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該您了。」一身白衣的唐國鳴端坐在允縝的對面,隨手下了一枚黑子,笑呵呵地指點著棋盤說道。
縝從沉思中醒過了神來,從棋匣子裡拈起一枚白子,看了眼面前的棋盤,眉頭一皺,揮手將棋局攪亂,苦笑了一下道:「本王又輸了,呵呵,先生棋力高明,非本王所能及也,便是饒了三子,本王還是輸了。」
唐國鳴搖了搖手中的折扇,一拈胸前的長鬚道:「王爺心思重重,無心博弈,這棋是輸在心上罷,非關棋力。」允縝長出了口氣,並沒有開口接話。
「儲君之位已定,聖意定屬二爺無疑,大阿哥該是要著急了罷,呵呵,時機差不多了,王爺也該動一動了。」唐國鳴瞥了允縝一眼,自顧自地往下說道:「大阿哥聯絡八旗,私下勾通地方官府,打算上下其手,一來結好八旗之心,二來也是打算渾水摸魚,此等彫蟲小技怕是瞞不得聖上,吃鱉是當然的事情,這等時分,大阿哥最需要的就是援手,王爺不妨伸手拉大阿哥一把。」
縝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站了起來,皺著眉頭在書房裡踱來踱去,臉色陰沉得嚇人,好半會之後才開口道:「八旗是我大清之根本,社稷之屏障,老六這是瞎折騰,誤我大清之基業,本王勢不能讓列祖列宗之基業敗在這個混球手中,這一本本王是上定了。」
唐國鳴撲哧一笑道:「王爺何須生如此大的氣,聖上壓制八旗不過是為了大權獨攬罷了,此為帝者之本分耳,現如今聖躬獨裁之下,別說八旗,便是所有的朝臣們也只能按著聖上的調子走,王爺若是在這上頭跟聖上較勁,沒地挨了板子還落不著好。」
「唉!」允縝仰頭歎了口氣。他何嘗不知道八旗早已不是初入關時的八旗,一起子八旗子弟除了些下層的旗人們還有些血勇之氣外,上頭那些都統、牛錄之類的早就成一幫子蛀蟲了,即便這會兒換成是他自個兒當皇帝。要想改革,也只能是壓制八旗之勢力,他只是看不得胤祚的成功罷了,眼瞅著胤祚帝位愈來愈鞏固,允縝的心便亂成了一團地麻。
「聖上佈局之深遠著實令人歎服,一環緊扣著一環,無論是政務還是朝局都逃不過聖上的算計。唯有儲君之事算是當今的一個心病罷了,而這就是王爺可以利用之處,若是兩個阿哥相持不下,王爺的希望就依然還在,現如今二阿哥儲君之位雖定卻還不穩,王爺該出手幫大阿哥一把,只要這個均勢沒被打破,那一切就還在未定之天。」唐國鳴笑著繼續分析道。
允縝看了眼唐國鳴道:「這道理本王自然是知道地,只是老六向來提防著本王,若是本王出手幫著弘歷。只怕事情反倒要糟,這又該如何是好?」
「這有很難?」唐國鳴哈哈一笑道:「左右明日便是早朝,王爺可以搶在大阿哥之前上本章。一來算是幫著大阿哥打了個前站,二來也能讓八旗看到王爺的心意,再者,王爺不妨讓弘時跟大阿哥多親近一些,也好搭個橋樑不是嗎?」
「哦,也罷。就依先生所言好了,左右這一本本王原就要上的,倒也不差個先後,只是弘時,嗯,這小子……」允縝頓了一下,想了想道:「時兒的事容本王再想想罷。」唐國鳴拈了拈長鬚,不再開口說話,只是笑呵呵地看著允縝……
遠卓八年五月初十。照例又是到了早朝地日子。朝臣們依次上殿。三叩九拜原也都是常例無甚說頭。只是當胤祚那句「眾卿免禮平身「地話音剛落。一向甚少在朝堂上開口言事地雍親王允縝卻率先出了列。從衣袖中取出一本奏章。高舉過頭頂。一頭跪倒在地道:「啟稟聖上。臣有本上奏。聖上明詔天下。將以八旗商號之資產拍賣與民。是為良政也。此讓利與民之舉。百姓幸甚。天下幸甚。皇上聖明。臣感佩萬分。然。八旗商號屬八旗之公產。雖說聖上拿出之資產原屬福源記所有。臣對此也不敢有疑義。但。現如今海外戰事正劇。海外貿易額急劇下滑。八旗商號之盈利狂跌。以致影響到八旗子弟之紅利收入。臣以為八旗乃是我大清之根本。斷不容有失。聖上拍賣八旗商號資產一事雖是利民。怎奈有傷八旗之心。臣不敢隱瞞。冒死以聞。請聖上明察。」
允縝此言一出。滿殿文武百官頓時嘩然——允縝此舉相當於是指著胤祚地鼻子說胤祚地不是。還真有點冒死以聞地架勢。弘歷驟然聽到允縝開口所言之事與自個兒雷同。先是一驚。而後是一喜。接著很快便恢復了平靜。不動生色地低頭站著。既不出列聲援允縝也不參與到群臣們地議論中去。
冒死以聞?狗屁!老四這混球怎地如此積極起來了。媽地。該不會是跟弘歷串通一氣了罷?胤祚沒想到今兒個八旗商號地事兒會是允縝率先發難。頓時有些子措手不及。也沒開口說話。一隻手輕輕地敲擊著龍桌。斜眼看了看站在王宮隊列最前端地大阿哥弘歷一眼。卻沒瞧出弘歷那張平靜地臉上有何不妥之處。心中頓時有些子犯叨咕。正猜疑間。卻見宗人府簡老親王也站了出來。跪倒在大殿上。高聲道:「聖上。臣以為雍親王之言有理。臣自受命分發八旗商號之紅利以來。打前年起。這每年之紅利逐步下滑。旗人生計又陷危機。臣懇請聖上體恤八旗子弟為國征戰之微勞。善體八旗之心。臣懇請聖上三思。」
簡老親王這一出列就像一個信號一般。不單一起子八旗都統們就連許多八旗出身地文武百官也都紛紛跟進。大殿之上要求聖上三思之聲大作。事涉八旗。一起子軍機大臣也不敢插口。甚或連反對地意見都不敢提。只能站在那兒看著。允祉、允祥兄弟倆顯然也沒料到這場風波來得如此之大。一時間又看不出聖意何在。相互對視了一眼。也都站著不動。
弘歷偷眼看了看胤祚越來越沉地臉色。大步出列。走到雍親王允縝地身邊跪下。同樣從衣袖中取出一份折子。高舉過頭頂道:「皇阿瑪。兒臣亦有本章上奏。兒臣以為八旗之心不可傷。讓利於民之事也不可毀。此二者雖有些衝突。不過卻不是無解之題。兒臣以為若是能准許八旗子弟參與拍賣一事。一來讓利於民之舉照舊可行。二來旗人之心也可定。此兒臣之愚見耳。望皇阿瑪明鑒。」
嘿。該跳出來地終歸還是跳出來了。狗屁地八旗之心。奶奶地。八旗商號全他媽地是老子出地錢。這幫龜孫子拿錢都拿得頭暈了。這會兒渾然忘了八旗商號是怎麼來地。胤祚心中地火一躥一躥地直冒。可也拿這幫子混球沒辦法。默默地想了一下。突地笑了起來道:「高年英。去。將本章都拿來與朕瞧瞧。」隨侍在胤祚身邊地高年英忙躬身應諾。跑下去將眾臣們高舉過頭頂地折子全都收了上來。將厚厚地一大疊子本章輕輕地放在了龍桌上。胤祚也沒理會跪著地群臣們。拿起本章看了起來。這一看就是半個多時辰。胤祚坐著倒無甚事。可憐一幫子朝臣們跪得腿腳可就發麻了。
「簡老親王,您是老臣了,論輩分朕該稱您為叔公了罷,論見識,您老也算得上見多識廣了,朕只想問一句:八旗子弟一邊拿著朝廷的祿米,一邊拿著八旗商號之紅利。這官兒還當著就盤算著要經商。能妥當嗎?官商勾結乃是為政之大忌,您老不會不懂吧?」胤祚心不在焉地將那疊子奏章過了一番。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看著簡老親王問道。
「這個」簡老親王愣了一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聖上,臣以為按福源記的舊例似乎也無不可。」跪在群臣之前的允縝突然高聲插了一句。允縝這話毒辣得很,直接揭出當初胤祚當阿哥時就是個商賈王爺,胤祚自個兒能做總不能不讓別人學樣罷。
「是啊,聖上明鑒。」
「沒錯,是這個理兒。」
一起子八旗權貴們原本有些子懵了神,一聽到允縝這話,立時七嘴八舌地附和了起來,聲浪之大簡直能將乾清宮地頂都掀了開來。
該死地老四,老子早就知道你小子會來這一手!胤祚剛才藉著看奏章地工夫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說實話,胤祚當初以王爺的身份去搞商業雖說有康熙老爺子地特批,可到了底兒還是件違制的事兒,便是與大清律法都不相容,只是從沒人敢當面指出罷了,自打允縝站了出來,胤祚便料到允縝會打出這手牌,所謂的看折子不過是借個由頭來考慮對策罷了,此時見滿大殿的八旗權貴們人聲鼎沸,心中暗自好笑,壓了一下手示意群臣們安靜,看了眼允縝道:「四哥說得好,雖說有先皇的特批,朕從來沒有干涉過福源記的運行,也沒有以權謀私,不過朕當初確實是違制了,這點朕並不諱言,朕從不自認是聖人,有錯即改也是該當地,也正因為此,朕才決定將手中所持有的資產讓利於民,莫非朕又做錯了?嗯?」
胤祚能登上大位,「福源記」當是首功,可到了這會兒,胤祚忽裡巴嘰地說自個兒當初做錯了,現在是有錯就改,這等話兒也就胤祚說得出來,誰讓他是皇帝呢?允縝被胤祚這話噎得個半死,臉色鐵青地說不出啥道道來,只能冷著臉道:「皇上聖明。」
「朕聖不聖明還是留給後人去說好了,朕只是不糊塗罷了。」胤祚面無表情地說道:「八旗子弟要想參與經商朕不會攔著不讓,即便是要參與競拍朕也可以准了,不過有一條,不管是不是八旗子弟,為官者一律不得經商,也不得入股商號,否則嚴懲不貸,諸位愛卿還有何見解,不妨說來與朕聽聽?」
胤祚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一起子大臣哪還敢再多說些什麼,只能是磕頭道聖明罷,不過各自地小心眼卻全都動了起來,盤算著如何能使出渾身解數從即將開始的拍賣中搞出些名堂來,這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瞞天過海、各顯神通的事兒大傢伙本就玩得爛熟,只等著拍賣日子到來那一天便是了。群臣們那點兒小心思如何能瞞得過胤祚,只是此時卻也不到揭開謎底的時候,胤祚頗有深意地看了垂首不語的允縝與弘歷一眼,一甩手轉入了後殿,隨侍在一旁的司禮太監高年英忙高聲宣道:「退朝!」一路小跑地追上了早已轉入後殿地胤祚。
這皇帝都走了,朝會自然也就到了頭,群臣們議論紛紛地往殿外走去,弘歷笑著對站在自個兒身邊的允縝拱了下手,卻沒有開口說話,允縝同樣笑著還了個禮,淡然地一揮大袖轉身出殿而去,在大殿上始終不發一言的弘揚抿了一下雙唇,皺著眉頭想了好一陣子,卻沒有轉身出殿,反倒是轉入了後殿。弘歷瞄了一眼弘揚的背影,聳了一下肩頭,從衣袖中取出一把扇子,刷地打了開來,緩步出殿而去個厚起臉皮喊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