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夫-山泉有點田 正文 行走之路
    這一天正在扳著指頭算徐家開船的日子,門口呼啦啦響動起來,撲通撲通的腳步聲隨著喘氣的聲音傳過來。

    「二少爺回來了!二少爺回來了!」

    荷花一愣,腦中空白了,呆呆地坐著沒動,還不敢相信真的就是小寶回來了。小書早扔下手中的繡繃子,飛快地奔出去,不一會就風一樣跑回來道:「真的是姑爺呢,現在在老爺與太太房裡回話。錘頭與鎯頭那兩小子正在前院歇著,姐姐可要找他們來問話?」

    荷花一下子想起小寶去山東前曾說過,到那裡做一段時間,阿齊找著人了他就要回來,又想起常氏的信和那些流言,若真有問題,一直跟著小寶的錘頭與鎯頭不可能不知道。想一通就道:「二爺大老遠回來,肯定身子疲乏,小盤你叫廚房備些吃食點心來,小碟去安排沐浴歇息的事情。錘頭與鎯頭跟著二爺,只怕也有不少辛苦,小碗你先去老爺太太那裡傳話,然後去安頓一下他們。百靈、黃鸝,你們先帶著英姐兒下去換衣服。」

    眾人都有事做,小書就扯著走在最後的小碗,對荷花道:「姐姐,小碗的手可巧了,讓她給你梳個頭,換新衣服去見姑爺呀。我去前院找錘頭和鎯頭就是了。」

    小碗推她道:「既然知道姐姐要梳洗,你還磨蹭什麼?小丫頭張口閉口就要去前院找小廝,也不害臊!」

    小書急著去和錘頭鎯頭打探消息,聽聽傳聞中美貌女婢、勾欄院裡的紅牌以及某個大家閨秀到底是怎麼回事,就急赤白眼道:「我和你是同一天開始伺候姐姐的,只不過比你小兩歲,卻也不是小丫頭!」

    小碗受婆婆旺財嬸子的影響,也漸漸喜歡上了八卦,且心知肚明荷花派她這個大管事娘子去安頓那兩個小廝不是派小書去,就是因為她大嘴巴不夠穩重,就故意取笑她道:「你的確不是小丫頭,到年紀該請姐姐給你配個小廝了!」

    荷花見小書被說得滿臉通紅,咬牙切齒要去掐小碗,作勢沉下臉道:「小書,去打盆水來!」

    小書見是荷花吩咐,忿忿地瞪了一眼小碗才扭腰出去。

    荷花換過衣服,挽挽髻,又梳梳鬢角,對著銅鏡左看右看,連換了三支簪都不滿意。小書就在後面捂著嘴偷笑一回,道:「姐姐的頭飾都是素雅的,怎麼換都一樣好看,再在臉上多抹些粉,就更好了。」

    荷花被她這一取笑,撲騰撲騰的心反倒冷卻下來幾分。看著差不多,吩咐她去擺桌案。小寶已經回至房中,也顧不得小書還在門口,一腳跨進來,幾步走到荷花身邊,拉著她的手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荷花只覺得他滿手熱呼呼的,腦門上都是汗,正要說話,雙腳就離了地,下巴磕著滾燙的一片,竟被小寶抱了起來。小書臊得忙不迭退出去掩了門,在門口站了一站,也不知想到什麼,一個人羞答答低著頭三兩步就跑到廚房去了。

    荷花好好的裝扮被小寶一通胡弄,也亂得不像話,可見他滿臉滿眼都是喜悅,也只得由他抱著。溫存一會兒,讓他去換下灰撲撲汗津津的衣服,擺上清涼小菜和一壺小酒,同他一道吃了。這才問起回家的事情。

    小寶道:「常大人怕是要高昇了,最近又要做壽,大哥著我帶了些禮物和一封信回來。另有一些公務上的事情,很快還要回去。」

    荷花已知,常大人做官多年,如今又有高昇的風向,阿齊還指著岳丈以後多多幫襯,這才巴巴地讓小寶來送孝敬。但聽聞小寶還要回去覆命,這回卻是可以一起去山東了,心裡也很歡喜,忙問:「大哥有沒有信給公公婆婆?」

    小寶黯然道:「自然有的,我本以為送東西回來就可以了,誰知大哥還說公務上的事情得我盡快回去覆命,並讓我把嫂子的親弟弟,常家七少爺也帶到山東去。」

    荷花見他還不知自己已經打理好包袱行李,準備出行,就笑道:「公公婆婆本是讓我過幾天就去山東的呢。虧你回來得早,不然就錯開了。」

    小寶果然大喜,忙問事情的經過,荷花就把家裡鬧鬼的事情說了一遍。小寶聽後也有些唏噓,但神鬼之事本就很多人相信,何況這是自己家接回來的祖先顯靈,就道:「既如此,我也要去好好拜拜,再到懷恩寺做場法事。」

    荷花怕自己在這中間做的手腳被現,忙道:「婆婆已經請僧官來家裡做過道場了。先祖們才回去歇著,你這邊又吹吹打打地去鬧他們,只怕不好。若有心,在自家祠堂裡多燒些紙錢香燭,然後再在祠堂周圍添些田產,這個才是祖先稱道的呢。」

    小寶想一想,道:「還是讓人去各處寺廟添些香油,娘雖然持家節儉,這等拜佛積善之事卻是向來喜歡的。」

    見大家都疑神疑鬼,再聯想到自身的狀況,荷花心裡也有些打鼓。雖然之前她只是吩咐稍微嚇一嚇那些去郝家祠堂打掃的人,而沒有直接去祠堂裡鬧那些先祖,但到底有不敬之意,就道:「既然這樣,過一天我親自去燒香。」

    又說了一會兒話,已經夜幕來臨,小寶拖著荷花就要去歇息。小碗卻進來稟告了一些家事,荷花見她期期艾艾,有口難言的樣子,心知有變。臉也沉下來,就把袖子從小寶手裡抽出來,端坐在椅子上,道:「本想聽你說說在山東有什麼好玩的事。既然你累了,就自己先歇著,我還有事要忙。」

    小寶就瞅著小碗,不悅道:「有什麼事你按照慣例去做不就成了嗎?已經晚上了,怎的還不讓你姐姐歇著?」

    小碗福一福身道:「這還沒天黑呢,姐姐往日還有要忙到三更才能歇息的,尤其今天姑爺突然回來,隨從行李什麼的都要安置。這從山東回來的人和消息卻是沒有慣例可循的,不得不請姐姐話。」

    小寶怔了一下,突然跳起來道:「我這回還帶了許多禮物沒拿出來,我去叫人翻行李。」

    荷花任由他跑出去,冷著臉只問小碗在錘頭與鎯頭那裡套出了什麼話。

    小碗道:「聽錘頭與鎯頭的意思,大少奶奶確實給姑爺找了個丫頭伺候,只不知後來出了什麼事,姑爺嫌她呱噪不會做事,就把人打走自己又找了個黑丫頭漿洗。為了給大少爺辦事,外頭什麼腌臢的地方姑爺都去過,有些地方他們去不得也就不知姑爺到底做了什麼事。至於小妾,那一家原本是想送女兒給大少爺做妾的,後來才被人胡亂傳成了說是給姑爺做妾。」

    這卻還是毫無頭緒,荷花正想細問,小寶卻笑嘻嘻抱著兩個盒子又進來了,後面錘頭鎯頭兩個立在門外。

    小寶從其中一個盒子裡拿出兩塊汗巾來,正是荷花先前送他的繡著兔子與老鼠的那兩塊,正色道:「這是我去山東前你送我的,平日都是貼身帶著。這兩天天熱,我又要趕路,怕把汗巾弄髒了,才鎖在箱子裡的。這裡還有一些東西,都是送給你的。」

    他把盒子裡的胭脂、香粉、飾,小手帕、絲線什麼的都掏出來,獻寶一樣堆在荷花眼前。

    荷花心裡正堵得慌,見他笑得一口白牙格外刺眼,憋著氣道:「這些東西我哪樣沒有,有什麼好稀罕的?還是你覺著我反正已經進了你家的門,還不如留著那些好的去給其他沒釣上手的?」

    小寶就道:「女人家喜歡的,不就是這些嗎?再說了,什麼叫還沒有釣上手的?」

    荷花見他連錘頭鎯頭都叫來了,必定知道小碗有打聽過他在山東的情況,卻還是一味裝憨賣傻,更加生氣,道:「不是說只要錘頭鎯頭兩個伺候就可以了嗎?既然花了銀子去買丫頭,想必是他們兩個做得不好,那就打出去重新買人吧!」

    錘頭鎯頭隔著簾子在外面聽見,慌忙跪下來道:「二奶奶,我們可都是對二少爺和二奶奶最忠心的麼髒活累活都干了,也不敢偷懶,二奶奶明鑒!」

    小寶見荷花作到下人身上,這才收了嬉皮笑臉的樣子,正色道:「我知道家裡有些流言,爹娘都已經問過我了。也是我的錯,應該早就同你解釋的。大嫂的確有意讓我收個通房丫頭,我見她買的人不老實,就找個理由打了,為免她再安排人,也因為有些事小廝確實做不好,我就自己找了個醜的。偶爾也去過外面的酒肆妓院查案子,但都是為了公務,絕沒有亂來的。你若不信,錘頭鎯頭就在外面,有什麼都可以對質。往後去了山東,你也自然知道我到底有沒有負你!」

    這種事情在家裡根本就查無可查,就算去了山東也不可能隨時把小寶栓在腰上。荷花悶著氣想了一通,心裡知道多半是常氏搞的鬼,不然也不可能在家裡還鬧得這麼大動靜。就把人都打出去,道:「既然知道家裡都鬧翻天了,婆婆為此還動了家法,你若不是做賊心虛,怎不早點說清楚?」

    小寶見四下無人,就上前摟了她的腰,道:「你生氣了?真生氣了?」

    荷花惱怒地拍開他的手,小寶執拗地又靠過來,荷花怒道:「我生氣與否,同你何干?」

    小寶怨道:「我知道你不在乎我,每次寫信,你都只有幾個字,也不問問我在山東是否吃飽穿暖,也不管我是怎樣想你,偏我還傻傻地把你的信當心頭寶一樣收起來,為了早點回來一路都是緊趕著走……」

    荷花只覺得酸酸甜甜,又有幾分苦澀,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我前不久給你寫了一封信,你沒有收到?」

    小寶道:「沒有!最早的都是四月份的!」

    這下子卻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天意了。

    荷花心裡五味雜陳,以她的情況,不留在家裡,別人就要說她不孝順;不想小寶出去,又怕別人說她拖後腿,耽誤小寶的前程。當然,這些是她早就清楚的,也和小寶說好了等阿齊過些時候多收了一些信得過的人,就能解決。她既然想要好名聲,自然也要有所承受。

    只不過對小寶的心意,卻是一天一天明了,不免有些酸溜溜地道:「我能怎樣?我在乎你,又豈知你會不會覺得是我善妒?」

    小寶笑嘻嘻道:「你之前安排的飯菜放少了醋,太清淡了。」

    荷花見他竟然嫌棄自己吃醋吃得不夠,一口氣悶在胸口出不來,恨恨地想,既然那封信他沒有收到,以後去山東,就要搶先一步把信拿到手,決計不讓小寶這般得瑟下去!

    也不對,就要讓他看著,酸死他!

    ……

    因時間緊張,小寶這邊歇了一晚,就緊趕著見過各樣人物,安排各項事務。

    荷花也把小寶帶回來的東西分類整理了,那些禮物她挑了大半給英姐兒。英姐兒不知就裡,見小寶哥哥雖然臉上淡淡的,卻能給她這麼多好東西,也不再那麼怕他了。

    小寶沒去管英姐兒的心思,只忙著去常府把常家七少爺接了過來。

    這七少爺名喬,才不過十五歲,生得倒是唇紅齒白美少年一個。只因是庶出,在常府就不大受待見,哥哥們甚至故意找人帶著他學壞。他生母無奈,想著常知府既然不喜歡這個兒子,還不如把他送到親姐姐姐夫身邊好好調教,只想著怎麼樣女兒女婿也不敢帶壞了這個弟弟。

    常氏也知道家裡的情況,更不願阿齊只叫小寶一人給他辦私密事,自然也鼓吹著讓自家兄弟出來見識見識。

    郝家二房郝學康打探得小寶要把常喬也帶到山東去,心裡就活動開了。急急地也來找小寶道:「大哥在外少人做事,做兄弟的怎能不幫忙?我剛好無事,這回也同二哥一道去吧。」

    小寶正愁人手少,自己不能抽身出來,郝學康算起來比常喬還要親,自然應允了他。

    二嬸聽說兒子不在家裡好好生兒子,竟要去山東,就道:「今年懷上的孩子會大富大貴,我好不容易給你買了兩個丫頭,還說了一個妾,馬上就要進門了,你出去幹什麼?」

    六七月間,天氣毒辣得很,郝學康被他母親與娘子每天三頓的十全大補湯補得鼻血橫流,非但沒有龍精虎猛,反倒有形銷骨立的跡象,在床上都有些力不從心,偏又不好說諸於口,有這個機會怎能不逃?鬧了兩天,說是跟著阿齊闖出名堂出息來,以後要多少個妾就有多少個,還怕沒有兒子?

    二嬸覺著也有些理,就道:「那你帶兩個丫頭去,帶丫頭去!」

    他妻子林氏當著婆婆的面不說什麼,回到房裡就在房樑上掛了一條白綾,要死要活地不許郝學康出去。郝學康身子骨正是不好,怎會帶女婢出去,就指天跪地誓說出了定江就把兩個丫頭賣了。

    林氏正因這幾天他表現不佳,惱他把精力都放在丫頭們身上了,就啐他一口道:「你這頭瞞著婆婆討好我,說把丫頭賣了,那頭是不是要在山東帶個兒子回來?你若想丟下我在家裡天天伺候公婆,自己去山東風流快活,還不如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

    郝學康有口難言,請了張氏與小寶荷花去做說客。二嬸死咬著讓自己兒子努力造人,林氏在地上滾來滾去哭嚎,道是婆婆與丈夫要讓卑賤的丫頭們生庶出長子長女來,分明就是要逼死她,鬧到最後,竟然抗一把菜刀在身上。

    郝二叔卻覺得自己兒子也不比阿齊差,著實不喜歡他去給阿齊做下手。見媳婦要鬧出人命來,就對兒子道:「你在家裡好好讀書,以後自己考個狀元去做翰林不成嗎?」

    張氏聽得這酸言酸語,心裡哼一聲,嘴裡卻勸說道:「是啊,大侄兒。如今這一家子都靠著我們阿奇,也不管他累得慌!若你能去做個京官,以後我們阿奇少不得還要靠你提拔呢,何苦去那海邊受罪?」

    郝學康敵不過一家人的反對,只得死了這條心,愁眉苦臉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荷花原本說好了要搭徐家的順風船,再加上小寶幾個也不多,囑咐了郝季兩家萬事小心,尤其是管好護院與各處田莊後,他們就跟著徐大少一起出了。

    在碼頭竟然意外地看到成子與一幫到處混吃混喝的人在一起,荷花驚愕不已。小寶認出他來,道:「徐大少說成子現在頂了勻停在縣衙的差,和那幫子人處起來就如魚見了水,有些事情他一出面就能成,很是得力。」

    雖然知道每個縣衙都有這麼一些人,荷花還是覺得很怪異。但還是遠去山東的欣喜佔了上風,也就很快拋諸腦後,每日在船艙裡和丫頭們說說笑笑而已。

    船上的日子新鮮了幾天就無趣起來,小書跟著荷花這麼多年,也漸漸長開了臉面身段,何況還有「只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的說法,每日裡開心果一樣在船上跑來跑去,看到什麼好景色或是旁邊岸上的風光就撿來說給荷花聽,好幾回過去就入了徐大少的眼。

    徐大少出行雖然帶了人,但卻是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花心人物。小書正是花樣年華,見識比他那堆丫鬟婆子也要高,行船的時候不免又枯燥,他就拐彎抹角給小寶要求了小書去。

    小寶哭笑不得告訴了荷花,荷花心裡是極不喜歡的,憤憤地道:「他這回是有公務在身,又兼了看管自己商船的職責,怎地只顧花天酒地?我的丫頭才不給他這種人糟蹋!」

    小寶無奈,安撫她道:「我們還在他船上呢,先給小書說一聲,要是小書不同意,也好有個借口去回他,以後讓其他人出去做事,小書就只和你呆在這個船艙罷了。」

    荷花就對身邊臉紅紅的小:「我雖然一直說希望你們幾個丫頭以後都是一夫一婦的生活。但你的年紀也大了,該有主意了,你的姻緣你做主。是要去配窮苦些的人家做正妻,還是去做小妾,自己說句話吧。」

    小書扭扭捏捏不吭聲,但以後倒是不再出去晃悠了,有什麼事情也交代小丫頭去做。

    徐少爺知道小書不願意,唉聲歎氣好幾天,又找到了新樂子——暈船暈得厲害的常少爺。

    每天看著常少爺慘白著臉,趴在船沿吐得翻江倒海,他就覺得自己的日子也不是那麼苦。

    荷花著人去看了常少爺,回頭那人說常少爺瘦得皮包骨了,依舊不能適應船上的生活。小寶擔心他出什麼事,只得在一個碼頭下來,找間客棧讓他休養了兩天。

    荷花瞅著好好一個美少年愣生生暈成了空蕩蕩的衣服掛在竹竿上飄呀飄的景色,再不敢走水路,小寶就和滿心遺憾的徐大少告別,買了騾馬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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