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比往常還要更早的時間,鋼琴聲就開始從別墅之中迴盪了出來。同樣與往日不同的是,今次傳出的鋼琴聲似乎更加時斷時續,哪怕僅僅是從彈奏技巧來看也是簡單生澀得很。打個比方的話,簡直如同一個剛剛入門的菜鳥級魔法學徒在結結巴巴地吟唱咒文一般。
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很簡單,此刻站立在鋼琴前,進行著試探性彈奏的並不是褒曼小姐本人,而是裹著他那身萬年不變黑色斗篷的機關管家。;蒙德並沒有坐在褒曼小姐的演奏用椅子上,原因不難理解,他本身那幾乎全部由水晶構成的龐大體重絕對不是一把普通椅子能承受的。機關管家只是認真地低頭站在那裡,上半身略微向前傾斜,使得自己的左手手指能夠剛好接觸到琴鍵上。水晶質地的機關手指在鋼琴上緩緩地跳動著,彈奏幾下便要沉思片刻,然後再次敲擊出幾個音符。在愛琴大陸的貴族學校裡,那些初次接觸鋼琴的年幼人類大多也是這麼刻板僵硬地進行初次試奏的,而且恐怕不會得到什麼好的評價。不過此刻做出這種事情的是一名機關憎惡武士,這種情景就實在有些詭異了。
H「不要再碰我的鋼琴!」滿載恙怒的呵斥聲在機關管家的身後響起,如往常般身著簡單家居服飾的褒曼小姐站立在創作室的門口。「我上次應該鄭重警告過你吧?不許你再用那隻手隨便動我的鋼琴的!」
「所以我這次換用了左手。」從女主人自門口出現的那一刻,便識趣地退讓到旁邊的機關管家恭敬地回答道。
巫妖小姐的怒火並沒有半點消散的意思:「少跟我玩這種文字遊戲,我不管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以後類似的事情都不准再發生!」「真的是,非常抱歉。」機關管家的頭又垂得低了一些。也許是近日來的相觸令褒曼的態度略有軟化的關係。看到自己的管家那副始終如一的恭敬神色,褒曼並沒有打算繼續責罵下去,而是改用了彷彿說給自己聽的語氣,「我也說過,就算是你能夠讀得懂五線譜,能夠按照樂譜上的要求將每段旋律,每個小節正(手機看燈火手打快.請支持手打,進燈火頂一下手打們)確地彈奏出來,那也不過是你的機關軀體在操縱法術下的正常運作而已。」「那樣的音樂是假的,我一個音符都不想聽!」
面色不善地講完這段話的巫妖小姐開始緩步向鋼琴方向走來。按照慣例,機關管家這時應該已經徹底離開鋼琴旁邊,並且準備告退了。褒曼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要對一個憎惡武士解釋那麼多,大概是最近習慣了有人說話的關係吧。儘管那個能與自己進行對話的,也不過是個製作工藝稍微精巧一些的機關憎惡罷了。但是出乎她預料的是,機關管家的聲音此刻居然就在鋼琴的附近響起,彷彿他之前一直沒有移動過位置一樣。「褒曼小姐……」
「昨天晚上,您的臥室房門並沒有關好。我在按照家務秩序進行處理的時候,聽到從房間裡傳出了您的聲音。根據我的分析,那應該是您在睡夢當中無意識發出的。」
褒曼小姐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停下了自己的腳步。她很疑惑機關管家為何要說出上面這些,她更有點奇怪對方接下來想要做什麼。
「如果我當時採集的資料並沒有錯誤的話,您在睡夢中發出的聲音,應該是一首曲子。準確的說,您現在正在創作中的,在瓶頸部分中斷的那一部分……」
別墅女主人的表情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腳下也沒有移動半步,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樣。
身為陳述者的戴斯;蒙德語氣也同樣沒有變,彷彿是在進行正常的例行匯報一般。「……如果能同您在睡夢中哼唱出的那首銜接在一起的話,似乎可以正確地延續下去。」
褒曼依然什麼都沒有說,夾在她秀氣鼻樑上的墨色水晶眼鏡裡,從窗口射進來的陽光也不曾有半點晃動。「如果排除掉我在採集過程中造成的誤差,您昨晚哼唱的曲子應該是這樣的感覺……」一直沒有接到中止的命令,機關管家不但一直在陳述著,而且居然轉身再度面對著鋼琴,敲擊下他整理出的第一個音符。
「滾出去。」褒曼小姐的聲音終於在房中響起,並不是憤怒時的高音,而是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的冷淡語調。機關管家有些愕然地轉過頭來,卻看不出自己女主人的臉上有任何激烈的表情。
「我不需要你這樣的水晶機關憎惡武士,馬上給我滾出這間創作室。」巫妖小姐的聲音依然如同泰穆爾拉雅頂端萬年不化的堅冰一樣冷。「可是,我還沒有給您複述全部曲……」褒曼極力壓抑著的怒氣終於全部爆發了出來,她猛地跨前一步,抬手指向房門的位置。「這是主人的命令!立刻給我滾出去!」
短暫的沉默。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再一次令褒曼吃了一驚。因為機關管家簡直是直接違背了她的命令,依舊固執地站立在原地。「鋼琴……」
不知道對面的憎惡想說什麼,但是褒曼也沒有打算中止他的話。大概,是頭一次被這個機關管家氣得這麼狠吧。
於是,戴斯說出的下一句話,就那麼清晰地傳入到了她的耳中。「我想要……學會彈鋼琴。」
「你說什麼?」像是聽到了這世間最可笑的笑話一般,褒曼原本繃緊的臉上居然出現了一絲笑容。並非善意的微笑,而是充滿嘲諷不屑的冷笑。
機關管家保持著俯首的恭敬姿勢。「正如您所說過的,或許無論我怎麼努力,我能在這架鋼琴上彈奏出的音樂都是假的,全部都是。但是,我希望能……至少能夠接近真正的音樂。」
巫妖小姐臉上的冷笑更明顯了:「真的很有趣。像你這樣,從製造之初就是為了殺戮而存在的機關憎惡武士,怎麼可能想要去學習什麼豪斯布爾不相及的鋼琴?」
預料之中地,機關管家並沒有回答任何類似反駁的語句。不過他竟然是直接轉身,再次伸出水晶手臂,緩慢而又堅定地在琴鍵上輕輕敲打著,褒曼在睡夢中哼出的曲調就這麼緩緩地浮現出來。_
而這曲子的哼唱者本人的怒火也再次爆發了出來:「給我住手!!!你這樣的殺戮機器根本不配去碰我的鋼琴!」
在巫妖小姐的怒斥聲中,音符們還在持續舞蹈著。
「你根本就不配研究什麼藝術!你只要乖乖接受命令,到戰場上去收割你的同類生命就足夠了!」屢次被無視的褒曼在盡自己所能地咒罵著眼前的傢伙。但是她從來就不擅長這種行為,所以即使她無論怎麼想盡力表現得充滿攻擊性,語言上的乏善可陳也在不斷降低著表達效果。聽起來倒更像是無奈的妥協。不過對方終究還是給出了回應,儘管鋼琴的彈奏聲始終沒有停止。「所以……我才想要學會彈鋼琴……」機關管家的聲音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不過無論是誰都能聽得出這簡單字句裡包含著的無比堅定。「因為我已經……已經不想再回到那樣的戰場上了。」
褒曼小姐愕然地站在原地,再也沒有了阻止自己那古怪管家的念頭。
她並不知道是否每個憎惡武士都會表現得這麼古怪,或許是越高級的機關憎惡武士,越是受製造著法術影響,越能接近正常的魔族吧?巫妖小姐這樣安慰著自己。
此刻以主人身份發出的命令全然無效,她更不可能依靠武力去阻止鋼琴前的戰鬥專家,她也不想去阻止。
褒曼自己又何嘗不是極端厭惡所謂的戰爭。不管是同愛琴侵略者的,還是魔族三塊大陸內部之間常年的相互傾軋。她的眼睛,不也是……
算了,這個機關管家想做什麼,就讓他去做吧。即使是自己,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完全坐在鋼琴前面。在自己休息和構思創作的空餘,他喜歡搞這種拙劣的模仿就由得他,當作間接支付的薪水就好。褒曼小姐就這樣自欺欺人地說服著自己,慢慢轉身離開了自己的創作室。
留下背後的戴斯蒙德保持著直立姿勢,摸索著輕聲敲打黑白兩色琴鍵。
綠草如茵的寬闊平原上,點綴著若干棵如傘如蓋的青翠蒼勁古樹。天空中飄浮著幾朵淡淡的白雲,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天空與大地交匯之初,初升的帝波羅正在優雅地浮現出來,帶著無限溫煦動人的金光。
「亨弗利!亨弗利!」天邊,草地上,樹下,無論是自己的周圍還是遠處,都看不到那個可惡銀瞳的身影。「亨弗利!」不停四下張望的巫妖女孩在草原上無助地低泣,儘管淚水已經無數次模糊了她的眼眶,但是她依然固執地呼喊,尋找著:「等等我……亨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