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夫-山泉有點田 正文 中了舉人
    熱辣辣的夏天過去,秋天來臨,鄉試的日子一天一天接近。

    從定江縣到參加鄉試的省府路程很遠,荷花早早就開始準備。雖然已經知道連續三場考試的時候,都在一個小小的猶如鴿子籠的單房裡,但臨到要準備的時候,卻覺得怎麼做也毫無章法。差點想重新置兩個恭桶讓季均也帶著去。

    這時候突然想起徐詩瑗曾經幻想女扮男裝參加科考的事情,荷花心裡就嘀咕,入考場的時候聽說也要搜查有沒有作弊夾帶小抄的,這個地方沒被查出來也就算了,到了鴿子籠裡,要那啥那啥的時候難道不會露餡嗎?不過,那叫號捨的鴿子籠應該有門、屏風或者其他東西遮著的吧?可是,有了遮蔽物不就很容易作弊了嗎……

    亂七八糟想了一通,季均見她愁眉苦臉就道:「方秀才參加過鄉試,我早同他打聽過了,你就別著急了。」

    男生很多都大大咧咧,甚至丟三落四,荷花可不敢讓他一個人胡亂弄行李。再者,方秀才當初家裡窮,後來又沒有考上,指不定就是因為有什麼準備不充分而誤了考試的。荷花也曾經見過不少考試的時候沒有橡皮擦、缺了墨水、筆芯寫完了等等意外狀況的。思來想去,還是想著讓季均請另一個參加過鄉試的人到家裡來做客。

    這一天小巧卻突然挺著大肚子拿些東西過來了。

    不愧是跟了荷花那麼久的,知道她這時候正在煩什麼。小巧已經向方秀才打聽清楚了所有的門道,拎了兩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需要準備的東西,從最重要的文房四寶到最最不起眼的草紙手帕,從最大件的棉被褥子到小件的銀子銅板,吃的、穿的、用的……全部都寫上了,甚至連考場裡什麼樣的人需要打點、打點多少的技巧都有。

    小巧歎道:「我家那位,當初他沒錢,也不曾想到這麼多,稀里糊塗就考完了。我這是讓他把聽過的和見到的都寫了下來,應該沒有缺什麼了。到時候多帶些銀子就不會差了。」

    荷花小心翼翼把這兩張紙收起來,道過謝,讓人扶著小巧,給她捶肩捶腿,自己嘴上也沒停:「我知道你好心,可讓人帶個話過來不就行了。你現在身子這麼沉,怎麼還能出來亂跑?」

    小巧微微地伸伸有些水腫的腿:「沒這麼嬌貴,我在家還做事呢。到姐姐這裡反倒能享福。」

    荷花皺眉:「這可不行!家裡有什麼事,你還是買個丫頭做吧。難道你公公婆婆現在還給你臉色看?」

    小巧直搖頭:「我們那樣的人家,哪裡使得起丫鬟?多一個人反而要多費米糧。公公婆婆現在對我也挺好的,粗活重活都不讓我干了。」

    荷花張嘴還想說什麼,小巧又忙忙地接著道:「不是在姐姐面前哭窮。這一年來鋪子裡生意也好了些,已經略有盈餘了。但姐姐也是知道些他性子的,以往他那些朋友經常去他鋪子裡打秋風,我說過幾次以後,好了一陣子。前幾天居然又有人找他,說是家裡突遭變故,恐今年沒辦法籌出銀子去參加鄉試了。他把自己的積蓄全部拿出來不說,還把鋪子裡的一些貨押了出去換錢,都送給那人了!我真是氣得……」

    荷花瞅著小巧氣呼呼的樣子,勸慰道:「他以前既然肯聽你勸,就說明還是看重你的。至於現在這個人,只怕是因他想起來自己當初的窘迫經歷,是以感同身受,這才鼎力助人的。若那人最後能高中,應該不至於虧了你們這些銀子,萬一沒中,他也算了卻心中一段遺憾。指不定從此就真正完全看開了呢?」

    小巧歎息:「我知他好面子,略說一說他能聽進去,在朋友面前豁開些嘴臉,我也知足了,總不好老是說這些。但那個人的事情後,找他的人又多了起來,就算不提銀子,也要『欠』個硯台蹭些酒飯才走。姐姐當初憐我,就算是面上的嫁妝也辦得風光,我們這時候再買丫頭,只怕就和姐姐家當年一樣,得有人哄他去討小妾了!」

    荷花與邊上的小書小碗都笑起來,荷花考慮一會兒道:「你公公婆婆平日在家也不大魚大肉地吃吧?」

    小巧搖頭:「他們都是節儉的人,天天吃素,很少見葷腥的。但我現在要想吃個什麼,他們還是不吭聲的。」

    荷花就笑道:「雖然方秀才有心,但也架不住別人臉皮厚。那些都是又愛面子又要佔小便宜的人,既然你說這幾天都有人在那裡,我暫時使個法子,靈不靈另說。」

    小巧大喜,四個人嘀嘀咕咕一陣,小巧最後笑道:「還是姐姐有辦法,這樣使得。」

    荷花就吩咐廚房用些蔫掉的或者是很老的菜葉子,粗粗地做了三道素菜,用豁了口子和陳舊得變色的盤子裝了,連兩碗糙米飯,拿個半舊的小食盒裝著,再在下面暗格裝了些精緻的點心。讓小巧把身上零星的小飾也取下來揣懷裡,使人抬著轎子送她走。

    到了離方秀才鋪子還有百來步的一個拐角,小巧就下了轎,一步一步蹣跚著走了過去。時間正好差不多要到中午了,方秀才在鋪子裡見得妻子挺著大肚子到來,忙起身扶著她坐下。

    鋪子裡還有三四個人,其中兩個酸秀才是認識的,連連作揖酸酸地叫著嫂子,眼瞅著食盒笑道:「方兄才說要下館子請我們,嫂子這就送吃食來了,真真心有靈犀。」

    小巧吭哧吭哧低著頭不說話,方秀才只道她臉皮嫩,就扶著她到裡邊一些的地方坐下,自己打開食盒,看著淒淒慘慘的幾盤飯菜,臉色就僵了。小巧這才幽怨道:「妾無能,持家無方,在家看著公公婆婆每天吃這些糙米素菜,心中難受,只好出來和官人一道吃……」

    那兩個酸秀才探頭看到食盒裡的東西再聽了小巧的話,臉上也掛不住。有個機靈些的,拿著手裡的字畫往門邊閃,一邊閃一邊道:「方兄,嫂子既然來了,我就不叨擾了。今天出來得匆忙,忘記帶錢袋了,下午把銀子給你送給過來。」

    這是他們慣用的伎倆,今天說沒帶錢袋,明天說手頭有些緊,後天就不來了,再過上十天半個月碰到的時候,就裝作忘記了。五回至少有兩三回是這樣,而且,偏偏是貴重的東西他們會忘記,便宜的東西偶爾就能記得住。

    方秀才吃過不少啞巴虧,在小巧的說叨下也大概明白他們的心思。父母勤儉他是有數的,見到這些飯菜也沒有起疑心,反倒對自己和這些所謂的朋友產生了深深的懊惱。

    只是這一轉念,那酸秀才就已經到門口。正要開口喚他,鋪子門就被堵住了。

    送小巧過來的有旺財嬸的兒子叫做李大郎的,那張嘴就和他母親一樣能說。這會兒李大郎得了計,也裝成熟客的模樣堵在門口大聲道:「方老闆這裡父母妻兒都吃著爛菜葉子了,你們這些往日的同窗好友穿得端端正正卻還要賒欠他的銀子?還好意思讓方老闆押了自家的貨請你們吃酒?我還當讀書人不食嗟來之食、不為五斗米折腰呢。要真是不講氣節傲骨、不如學方老闆捨了讀書人的面子找個營生養活自己。偏不要臉皮地來這裡打秋風,真是羞煞孔聖人了!」

    街上來來往往的也有些人,鋪子裡原本也有其他顧客,聽得這一出,不免鄙夷地哄笑起來。那兩個人是貪慣了小便宜的,卻從沒有人這樣拆他們的台,就算是方秀才自己,也要對他們彬彬有禮。

    如今被李大郎一頓搶白,臉上不免青青白白、紅紅紫紫地變了又變,另一個穿白衣的便梗著脖子道:「我們不過是一時忘記帶銀子,又怕別人買了喜歡的字畫去,這才想著先把東西拿回去,然後送錢過來。以方老闆與我們的交情,這點便宜難道還不能給嗎?何況聖人也雲,朋友有同通財之義……」

    李大郎嗤笑一聲:「朋友有通財之義,怎麼就不見你們通給方老闆呢?喜歡這個字畫,讓方老闆收起來,等你們拿了銀子來再把字畫拿回去不也一樣?再不然,我瞅著你這衣服成色也不差,就押在這抵了字畫算了。」

    李大郎一邊說一邊就去摸他的腰帶,那人連忙閃躲,拉拉扯扯間一不小心就扯出個荷包掉在地上,剛好從裡面跑個絞了一角的銀錠出來。

    「我的荷包掉了!」李大郎啊呀一聲就要去抓荷包,那人更加眼明手快,蹲地上抓緊了荷包,仰著頭大叫:「這是我的!我的!」

    「你不是沒帶荷包嗎?不是沒有銀子嗎?這麼多人聽得清清楚楚,光天化日之下,你難道還要搶了我的銀子不成?」

    李大郎作勢要打人,那酸秀才慌得連滾帶爬往後面躲,結結實實撞在桌腳,額頭立即脹起一個紅包。桌子上沒放平整的一個盤子也翻了過來,蔫黃的青菜葉子就著湯水都灑在他臉上和衣服上,立時他拉風的雪白衣服就染上了蔥綠蔥綠的顏色,鼻孔下也掛著綠油油的兩道。

    酸秀才狼狽不堪,眼瞅著另一個趁亂要走,忙從人群中撲過去抓住他衣角:「我沒拿東西!是他拿的,是他!」

    那人眼看就能順著東西出去,被這一拉,登時就走不動了。有熱心的圍觀者甚至捲起袖子說要扭送他去縣衙。這兩個都是極好面子的,一聽要見官,慌得把東西連連放下,還把那個拖他後腿的人曾經在方秀才這裡佔過的便宜都抖了出來。

    另一位卻是一點也不遜色,抹掉臉上的菜葉子,倒豆子一般把他的糗事也添油加醋地喊出來,並指證他身上還有一個上好的玉珮。

    兩個人狗咬狗,一嘴毛,這下可好了方秀才,在眾人的推動下,將那銀錠和玉珮都拿到手了。

    方秀才那一幫子不安心的朋友從此再不敢輕易請他「通財」。

    且說方秀才鄭重其事要感謝李大郎的仗義相助,李大郎抹抹額角的汗道:「還是稱砣哥說得有理,對付小人就得用小人的法子。可惜他今天有事情沒來,不然肯定能討回更多。」

    方秀才聽了這話,又見小巧從食盒裡端出了精緻的點心,這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小巧的主意。他那大舅子也不是有事情不能來,而是因為自己的父母朋友嫌棄他是給別人做下人的,為了給自己留面子,他才沒有出頭的。

    方秀才想著這一切,不免又添了幾分懊悔,以後對小巧也越敬重了。

    荷花知道小巧「修得正果」,心裡也替她高興。按著她給的名單,給季均準備了一大箱的行李。臨行前,還特地囑托他去考試時不要只講書生意氣,碰到再看不順眼的考官也得打點銀子,要吃好、穿好、睡好,在路上要小心,銀子分開放好……

    季均笑嘻嘻都應了,帶著稱砣與李大郎,隨鬥志昂揚的阿齊與萎靡不振的徐大少一行出了。

    徐大少因為原來的陽奉陰違被他爹徐二爺現後,徐二爺大怒,威脅說這次只給他五十兩銀子備考,考不上就從此打斷他的腿。徐大少沒辦法,在家人的監督下,真正頭懸樑、錐刺股,狠勁背了好幾天書,眼眶都深陷下去了。

    考完回來後,季均自己有些患得患失,全家人跟著忐忑不安地等了很長時間消息,終於得信說,季均在末流險險地得了一個位置。可把他高興壞了,季同更是對著祖宗牌位拜了又拜。

    同時得到好消息的還有阿齊與徐大少。阿齊名列前茅,徐大少臨時抱佛腳居然順桿子爬上去了,名次還在季均之前!據說徐二爺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好在池塘邊,一個激動就滾到水裡去了,被人救起來後在床上躺著的三天都是又哭又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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