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行軍二十里,前派哨探偵查,後派掠子時刻留心後路,沿塗留下軍馬保證歸路,甚至乾脆都順著長城邊上前進,從萬全右衛城四萬大軍進發之後,保國公朱暉採取的就是這種謹慎的攻勢。
不止是因為內閣首輔劉健捎來的那句話,而且也是因為他打心眼裡就壓根不想這樣和鞋子對上,畢竟這完全不是他的本意。
可是,誰能料到徐勳竟是用那樣的法子逼迫他出兵,而且一貫和他配合良好的苗逢竟是不但聽了徐勳盅huo,還讓陳雄把所屬兵馬都拉了出去!
儘管內閣轉來了徐勳之前的奏折,而且註明了極密,但他根本不信徐勳所言放著好好的天子寵臣不做,非得冒這麼大風險去做什麼you餌?在他看來,之前的沙城大捷只是巧合,接下來徐勳不知道往哪個犄角旮旯一躲,卻給他設了個天大的圈套和難題。正因為如此,憋著一團火的他恨不能這該死的小子聰明反被聰明誤死在草原上!
這一天一大清早拔營出發不多久,他就只見前方一騎探馬飛一般地沖了回來。那探馬來不及到朱暉面前勒馬就匆匆滾鞍而下,單膝跪下大聲說道:「保國公,前方有軍馬!」
儘管只是前方有軍馬,而不是前方有鞋子,但朱暉理所當然地認為不會是己方軍馬,立時二話不說就下令各部將約束全軍背對長城嚴陣以待,乾脆停在原地不動了。面對這架勢,跟了他不止一次的幾個部將自也不陌生,厲聲吆喝自己的部隊整軍。這約mō過了一刻鐘功夫,
就只見遠方煙塵滾滾,竟是至少數千軍呼嘯而來,一時大多數人勃然se變。
這從前都是數百的鞋子也常常能夠在亂軍之中殺幾個來回,這數千軍馬讓他如何對付?
「豎子誤我!」
朱暉在心裡也不知道罵了多少聲,但面上卻鎮定自若,不一會兒就是連聲命令傳了下去。縱使數千騎虜寇,可只要己方軍陣不亂,對方不能衝破,頂多就是損傷一些人,可虜寇也不可能全然無損傷,那時候斬首的功勞就算是有了,回去也能有個交代。而且遇到這麼一股虜寇,他就能名正言順龜縮回了關內,縱使皇帝也好內閣也好,總不能過分逼迫於他!
「預備接戰,預備接戰!」
軍令官的聲音此起彼伏,反而在軍中更引起了一陣陣不小的sāo動。
此番四萬人馬幾乎全都是京營和十二團營中調過來的,平時說是衛戍京師,還不如說擔當各種雜務的雜役軍。從修宮殿到修城牆,從上番值守皇城,到運糧屯田只既然朝廷月月發糧米,這屯田的正經事大多數人也不是很樂意去做,多半是租給了其他人,自己則是打打零工,在軍營中混混差事,橫豎管操練的那些將領也很少有神英那樣真當回事的人。
從將領到軍卒的驚懼不安終於在看清楚那漸行漸近的一行人後完全消失了。儘管朱暉還有些懷疑那高揚的旌旗和那顏se不一的軍袍會不會是虜寇在衝散明軍之後的戰利品,可其他人終究是鬆了一口大氣。
待到幾騎人策馬疾馳了過來,有眼力好的認出了他們,軍中上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紛紛議論了出來。
「保國公!」
「鼻公公!」
朱暉和苗逢是老搭檔了,此時此刻,覷著苗逢雖風塵僕僕,可總不像是接戰過的樣子,而且內中並不見徐勳等人,朱暉心頭大定,策馬徐徐上前之後,就沉聲說道:「苗公公,你知會了我一聲就讓陳雄出兵,這也未免太倉促了!須知鞋子來去如風,戰況又是瞬息萬變,你要是為了一個徐勳讓自己置身險地,這豈不是大大的輕賤了自己?」
這話說得光明正大,意義卻極其刁鑽。倘若苗遣真是興師動眾地出兵,結果卻什麼都沒撈到,亦或是鎩羽而歸,必定因此對徐勳生出銜恨。然而,朱暉滿懷期待地端詳著苗*,卻發現這老太監竟是笑呵呵的一絲慍怒也沒有,心裡不覺咯登一下。
「多謝保國公關切,只不過,咱家這麼一把老骨頭,如果真能鬆動一下也是好事,至於置身險地,他一個不到二十的年輕後生尚且敢賭一賭,咱家算得了什麼?」說到這裡,苗逢頓了一頓,旋即滿臉笑容地說「好教保國公得知,這一回出兵順順當當,不算徐勳神英他們這一撥,還有大同軍的這些軍馬,咱家和陳雄統帶的這些兵馬總共斬首四百級,算是多年未曾有過的大勝了!徐勳和神英在大同軍的護持下去下水海起出之前戰歿勇士的骸骨了,咱家想著先給保國公報個信,所以就和陳雄先趕了回來。」
嶄首四百級!
朱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他之前曾經在苗遣的幫助下把斬首三級報成了斬首三百級,現如今焉知苗逢不是同樣在玩這種勾當?他見陳雄落後苗逢一個半馬身引馬而立,他就問道:「陳將軍,照苗公公所言,戰況應當頗為jī烈,可是如此?」
「回稟大帥,戰況確實jī烈。徐大人所部之前數戰戰歿了近三百人,虧得楊都堂和張公公率大同軍接應,而苗公公和卑職又掰到得及時,於是成功吃掉了鞋子一部千多人,光是這一戰便總計斬首五六百。不過,苗公公所言,還少算了大同軍之前和徐大人所部的收穫,三方加在一塊,理應至少也有一千多,只是如今尚未正式清點。」
陳雄從前差點因罪下獄,多虧苗逢仗義執言方才得免,因而欠的人情可以算是大發了。然而,這一次本以為是冒險出擊,結果卻取得了這樣豐碩的戰果,他與其說是心滿意足,還不如說是喜出望外。
朱暉本待警告陳雄一二,誰知道陳雄說出來的竟是比苗*更加離譜,他的臉se不覺更加yīn沉了。然而,等到陳雄所部軍馬都漸漸近了,他就看見不少人馬側都掛著一個或兩個血肉模糊的腦袋,一時滿心都是難以置信,之後就生出了深深的失落。
這怎麼可能!那個rǔ臭未干的小子,怎麼可能真的炮製出如此一番勝仗來?難道是他們屠了一部牧民?定是如此,鞋子大軍來去如風,豈是他們能夠輕易斬首千餘的!
苗遣陳雄率兵和保國公朱暉會合的時候,徐勳神英和楊一清也已經率軍來到了先頭jī戰過的下水海,先期趕回大同的張永也帶著大車和緊急定制的棺材趕了回來。此前來不及清理的虜寇屍體已經清點確認完畢,而草草掩埋過的明軍屍骨已經被一具具起了出來。儘管時值盛夏,這些氣味甚為難聞,可從上至下的人全都默默而立,無人出聲抱怨。
「徐老弟,你已經做得很周全了,他們泉下有知,必然也不會有什麼遺憾。朝廷的撫恤咱們會盡量幫他們去爭取。而那份戰功也足夠他們的妻兒老小將來過得舒舒坦坦。」張永見楊一清和神英在那兒說話,就又拍了拍徐勳的臂膀「倒是你把那個小王子的兒子生擒活捉了,卻又不告訴老苗遣和陳雄,反而派老柴火和錢寧在草原上大肆宣揚是永謝布的人殺了小王子那個兒子。老苗遣陳雄將來要真曉得了,心裡也許會怨你信不過他們,你可得留心一點。」這倒不是張永事成之後給苗*陳雄上眼藥,儘管和老苗*還是競爭關係,可經此一役,他總算是對這老傢伙觀感好了幾分。而他實在是鬧不明白,這種事就應該大肆宣揚,徐勳幹什麼要這麼低調?
「永謝布和鄂爾多斯的援軍加在一塊有一萬多人,按照通常的情形來算,脫火赤和小王子那個兒子的軍馬人數雖不夠,可終究是汗庭精銳,至少也是兩敗俱傷。咱們雖兩方合圍,可那時也難保沒漏掉幾個人,到時候消息傳揚出去,永謝布和鄂爾多斯的聯軍想要小王子那個兒子的人頭來聯絡各部,察哈爾汗庭多半要搶回人來,我們哪裡那麼容易脫出。
而如今低調些,自然神不知鬼不覺,就算逃出去的人也沒親眼看見咱們搶了人回來,天知道那位小王子會不會一怒之下來不及求證就把人直接砍了?那麼多功勞,多這一樁不多,少這一樁不少,這人留著還有用,且讓他們去疑神疑鬼地自相殘殺。
「徐老弟,龍還真是就你彎彎繞繞多!」張永想了想,索xing也就不去追問徐勳究竟要留著人什麼用場,見那邊廂神英和楊一清一塊走子過來,他就沖徐勳努了努嘴,兩人一塊迎了上去。簡短地交談了兩句,楊一清就直截了當地說:「徐大人,此間事務已畢,老夫得要盡快回京去了,但這些屍骨的事,老夫不得不說上一句。你是一片好意,但這畢竟是有悖朝廷的成例,到時候御史彈劾是少不了的。況且從大同把這些運回宣府乃至於京城又不是小開銷。
不如等進了長城之內,就在大同周邊找上一塊地方立刻入土為安。一來這畢竟是在咱們大明疆域之內,家屬拜祭方便:二來這天氣酷熱,
也不至於在路上引起什麼麻煩。當然,這只是老夫的一己之見。」
徐勳想要把所有死難者的遺體運回去,只是想著不讓這些人死在異域他鄉,將來屍體卻飽了鼠狼之口,如今楊一清這一提醒,他才恍然大悟,連忙衝著楊一清笑著拱了拱手。
「多謝楊都堂提醒,否則我險些好心辦了壞事。就照楊都堂所說辦理,不過,楊都堂若要入京,還請稍等一兩日。如今軍情暫時不如之前那般緊急,況且楊都堂這次統帶大同軍馬,畢竟是事急從權,還是到時候與我和張公公一道回京的好,免得萬一被人群起而攻之,連個解說都沒有。」
「這……」
楊一橡微微有些猶豫,但見神英衝著他連連點頭,他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也好,那老夫就再叨擾數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