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親王府內書房中,鄔、林兩大謀士正各自端坐在椅子上,等著胤祚接完旨回來議事,可等了好一陣子,沒等到胤祚,卻等來了匆匆趕來的清松。一聽完清松的描述,鄔、林二人同時皺起了眉頭,相互對視了一眼,面色都沉重了起來。
「厲河兄,應該是要開始了罷。」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鄔思道率先開了口。
林軒毅輕輕地點了下頭道:「嗯,看樣子是這樣的,王爺話裡的意思已然說得很明白了,若是他午時還沒回來,一切就按原定計劃行事了。」
「若是午時才發動時間上怕是有些來不及了,城裡頭可以等,外頭只怕還得先動起來為好。」鄔思道歎了口氣道。
林軒毅顯然不怎麼同意鄔思道的話,搖了下頭道:「玉露老弟,此事重大,若是一個不小心,不但有天下大亂的可能,就是王爺只怕也要擔上風險,還是再等等好了。」
思道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道:「厲河兄所言雖是有理,不過我等預先作些準備也無甚壞處,豐台大營、西山健銳營那兒暫時可以不動,不過十三爺那兒的兵馬若是不先通知,怕是不見得趕得上,就先飛鴿傳信,讓他們全速趕來好了。左右到了京師最快也是明日一早地事情,實在不行就強行發動了。」
「嗯,看樣子也只能是這樣了,就讓鴻鵠發出消息,通知十三爺全速回京,務必於明日一早趕到京師,讓十一、十二號密切注視十三爺的舉動,實在沒把握的話,就只能奪帥了。」林軒毅牙關一咬。沉著聲道:「清松,你立刻率王府校尉掩護福晉們和所有世子撤出王府,全部安排到獅子口胡同去,動作要快,不要驚動府中的下人們,就以走親戚的名義分批離開好了,玉露老弟,你先到鴻鵠主持大局。為兄在這兒等王爺回來,若是午時已過,王爺還沒回來,就請玉露兄全力發動罷了。」
「好,就這麼辦了。」烏思道點了下頭,也沒多說什麼,揮手讓清松立刻按計劃行事,待得清松退了出去之後,鄔思道深深地看了林軒毅一眼。長出了口氣,卻什麼都沒說。擺了一下手,示意墨香推著他身下的輪椅出了書房。逕自往獅子口胡同而去。
鄔思道雖沒說話,可臨去前那深深的一眼卻已將所要說的都說完了——且不論士大夫追求的是功成身退,即便是那句「狡兔死走狗烹」地名言也足以讓人深省,自古帝王最無情,雖然胤祚看起來不像是那等人,可真兒個登上了那個位置,只怕有些事也由不得胤祚了。身為心腹謀士。自是熟知奪嫡的所有骯髒之事,若不為自個兒找尋個退路。將來的下場未必美妙。這一點林軒毅心中早就清楚了,也做好了相應的安排,不過心中不免還是有些揣揣,只是值此關鍵時刻,也不敢分心去多想,自個兒愣愣地發了一陣子呆,幽然地長歎了一口氣,將這事兒先擱置到腦後,走到攤開在桌面上的大幅京師地圖,細細地盤算起來。
巳時二刻,毅親王府內動了起來,雖忙而不亂,福晉們要去走親戚自然是該忙的,不過走親戚也屬常事,倒也沒什麼好讓人生疑的,一通子忙亂之後,十數輛馬車駛出了王府,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而去。原本緊盯著毅親王府動靜地各家阿哥之密探慌忙緊趕著要將此消息傳回自家主子,只不過他們人生的路也就走到今天了,還沒等他們有所舉動,就被早就緊盯著他們的「鴻鵠」子弟送到地獄去了。
且不提鄔、林二人的緊張備戰,走在暢春園小徑上的胤祚此時心中也正自揣揣不安,無他,前世那會兒胤祚看電視劇裡就有康熙老爺子臨終召見胤縝那一幕,不過卻沒有眼前這般肅殺,也沒有如此的興師動眾——眼前這七、八個太監的武功之高只怕都不在清虛之下,單打獨鬥的話,胤祚幾招內就能輕鬆收拾掉他們,就算是兩、三個一起上,胤祚也絲毫不懼,可要是一擁而上的話,胤祚自忖連逃走都不太可能,更別說此刻暢春園內還有著眾多地大內侍衛在,又如何不令胤祚有些膽戰心驚。
老爺子究竟想幹嗎?***,不會將咱騙進園子裡宰了吧?娘地,如果不是傳位給咱的話,要想保住皇權地交接,也只有除掉咱才有可能,媽的,問題是除了咱之外,誰還有能力撐起大清的脊樑,老四?那小子啥政績都沒有,理應不是他。老八?壓根兒就沒那個可能,老爺子若是想讓老八上台,早在當初廢太子的時候就能拱老八上手了。老十四?也沒那個可能,這小子人還在外頭,老爺子若是要傳位給他,斷無讓他到外頭領兵的理兒。老十三?嗯,跟老十四是一個道理,他也一樣沒份兒,老大、老二倆早就廢了,這會兒聽說都發瘋了,大位自然也沒他們的份。老三?難道會是老三?沒理由啊,那貨除了能寫些狗屁文章、吟些打油詩之外,也不是個治世的上好材料,頂多是個守成地主兒。要不就是老爺子始終在裝病,好讓大傢伙都跳將出來,一個個地收拾了?奶奶地,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胤祚漫步地走著,可心思卻動得飛快,大冷的天竟然出了一身地臭汗,一想到康熙老爺子的手段,胤祚的心裡頭就不免有些子發虛,可人都已經來了,這會兒再想要走已是來不及了,只能硬著頭皮向前走去。
湖不大。也就是百畝見方,湖上有道長廊直通湖心地小島,島上只有幾間低矮的草房,簡陋得很,轉過了長廊,迎面而來的是一塊匾額,上書:「草堂」兩個大字,看筆跡竟是康熙老爺子的手筆,寫得龍飛鳳舞、蒼遒有力。每一個字都像要破匾而出、化龍而去的樣子。
厄,是「草堂」,竟然不是「窮廬」?電視劇終歸是電視劇,著實當不得真!胤祚看了眼牌匾,暗自苦笑了一下,也沒吭氣,硬著頭皮跟在李德全的身後進了正中那間最大的草屋,那幫子武功高強的太監並沒有跟著上島。只是靜靜地站在了長廊的入口處,如同木雕般立在那兒。
草屋內陳設簡單得很,除了幾張几子,數個蒲團之外,就只有屋角正燃得旺盛地四個大炭盆子,牆上空蕩蕩地,連幅字畫都沒有,屋中很靜,除了木炭燃燒時發出的輕微辟啪聲之外。只有毛筆寫在絹帛上發出的茲溜聲,康熙老爺子面色紅潤地正盤坐在屋子正中的蒲團上。臉上帶著一絲微笑,雙眼裡閃動著玩味的神色。本該被押解返鄉的方苞正埋頭寫著什麼。
「兒臣見過皇阿瑪,恭喜皇阿瑪龍體痊癒。」胤祚進了草屋,也沒敢細看,忙搶上前一步,一頭跪倒在地,給康熙老爺子請安。
「痊癒?哈哈哈……」康熙老爺子爆發出一陣大笑,擺了下手。示意李德全與方苞都退了出去。饒有興致地打量了胤祚好一陣子,幽幽地說道:「小六兒。你這話該不是真心的吧?嘿,痊癒?朕是痊癒不了的嘍。」
康熙老爺子這話雖是笑著說地,可卻重得很,胤祚如何能吃得住勁,額頭上的汗唰地就湧了出來,忙磕著頭道:「皇阿瑪言重了,兒臣……」
康熙老爺子揮了下手,打斷了胤祚的話,自嘲地笑了一下道:「自古帝王最寂寞,這原本是就身為帝者所應得之報應,稱孤道寡的結果就是孤家寡人,這原也無甚說頭,嘿,朕在位久了,兒子也多了,沒地生出一堆的煩惱,好了,不說這個了,你是真心盼著朕痊癒也好,假意也罷,那都不重要了,朕今兒個來也不是要跟你談這個的,這些事情等日後,你自己就能感受得到。」
厄,老爺子這話的意思就是打算傳位給咱嘍,不錯啊,總算是熬出頭了。可,唉,可老爺子只怕是真的要去了,久病不愈突地精神煥發,這一准就是迴光返照,今後只怕是再也見不到老爺子的面了。胤祚想起這二十多年來地父子之情,不禁悲從心起,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道:「皇阿瑪,您吉人自有天相,您要善保龍體啊,您若是去了,叫兒臣等如何是好?皇阿瑪,兒臣……」
「癡兒,哭個甚子,人總有一死的,朕一生操勞,算得上略有功勳,即便到了地下,見了列祖列宗也能有個交代了。起來罷,就坐朕這兒,讓朕跟你好好敘敘。」康熙老爺子笑著虛虛一抬手,示意胤祚坐在自個兒地對面。
「謝皇阿瑪。」胤祚哽咽地應了一聲,磕了個頭,起了身,老老實實地坐在老爺子對面的蒲團上,躬著身子道:「請皇阿瑪訓示。」
康熙老爺子並沒有馬上開口,只是笑著看了胤祚好一陣子,突地說道:「朕一生兒子眾多,出色地也有不少,唔,胤祉的文采不在朕之下;胤的武略也可跟朕相提並論;胤祥也不錯;胤得了朕的皮毛,派頭倒是學了個十足,可內裡卻沒學會;便觀諸子中,跟朕最像的倒是胤縝;唔,最讓朕看不透,最讓朕不放心的就是你小六兒了。」
聽著康熙老爺子點評諸位阿哥,胤祚心中一陣大亂,慌忙準備起身告罪:「回皇阿瑪的話,兒臣自幼頑劣,叫皇阿瑪操心了,兒臣罪該萬死。」
康熙老爺子擺了一下手,笑著道:「來,坐好了,聽朕慢慢跟你說。」待得胤祚入了座,康熙老爺子笑了一下道:「小六兒,打小了起,你就聰慧過人,又肯下苦,文武全才,比朕還勝過三分,朕很取你這一點,可正因為你太聰慧了。朕也很是放心不下。你六歲就整出了個福源記,根本不在乎物議,以堂堂阿哥地身份行起了商,朕雖不喜,可也由著你去鬧;十六歲你隨朕出征,獻計獻策,又陣斬准格爾第一猛將,朕便知你不是池中之物,但得雲雨便化龍。從那時起,朕不得不防著你,這也是為帝者題中應有之義罷了,朕知道你能明白朕地苦心,將來或許有一天你也會遇到此等事兒。」
胤祚張了張嘴,試圖表白一下,康熙老爺子沒給他這個機會,擺了一下手。接著說道:「從火耗歸公、海事折子到東征東瀛,朕能從中看出你的治國之道,你很有進取心,這一點很好,朕也很是欣賞,但朕能看得出你地治國之道並不合聖人之道,朕也很是擔心,怕你窮兵黷武,拖垮了大清的江山。所以朕一直壓著你,給其他諸子不少機會。看有沒有能勝得過你的,你莫要怨朕。朕始終對你還是放心不下。」
唉,老爺子的眼光實在是太可怕了,僅憑著一些表象就能推斷出咱的治國理念,咱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啊,若是不求變,大清必亡不說,將來中華地命運又怎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若是不變。滿族最多是多滋潤了二百年,到了末了被人推翻了不說。下場也淒慘得很,我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啊。胤祚心中疼得厲害,可又沒法說出將來中華大地上那些慘劇,只是躬身答道:「皇阿瑪,兒臣不肖,讓皇阿瑪操心了,兒臣……」
「不必說甚子罪該萬死的話了,你的心意朕能明白了,且聽朕接著說下去。」康熙老爺子笑了一下道:「朕身為帝者,自是知道為帝的不易,說什麼金口玉言,那不過都是笑話罷了,很多事朕其實也沒有太多的辦法,嗯,日後你會明白的。朕原本很看好胤縝,他雖沒你那麼聰慧,也沒有你那身本領,可他能下苦,勇於任事,不怕挫折,朕很是欣賞他這一點倔強勁兒,可惜,唉,可惜他是鬥不過你的,朕若是將江山托付給他,你必不甘心,你若是要爭,老四必敗無疑,如此一來,我大清江山非亂不可,朕左思右想,始終不敢下決心,朕不是個好父親,可朕畢竟是你們地阿瑪,朕如何捨得下手去害自己的孩子啊,朕很是為難啊……」康熙老爺子說到這兒,眼中的淚水情不自禁地落了下來,原本紅潤的臉色也開始蒼白了起來,氣也喘得急了些。
胤祚原本就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聽到此處,也是淒然淚下,慌忙跪下道:「皇阿瑪請放心,兒臣斷不會讓兄弟們沒個下場的,兒臣……」
康熙老爺子伸手抹去臉上的淚,苦笑了一下道:「朕是要走了,朕自個兒為帝多年,如何不知為帝的難處,朕也不奢望你能保住阿哥們的權位,朕只希望你能給他們一條活路,朕不是以皇帝地身份命令你,朕只是以一個快死的父親請求你。」
望著康熙老爺子眼中那期頤地淚光,胤祚心中沉痛已極,儘管知道這一答應,將給自己帶來無窮的麻煩,可胤祚還是不忍心拒絕康熙老爺子臨終地請求,穩定了一下心神,一頭跪倒在地,面色沉穩地道:「皇阿瑪在上,兒臣胤祚發誓今生今世手中一定不沾兄弟們的血,定不會妄自殘害自家兄弟,但凡能保全的,兒臣一定保全。」
「好,朕也知道,朕這是難為你了……」康熙老爺子話還沒說完,突地猛咳了起來,面上滾過一陣潮紅,嘴一張,一大口血噴了出來,慌得胤祚趕忙衝上前去,扶住康熙老爺子那搖搖欲倒的身子,高聲呼喝道:「來人,快傳太醫。」等候在門口的太監們一陣慌亂,簇擁著幾名太醫衝了進來。
康熙老爺子吃力地擺了下手,示意那幫子太醫、太監之類的先退出去,伸手從身邊的几子上拿起了幾個軸卷和一根金製地令牌,遞給了胤祚,大喘了幾口粗氣道:「朕,朕給,給你旨意和,和令牌,你,你要好自為之,去,去罷,朕乏了,要歇息了。」
胤祚捧著懷中地物事,眼中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落,重重地磕了幾個頭,起了身,再次看了看面色已經蒼白如紙地康熙老爺子,咬了咬牙,一躬身出了草屋,也沒理會外頭那幫子太監、太醫的請安,向方苞點了下頭,大步走上了長廊,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