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刀無痕 第二卷 第五十章 心堅似鐵
    趙烈凝望著小紅那已經開始染白的長髮,心中無限傷感,輕聲道:「小紅,很高興那麼多年後你依舊記得我,身上不過一點小傷而已,多年未見,你依舊沒有什麼改變,我已經改變了很多,這些天怎麼總是遇到故人,也許這就是神奇的命運。」

    小紅一時無語,良久幽幽道:「我怎麼忘得了你!江湖險惡,你要小心,記得當年你身上也常常掛著傷痕。哎,時光如梭,小女子已經人老珠黃,不過強顏歡笑罷了,只是公子為何忽然想到來這裡?」平淡的話語中飽含生活無盡辛酸,當年她對趙烈飛揚的文采佩服不已,而且多年辛酸青樓生涯中,他也是唯一懂得尊敬她的人。

    趙烈伸手把紛亂枯黃,毫無光澤的長髮弄到腦後,微笑著淡淡道:「也許連我自己都從來沒有想過還會再見到你,更沒有想到的是,過了這些年,我不但沒有實現自己的夢想,反而從當年黑虎幫副幫主淪落為被人苦苦追殺的惡徒。」

    小紅凝視眼前的趙烈,看上去異常憔悴潦倒,但她卻看到展現在他臉上那堅定微笑和隱藏在雙眼深處那永不放棄的目光,她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一定會成功的,我一生閱人無數,當年我就明白你不甘心成為黑虎幫副幫主,這些年我或多或少也聽說你的一些事情,我相信你一定會再次站起來的。」

    丐幫幫主汪洋勒馬停住,凝望前方籠罩在晨霧中的城鎮,若有所思,他忽然回頭對身後丐幫高手恨恨道:「想不到趙烈如此狡猾,害得我們白走了很多路,你們趕快聯絡前方城鎮中的丐幫兄弟,詢問是否有可疑人員進入,丐幫弟子密佈大江南北,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汪洋很快得到消息,不久前兩名丐幫兄弟曾經見到一個少女攙扶一長髮男子進入前面城鎮,男的那人身材高大,幾乎和傳說中趙烈的樣子一模一樣,而且長髮男子步履蹣跚,顯然身上有重傷,汪洋冷笑著吩咐:「馬上召集附近丐幫兄弟封鎖整個城鎮,絕不能讓他逃脫,這次就是刨地三尺也要找到這個淫賊!」

    數百名丐幫弟子化了一整天搜遍全城依然沒有趙烈的影蹤,此刻已是華燈初上時分,汪洋率領幫中心腹漫步在繁華街道,遠方深深的巷子中隱約透出曖昧的紅色,汪洋靈活的眼珠轉個不停,忽然回頭道:「趙烈究竟藏在什麼地方呢?白日裡兄弟們搜查過這些青樓嗎?」

    周長空遲疑片刻道:「屬下認為趙烈不可能藏在裡面,所以沒有安排搜查,我馬上安排下面兄弟前去搜查。」

    汪洋微笑著道:「我們閒來無事,不如親自去吧,讓幫中兄弟加強搜查,絕對不能讓趙烈再次逃脫!」

    丐幫的震天威名使得怡紅院老闆滿臉堆笑讓汪洋眾人隨意地搜查,一個中年美婦迎了出來,見汪洋長得一表人才,氣度不凡,恭敬媚笑道:「英雄請上雅座奉荼,我們這裡小紅的琴藝遠近聞名,藍月,綠風兩女的舞藝可是勾魂奪魄呀。」

    汪洋輕輕推開小紅的房間,冷冷環視裡面環境,眼光最後落在小紅身上道:「聽說小紅姑娘雖然年華已逝,但琴藝出眾,不知今夜可否為我奏琴?此外你今日可曾見過一個身材高大男子,此人乃是江湖淫賊趙烈。」

    小紅陪笑著道:「最近並沒有見過任何可疑男子,小女子不過略通琴藝而已,英雄若不嫌棄,小女子馬上到旁邊大廳為公子演奏。」小紅轉身取下放在桌上古琴。

    汪洋依舊冷冷站著,並沒有說話,忽然掀開裡屋的布簾,發現裡面床上坐著兩個婷婷玉立的侍女,正是小紅身邊的藍月,綠風兩名舞女,他臉上浮現曖昧笑容轉身對周長空道:「你帶領兄弟在外面繼續搜查,我到旁邊欣賞一下小紅姑娘的琴藝,記得不要讓任何人打擾。」

    小紅房間隔壁大廳是她一手裝飾的,高雅優美,最具特色處是不設地席,代以幾組方幾矮榻,廳內放滿奇秀的盤栽,就像把外面的園林搬了部分進來,其中一邊大牆處掛著一幅巨型仕女人物帛畫,輕敷薄彩,雅淡清逸,恰如其分地襯起女主人的才情氣質。

    身形優美的小紅,手抱古琴,盈盈走人房中,也不望向英俊瀟灑的汪洋,便把古琴放在廳中已佈置好的琴台上,席地坐下,這才抬起頭,清麗的臉上昭示了歲月的無情,淒慘的命運明顯印在了滄傷的臉上,青絲開始有了白色的痕跡,帶著無限的哀怨,她仰起俏臉,閉上眼睛,出了一會神,才再張開美目,伸手按在琴弦上,指尖輕搖,纖手飛揚,一串清滑輕脆的琴音立時填滿廳內的空間,淒慘哀怨。

    喝得半醉的汪洋獨自盤坐地席,凝望中間蔓舞的藍月,綠風兩女笑道:「小紅,你的身材還真不錯,哎,就是老了一點,年輕的時候肯定比藍月,綠風更好看,你彈的什麼鳥曲啊,換首喜慶點的,老子最近心情不好,媽的,一個小小趙烈居然讓我疲於奔命,今夜該好好放鬆一下,反正他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大廳隔壁的房間中,趙烈面無表情地從床下緩緩爬出來,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雖然無法凝聚真氣,可是他的聽覺感官敏銳無比,隔壁汪洋放肆張狂的聲音清晰傳到耳中。

    藍月,綠風兩女姿容俏麗,垂著燕尾形髮髻,穿著呈半透明質輕料薄各式長褂的歌舞姬,翩翩若飛鴻地舞進大廳內,載歌載舞,隱見乳浪**,作出各種曼妙的姿態,教人神為之奪。

    汪洋血脈賁張,藉著酒性一把把她們兩人拉入懷中,嘴中輕笑對中央彈琴的小紅道:「老子心情不錯,我就是喜歡你的身材,你把衣服脫光了在旁邊彈奏,好好陪我樂樂。」

    小紅的眼淚在眼眶打轉,雖然她接過很多客人,但從來沒有人如此過分的要求,而且此刻她年輕時候仰慕的男子就在隔壁房間中,她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屈辱,可是她的雙手卻不得不緩慢地解開衣裙的扣子,幾滴悲傷眼淚悄然滑落。

    趙烈的眼中驀然發出讓人膽寒的憤怒,纏滿繃帶的雙手猛然緊握,前些天在萬象大殿被擊碎的指關節本來在宛兒妙手下已經開始癒合,憤怒無比的趙烈用力之下居然讓本來已經開始結合的碎骨再次碎裂,但他絲毫感覺不到身體的痛楚,因為心中泛起那陣陣椎心裂骨的疼痛,雖勉強運力抵著,連身子也在顫抖,根本不能忍受這種痛苦。

    情急之下的宛兒伸手點了趙烈的穴道,防止衝動之下的他發出聲音,驚動隔壁的汪洋,綿軟小手心疼替他解開雙手的繃帶,含淚小心把碎裂的骨頭接好上藥。

    宛兒雖然點了趙烈的穴道,卻沒有能阻止他繼續聆聽隔壁傳來的聲音,趙烈雙眼睜得大大的,裡面包含了極度憤怒和異常堅定的決心。

    汪洋外表儒雅溫文,善體人意,一表人才,可是內心淫蕩無恥,他忽然把手中的酒杯捏得粉碎,大聲對小紅道:「媽的!像你這種老女人老子肯看看已經是你的福氣了,居然還敢在我面前哭泣,害得老子好心情也沒有了。」

    他說完後伸手朝面前的酒壺一抓,凌空吸出裡面鮮紅的女兒紅,順手把這些美酒凌空灑到小紅裸露的身上,刺眼的烈酒混合著她悲慘的淚水一起無聲流下,心情鬱悶的汪洋忽然抓過身邊的藍月,綠風兩女,拚命灌了她們兩罈酒,然後揚長而去,只剩下她們趴在地面無聲哭泣,這些胭脂俗粉他還看不上眼,遲遲找不到趙烈也讓他沒有什麼興趣。

    良久,小紅收拾好衣裙,擦去臉上的淚痕,回到自己的房間。直到這個時候,宛兒確定丐幫人馬已經離開怡紅院,這才替趙烈解開穴道,剛才他身子一直在激烈顫抖,而且眼中那極度的憤怒和冰冷讓她膽戰心驚。

    出乎宛兒的預料,趙烈剛才那恐怖的憤怒似乎突然消失,滔天的憤怒和恥辱眨眼間就變成寧靜如水,甚至連一點漣漪也沒有,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身邊的宛兒望著冷靜如冰的趙烈,不知為什麼,心中卻忽然湧現一種極度的寒冷感覺,彷彿面前的趙烈是一把出鞘的鋒利長刀,什麼都不能把他擊垮,縱然渾身傷痕纍纍,但依然如鋼鐵鑄就,永遠不會倒下,彷彿望到他胸膛裡面那顆比剛鐵還堅硬的心。

    趙烈的眼睛並沒有望向走進來的小紅,只是淡淡道:「剛才那人是丐幫幫主汪洋,我一定會讓你砍下他的人頭,哪怕是和整個丐幫為敵,我也無所畏懼!」平淡的話語寧靜如水,沒有任何火氣憤怒,彷彿是在和老朋友敘家常一樣清淡平和,但宛兒卻感受到其中那堅強如鐵的決心,她抬頭望著他寧靜的雙眼,忽然覺得他變得讓人無法琢磨,雖然站在面前,伸手可及,但卻感覺距離好遠。

    汪洋與丐幫大隊人馬雖然把這座小城翻了個底朝天,但依然沒有找到趙烈,失望之下的汪洋帶領大隊人馬無奈離開了這裡。

    趙烈驚現江湖的消息還沒有來得及傳遍武林,忽然再次神秘消失,但他身中劇毒墜落攔江生還的傳奇讓人感歎佩服,他究竟能否翻身成了武林中最紅火的猜想,江湖中不少渴望一戰成名的英雄俠少和神刀門並沒有放棄追殺,繼續在江湖中苦苦找尋他的下落。

    秋日煙雨迷夢的江南水鄉讓人迷戀,溫婉如玉的小鎮,三面環水,清澈如練,那清澄的碧水少說也有七八里地,洋洋灑灑,溶溶曳曳,像一條玉帶逶迤在兩岸的綠樹叢中,居室的一半延伸至河面,下面用木樁或石柱支撐在河床中,一派古樸、明潔的幽靜,秋雨細細,淅淅瀝瀝在水面上一圈又一圈畫著漣漪,河畔有幾棵垂柳參差著落,彷彿還美滋滋地在甜夢之中,只是黑褐的枝條隨風吹拂著水面。

    臨河的小街蜿蜒細長,一塊挨著一塊鋪砌的石板路似乎沒有盡頭,被歲月磨得光滑如玉,小街兩側櫛比鱗次的幾乎是清一色的烏簷青瓦,小樓屋簷比翼,上透一線藍天,下照人影憧憧,自是一番含蓄深邃的意境,碧波漣漪的市河上,小船來往,櫓聲咿呀,時不時晃蕩著倒映在水中的水閣和岸邊的林木,輕悠明快,穿過一個接一個的橋洞。

    河畔一座枯敗的古宅猶如風燭殘年的老嫗,披滿了歲月的滄桑,風華不再,丰韻無存,高廳倒塌,迴廊斷棄,園林荒蕪,秋雨漸漸停歇了,一個滿頭白髮佝僂的老頭走過殘破不堪簡陋的門廳,咳嗽著穿過彎彎的月洞門,靜靜坐在題有「桐風雅居」的照壁下,望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顫微微地提筆艱難地作畫,很快地,面前的宣紙陡然展現一幅美妙的畫卷,墨綠的檜柏矯似游龍,虯結的枝幹透著力度,翠綠而細膩的雀梅枝繁葉茂,逶迤向地,飛流直下,氣勢不凡,最醒目的是羅漢松,顯得凝重端莊,伸展的枝幹托著層層青翠。

    不知什麼時候,裡屋裡面輕輕走出一個藍色身影,默默站在老者身後凝望他揮筆作畫,背負雙手,神情如這寧靜如畫的江南水鄉一樣平和自然,全神貫注,心彷彿也隨著老者飄逸縱橫的畫筆在動,臉上掛著淡淡恬靜的笑容,正是前些日子忽然從江湖中消失的趙烈。

    趙烈淡淡的藍色身影靜立觀望老者悠然作畫,恍惚中如迷濛的江南煙雨一樣清淡,他偶然間結識了此間破敗房屋的主人,一位一生窮困潦倒的畫師,他們相談甚歡,於是他和宛兒就在這風景如畫的江南水鄉中安然停了下來。

    每當雲淡風輕,皓月當空的時候,趙烈都會靜靜站在寬闊荒涼的院子中仰望,那天上的滿月便會落在在水中晃動盪漾,伴隨著河水上二三溫暖的漁火,寧靜中又平添了幾分平淡。

    日漸消瘦的趙烈忽然對繪畫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似乎忘記了身上潛伏的毒素和傷痛,忘記了充滿激情與痛苦的江湖,靜靜沉醉於江南水鄉淡雅的寧靜之中,白日裡含笑和老伯談論繪畫技巧,說禪論道,悠然自得。

    人生就是這樣奇妙,江湖中誰也沒有料到遭受如此沉重打擊的趙烈還能有如此心境在這優美的水鄉中凝神繪畫,似乎忘記了滾滾紅塵中的一切,很多時候,江湖中三三兩兩的江湖客不時從門口匆匆走過,鋒利的刀光劍影印在那潺潺流淌的河水上,誰也沒有留意到旁邊破敗小院中那個全神貫注,靜心繪畫的男子。

    趙烈居住的房間三面有窗,窗旁有門,門外有石階,石階一直向下延伸到水下,支撐水閣的石柱可以系船停舟,水閣下的河埠可以臨河打水,也可以洗衣洗菜,置身水閣,可以靜靜觀賞外面誘人的風光,沉醉發呆,也可以探身窗外招呼過往的船隻,向過往船隻買菱買藕買果買菜,當然也可以買蝦買魚。

    此刻趙烈正靜靜盤腿坐在床上,體內依然時常絞痛,依舊無法匯聚真氣,良久他睜開雙眼,輕輕擦去額頭上汗水,灑脫微笑著站起來,悠然眼光順著石階落在了一個翠綠色身影上,久久凝望。

    宛兒嬌小的身子正蹲在清澈的流水旁洗米,洗了一遍又一遍,米裡每個稗子,她都小小心心地挑出來,輕輕放在旁邊,秋日寒風拂過,無情吹過她被冷水泡過紅通通的小手,柔媚身子忍不住在風中微微顫抖,彷彿一曲美麗而哀傷的琴韻在晚風中飄舞,趙烈心猛然收縮,異常心疼。

    良久,宛兒起身擦去額頭上細細的汗水,拿著飯鍋沿石階回到房間,等到飯鍋上了灶,她又將撿出來的稗子用張紙細心包起來,再用清水將地面沖得乾乾淨淨。

    趙烈這才發覺非但這一大間原本佈滿灰塵,亂七八糟的屋子已經變得點塵不染,就連鍋灶上都沒有絲毫煙熏油膩,這廚房竟比別人家的客廳還乾淨,宛兒那雙又瘦又白的小手,每天竟要做這麼多辛苦的事,這伶仃纖弱柔媚的身子,怎麼能挑得起這麼大的擔子?承受那麼多的艱辛?

    趙烈凝神望著忙碌的宛兒,鼻骨端正挺直,貴秀無倫,雖然小小年紀,但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無法言語的嫵媚,他忍不住又歎了口氣道:「宛兒,你每天都要將屋子打掃得如此乾淨麼?」

    宛兒回頭笑著道:「一個人過慣了乾乾淨淨的日子,瞧見髒東西就會討厭的,除非情不得已,而且你身子一直那麼虛弱,我想讓你有一個乾淨優美舒適的環境,讓你盡快地康復。」

    宛兒忽然眉頭一皺,憂慮道:「趙大哥,我們身上僅有的錢快花光了,以後還不知道怎麼辦啊,我想到外面去賣花,我很喜歡那些嬌艷的花兒。」趙烈含笑凝望嬌媚宛兒,並沒有答話。

    宛兒不知何時已走下了小樓,伸手輕柔地採下旁邊牆頭盛開的花,一枝芬芳的桂花從短牆裡探出來,花開得正香,她仰著頭,踮起腳尖,小手舉著了花枝,衣袖忽然滑了下來,露出那雙光滑如玉的手腕,卻白得可憐。

    路邊走過的幾個青春少年走了回來,動也不動地站在對岸,癡癡地瞧著,宛兒折下了桂枝,頭也未回,盈盈走回小樓。

    那些少年面上竟滿是癡迷之色,竟像是將什麼事都忘記,眼中只有那翠綠嫵媚動人的身影,宛兒不但是個美人胎子,而且身上那種特別的嫵媚讓人難於忘懷,很容易讓人她著迷。只見宛兒步履輕盈,單薄的衣衫在風中飄拂,纖弱的身子似也將隨風而去,卻忽然回眸一笑,明亮的眼波,讓人忘了一切,那幾個少年眼中只瞧得見她腰肢擺動的韻律,別的什麼都瞧不見了,幾乎跟著她走了過來,險些落入小河中。

    趙烈也在癡癡瞧著,這時才長長吐出口氣,喃喃笑道:「宛兒真是天生尤物,異常嫵媚可愛,小小年紀就能這麼誘惑,等再過兩年,那可如何是好?」

    宛兒回到房間,仔細把採來的花朵插在花瓶中,小小的幾枝插花卻使得整個房間似乎突然亮了許多,空中散發出淡淡的香味,讓人心曠神怡。

    趙烈苦笑道:「宛兒,你還是不要去賣花了,眾人眼中怎麼還會有你手中的花,你比花兒還要漂亮芬芳嬌媚,別人只能看得到你而看不到花兒,明天我靜心畫幾幅畫,讓老伯拿出去賣吧,希望能有人買我的畫,當年我經商成功時候,無聊之際正準備學繪畫和音律,可惜還沒等我拿起畫筆,我就進入了這茫茫江湖,還好這些天的寧靜讓我從老伯那裡獲益良多,不虛此行啊。」

    宛兒黯然歎了口氣,垂首道:「我還是先做飯吧,只是我以前沒有好好學做飯,現在做的飯那麼難吃,不知道趙大哥喜不喜歡吃?」

    趙烈只覺心頭一酸,忍不住道:「你稀飯煮好了,我來吃,我覺得非常好吃啊,從來沒吃過如此美味的稀飯。」

    宛兒霍然抬起頭,開心道:「真的嗎?」此刻天已黃昏,熹微的落日,自灶口斜斜照了進來,照上了她的臉,臉上淚痕未乾,目中卻閃動著喜悅的光采,看來就像是一朵帶著露珠的白蓮,在春天早晨的微風裡,冉冉初放。

    趙烈瞧了一眼,心弦竟立刻震動起來,他立刻扭轉了頭,不敢再看。

    宛兒長長歎了口氣,故意裝作可憐模樣道:「我知道趙大哥是故意說著讓我開心的,趙大哥當年是威震四海的名廚,怎麼會覺得我煮的稀飯好吃呢,而且大哥一定有許多許多事要做,怎會來吃一個小女孩子煮的稀飯。」

    她語聲是那麼淒楚,趙烈聽得心裡又不覺一酸,心疼無比,笑著道:「大哥沒有騙你,我雖然有許多事要做,但任何事都會做完的,等到那一天,我會盼望著吃你煮的稀飯,平平淡淡才是真,那種生活多麼悠閒愜意。」

    宛兒笑了,笑得如春花初放,「那麼我一定天天煮一大鍋稀飯,等你來吃。」

    趙烈正色道:「天天吃稀飯也不行,你每隔三兩天,好歹也得炒兩個小菜給我吃,否則我豈非要被你餓瘦了。」

    宛兒吃吃笑道:「稀飯只是早上吃的呀,到了中午,非但有小菜蛋炒飯,還紅燒大蹄膀、清燉肥雞湯,不出三個月,你一定會比現在胖一倍。」

    宛兒閉上眼睛想像趙烈永遠陪在身邊,臉上露出幸福開心的笑容,如百合初放,牡丹盛開,那是一種全心全意的笑,就連她的靈魂,都似已全部浸浴在笑的漣漪中,讓你的呼吸,也要隨著她笑的呼吸而呼吸,讓你的脈搏,也要隨著她笑的跳動而跳動。

    然而宛兒燦爛幸福的笑容忽然消失了,睜開眼睛望著趙烈憔悴不堪的身子,神情黯然,眼淚很快在眼眶中轉動,眼淚無法抑制的滴落。

    趙烈把嬌媚可憐,楚楚動人的宛兒擁在懷中道:「宛兒,你為什麼哭了,我都答應天天吃你煮的稀飯了。」

    宛兒淒然道:「趙大哥,你一天比一天瘦,我一天比一天心疼,用盡所有辦法也不能把毒素徹底排除,毒素依然在折磨著你的身體,就連你原本烏黑的頭髮也一天天枯黃,失去光澤,我好心痛。」她把頭埋在趙烈的懷中,還沒有說完淚水就弄濕了他的衣襟。

    趙烈伸手抬起宛兒俏臉,臉上露出平和沉穩親切的笑容道:「宛兒,如果沒有你在身邊替我療傷治毒,悉心照顧我,也許我早就毒發身亡,你知道嗎,這段時間我非常寧靜,可以靜心思索很多東西,我不會有事的,最艱難的時刻已經度過。」

    宛兒望著趙烈陽光般燦爛笑容,似乎也受了感染,嬌羞無限道:「趙大哥,這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雖然每天都很辛苦平淡,但讓我的心卻一直在歡呼跳躍,因為有你在身邊,我可以悉心照顧你,我對你充滿信心,你是我心中的大英雄,你一定會康復的,我多希望我們就這樣在這美麗水鄉度過一生。」

    嬌羞宛兒膚若凝脂,容光明艷,修美的玉項,潔白的肌膚,輝映間更覺嫵媚多姿,明艷照人,一雙眸子又深又黑,顧盼時水靈靈的采芒照耀,讓人心神俱醉。

    良久,埋在趙烈寬厚胸膛中的宛兒柔聲道:「趙大哥,你真的忘記了江湖,忘記了慘死在萬象殿中的好兄弟,忘記了背叛你的卓不凡嗎?」說到最後一句,她忽然仰起頭狠狠道:「其實我最痛恨的人並不是那個卑鄙的卓不凡,而是葉飛,我恨他,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在最危險的時刻背叛我們,我從來都沒有如此痛恨一個人,他還是哪個至情至性的葉飛嗎?」

    趙烈靜靜思索,良久淡淡道:「你不要恨葉飛,我非常瞭解他的性格,也許他此刻承受的痛苦是最大的,他就是那麼一個人,寧願自己心中默默承受,也不願意說出來,以後你自然會明白的。」

    宛兒堅定地道:「趙大哥,他真的太讓我失望了,只要想起哪天的情景我就會感到心痛,我不想再提起他。吃完飯,你休息一下,我要幫你熬藥了。」

    趙烈沒有答話,輕輕在心中道:「愛與恨不過一線之間,很多時候無法分辨。」他久久凝視宛兒忙碌專注熬藥的背影,衣綴明珠,絹裙輕薄,彷彿一杯恰似深山幽泉般沁人心脾清茶。

    「水隔一溪依依人影,塘開三里懶懶行蹤。」一張長方形的板桌,一把粗獷古老茶壺,兩隻簡陋茶盅,配上二條狹長的長條凳,趙烈和老伯靜靜坐在秋日溫暖的陽光中喝茶,他們一切談論人生,談論畫中那奇妙的境界,談天說地,忘記了周圍的一切,老伯平淡親切的話語讓趙烈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平和和極度的放鬆,彷彿回到兒童時代,沒有任何壓力。

    老伯沒有過多談論繪畫技巧,反而笑論一些和繪畫沒有絲毫關係的話題,「有個小和尚擔任撞鐘之職,日日如此,也覺逍遙。有一天廟內住持要換人取代他的位置。小和尚很不服氣地說:「我撞的鍾難道不準時?難道不響亮?」老和尚答道:「你敲的鍾雖然很準時也很響亮,但是鐘聲空泛、疲軟,沒有什麼感召力。鐘聲要喚醒沉迷的眾生,因此撞出來的鐘聲不僅要響亮,而且要洪亮,還要圓潤、渾厚、深沉、悠遠。心中無鐘,即是無佛,怎麼能擔當起神聖的撞鐘職責呢?」趙烈凝神細聽,若有所悟。

    滿頭白髮的老伯已經到了風燭殘年,滿臉刻滿歲月的皺紋,但兩排牙齒又白又亮,一生經歷了太多的風風雨雨,看透了紅塵俗世中的一切,生活對於他來說已經是一種最高境界的享受,特別是他的眼睛乍看上去雖然渾濁昏花,但偶爾默然睜開卻閃動無可比擬的神,充盈著深邊廣袤的智能和靈氣,那是一種熾熱無比的眼神,蘊滿了對生命深情的熱戀。

    趙烈輕輕喝了口涼茶,凝神觀望對面的老伯,這才發現老伯臉上雖然佈滿皺紋,但天庭廣闊,鼻樑挺直,身上皮膚滑如嬰孩,偏有種使人感到他經歷了悠久至遠古初開時便已存在著的奇異感覺,既不是完美的冷酷,也非悠然的飄逸,更不是霸道的英雄氣概.他擁有的卻是一種絕無方法具體形容出來的特質和靈動不群的氣魄,這是悠悠歲月積澱的結果,而更使人心神顫動處,是他渾身散發著一種說不出來、無與倫比的精神感染力,異常平和寧靜,彷彿世間所有事情都已經走過,時間如逝,沒有片刻停留,無情無慾,無形無名,無所不在。

    趙烈的靈台似乎融入面前茶水中,一片清明,福至心靈,閉目沉思,似乎和天上的流雲連成一片,臉容回復止水般的安然,沒有說話,望進茶水裡去,看得專注情深,似乎望到了大千世界,寫意至極點。

    趙烈到體內的元神不住提升,忽然豪情迸發,再不說話,只有枯黃乾澀的長髮在風中奇妙地晃動,在這一刻,他難以遏制地想起了南宮雨,憶起在紫霞湖旁癡癡凝望時心中的醉人情景,她是否在另外一個世界快樂地生活?

    想起她恬靜溫宛淒美的玉容,一股強烈的悲傷狂湧心頭,房子前面的溪水依然緩緩流動,清涼舒適,他不再感覺到身上傷痕毒素的傷痛。

    他接著想起了韓夜冰,一種超越了肉慾的深刻感情注滿心湖,接著他回大雪紛飛的美麗晶瑩的雪域高原。

    「轟!」的一聲巨響,藍色身子猛然衝到了龍捲風中,蕭碧痕的白色身影瀰漫在周圍,瞬間那些狂風忽然變成花海,慕容無雙倔強的眼睛注視著他,再一眨眼,換成了憔悴宛兒守護在他身邊哭泣。

    往事不可抑制地一幕幕閃現,他的元神提升上無窮無盡的天地裡.由自懂人事後的所有悲歡情景,剎那間流過他的心靈,他忘記了心靈外的所有事物,全心全意品味著一切。

    忽然間趙烈又回到現實裡,獨自坐在悲涼的院子中凝視那小小茶杯裡面的清茶,老伯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蹤影已渺,桌上殘留老伯的一幅山水畫,天色已晚,美麗夕陽使得原本荒涼的院落也充滿了色彩和生命,院子外面靈山清溪的水流聲,雀鳥鳴唱的美妙歌聲都清晰地湧入他的雙耳。

    趙烈臉上露出純真爛漫的笑容,優雅地拿起老伯留下的畫筆,全神貫注揮筆潑墨,眼神中只有那潔白的宣紙和跳動的筆鋒,「讀萬卷書,養浩然之氣於胸中,行萬里路,天下名山暢遊看風,千山萬山歸為一山,實乃胸中之山,筆落紙上,心游萬仞,樹石雲水,俱無定形,妙悟通時,圓融無礙。」

    趙烈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化在繪畫上面,彷彿手中的畫筆是生命的一部分,無法割捨,手上碎裂的關節逐漸恢復癒合,不再需要纏著厚厚的白色繃帶,手腕很快恢復了靈活,沒有繪畫衝動的時刻他會靜靜地坐著和老伯悠閒地喝茶聊天,異常寧靜,只是臉龐日見消瘦,原本烏黑飄逸長髮越發枯黃黯淡。

    破敗老舊的簡陋桌子上,宛兒乖巧地在角落默默研墨,含笑望著身邊凝神繪畫的趙烈。揮灑之間,一幅《萬壑松風圖》躍然而出,筆力雖然不甚老練,但靈動活潑,有一種錯落動盪之感。

    奇峰聳峙,險峻巍峨,筆鋒如刀,山石用大斧劈砍,峭硬幹脆,點皴結合,兼收並蓄,用墨黝黑如椎碑,墨色雖然深重,但卻感覺不到漆黑一片,反而顯現出一種五彩斑斕的韻味,幾株松樹樹幹用中鋒勾出,背部的松鱗刻畫得細膩傳神,松針使用細筆,筆筆挺拔利落,樹葉用大面積的濃墨渲染,又破以淡墨,使人感覺滿目蒼綠,鬱鬱蔥蔥,又有各種姿態的小枝穿插其間,不僅避免了大塊墨色容易造成的壓抑與沉重,而且使整個松林平添了一種有風吹過的動感,山腰間繚繞的白雲似乎在輕輕飄動,兩掛山泉飛流而下,更加增添了靈動之氣。

    涼風吹過,趙烈頭上的枯黃長髮微微晃動,含笑提筆在畫上一角寫道:「得其性情,山便得環抱起伏之勢,如跳如坐,如俯仰,如掛角,自然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

    宛兒嬌容露出景仰目光道:「趙大哥,你畫得真好,雖然我不太懂,但我也可以感受到畫中的氣勢,明天老伯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為了生活,老伯在晴朗的日子會拿著趙烈的山水畫出去賣。

    趙烈淡淡道:「不知道此畫能否換回明天的飯錢?」生活就是這樣平淡艱辛,一幅凝結無數心血,耗費一整天辛苦完成的畫也不過能換回幾十個銅錢,勉強維持他們三人每天清淡安靜的生活。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異常平淡地度過,宛兒每天盡心讓趙烈吃到香甜營養的稀飯,臉上浮現一種幸福的微笑,她喜歡他臉上平和的笑容,雖然毒素依然緩慢地摧殘著他的身體,甚至他的頭髮也被毒素腐蝕而發黃。

    趙烈從來沒有在宛兒面前提起過曾經激情燃燒的江湖。

    宛兒很多時候都忍不住問道:「趙大哥,我真的看不透你,那些悲慘的往事你忘記了嗎?魏大哥和那些兄弟的鮮血你忘記了嗎?不過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一直照顧你。」

    趙烈似乎已經忘記了充滿激情的江湖,忘記了那些痛苦的記憶,忘記了一切,臉上浮現燦爛悠閒平淡的笑容,整個身心異常放鬆,就如門口那蜿蜒美麗的小河一樣寧靜平和,每日就是專注於手中的畫筆,老伯風燭殘年,白髮蒼蒼,很多時候在旁邊默默凝視,佈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欣慰驚喜笑容,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老伯看出趙烈是在用心繪畫,「畫乃心印,夫畫者,從於心者也。」

    長刀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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