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這一聲聲陷阱埋伏快退,今ri帶隊出來的乃是楊虎麾下最得力的大將之一陳大膽,把心一橫的話,就算龍潭虎穴他也必然會徑直闖一闖。然而,既然有這樣亂七八糟的嚷嚷聲,他倒吸一口涼氣之後,一時也萌生了退意。可還不等他開口吆喝,今ri帶出來這百多條好漢就已經爭先恐後往後退了。
就是正經的朝廷的官軍,碰到這種情形也難以彈壓得住,更何況他們本就沒有什麼鮮明軍紀?一時間,什麼後隊轉前隊亦或是有序後退這種話根本提都沒人提,後軍調轉馬頭二話不說就往回跑,中間的則是互相擠來擠去,至於後頭的面對嗖嗖箭響還有不時傳來的火銃聲,更是如同炸鍋一般彼此踐踏,頓時慘呼淒號不絕於耳。然而,等到出了那狹窄通道的陳大膽大聲呼喝集合剩餘的兵馬,四周圍突然又傳來了更大的喊殺聲。
怎麼是埋伏之中套埋伏?
陳大膽本就是因為膽大被楊虎派來做這偷襲擒人的勾當,心眼著實不多,此時此刻,這連番事變終於讓他有些懵了。下頭也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點火把照亮路途,竟真的有兩個呆頭呆腦的拿著火折子去點火把,當陳大膽想喝罵的時候卻已經是遲了,乍然亮起之後,他就只見眾多箭支彷彿不要錢似的齊齊朝他們傾瀉了過來。
儘管他拚命擋格左衝右突,可奈何他們在明別人在暗,再加上被這接二連三的攻擊給打懵了。當一箭正中他拿著韁繩的膀子,緊跟著身下駿馬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嘶。緊跟著頹然倒地的時候,他立時被帶著不由自主地栽倒了下去,半邊身子被馬身緊緊壓住,竟是絲毫動彈不得。迷迷糊糊之間,他就只見耳畔傳來了一個極其年輕的聲音。
「別再she箭了,全部給我殺上去!實戰練兵,實戰練兵懂不懂?要是你們連這麼些殘兵敗將都打不贏,回頭統統給我滾回去種地!」
他娘的。他們這些響馬盜一直都是縱橫畿南,連官府都拿他們沒法子,這幫朝廷的狗官軍,竟然敢把他們當成練兵的靶子?然而,還不等他脫口大罵,突然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卻只見一眾官軍一擁而上撲了上來,下一刻就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一場夜戰宣告尾聲之際。張宗說方才看到了自從出發之後便銷聲匿跡連影子都沒有了的江彬。眼見對方一身乾乾淨淨的軍袍,笑容可掬的地上前拱了拱手,他想起剛剛恰到好處的攻擊,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才開口說道:「江將軍,你來得還真及時!」
「既然是走的第二套計劃,末將自然不敢怠慢。」比起這三位出身顯貴的公子哥,儘管江彬如今已經是三品武官,但卻並不拿大,見那邊廂的幼軍們仍在收拾戰場。他便開口問道,「不知道可有傷亡?」
一提到這個,張宗說身後的徐延徹頓時臉se發黑,氣急敗壞地說:「平ri練兵的時候瞧著都挺能耐的,可剛剛就那樣壓倒xing的優勢,還有兩個倒霉蛋在最後收拾這些殘兵敗將的時候吃了人偷襲殞命,傷的也有很不少,傳出去真成了笑話!」
「絕不是笑話。」火光之下,江彬見齊濟良和徐延徹也有些臉se不好,他略一思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從前在大同,也收拾過落單的韃子偵騎,明知道必死,這些人反而會爆發出最大的戰力來,畢竟,有道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殺三個賺一雙,能夠多拉幾個墊背的,縱使死了也能甘心。亡命之徒多半都是這樣的想頭。而府軍前衛就算兵器jīng良cāo練jīng心,而今次jīng選出來的人也是武藝最好的,但平ri裡練得好和戰場廝殺是兩回事。再加上沒有殺過人見過血,真正第一次鐵血戰場上走一遭,能受得住的人極少。」
張宗說想起自己第一回真正接敵亦是好不到哪兒去,臉se這才和緩了一些,而其他兩個並沒有真正見識過戰陣廝殺的彼此對視了一眼,想了想也沒吭聲。正當氣氛有些沉肅得可怕時,徐延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頓時一拍大腿道:「不好,那個錦衣衛的小丫頭!」
眼見面前這三個貴公子同時se變,竟是撒丫子往回跑,邊跑邊叫親隨,江彬頓時覺得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錦衣衛的小丫頭?莫非徐勳不放心這三個貴公子,派了錦衣衛的人跟著?可這錦衣衛裡都是男的,什麼時候聽說有女人了?
當張宗說齊濟良徐延徹帶著這百多人露宿山中的這個晚上,在黑夜中,整個保定府中牆上貼了無數檄文,甚至連大街上也散落了不少。上夜的更夫最初撿到一兩張還不當一回事,可當發現牆上亦是貼著這些的時候,立時帶著東西到府衙縣衙稟報,等認字的捕快差役接過來一看立時大驚失se,慌忙一層層報了上去。當保定知府羅明建捏著那薄薄的一張紙時,他的臉se已經是鐵青一片,牙齒都在卡卡作響。
也不知道那些響馬盜賊是哪裡找來了一個粗通文字的人,竟是在上頭歷數劉瑾十項大罪,並聲稱朝廷派來的那三位領兵公子哥已經全數為他們所擒,並號召百姓群起響應!自己的治下出了這樣大逆不道之輩,就是回頭鎮壓下去,他這官也不用當了!
和先頭上書朝廷的知縣駱文會不同,羅明建卻從來就不是一個強項令,此時此刻只覺得驚懼交加,竟連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偏生這時候,後頭一隻手還不知死活地環了上來:「老爺,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居然攪擾您的興致……」
這話還沒說完,羅明建便惱怒地甩開了那只自己曾經吟詩作賦讚口不絕的的柔荑,隨即披著衣裳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那酥胸半裸的侍妾愕然探頭出去看時。就只聽自家老爺一面走一面急急忙忙發下了號令。
「吩咐人去天香園,還有城外軍營,盡快確認那三位眼下究竟如何了!」
「立時把差役都叫起來,滿城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紙都收上來,動作要快,天亮前必須做完,否則限棍不饒!」
「去縣衙傳令駱文會,限他立時三刻趕過來。本府有事和他商量。還有同知和幾位通判,趕緊派人去叫,十萬火急!要是真的出了那樣的大事,咱們保定府也不知道要掉多少顆腦袋!」
天亮時分,當整個保定府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事故而陷入了一片惶然之際,才剛開的北邊甕城小門卻早有人飛速疾馳了出城往京城去了。等到午後時分,一行兩個身穿府軍前衛軍袍的軍士一前一後到了保定府北門。儘管府衙縣衙雙重發下命來,讓入城嚴加盤查。可來人拿的是府軍前衛腰牌,又只兩個人,守軍自然仍是放行了。而這兩個人入城之後兵分兩路,一個改道前往天香園,另一個則是徑直到了保定府衙前跳下馬來。
「張將軍軍令!」
這突如其來的大喝讓府衙前原本如臨大敵的差役一時都面面相覷。昨夜撿拾到的那些紙片早就在差役捕快之間傳遍了,現如今人人都知道張宗說徐延徹齊濟良那三位身份非同小可的貴公子是落入了敵手,現如今哪裡還能有什麼軍令?一個老成些的差役上前驗看了那軍士手中的腰牌之後,便衝著另兩個差役打了個眼se,三人一前一左一右把人夾在當中帶上了大堂。可那軍士到了大堂之上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們全都愣住了。
「張將軍命卑職來報。昨夜於狼牙山西南面一山谷遇響馬盜百餘人,一舉全數殲滅,今ri將一一押回保定府,令府衙上下早作準備!」
羅明建和駱文會聽了這麼一番話,都險些沒把眼睛給瞪出來,第一反應就是那些膽大妄為的響馬盜竟然想要拿著那三位來賺入保定府。可若是如此,昨晚上那些檄文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兩人對視了一眼後,全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迷惑和驚懼,良久,羅明建便乾咳一聲道:「本府知道了。一定會做好準備。」
待到那軍士行禮離去,眼見同知和幾個通判慌忙圍了上來,羅明建便乾咳一聲道:「做兩手準備,盯著天香園那邊動靜,先把四面城門和甕城門全都關上,防止那些盜賊賺入城,然後等著那邊人馬回城。到時候不管找什麼理由。總而言之一定要讓那三位坐吊籃入城,否則失陷了他們事小,丟了保定府。咱們就闔家全都完了!」
傍晚時分,西甕城的城牆上,當做了充分準備的羅明建親自等在那兒,眼見得官道上那一行人越來越近的時候,看清楚那些人身上的血跡斑斑,隱隱約約看到甚至有人馬鞍旁掛著腦袋,他仍然感到腿一陣陣發軟,禁不住就一把拽住了旁邊的知縣駱文會。儘管後者是個有名的強項令,但畢竟是從未見過血的文官,此時此刻也同樣在使勁嚥著唾沫。
「這還沒到時辰,關什麼城門啊,去個人,讓他們開城門!」
眼見西邊甕城門關得緊緊的,張宗說只覺得莫名其妙,當即吩咐了一句。然而,當一個大嗓門的親兵上前對著城牆上頭喊了好一陣子話後臉se微妙地轉回來,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讓他愣住了:「大人,他們就是不肯開門,看他們的樣兒……彷彿是擔心咱們被響馬盜拿住,回來賺城的!」
「他們是呆了還是傻了,小爺咱們三個有那麼不濟事麼!」
齊濟良氣得七竅生煙,撥馬到了城門前頭就大聲喝道:「快開門,小爺三個剿匪百餘人大勝而歸,你打算把咱們這支得了勝的人馬擋在保定府外頭麼?」
「齊將軍,實在不是咱們信不過你們,這保定府中已經是滿城檄文,都說你們是落到了響馬盜手中!若是三位將軍都平安無恙,還請坐了吊籃入城……」
駱文會這話還沒喊完,眼睛瞳孔突然猛地一收縮,卻是注意到一支打著旗號的兵馬驟然間從南邊轉了過來。他才剛慶幸著自己不曾輕信,隨即就看清了那兵馬打著的府軍前衛旗號,再定睛一看,恰正是此前駐紮在城外的那支府軍前衛。當看見那邊率隊的軍官上前參禮,儘管聽不見什麼,但他還是隱隱約約察覺到事情恐怕並不是他們最擔心的那般,當即便轉身看著身後已經是完全糊塗了的羅明建。
「羅府尊,看上去,似乎不是響馬盜,真是府軍前衛?咱們已經給軍營送去訊息了,要不是府軍前衛,不至於讓他們出去迎候啊!」
「管不了這麼多了!」羅明建一想到失陷城池的大罪,咬了咬牙,半晌便迸出了幾個字眼來,「繼續關著城門,橫豎往京城的告急文書已經發出去了,他們要入城就坐吊籃,否則就攔在外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本府不能冒著這個風險!」
在城下又耽擱了好一會兒,眼見上頭那幫保定府官員是鐵了心不想開城門了,張宗說終於沒心思再和這些人耗下去,在馬上惡狠狠掃了一眼城牆上的那幾個官員,隨即沉聲喝道:「不和這些傢伙空耗了,回營,立時三刻命人拿著我們昨晚上寫的奏折,傳首回京報捷!」
傳首回京報捷這六個字一出,後頭一夜廝殺後又趕回了這兒的幼軍們頓時發出了一陣陣歡呼。而城樓上的知縣駱文會看著下頭那些歡呼雀躍的軍士,再咀嚼著順風飄上來的那句話,臉se頓時變幻不定了起來。
這平北侯徐勳舉薦來的三個紈褲子弟,竟然真有如此大的本事,竟然能殲滅畿南無人能制的響馬盜?他們才帶了幾個人出去,哪怕是殲滅十幾人幾十人也不可能!想當初恩師李東陽回鄉掃墓返回,看到四鄉盜匪橫行後還寫詩為記,之後朝廷雖屢有緝盜御史,可盜賊越緝越多,早已是完全不能禁絕的態勢。那幾個紈褲子弟有什麼本事,還比得上那些正兒八經的緝盜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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