氣振動聲,衣袂帶風聲,響成一片,黃色法師袍袖飄展飛身而起,半空中雙手帶起陣陣透明漣漪,以極快的速度振出暗含紅芒的真氣,一左一右地蓬然放出,竟然帶著嗤嗤的氣爆聲,如魚網般嚴嚴實實兜住了藍色暗影!
急速襲來的厲念波動宛如山崩海裂當頭壓來!趙烈眼前似乎出現了無為道長飄渺如雲的虛幻身影,鋒利長劍剎那間彌漫到身邊任何細小的空間,從未有過的巨大壓力鋪天蓋地而來。
趙烈身影迷霧般躍到空中,傲然拔刀迎戰。長刀無邊的火紅刀芒夾雜絢麗火焰顯得璀璨多彩,剎那間換作長刀冰心的冰冷刀芒映著漫天雪花淒美無倫,場景完全脫離現實,虛幻而妖艷恐怖!兩人閉目靜坐,身子堅如磐石,竟然在意念中展開對決,此刻大殿外面的綿綿細雨忽然變成暴雨傾斜而下!
急促叮咚敲打聲快到雲端,幾近令人窒息,聲音又猛地一轉,漸漸慢下來,一陣優美的行板之後,樂曲便如畫卷般徐徐展開,世間默然百花綻放,彩虹貫日。趙烈咬牙睜開雙眼,渾身已經冷汗淋漓,若非置身意念中搏殺,否則已是渾身傷痕累累,雖然靜坐在寂靜真武大殿中,胸口卻在劇烈喘息,屋外突如其來的暴雨奇妙地瞬間隨之化為綿綿細雨。
無為道長雖然外貌年輕灑脫,實際已經五十多歲,神態寧靜道:“難怪虛無師弟會把你帶來,武功果然有獨到之處,心智堅定似鐵。哎,江湖花開花謝,武林潮起潮落,天地自有英雄笑摘花,你短短數年能有此成就絕非偶然!”說完後伸手飲下杯中美酒。
趙烈雖然早預料到無為道長高深精湛的武功,但沒有料到外貌竟然如此年輕秀美,更沒有想到堂堂武當掌門竟然如此嗜好飲酒,而且好像還是酒鬼級別。
無為道長獨自因酒冷冷道:“待到月光真能若水時,人品自高也,古今來多少美人,問世間瘦燕肥環,幾個紅顏成薄幸?自古英雄慧劍斷情絲,半江明月把酒歌,無為無欲自逍遙。”
趙烈心思敏銳,自然明白此話含義,咬牙壓下紛亂心跳沉聲道:“無為並非無所作為,若心中真無欲何必無為?人若無情就真能逍遙嗎?若狠心揮刀斬斷情絲,任憑世間可憐女子漂泊江湖,還是英雄嗎?”
無為道長似乎觸及了內心深處的傷痛,眼神飄離,時而寧靜如水,時而冰冷如劍,良久不語,靜靜凝視杯中美酒輕聲道:“聽說你乃酒中豪傑,今夜便可以在武當嘗遍天下美酒!珍珠般閃亮的白酒,鵝雛般嫩黃的黃酒,竹葉般青綠的綠酒,瑪瑙般血紅的葡萄酒,哈哈,人生如此豈不快哉!”秀亮臉龐有種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絕非高高在上的盛氣凌人,而是教人看得舒服自然。
趙烈忍不住喉嚨抽動,燦爛笑道:“喝酒宜於雪天。可惜江南未見大雪,不然便可到孤山踏雪尋梅,賞花酣酒,酒浮園梅片三盞,飄然在斷橋,但見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舟一芥,兩三好友乘舟到亭上,鋪氈對坐,小小燒酒爐正沸,喜遇同道中人,拉與同飲,如此雅事,我輩欲仿而不可得。”
無為道長眼睛發亮道:“冬日雪氣襲人,酒意溫腸暖肺更貼心,酒也無須如何上好的酒,下酒菜那更是多余,萬籟俱寂,紛紛揚揚的雪,孤光郎照的湖面,遺世**的湖心亭還不足以佐酒嗎?自斟自飲,肝膽皆冰雪,梅花入夜影,蕭疏頓令月瘦!”
趙烈深深歎息道:“前輩真乃酒中高人!可惜你我何時才能在飄搖飛雪中痛快飲酒?”
無為道長含笑道:“雨中飲酒愁更愁,特別是蒙蒙細雨更是讓人牽腸掛肚,所以酒喝得微醺即可,因為冰涼雨夜不比十裡荷花的季節,可以酣醉後悠游湖上,任小舟自己飄著,為免寒氣刺骨,還是圍爐夜話罷。”
趙烈昂首興奮道:“古時征戰,俠士上馬前,必須飲盡盛在夜光杯中的葡萄美酒,葡萄酒一旦盛入夜光杯,便殷殷如血,渾不見女兒之態,酒入腹中,豪氣頓生。若此行一去不復返,便馬革裹屍還,若凱旋,也當聚會飲酒,千斗不辭,喜極而泣的英雄淚中口到杯干。哈哈,晚輩喝酒可是圖個痛快,不醉不歸,不管是鵝毛大雪飄飛的寒冬,或者是大雨滂沱的深夜,談話無拘無礙,飲酒也無度,再無推搪猶疑,酒醉自顧投床酣睡,那樣才爽快。”
無為道長驀然大笑起來,不再說話,飄然拎來十幾壇各色美酒,痛快開懷暢飲。兩人談天說地,惆悵間竟然喝光了十幾壇美酒,莊嚴肅穆的真武大殿中彌漫著醉人酒香,肅穆威嚴的神像似乎也被酒香熏醉了,朦朧眼神似乎也比往日溫柔了許多。
無為道長臉色泛紅,忽然悠悠道:“烈酒不適合攜美女同飲,太醉了,便會欣賞不到她那時候盈盈的醉態,欲言又止,欲語還休,少女眼波中流動的光彩比酒更醉人!”他仿佛回到了曾經輕狂風流的青年時代,當年為了紅顏知己而傷心欲絕,心灰意冷,於是怒斷情心,憤然上山做了道人,黯然取法號“無為”!
趙烈顯然沒料到無為道長會說出如此傷感話語,半醉含糊道:“其實道長卻也可以假裝醉了,惹她心疼,教她憐惜,令她以微涼的手覆住你的額,呵氣如蘭的唇,輕輕地吐出關懷的語句,纖手為你破新橙,再遞過來一杯濃茶,說是給你解酒。解酒?解什麼酒,何物可解?這樣醉著一生一世,不好麼?”
無為道長驀然愣住,思緒似乎飄回到數十年前,久久無法忘懷。真武大殿頓時陷入長時間寂靜,兩人默默飲酒,似乎都是心事如雲。
良久,無為道長驀然睜開雙眼,不愁而威,雙目電光隱現森然道:“難得喝醉一次,非常痛快,翻雲龍陳小橋你可以帶走,還好他所傷之人無性命之憂,否則天王老子也無法把陳小橋帶走!你以後好自為之,世間情心如刀,不要為了蕭碧痕而毀了大好前程!”青色身影鬼魅般消失,惟有酒香依然。
趙烈孤獨走出真武大殿,天色已晚,殿外花兒好象也開得疲倦了一些,花下信步,心空蕩蕩,不知收獲了什麼?失去了什麼?宛如今日,激戰搏殺,談茶飲酒,雖然達到目的,但心裡始終沒有感到有什麼巨大的開心,沒有人陪著漫步花下,恍惚間幻化成花,心如花蕊,情如花語,思如花魂。
藍色身影轉身而去,花海依依不捨,花葉飄搖,趙烈腦海彌漫惜別之情,疾步花道,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心底升起:“來年來日,誰能陪我懶懶地再看洛陽牡丹?”天黑了,山風忽忽地吹來,空氣中彌漫著濃濃水氣。
風起花雨蒙蒙,片片嬌艷花瓣在趙烈眼前孤單飄落,輕柔打著旋拂過眼,落在掌心,花瓣完好無損,嬌艷花朵隨風飄落,他不由想起古往今來無數的絕代紅顏,不禁感到有一種落入眼裡,碎在心中之痛,隨手接住一片花瓣,感覺清香擁著心頭的寂寂,輕輕地、緩緩地包裹了那絲絲憂柔。
趙烈醉意朦朧中平平托起花朵,花心如眼,紅白相間的花葉裡與眼神靜靜對峙,仿佛已然看透所有心事。一股莫名的暖流湧動心間,他的手開始顫抖,與花心一起悸痛顫抖,在那一刻,他驀然堅信茫茫花海中的一縷花魂,就是尋尋覓覓了許久不遇的心,他們會盛裝相逢嗎?
為了這一刻,也許他們等得太久!心中的白色身影盡情綻放,久久地,帶著等待綻放,只為等待,等待藍色身影在花下經過,於是它輕盈而飛,決斷而飛,義無反顧隨風而起,款款而落,心底的溫柔與甜蜜靜靜地看著,此時,無語勝有聲。
突然一陣風又將花朵緩緩吹走,離了趙烈手心,它帶著無怨無悔的神情,緩緩離去,他並不去追逐,在它的回眸中已讀懂了所有,包括囑托與惦念,快樂與寂寞,愛與恨,情與愁,還有一個似無卻有的約定!
青雲九龍九條矯健身影望到藍色身影從武當道觀中走出,齊刷刷跪倒地面高聲道:“青雲九龍願意終身尾隨趙幫主征戰天下,勇不退縮!”趙烈把心中孤寂傷感藏起,快步把面前九條漢子一一扶起,傲然帶領黑峰三十二騎浩浩蕩蕩大步走下武當山,身後連綿不絕的沉重鍾聲久久回蕩。
長刀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